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越狱
作品名称:混 作者:双双喜 发布时间:2021-12-06 13:07:18 字数:8542
我终于明白,钱龙躲在院子里的石磨后面喝茶是为了等人,不过等的不是我们,是警察;他躲的也不是我们,是那个随时可能窜进来揍他的二铁。
给吊瓜注射泻药的事暂且告一段落,这只是钱龙的一个小插曲。而这个小插曲,足以说明他是个能整事儿的人,我能肯定他是个有故事的人。他重新沏了一壶茶,又从橱柜里取出两个茶碗摆在我和安营面前,倒满茶,指着茶碗朝着我俩笑笑:“喝茶吧!”言罢,又将茶壶嘴儿塞进嘴巴,试探着吸溜了一口,发出一声清脆的“吱吱”声。安营很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举起一只手揉了揉鼻子,侧目瞅了瞅我,眼神又闪了闪木桌上的两个茶碗。那意思,这样的茶,你喝吗?
说实话,当时的我也很反感。钱龙是个走南闯北混江湖见过世面的人,他又是个聪明人,而且还是个极度聪明的人,起码的待客之道他应该懂得,用这样的方式请人喝茶是对别人极度的不尊重,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可他为何要这么做呢?我并没有计较这个,我很明白我此行的目的。于是,我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纸笔,看着他问道:“乾隆爷,能讲讲你的故事吗?”
钱龙微微一笑,并没回话,却顺口遛达出了一首顺口溜:“春夏秋冬尽随风,美梦成真皆飘零。荣华富贵君不配,镜花水月一场空。”他吟完诗,又笑着问我,“想听哪方面的?”
我说:“都讲。”
他说:“嗯!那我还是先从‘春夏秋冬’讲起吧!”
我点点头。起初我以为他要评论一下四季轮回,岂知,他所说的“春夏秋冬”竟然是四个女人。
那年初冬,我从金城回了老家。回家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夕阳挑在巷子口老槐的树顶,红彤彤的,把村庄辉映得金黄一片。我最喜欢老家的落日了,圆圆的,大大的,像个害羞的大姑娘,说不出的美。那天的落日有些不同,像被煮熟的蛋黄,热气腾腾地落下老槐树冠,挑在门楼瓦檐的麒麟神兽上,却被那只麒麟神兽一口吞了。整个天地瞬间暗淡了下来。麒麟吞吃了落日,或是被撑着了,猛地打了个饱嗝,它身子不稳,从门楼脊檐瞬间跌落,“嘎啦”一声摔得粉碎。麒麟是有些得意忘形了,忘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了。它可不是什么真神兽,它只不过是镶嵌在门楼脊角的一个装饰物罢了,而且还是瓷制的,易碎。
麒麟摔碎了,落日也没从它稀碎的躯体里爬出来复活,大地依旧沉暗。突然,它摔落的地方缥缈起一片薄雾,薄雾丝丝袅袅地弥漫,像个巨球笼罩着门楼口的那片路面。巨球慢慢幻散,露出地面上的一个洞。洞口黑漆漆的,深不见底,由洞口仍然往外飘绕着乳白色的烟雾。
我隐约听到洞口里传来嘈杂的吵闹声,还夹带着金属撞击的“哗啦”声。我有些疑惑,猎奇心不断升腾,这个洞里到底有什么呢?我有了想跳下去一探究竟的想法。有了这种想法就实施,也不管有没有危险,我在洞口摆了摆姿势,双腿一弹,跳进了洞里。
我的身子轻飘飘的,像羽毛一样轻,我飘啊飘啊!飘过弥漫在洞口的那团雾气,稳稳地落到了洞底。我立定身子四下打量,发现这里宽敞明亮,灯火辉煌,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我正疑惑间,耳边又传来“稀里哗啦”金属碰撞的声音,我循声扭头观望,见从墙角处拐出来了一大帮人。那是一群囚徒,被四五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押着,正一步步向我这里走过来。有几个囚徒脚踝上还挂着脚镣,每走一步都发出“稀里哗啦”的声响。
囚徒们身着清一色的浅蓝色囚衣,四个人为一排,正顺着一条高墙巷道向我这里走来,他们都垂着头,谁都不说话,现场除了铁镣磨擦地面发出的“哗啦”声,根本就听不到别的声音。他们路过我身侧的时候,我慌忙躲到了墙角。我想给他们让路,遇到这样的一群人,还是避让为妙。一个警察发现了我,枪管拨拉了我一下,厉声呵斥:“躲啥躲?进来。”
“我没犯罪啊!”我盯着他回道。
“进来。”他又拨拉了我一下。
我瞅了瞅警察严厉的表情,不再辩解,抬脚汇入了囚徒的人流。我学着他们的样子躬着腰、垂着头、噘着嘴、拖着沉重的步子缓缓向前行进,一扭头,我发现身侧与我并排行走的是一个女囚犯。这个女囚的长相非同一般,身形高大魁肥,不过看上去白白净净的,颇有几分姿色。比她的姿色更吸引我的眼球的是她的耳朵。女囚犯在我的右侧,所以我只能看见她的左脸颊,也只能看清她的左耳。她的左耳上钉了一长溜金光闪闪的耳钉,看上去就像是织花女摁在绣花簸箩上的固定针。我细细数了数,有十个。
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囚,我有了一种很奇怪的幻觉,眼前的这个女人,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而眼前的这种画面,我也有一种似曾经历的感觉。这种感觉很奇妙,我想这就是所谓的第六感吧!
