87——88
作品名称:七月流火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1-12-07 08:26:23 字数:5785
87、
不知道是立秋之后28个秋老虎晒得人的胸腔膨胀,还是高粱烈酒醉得人的小腹燃烧,阎莽汉在枝繁叶茂、花草飘香的阿依水岸跳起来、唱起来。可是,没人搭理他、谦让他,只顾三三两两地徒步健身,只顾一群一堆地谈笑纳凉。阎莽汉气得“哎吙”一声腾跃起来,想抓住一棵红松的枝桠,甩一个让人欢笑的滑稽秋千;可是双手没有抓住枝桠,竟然“啪”的一声摔在草地上,屁股差点儿摔破。即便这样,人们侧目一眼草地上肥猪一样躺着的阎莽汉,连惊叹的声音都吝啬得不愿发出来,继续谈笑纳凉,似乎躺在草地上的不是一个大活人,而是一只死老鼠或者蟑螂。
阎莽汉10月份的低保资金按时到账上,花费100元打10斤高度高粱酒,再花100元切一只猪耳朵、两根猪大肠和三两卤花生、四块干豆干、半斤牛蹄筋,在易迁扶贫房里,好好地吃了一顿。用他自己的话说,把剐蓝剐青的肠子还原了,把饿瘦饿昏的蛔虫唤醒了。这是阎莽汉每月得到国家低保资金做的第一件事,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哪怕晚上十二点资金到账,也得赶到大排档、宵夜店海吃山喝一顿。似乎天亮了,肠子就断了,银行卡上的钱也不见了。为这事,欧阳九红没少批评他、教育他、规劝他,他倒打一钉耙说,我的钱我支配,你管得了吗?或者摸出一分钱不剩的银行卡说,低保资金不要了,我顿顿去镇政府食堂吃公务员饭。
欧阳九红气愤得常常摇头而去,连吭一声的勇气都没有。这回不知道阎莽汉哪根神经膨胀,一台酒独自喝了四五小时,喝得在屋里敲着破碗唱《舅母子过河》《小寡妇点豌豆》《幺姨妹打蒜薹》,直到晚上八九点钟来到阿依水边……阎莽汉见健身纳凉的人们不理睬,气愤得一把扯起一株鹅黄的菊花扬长而去。可是,脑袋的兴奋越来越猖獗,小腹的燃烧越来越炽烈,他忽然意识到需要一个女人。阴灵雨、温紫嫣、阎三三、桑馨月保护伞强大,他不敢动;欧阳蓝云是残疾人,动了得犯罪;温婉侬、金晓婵、水冰融、甘心全是老婆婆,不在眼里。那么,青龙山一群年轻貌美的尼姑呢?阎莽汉想去想来、想左想右,怎么到青龙庵找尼姑?他一路走一路跳、一路吼一路唱,仍然不能解决生理问题,小肚子仍然膨胀得要爆炸。他狠狠地拍拍脑壳,跳跃起来呼喊:“得儿得儿得得得,我的媳妇在哪儿?”
对于媳妇问题,他曾经找欧阳九红要求扶贫一个。欧阳九红弹着他“扶贫一个媳妇”仅仅六个字的申请书说:“国家‘两不愁三保障’没有涵盖找媳妇这一项。”
阎莽汉叼着香烟赤裸胸脯说:“国家不涵盖媳妇,你涵盖媳妇呀。你扶贫水莲依,直接把她扶持到我床上,不就行了吗?”
欧阳九红生气地说:“像你这样整天吃低保,不愿意劳动的粗壮汉子,就是说个媳妇也要逃跑。至于水莲依,你可以上门找她恋爱。”
阎莽汉纠缠说:“我现在有了扶贫新房、新床、新被盖,就差一个扶贫新媳妇。只要书记把媳妇扶贫到床上,我保证去做事,每月不找三四千元,也找五六千元。”
欧阳九红狠狠教育说:“新中国第一部《婚姻法》早在1950年就颁布实施,现在还敢搞包办婚姻吗?包办婚姻是犯罪,法律规定恋爱自由,婚姻也得自由。”
阎莽汉气愤地说:“饱汉不知饿汉饥,干部不知百姓凄。锅里顿顿有煮的,床上夜夜有拄的,桌上回回有输的,才是小康生活。”
欧阳九红望着阎莽汉远去的赤裸背影,气急地呼喊:“阎莽汉,你这样懒惰下去,一辈子评不上五星级文明户……”
阎莽汉一路跳着唱着、闹着想着,竟然来到水莲依的后阳沟。土家木板房最大优点是凉爽透气、干净古典,最大缺点是裂缝透光、隐私难藏。阎莽汉从半壁缝隙瞭望,灯光下的水莲依竟然穿着肉色大胸罩、紫色小短裤,赤脚在地板上行走,轻轻哼唱风情小调。阎莽汉悄悄嬉笑起来:“阿依镇这朵人见人爱的露水花儿,而今就是我疯狂阎光棍的。”
水莲依关灯上床,不知梦见谁,或者说不知想起什么喜事,竟然甜甜蜜蜜入梦。阎莽汉见屋内无动静,轻轻拨开窗闩,悄然翻窗而入,狗急跳墙地扑向水莲依的床铺。
水莲依忽然惊醒过来,奋力掀开蓝色被盖,将猴急心虚的阎莽汉掀翻在地板上,在黑暗中大声喝问:“干什么?干什么?”
