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缠缧紲仗义除石显 扬国威矫诏斩郅支（上）

　　话说元帝往射熊馆观熊，熊因受人指示，冲破围栏直逼元帝。吓得身边嫔妃惊叫奔走，傅婕妤头一个当了逃跑冠军。眼见得巨熊冲向元帝，有一头矮身微之女立马张开双臂，如母鸡护子于苍鹰之下。说来奇怪，巨熊见到此女，如奴见主，乖乖伏卧。众人屏气凝神，怅然不知所为时。奸贼石显佯装救驾，命卫士将巨熊万箭诛杀，抬往御膳房熬汤配药，以治元帝惊吓之疾。帝以显为忠臣，奖黄金十五斤，宅邸一畹。
　　事后帝问挡熊救驾之女何人也？左右实对曰：“储元宫之冯婕妤也！”帝之心全在傅、卫二婕妤身上，一时想不起来，即便道破姓名，也是沉吟恍惚之态。石显欲献媚于其兄，复告之曰：“此女非等闲之人，乃已故关内侯冯奉世长女冯媛也！冯老将军四朝老臣，两度平贼，方故三年，陛下何忍淡忘？”提及冯奉世，帝实有愧疚。
　　原来奉世字子明，上党潞县人。其祖上乃战国时期冯亭，因保卫韩国，战死于长平。这冯奉世也真的是很辛苦，颇有李广难封之叹。武帝末年，他就做了郎官。可是到了昭帝时，攻打匈奴有功，还是被封为郎官。
　　
　　直到宣帝时，因乌孙国破匈奴有功，又与大汉结好。朝廷任命使臣安抚，莎车王杀害使臣，反抗大汉。由是朝廷举荐奉世出使西域，奉世以节谕告诸国王，令发其兵，其实就是假传圣旨。南北道合万五千人进击莎车，攻拔其城，莎车王见大势已去，拔剑自杀。本来这下有功了吧，可以封赏了吧？又冒出出个萧望之来，他说奉世：“擅矫制违命，发诸国兵，虽有功效。不可使之以为后世效法”。宣帝以为然，即封奉世为光禄大夫、水衡都尉。
　　元帝时，又征讨羌虏。那时朝廷多变，四方饥馑，百姓人口急剧下降。奉世远征羌虏，向朝廷要兵六万。丞相韦玄成说：“如今岁不比登，四方饥馑，百姓正是收敛之时。哪有六万兵给你？我看一万人就够了。”奉世曰：“丞相你一派胡言，正因为四方饥馑，才导致士马羸秏，守战之备久废不简，夷狄才敢有嚣张之心。若依丞相之言，只增兵一万。虏见兵少，必不畏惧，战则挫兵病师，守则百姓不救。如此，胜败之形已见。那时羌人得利，纠结四方蛮夷相扇而起，臣恐中国之役不得止于六万，故少发兵则旷日持久且有败兆，不如多发兵速战速决，一举可胜。”
　　元帝询问石显、韦玄成。二人恐拥兵自重，私奏不许。奉世一心为国，坚持上奏。才给了他一万两千人，可怜奉世老将军就凭此兵力，以一当百。血战于贼，居然获胜。手下兵士生还者仅五六百，当时奉世之女冯媛入宫，被封婕妤。因不受宠，虽奉世有功，理当封侯，却只任光禄勋、左将军之位。其子冯野王曾有怨曰：“人皆以女宠贵，我父子独以贱。”
　　元帝昔日对奉世心怀愧疚，如今又被其女冯婕妤舍身挡熊而救驾，愈觉亏欠。乃下令封其子冯野王为左冯翊，封冯婕妤为昭仪，封其子刘兴为信都王。帝自此倍加宠幸冯昭仪，问她：“当时巨熊冲出，众人惊走，汝何以敢当？”回曰：“妾闻熊食人辄止，故愿舍身。天下无妾可，岂可无君？”帝盛赞不已。
　　而傅昭仪面对猛兽，不思救驾，自行逃走。深为帝厌，久不宠幸。由此与冯昭仪结仇，某日天好，帝携傅昭仪探望王皇后，傅昭仪也在。见帝来，傅昭仪忙掩鼻。曾多次如此，每见帝，必掩鼻。帝不解，问冯昭仪。冯昭仪被人当枪使，浑然不觉。直言道：“因陛下尝于射熊馆观兽，身染异味，彼故掩之。”帝问：“汝何不掩？”冯昭仪曰：“未闻。”帝由此更厌傅昭仪，而愈宠冯昭仪。独不知此“楚女掩鼻之计”乃石显与王皇后所谋，王皇后不愿搅和进去，就故意告诉了冯昭仪。傅昭仪得知后，更加痛恨冯昭仪，发誓让她不得好死。
　　再说朝中之事，丞相韦玄成病逝，乐陵候史高举荐给事中匡衡为丞相。显恶之，以为又是萧望之之流。史高曰：“匡衡，字稚圭。东海郡人，爱说《诗》。当地有人童谣说：即说《诗》，匡衡来。匡说《诗》，解人颐。”显虑之曰：“恐一旦为相，不好驾驭。”高笑之曰：“此人有才学，无胆量。其家世代务农，其父被殴，衡不敢言，笑送凶徒而去，终不敢报官。而自解之曰：官府多吸血虫。”显欣然表奏，举荐匡衡为相。