我想跟她搭讪,又怕她不搭理我,担心我是自讨没趣儿。最后我还是鼓起勇气轻声问了一句:“妹子,咱们这是去哪儿啊?”起初她并没看我,后来她还是朝着我慢慢扭过了脑袋。她扭过脑袋来的时候,我瞅她的脸。那是一张很美的脸,圆圆的脸蛋儿,高挺的鼻梁,玲珑的嘴唇,特别是那双大眼睛,眨动着长长的睫毛,异乎寻常地美。我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也盯着我看,看了一阵子,嘴角微微往上一翘,笑嘻嘻地回了一句:“去枪毙。”
枪毙?我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脑袋一阵“嗡嗡”乱响,心亦随即“咚咚咚”地猛跳起来。这个女人不会是脑子有问题吧?拉出去枪毙她也这么高兴,她不知道枪毙是在脑袋上打眼儿吗?不知道是要去摸阎王鼻子吗?
我正胡思乱想着的时候,听到她又问了我一句:“你叫啥名字?”
我虽然很讨厌她这种表情,但仍然告诉了她:“我叫钱龙。”
她突然笑出了声,“咯咯”地笑,笑声仿若一串银铃。
她的笑声让我心里一阵发怵,若不是我双腕上戴着手铐,当时我就想伸出手捂住她的嘴巴。我低声问她:“你笑啥啊?”
她回道:“因为你是我的真命天子啊!”
我惊得嘴巴半晌没合上:“我们都快死了,还说什么真命天子啊!”
她说:“你死不了,注定是我的人。”她说着,又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话题,“春夏秋冬,你喜欢哪个季节啊?”
我不晓得她为何问这么一个问题,但我还是回答了她:“我更喜欢春天……”我正想大发感慨,描述一下我喜欢春天的理由,她却突然打断了我的话:“嗯!这就是咱俩的缘分。”
我不再说话,也没了说话的欲望。我觉得和这个女人交流起来很累,她净说些云里雾里不着边际的事儿,她和我根本就不在一根弦儿上。我这么想着的时候,突然觉得脚底下“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低头看,自己的双脚上不知道何时也挂上了一副脚镣。这副脚镣是什么时候挂在我双脚上的呢?我咋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我想可能是刚才我和女囚说话的时候,身侧的警察偷偷给我挂了脚镣了。
完了完了,这次怕是命休矣!我没事儿跳什么洞啊!好奇心害死人啊!我没事儿和女人说什么话啊!色字头上一把刀啊!我痛苦,我沮丧,我绝望,却又无计可施。我正满腹悲哀的时候,警察突然高喊了一嗓子:“停。”所有的囚犯便都停下了脚步,脚镣拖地的声音顿止,现场刹那间安静下来。
有四个囚徒被拉上了一座平台,面对一堵高墙站立,后面的四个警察随即举起了手里的长枪,每杆枪的枪口对准一个囚徒的后脑勺。
“射击。”警察喊了一声。
“嗵嗵嗵嗵”四声枪响,四具尸体向着沟底栽了下去。
“下一批。”警察喊了一嗓子。又有四个囚徒被拉上了平台。
我吓坏了,双腿如筛糠一般地抖着,怎么办?怎么办?我得跑啊!不能坐以待毙啊!这样想着的时候,我和三个囚徒已经被拉上了平台。我低头看了看堆满尸体的深沟,又抬头瞅了瞅深沟后面的高墙,一脸苦相。这种情况下,又如何逃脱?