阎莽汉从地上爬起来,正要扑上床铺时,水莲依已经开启电灯,扯出枕头下锋利的剪刀。
阎莽汉吓得倒退三步,看着灯光下几乎赤裸的水莲依嬉笑说:“莲依妹子,是你家莽汉哥哥呀。”
水莲依黑着脸儿、挥着剪刀气愤地说:“黑矮子阎莽汉,给我滚出去,滚出去。”
阎莽汉满身散发酒气说:“做事得讲良心,做人得讲恩义。你家公公和丈夫死亡,要不是我无私奉献干帮忙,能顺利上山埋葬吗?”
水莲依弯着脸儿说:“每天四顿饭三斤酒两包烟,你没吃吗?几桶剩菜几盆残汤,你没带走吗?还有两个红包呀。”
阎莽汉冷笑说:“那是打发叫花子,不算数,我只想要你这个人儿。阴柴木想做你的篾巴折没到手,布知了做了你的篾巴折在坐牢,欧阳九红不会做你的篾巴折被人举报,开除党籍、公职是迟早的事情。你水豆花闲置在家,烂也是烂,干也是干,何必呢?”
水莲依竟然不顾只穿胸罩、短裤的身子,扑上前质问:“谁举报欧阳九红?”
阎莽汉得意地笑着说:“百名老百姓。”
水莲依一把抓住他的衣领问:“有你不?有你不?”
阎莽汉挑衅说:“这样的好事大事,能离开我吗?”
水莲依一巴掌掺在他皮厚肉多的脸上,咬牙切齿地说:“滚,给老娘滚。”
阎莽汉色迷心窍、步步逼近说:“我能滚吗?一盘下酒菜摆上桌子,我不撬两筷子,对得起爹娘给我配置的这副家力吗?”
家力,阿依镇的土话,物件的意思。水莲依挥着剪刀气愤地说:“再不滚出去,我不但剪断你屙尿的家力,还要剪断你吃饭的家力。”
阎莽汉拦腰抱住她说:“我要霸王硬上弓,老虎扑羊儿,和你风流快活。不要说你拿着一把剪刀,就是拿着一把菜刀、一把手枪,我也不怕你一个小寡妇。事情闹出去,无脸见人的,不是我这个人人嫌弃的老光棍,而是你这个全镇闻名的水豆花色西施。”
水莲依见力敌不过,忽然心生一计,用锋利的剪刀戳着脖子说:“黑矮子阎莽汉,我宁愿自杀,也不得依从你。你睁大狗眼看看,我这屋里到处是监控。一旦我自杀,你就是杀人犯,天涯海角也逃不走。”
阎莽汉抬头望去,屋顶上到处是暗灯,不知道有多少监控,只得败下阵说:“水豆花,只要你依从,我一定到县纪委把控告信件要回来,不得让你心上人欧阳九红吃亏。”
水莲依一手握着剪刀、一手拿着手机,气极万分地说:“欧阳九红坐得正、行得稳,不怕恶狗乱咬、母猪乱嚓。如果你再不滚出去,我马上拨打110……”
欧阳九红漫不经心地问:“童所长,有事吗?”
童稚谣在电话里说:“水莲依被侮辱了。”
欧阳九红惊讶地问:“水莲依被侮辱了?”
童稚谣平静地说:“是的,被侮辱了。”
欧阳九红气愤地问:“犯罪嫌疑人是谁?”
童稚谣依然平静地说:“阎莽汉。”
欧阳九红一巴掌拍在桌上反问:“怎么是他呢?”
童稚谣肯定地说:“就是他。”
欧阳九红焦急地问:“人呢,抓获了吗?”
童稚谣回答说:“在青龙山尼姑庵的红墙外抓获了。”
欧阳九红沉默半晌,问出了一句自己都觉得很红脸的话:“那么,侮辱到什么程度呢?”