　　话说元帝因念萧望之精通经史，可以担任丞相一职。乃不虑旁人，此意传到石显耳中，自是疾恨。遂与匡衡、牢梁等同谋要构陷望之。刘向知之，恐为所害。欲要救之，复恐累及自身。思及贾捐之乃贾谊之孙，前日复罢珠崖郡，为群臣赏赞。基于此，托付贾捐之。捐之一心要求官，之前诸多努力，只得口头嘉奖，并不封官。为赌官运，乃代刘向笔伐石显罪恶。诸官试想，这样奏章能到天子手中吗？早落入显手，显转奏元帝，称贾捐之奸险诡诈，欲得大位，诽谤大臣。帝乃令王皇后之父王禁审判捐之，王皇后与石显近，自然王禁亦秉承石显意。几番非刑下来，捐之乃供出刘向。
　　显拿了认罪书付与帝，称贾、刘二人朋比为奸，相互倚重，欲以天变图谋上位。帝此时沉浸在音乐歌舞之中，心智模糊，昏晕无道。乃判二人流放之刑。显不如意，联合丞相匡衡上奏，执意死刑。帝乃允，给事中张猛言直性刚，当面上书天子，为刘向求情曰：“子政一代名儒，又是汉家宗室，目录学之祖，天下文章有其二，岂可死刑判之？”儒臣附议，帝乃贬向为庶民，终生不用。可怜贾捐之官瘾大作，最终惨死。人间富贵，岂易得乎！
　　贾、刘之劫，乃因望之。因此萧望之虽被封关内侯，但终日诚惶诚恐。目睹诸多门生死的死，贬的贬，由不住草木皆兵，杞人忧天。朝廷不追问他，你说这个二货，他让他儿子萧伋上书，称自己昔日无辜入狱，请求申雪。以此来证明清白，未与石显作对。无奈事与愿违，显恨之不死，正愁无计可施。这下拿住把柄，令丞相匡衡代奏：“关内侯不知自省，反教子上书讼冤，失大臣体面。应照大不敬治罪，请逮入狱。”众臣附议。帝见大臣们不待见望之，疑其有罪。沉吟曰：“恐太傅性刚，不肯就吏。”
　　显诈之曰：“关内侯所犯不过语言之罪，不至于坐牢。”帝乃放心。显命人拘望之，其妻劝从后门逃。望之不肯，望之有女名萧予君，年十四，亦劝逃遁，子萧伋亦劝。望之自知死期将至，托付后事。临死思刘世尊之豪义，指女萧予君：“父年七十，与宰相备位。名爵三代，无有所愧。唯负梁国公之孙刘永，我只有你一女，愿妻于永，补父之恨。”言讫，命人护送家人逃遁。待显闯入内室，望之已服毒自尽。可惜一代大儒，死于自杀。光禄勋周堪、给事中张猛、魏郡太守京房闻萧望之被逼自杀，均愤恨不已。上书天子，令查元凶。显党闻迅，上蒙天子，下谋大臣。显以金帛贿堪仆，投毒于饮食中，堪食之声哑。奏报不能发声，朝朝臣耻笑，回家辗转而死。
　　猛欲入后宫奏皇太后，中途被显围困。猛耻为阉狗所辱，拔剑自刎。京房因昔日假托天象影射石显，显即恨之。念其为治《易》大家，且是为人棋子，不予计较。没想到却执迷不悟，联合萧党与己为敌。遂下杀心，临终问曰：“我闻君明乃治《易》高手，善会占卜。不如替我占一课，我贵埒诸侯否？”房恨曰：“阉狗贱命维待屠刀耳，妄想富贵，犹猪狗抱大树，仰羡凤凰飞。”显怒，令召廷尉，判车裂之刑。后人有诗曰：
　　京房洞幽赞，神奥咸发挥。
　　如何嫉元恶？不悟祸所归。
　　京房虽死，然，后世逢天下大乱者，必以京房之灾异说为辅，有“京房学”传世。初，房拜梁人焦延寿为师，学《易》。延寿不肯教，房再三请教，乃教之。延寿叹之曰：“得我道以亡身者，京房也。”今果验证其言。后逢天下大乱，绿林兵横行得报，瘟疫四起。有人说僵尸肉可解瘟疫，遂发掘坟墓，盗人死尸。京房之尸亦盗而食之，生不逢时，死亦不逢时，悲乎！元帝庙堂自此完全掌控于石显之中，作威作福，百官忌惮。
　　话说刘世尊被贬齐郡少府，负责赈灾救民。虽然身处制度之中，上有太守压制，下有仆役刁难。但永在官言官，一心为民。太守多贪，虚报假账。永多劝止，不听。上书弹劾，书不至长安。恶于太守，贬为吏。私为国家人质，不能辞职，又不得做主。眼下灾民日甚一日，日死千人。所食不过锯木面子参泥浆，亲眼目睹掘墓吃尸，或群人围住饥昏者生咬其肉。方圆百里，天无余鸟，地无余谷。永不忍民苦，又恨太守贪暴。牙一咬，心一横，提刀来寻太守。真是：
　　千年易改江山姓，万古难饶民受苦。
　　不知太守性命如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