正当我焦躁不已的时候,立在我身侧的耳钉女人沉沉说了一句:“我帮你跑。”
我扭头瞅她,声带哭腔:“这么高的墙,怎么跑?”
她目视前方,不动声色地回道:“看到墙体上的那个凸角了吗?我帮你跳过这条沟,你蹬着墙上的凸角,就能跳过墙头。”
我向那座高墙望去,果然发现了墙体中间的一块凸起的砖头。
“准备——”我身后的警察又喊了一嗓子,接着就是“稀里哗啦”推枪栓的声音。千钧一发之际,耳钉女人突然蹿到我的身后,双手猛地掐住我的腰身,然后用力往上一托,同时高喊了一声:“跳。”
我本能地双脚弹跳,只觉得一股大力将我的身体托起。我顺利地跳过深沟,来到高墙底下,一只脚蹬着凸砖猛地向上一蹿,整个人就翻上了墙头,紧接着又一个翻滚,跳到了墙头外面。这个时候,高墙内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
外面是一片无边无际的西瓜地,清澈的夜空悬着一轮皎月,月光把西瓜地渲染得银光一片。按照我掉进深洞的时辰计算,这个时候或许已经是夜半时分了。我无暇顾及这些,撒开腿就跑,没命地跑。跑啊跑啊,脚底下尽是“噼里啪啦”的响声,那是踩碎西瓜的声音。就像是踩碎一个个被砍下来的囚徒的脑袋。
我也不知道自己跑出了多远,踩碎了多少个西瓜,直到觉得安全了,我才在一块空场地停了下来。我四脚朝天地倒在西瓜地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尽情呼吸着田野里凉爽清新的空气。
头顶上的那轮月亮又大又圆,夜空清澈无尘。向北望,那座高墙耸立的监狱辉映在一片银色之中,隐约可见。那一刻,我感到了一种从没有过的轻松惬意,禁不住从心底呐喊——自由万岁。
这样躺了一阵子,我又开始琢磨那个魁肥的耳钉女人,琢磨着她的时候,感激、悲哀一起涌上心头。没有她的舍命相救,或许现在的我已经变成了深沟里的一具尸体。可是现在的她,或许已经变成了深沟里的一具尸体。想到这里,我心底升腾起无限悲哀,眼睛有些模糊了。
休息了一阵子,我开始围着这片西瓜地转悠,转悠了好长时间也没找到西瓜地的边缘。这片西瓜地就像是传说中的宇宙,似乎无穷无尽地大。到底有多大啊!我只能去想象。
我不知道这样走了多久,看到了不远处亮着一点儿影影绰绰的灯光,我就向着那里走去。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座小房子,貌似看瓜人搭起的简易窝棚。我想进去暖和一下,旷野的风很溜,我觉得自己快被冷风吹透了。
我推开一扇破旧的木栅栏门,那扇木门发出一声“嘎吱吱”的响声,仿若从天际传过来的一声闷雷,我蓦然有了种推开了地狱之门的感觉。
我推开门向着里面打量,目光触及,双眼顿时直了。木屋里的环境与它的外表严重不符,这里面宽敞无比,金碧辉煌,到处都闪耀着灼人眼球的金黄色。大厅内空荡荡的,并没有一个人影,我在大厅走道铺设的那块红地毯上慢腾腾挪着步子,脑袋像拨浪鼓一样旋转着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就像是刘姥姥进了大观园。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说话,遂循声望去,发现大厅的一角有一张红木长桌,周围坐满了人。长桌顶头坐了一个一身戎装的警察,他身前的桌面上还放着一把手枪,警察一只手搭在桌面上,两根手指头正熟练地捏弄翻转着一枚子弹。那个警察面目狰狞,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我细细打量,竟然是二铁。二铁啊!这个龟孙啥时候做了警察了,而且看上去他好像还是这里的头目。
我凑上前去细听,这些人正在讨论抓捕逃犯的事儿,还提到了我的名字。奇怪的是,我与他们近在咫尺,我能看见他们,听到他们说话,他们却看不见我。当时我感到很疑惑,怎么会这样呢?难道我来到了幽冥世界?难道我已经不再是人,而是一个浮游的鬼魂?