童稚谣似乎有些高兴地说:“很好,伤害不大。”
欧阳九红生气地问:“什么叫很好,什么叫伤害不大?”
童稚谣轻飘飘地说:“强奸未遂。”
欧阳九红一屁股坐在椅子上,长长地“哦”一声,算是对水莲依躲过劫难的深情祝福和关怀不至的真诚道歉。
缪京平给他杯子添满茶水说:“先回去看看水莲依吧,你毕竟是她的干亲家,她一家人的靠山和指望。”
88、
欧阳九红召开镇党委班子会议,交代相关工作,特别交代温紫嫣、欧阳蓝云一批入党积极分子的培养问题;并重申相关纪律,要求大家在阴柴木代理书记的主持下,再战一百天,问题再摸排、措施再追加、走访再覆盖,把迎接国家精准扶贫验收工作做深做实,让人民群众真正得到实惠,让经济社会得到全面发展,为建党100周年献上一份厚礼。
散会后,阴柴木特意留下欧阳九红请求说:“欧阳书记,虽然巴丘县委作出决定,如果你不帮忙把有些问题解决到位,我是不敢代理阿依镇党委书记的。”
欧阳九红笑着问:“你是代理书记,权责都在身上,还有什么事情不能解决呢?”
阴柴木黑着脸说:“我真无法解决这件事情,实在能力不足、水平有限。”
欧阳九红爽快地说:“说吧,什么事情?能解决的,或者说可以解决的,我一定在去省委党校学习之前,给你全部解决到位,绝不留下工作上的任何尾巴。”
阴柴木生气地说:“温糊咀、水鸭掌两位村干部,不仅带头诬陷你,而且还有其他严重问题,应该立即处理。”
欧阳九红很大度地笑着说:“你现在是代理书记,在家处理就行了。”
阴柴木一心想做好人,所以气愤地说:“这种严重事件,你亲自处理才有威力、教育力,达到以儆效尤、弘扬正义、引领正道的目的。”
欧阳九红想一想说:“一切依法办事、依规办事也好。你先和组织委员、纪委书记商议一个方案,然后提交党委会议讨论。临走之前,我得去看望一次甘民生、温婉浓、牛网刺几位老人,不然,又得半年不能见面。”
阴柴木笑着问:“难道我家女儿就不该看望吗?”
欧阳九红笑笑,什么也不说走了。他先看望甘民生老人,汇报自己近段时间的工作和被安排到省委党校学习的事情,然后去看望牛网刺。牛网刺、欧阳蓝云和李谷二在一起排练节目,这是他每天的必修功课,人老了总得找点快乐呀,不然怎样心有所属、健康长寿?
欧阳蓝云拄着拐杖奔过来欣喜地说:“哥,过来指导幺妹儿的工作吗?”
牛网刺、欧阳蓝云属于国家“兜底保障,兜底脱贫”的残疾人,“两不愁三保障”都得到解决,可以像阎莽汉、牛犇一样甩手甩脚到处玩耍,去了南水去北水、溜了西水溜东水,逛了广场逛公园、走了上街走下街。国家的低保费和残疾人补贴按时打到银行卡上,帮扶干部时常还资助几个零花钱,还怕生活无着落吗?但是,他们不这样想,他们要做出一点人所能及的事情,感恩社会、感恩政府、感恩共产党,绝不做一个“吃干饭,拉稀屎”的社会闲人。牛网刺坐在木凳上,一动不动地说:“这个幺妹儿不错,身残志不残、愈苦人愈坚。”
欧阳蓝云红着脸儿说:“爷爷总是胡乱夸赞人家,有您说的那样好吗?”
欧阳九红笑着说:“牛大爷没说错,我家幺妹儿就是能干到了家。”
欧阳蓝云假装生气地说:“哥,有这样夸赞自家幺妹儿的吗?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卖到最后,剩个烂瓜。”
牛网刺一双看不见的眼睛,总是望着远处起伏绵延的山峦,似乎和他说话的人就高远了、光艳了,让人景仰了。他满脸绽放古铜色的光芒说:“残疾人艺术团办得好,200多名残疾人聚集在一起做文化公益,找到了残疾人的原始自尊和奉献节点。谁人做得到呢?谁人做得这样风光完美呢?只有共产党,唯有共产党,你不服气都不行呀。”
欧阳九红惊讶地发问:“全镇的残疾人都聚集吗?200多人呀,都能歌善舞?”
牛网刺满脸蔑视地说:“农村残疾人大多上不了台面,比如智残、肢残、眼瞎、佝偻、瘫痪等等,形象不端、五音不全,长短不齐、乐理不知,怎么拉得上场面呢?蓝云幺妹儿挑去选来,眼睛都挑瞎了,脚板都站肿了,有音乐细胞和舞蹈天资的,全镇不过二三十人。”
欧阳九红不解地问:“其他从哪里来呢?”
