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21-12-05 11:04:47 字数:7648
尽管秋天的脚步已经踏在夏末的门槛上,可眼下的天气却依旧显得炎热,气温也依旧停留在夏日里;如同一个贪玩的孩子,因为迷恋着某个特别好玩的游戏,或者正沉迷于把玩一件令他爱不释手的玩具而迟迟不肯离去。所以接下来,“秋老虎”便会紧紧咬住夏日的尾巴,像是一贴粘性极强的狗皮膏药,牢牢地粘着苟延残喘的夏日;时不时地与之比试一番“拳脚”高低,然后才会从从容容地进入秋风秋雨秋寒霜,枝枯叶落草木黄的秋日季节里。
这是1974年最后的一个夏日黄昏。
眼下,刘建军和虞子俊早已狼吞虎咽地吃完了晚饭,各自的脑门上都沁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子,旋即又同时打了个响亮的饱嗝。像这样一种大快朵颐的视觉冲击,让王冠杰觉得他俩吃进肚里的食物,绝对不是一顿普通的饭菜便可以马马虎虎打发得了他们两个人的胃囊——那碗里面肯定藏着大鱼大肉。所以即便是一个毫无光感的人坐在旁边,侧耳聆听狼吞虎咽的吃饭声音,也会深信不疑他们两个吃进肚里的东西,肯定是富裕人家才能享受到的珍馐美味,而绝非寻常百姓家的饭和菜。不然的话,他们两个又怎会吃得这般畅快淋漓?当然也包括他们两个大快朵颐珍馐美味之后的响亮的饱嗝。
“瞧你俩的那副吃相,简直太夸张了!”王冠杰于是就取笑他们两个人吃相如此这般夸张,案子上的饭和菜,似乎不曾咀嚼就直接吞进了肚子里。继而又调侃说,“感觉像是饿死鬼托生的……”
“冠杰,你这个比喻一点都不为过。”刘建军抹去粘在嘴角的几粒饭渣,不好意思地回答道,“不瞒你说,冠杰,刚才我真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所以才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再说了,我这是在咱青年点里吃饭,又不是去别人家当座上宾,大可不必装出一副优雅的样子慢慢咀嚼。”接着又对虞子俊说,“子俊,我说的对不对?”
“说得对!人要是饿急了眼,谁还顾得上自己的吃相难看不难看?”虞子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笑道,“所以这个时候就不要故作‘优雅’了,只有狼吞虎咽、风卷残云的磅礴气势,才能有效抑制前胸贴肚皮的难受症状,才能迅速恢复人的精神和体能……”
“子俊总结得恰如其分……”王冠杰伸出拇指夸赞说,“看似一些平淡无奇的话,也都说得趣味横生,不愧是遣词造句的高手啊!”
“冠杰,你少拍子俊的马屁。”刘建军见王冠杰还要继续夸赞下去,便赶紧打断他的话,转而对虞子俊说,“眼下这饭也吃完了,精气神儿也恢复的差不多了,那就赶紧说正事儿吧。”
虞子俊踌躇了片刻,接着用商量的口吻对刘建军说:“建军,有些话在这儿说不太方便,咱还是换个地方说吧。”
“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偏要换个地方说?”刘建军疑惑不解地问虞子俊,“咱就在院子里说不行么?”