鬼魂也会害怕啊!鬼魂也怕死啊!我知道让他们抓住就是一个死。我惊恐不已,准备再次逃跑,却又不知道该往哪里跑,这么大的大厅,门口到底在哪里呢?正当我不知所以的时候,有人突然从背后抓住了我的手腕,我惊得“啊——”地一声低叫,扭转脑袋回头看,眼睛顿时射出亮光——居然是那个耳钉女人。
耳钉女人没死啊!她还活生生地站在我的面前!我是既惊又喜,可是我又觉得很纳闷,别人都看不见我,她怎么会看到我呢?难道现在的她也和我一样是游魂野鬼?我看到她就像是看到了救星,忙伸出双手拉住她的手,同时嘴里急躁躁地说了一句:“你快救救我啊!”
握住她的手的时候,我觉得心里一沉,她的手冰凉,像死人的手一样,我就像是攥住了一块冰块。而且那块冰块还湿漉漉的,正在被我的体温融化,顺着我的指缝流下了一些黏乎乎的东西。我禁不住低头看,发现我的指缝里流出了殷红的液体,看上去像是鲜血,吓得我慌忙松开了双手。
耳钉女人依然用她那种标志性的微笑瞅着我,却朝我伸过来了一只手,我赫然发现她的手掌心里摊散着一个气球,一个血红色的气球。
我不知道她这是干什么,盯着那个气球问道:“你这是啥意思?”
她笑了笑回道:“吹满气,抱着它逃生吧!”
我很惊讶,心想这个玩意儿也能助我逃生?正疑惑间,她又说了一句:“它能帮你逃生,不过你只有一次机会,逃得掉就能生,逃不掉就得死。”
我不再犹豫,接过了那个红色气球。她已经救过我一次,我觉得她不会骗我。我张大嘴巴对着气球嘴儿开始吹气,拼命地吹,不断地吹。气球随即膨胀起来,越鼓越大,越鼓越大,最后鼓得像一张双人床那么大。我很疑惑,气球囊那么小,吹了气怎么会鼓得这么大?
我正琢磨着呢!突然发觉攥在我手里的气球有了一股子向上拉升的引力。我不敢怠慢,双腿猛地一个弹跳,四肢紧紧贴俯在气球上,就像是一只壁虎。真是神了,我的手掌脚掌仿佛滋生出了一股强大的磁力,紧贴在气球上竟然非常牢固。我就这样贴着气球飘啊飘啊,不断地向上飘。
我扭头往下看,发现围在长桌旁的那帮人都抬头盯着我,每个人都张大了嘴巴。二铁指着我大声吆喝:“他在那儿,他在那儿,别让他跑了。”随即抓起了桌面上的短枪朝着我开枪射击。
“啪啪啪”,子弹贴着我的身侧飞过,就在我即将飘出洞口的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右腿一阵酸麻,我想我是中枪了,便下意识地低头看。突然,中枪的那条腿竟然脱离了我的身体,慢慢向着地面落了下去。我惊讶不已,朝着它狂喊:“我的腿啊!我的腿啊!你回来,回来……”我的腿没回来,但我还是飘出了洞口。
钱龙讲完这个故事,嘬了一口茶壶嘴儿,使劲吧嗒吧嗒嘴皮子。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我和安营都没打断他,但这个故事听上去实在是匪夷所思,我忍不住问了一句:“乾隆爷,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
他诡异地笑笑,下颚的白胡须抖了抖:“这是我做的一个梦。”
“做梦?”安营问了一句,腔调显然有些高。看得出来,她有几分不乐意了,可以想象到此时此刻她的心情,听了这么一大通,钱龙只是讲了一个梦,而她来这里的目的,并不是来听他讲这种胡诌野扯的梦的。
我却不这么想,所以也没问什么,我特别相信眼前的这个老头子,他思维清晰,之所以讲这个梦或许是有原因的,就像是写小说的思路,很可能是为了以后的故事做个铺垫。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突然生出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不由得往前跨了一步身子,伸出一只手在他的右腿上使劲儿捏了一把。我这个举动很突然,并没有征得钱龙的同意,他被我捏着的时候,身子很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我没有察觉当时的钱龙是一种什么样的表情,我捏着他的腿的时候,被指尖传递的触感吓了一跳,很明显,那是一条假肢,捏上去感觉空荡荡的,冰凉冰凉的。安营被我这个怪异的举动搞得有些莫名其妙,她看了看我异样的神色,也学着我的样子在钱龙的腿上捏了一把。捏完以后,她坐回原处,瞅了瞅我,使劲儿咽了一口唾沫。