欧阳蓝云披散一头秀美的长发,挥舞一只白皙的手臂调皮地说:“树起大旗,招兵买马;撒豆成兵,组建大军。”
欧阳九红更是迷茫万分,傻乎乎地望着欧阳蓝云的瓜子脸儿,竟然找不出半点答案。
牛网刺感知到欧阳九红的疑惑,于是解释说:“这就跟当年的井冈山一样,有了红军这杆大旗,穷苦百姓自然闻风而来、倾巢而动。阿依镇的残疾人艺术团,开先也只有二十来人,到县里、乡镇交流汇报演出后,声誉大振、芳名远播,有音乐舞蹈天资和热爱音乐舞蹈的残疾人,纷纷投奔而来、三两邀约而来,让小小的阿依镇残疾人艺术团竟然无法容纳。”
欧阳九红关切地问:“这么多残疾人聚集一起,生活怎么安排呢?”
欧阳蓝云笑着说:“哥哥在阿依镇搞精准扶贫,难道别的乡镇就不搞吗?我们有残疾人兜底保障,他们一样有呀,走到哪里不愁吃、不愁穿。”
欧阳九红拍拍脑袋说:“真是呀,倒是我家幺妹提醒得对。有了国家兜底保障政策,残疾人走遍天下都有生活保障。”
牛网刺自豪地说:“在艺术团的残疾人,团长不仅给他们提供住宿、生活,每天还补助50元演出费,一月增加1500元收入,虽然算不上小康生活,也节约有余、长期无忧。”
欧阳蓝云瘪着嘴巴说:“爷爷就爱拿我开涮,像涮羊肉火锅一样,涮得满身麻辣味。我这残疾人艺术团长,只是挂名,搭架子、出点子、主事的,是牛爷爷和李谷二老师。”
牛网刺满脸欣喜地说:“省文化厅、省残联给予表彰,县文化局、县残联授予旗子,各级扶贫部门颁发‘身残志坚,助残脱贫’的货币奖励,还只是个挂名吗?”
欧阳九红笑笑说:“牛大爷不要谦虚,幺妹也不要谦让,功劳都是你们的,也是整个残疾人艺术团的。那么,我问一下,党的100年生日就要到了,现在排练一些什么节目?”
欧阳蓝云打望一眼牛网刺,想说又不愿意说。倒是牛网刺翘着白须挂满的乌黑嘴角,似乎是告诉她可以说,不需要保守秘密。
文艺节目在演出前常常保密,也属于正常事情,就跟请客人吃饭一样,客人还没有来就知道吃碎米鸭还是叫花鸡、牛蹄花还是猪脑髓、蒸兔子还是烤全羊,就没有神秘感、吸引力,吊不动客人的贪婪胃口和饕餮食欲。欧阳蓝云羞红尖尖下巴说:“我们排练了《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党呀亲爱的妈妈》《歌唱祖国》《祖国颂》千人大型合唱歌舞。”
欧阳九红惊讶地问:“你的残疾人艺术团只有200多人,还有800人从哪里来?”
欧阳蓝云调皮地一笑说:“李谷二老师不是有个老年艺术团吗?合作演出,资源共享。不过,总导演是灵雨姐姐,总策划也是灵雨姐姐。”
阿依镇的扶贫工作,早被县委、县政府预验收,群众满意率在96%以上。同时,易迁扶贫人口、民宿常住人口和农村城镇化人口陡然增加不少,不要说千名休闲康养老人,就是万名休闲康养老人,也召集得拢来。欧阳九红笑着说:“什么都是灵雨姐姐,好像她是天神一样,无所不会、无所不能。”
欧阳蓝云夺一夺拐杖说:“我家嫂子就是天神,就是神女,天下第一、世上无双。”
欧阳九红摆摆手说:“不要说她,一家人戴高帽子、打水胭脂,也不怕羞耻。除了这些大型传统歌舞,就没有别的节目吗?”
牛网刺接过话说:“怎么没有呢?《千手观音》《黄河故韵》《生命密码》《万人摆手》,看家节目多着呢。”
欧阳九红满意地点头说:“用高雅的文艺节目表现时代美好生活,引领人民群众爱党爱国爱社会,是文艺工作者的神圣责任和天赋使命。我得去省委党校学习,排练演出中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找镇党委代理书记阴柴木。”
牛网刺依依不舍地问:“要离开两年吗?”
欧阳蓝云几步窜过来问:“离开这样长久,哥不去看望灵雨姐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