“可是有些话……”虞子俊下意识地瞥了一眼男生宿舍敞开的窗户,隐约看到有人露出半个脑袋向外偷窥,倏尔又迅速缩了回去。略加思索,便觉得那人无疑是于德水了。继而又将目光瞥向女生宿舍,又依稀看见几个女生正趴在窗前向外张望。其中孔令珊的脖子伸得最长,几乎探出了窗外,却又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并用游离的目光扫向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
王冠杰见虞子俊迟疑不决的样子,就劝说刘建军:“毕竟这起案子还没有做最后定论:究竟是殉情杀人,还是过失杀人也都不好说。眼下咱们三个在院子里谈论这件事情,难免不被其他人听到,之后再添枝加叶地四下传播就不好了。所以咱就按照子俊说的,换个地方说好了。”
“我就是这样考虑的。”虞子俊努着嘴说,“你们瞧那帮女生,她们恨不能把耳朵伸过来,听咱们说这件事情呢。”
“你俩越是这样说,我越是感觉咱们其实更像是一个‘地下党小组’,此刻正在召开一次临时性的‘地下工作者’的紧急‘碰头会’呢。而离我们十步之遥的屋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窥视着咱们的一举一动,有多少只耳朵在偷听我们的谈话的内容。”刘建军的目光依次从男生宿舍移向女生宿舍。他一边苦笑着调侃,一边握着拳头捶打他的两条腿,“……说实话,我现在一步都不想走,两条腿像是灌了铅似的。”
“灌了铅也得走。老话说得好:‘饭后百步走,能活九十九’。”王冠杰顺势将刘建军从长条凳上拽了起来,“所以咱得迈开腿,一起活到九十九!”
“冠杰,你把关键的一句给忽略掉了。”虞子俊提醒道。
“忽略了哪句关键的话呢?”王冠杰挠着头,装作深思的样子。
“‘饭后一支烟,赛过活神仙。’”虞子俊笑道,“这可是你常挂在嘴上的话啊。”说完,便从兜里掏出一包没有开封的“迎春牌”香烟。
王冠杰手疾眼快抢过去,一边撕开包装一边问虞子俊:“你买的?”
“不是。”虞子俊压低嗓音回答说,“秦忆军给的。”
“子俊,他分明是想拉拢和利用你!”刘建军的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接着又提醒了虞子俊一句,“子俊,秦忆军这人心机太重,头发丝里都藏着心眼儿,你可千万别被他给利用了啊!”
“建军,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他的用意么?你放一百个心好了,我虞子俊不愧不怍,心明眼亮觉悟高,怎能为了区区一盒香烟丢了气节,丢了做人的基本操守。所以即便秦忆军有这个非分的意图,他也拉拢不了我,也利用不了我。”虞子俊接过王冠杰递过来的烟卷,半开玩笑回答道,“即便是利用,也仅此一次,绝不会出现第二次。”
“那可不好说。”刘建军瞥了虞子俊一眼,“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甚至是无数次……所以说,人的贪欲之心,都是从获取了一根针的利益开始的,不知不觉就养成了习惯,就觉得无所谓。结果怎样,难免不会因此授人一柄。”
“建军,你这是典型的经验主义者的论调……”虞子俊绷着脸,情绪激动地争辩说,“我虞子俊是那种唯利是图的人么?”
“子俊你多虑了。”王冠杰赶紧搂住虞子俊的肩膀,堆着笑脸解释说,“建军他不是有意针对你。他只不过是打了个比方而已……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啊!”接着又对刘建军说,“建军,你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对不对?”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了。”刘建军歉意地拍了拍虞子俊的肩膀,打趣说,“子俊心眼儿没那么小,肚子里面能撑船呢。”
“所以你就可劲儿在里面撑?”
“没办法,谁叫我们是好兄弟!”
“建军说得对!”王冠杰跟着打圆场说,“我们都是好兄弟嘛!好兄弟不念过错,不咎既往……”
虞子俊抿嘴一笑,没再说什么。
“咋没看见庆义呢?”刘建军忽然问道,“庆义去哪了?”
“他开车去县城了。”王冠杰抬腕看了看表,嘴里咕哝说,“看样子,今晚怕是赶不回来了。”
“就他一个人去的么?”