钱龙并没责怪我俩的冒失,只是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又开始讲他的故事。
我从梦中醒了过来,望望窗口,外面漆黑一片。看来,天还没亮。我的耳边传来“呼呼”的声音,这是睡在我身旁的魁肥女人发出来的鼾声。
魁肥女人叫春桃,是我新交的女友。我是一个月前在KTV认识她的,那时候她在“夜莺”做陪唱小姐。
我和春桃初识,就在“夜莺”。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哥们儿去夜莺玩耍,开了一间贵宾室,点了几份果盘,我们便进了房间。过了一会儿,房间门打开了,由门口缓缓走进来了一群女孩,于幕布位置一字儿排开。每个人都穿着样式不同的奇装异服,红得招眼,紫得愰目,超短裙,袒胸衫,有的扭着胯,有的摆着臀,有的晃着巨乳,像一群发了情的非洲火鸡。各种化妆品强烈刺鼻的异味儿开始在室内弥漫,我忍不住使劲儿咳嗽了一声。
我的几个哥们儿都点了他们相中的女孩,当然,他们点的也都是相对漂亮的女孩子。此时的他们,已经成双成对地坐在沙发上,都搂着腰勾着肩,抢着麦开始狂吼。幕布的一角还站着四五个女孩子,她们都用期盼的眼神齐刷刷地看着我——只剩我没点了。
我跷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把眼前的女孩子挨个扫了一遍,寻找我喜欢的对象。就像是在菜市场挑选质量上乘的大白菜。我用目光扫她们的时候,她们都非常努力地尽做媚态,故弄风姿。只有一个女孩子没这么做,她高高大大的个头,一身白服,双手交叠在小腹部位,端端正正地站在那里,眼睛看着别处。看上去给人一种很特别的感觉。
我开始细细地打量她,第一眼看她的时候,首先发现了她耳廓上密密麻麻排列的一大堆耳钉。她很胖,胖得有些超乎寻常,但一张圆脸却是眉目清秀,眉宇之间还流露出一种清高孤傲的神情。我能感觉得到,这种神情不是装出来的,是由内到外的一种自然散发。我指了指她,说了一声:“你!”其余的女孩子见我点了她,都朝着我翻了个习惯性的白眼,继而扭扭捏捏地出了房间。
房间里的尖嚎声刺得我的耳膜生疼。她挨着我坐下,有意在我和她之间保留了一条间隙。她问我:“你为什么点我?”
我回道:“我觉得你特别啊!”
她说:“你是第一个点我的人。”
我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回道:“春桃。”
正如我所料,春桃是个师范生,只是被生活所迫中途辍学,辍学后才来到夜莺做起了陪唱小姐。她做陪唱小姐的时间并不长,也没赚到钱,没有一个人愿意点她,我是她的第一个客户。
春桃说她是单亲家庭,跟着母亲生活,前不久母亲得了癌症,她被迫退学,来这里赚钱,钱没赚到一分,母亲却在五天前过世了。春桃说她很想上学,很想做一名教师。教师是个神圣的职业,也是她梦寐以求想做的职业。然而事与愿违,老天爷就是这么不公平,她不得不与学校告别,改变了自己的人生轨迹。
春桃说她很喜欢我,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就觉得我与那群男人不一样。我问她有什么不一样?她说:“你身上有一种气质,你应该是个很有才华的人。”我说:“你又不了解我,怎么会知道我有才华?”她说:“凭着一种感觉。”
凭着感觉?我就喜欢凭感觉的女子,虽然她的感觉不一定对,但是有这种感觉的女孩一定是有思想,而且情感细腻的女子。我这么想凭的不是感觉,而是经验。混了这么多年的江湖了,对女人我还是懂一些的。
她说:“哥,你能带我走吗?我不想在这里做了,在这里我也赚不到什么钱,没人愿意点我。”
我瞅着她问:“你多大?”
她犹豫了一下:“二十二岁。”
我盯着她稚嫩的脸看了一阵子,仍然不放心:“真的吗?我怎么感觉你不会超过二十岁。”
她说:“哥,是真的,我不骗你,我显小。”
我又犹豫了一下,看着她说:“行!我带你走。”
于是,我就带着她走了。我带她走,夜莺老板也没说什么。实际上,老板早就想赶她走了。他也不想白养着这么一个只浪费粮食不能赚钱的废物。
那天夜里我们在一起了,在一起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她还是一个处女。她说她昨天刚过了十八岁生日,我和她在一起睡觉不算是强奸。她虽然是开着玩笑说的,但我仍然有了些生气。在夜莺的时候,她还说她二十二岁,看来她是骗了我。她笑了笑说:“哥,我不骗你,你能带我走嘛!别生气了,我的好哥哥。”她噘着嘴儿,撒着娇,脑袋直往我的怀里蹭,像只温顺的小羔羊。我还有什么生气的呢?她毕竟把她的第一次给了我。我知道这种事儿在女孩子心中的重要性。
如今的春桃就睡在我的旁侧,她四脚朝天、笔挺着高大肥胖的身板子只管睡着,睡得像头吃饱的肥猪。那堆肥肉铺展了大半个床铺。翻个身,床板就“咯吱咯吱”地响;打个呼噜呼,天棚上竟然会“簌簌”地掉下些尘土来。
我闭着眼睛琢磨着梦中的情节,努力回忆着梦中救我脱身的那个肥胖女人,想到梦中女人我自然而然地想起了春桃耳朵上穿着的那一串耳钉。想到耳钉我突然坐了起来,伸手摁亮了床头灯,身子不由自主地朝着春桃俯过去,瞪大眼睛打量着她的耳朵。
春桃的耳朵上也有一排密密麻麻的耳钉,但我以前从来就没数过。奇怪的是,梦中女人穿的什么鞋子、蓄的什么发型我都模糊不清了,唯独记得她耳朵上的耳钉数量——正好十个。
我非常认真地数着春桃耳朵上的耳钉,一个,两个,三个……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难道春桃就是我梦中的女人?可直觉又告诉我不是,虽然她俩长着相同的身板子,但梦中女人看上去比她老了很多,也没有春桃漂亮,这个我敢肯定。
我推了推还打着呼噜的春桃:“醒醒,醒醒。”
她终是被我唤醒了,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问我:“怎么了?”
“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我说。
她打了个哈欠:“天亮之前最好别对别人说自己的梦。”
我问:“为啥?”
她说:“倘若你说了,就道破了梦中的玄机,美梦就不能成真了。”听上去她一副很懂的样子。
我说:“什么美梦啊!是噩梦。”
她坐起了身子,脊背半倚着床头,扭了扭硕大的屁股,看着我说:“喔!那你跟我说说。”床板被她刚才的一番扭捏震得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我没对她说,我想把这个梦写下来,因为这个梦太离奇了。我起身穿衣,走到写字桌前,举笔铺纸,行云流水一般将脑子里清晰的梦境记录了下来。
春桃将写满字的信纸捏在手里仔细看,看了一阵子,她将信纸往床头柜上一扔,看着我说:“哥,你可得小心了,怕是有牢狱之灾。”
我问:“何以见得?”
她煞有介事地回道:“梦见牢狱之事,假如不和梦中女子说话,尚且是空梦,如果和梦中女人说了话,必定有牢狱之灾;其次,最后你抱着气球逃跑,气球是什么?是虚幻,是空气,无论如何你也跑不掉。所以说,这次牢狱之灾,怕是在所难免了。”她说完这套话,脸上浮现出了忧虑的神色。
我不以为然地笑笑,根本就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笑着问道:“你咋知道的这么多?”
她回道:“我平常就喜欢看解梦的书,所以懂一些。”
我说:“我怎么觉得梦里的女人那么像你?”
她没太听清楚,问道:“你说啥?”
“没事儿。”我回了一句,垂下了头,不再说话,脑袋里却是“嗡嗡”直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