“还有邵德全。”王冠杰回答说,“听说去给县农机厂送法兰盘了。”
三个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出了院子。
此时,半个月亮已然挂在了深蓝色的夜空。密布的繁星像是缀在夜幕上的钻石,闪烁着璀璨而又迷茫的光亮。喧嚣了一整天的丁家堡村,也在这个时候渐渐变得安静下来。
出了村落之后,三个人便踏着淡淡的月色,朝着太阳沉落的方向漫步而行。田野周遭的沟渠以及路边的草丛里,时而传来一阵抑扬顿挫的蛙鸣,时而传来昆虫们此起彼落的慵懒的低吟浅唱……沉浸在这般清扬舒缓的乡村小夜曲里,着实让人感觉不到夏日即将过去,秋日即将来临。
黑压压的一团小咬不知从哪里飞过来,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
“虞主任,”刘建军一边挥手驱赶着罩在头上的那一团小咬,一边对虞子俊打趣说,“在你的建议推动下,我们已经进入了安全区域;眼下除了咱们三个人,再就是这些令人讨厌的小咬了。”
“小咬只懂得叮咬人,却听不懂人话。”王冠杰也跟着开玩笑说,“所以子俊,你尽管畅所欲言地跟我们谈一谈案情了。”
虞子俊停下脚步,望着远处巨兽一般矗立在黑夜里的棋盘山,长叹了一口气,继而愤恨地说道:“秦忆军……他太厚颜无耻了!”
刘建军和王冠杰同时怔住了。
“他怎么厚颜无耻了?”沉默了片刻之后,刘建军神情凝重地问道。
“……分明是姚春辉见色起意,然后杀人奸尸;可秦忆军却罔顾事实说话,颠倒黑白、混淆视听,非要说成是两个年轻人恋爱受挫,因而才导致了殉情杀人的悲剧发生。”虞子俊顿了顿,接着说道,“这不是厚颜无耻又是什么?他这样做的目的很明确:无非是想减轻他小舅子姚春辉犯下的罪孽——尽管秦忆军他小舅子已经畏罪自杀——转移人们对犯罪家属所产生出的厌恶情绪和鄙夷态度。你们说,这还有没有天理了?再说,即便林秋叶是‘右派分子’的女儿,那姚春辉也不能凭借他兽性的一时发作,任意剥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如果是因为殉情而杀人,首先得有个恋爱的大前提,如果没有这个‘大前提’,那么,‘殉情杀人’的说法就很荒谬了,而且根本就不可能成立……”王冠杰转而又问虞子俊,“那么,他们两个……究竟有没有谈过恋爱?是不是曾经或者最近确立过所谓的恋爱关系呢?”
“恋爱个屁!这全都是秦忆军处心积虑编造的谎言。秦忆军把他惯用的狡黠的‘智慧’,无所不用其极地用在了杜撰子虚乌有的‘殉情杀人’的荒谬故事里。他太自以为是了。他以为我们这些听‘故事’的人都是些白痴……”虞子俊朝脚下啐了一口,“当然,我不是因为对秦忆军有成见才这么说他,而是许芳璞的女儿林秋叶从未跟任何人谈过恋爱,而且到死为止也都没有跟秦忆军的小舅子说过半句话,她怎么忽然就会跟姚春辉谈起了恋爱?这岂不是个混蛋逻辑么?”
“这的确是个混蛋逻辑!”王冠杰完全相信虞子俊的这番话,因此,他的情绪也随着虞子俊的情绪激动起来,“按理说,他秦忆军原本就不该参与到这个案子里,他应该避嫌才是。”
“谁说不是呢……”虞子俊瞥了刘建军一眼,本想让他也发表一下他对这件事情的看法。但当他看到刘建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便打消了这个念头。继而对王冠杰说,“当时,人保组长于震江也都看不过眼,反复提醒了秦忆军两次:希望他不要干预和妨碍办案……可秦忆军却愣是当作耳旁风,一直赖在案发现场不肯离去,并且一直同在场的所有办案人员拉近乎,煞有介事地灌输他现场发挥的那套虚假说辞:姚春辉和林秋叶的确是因为恋爱受挫,最终酿成了悲剧,而酿成悲剧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两家的阶级阵营不同,立场迥异……贫下中农子弟怎会跟‘右派分子’的女儿谈婚论嫁呢?所以才导致了殉情杀人的悲剧发生。尽管秦忆军厚颜无耻地误导办案人员,并用香烟进行贿赂,以为这样做就能赢得大家的信任,就能减轻或者抹去他小舅子姚春辉犯下的罪行。可是包括县公安局两名同志在内的所有办案人员并不领情。大家统一了思想,妥善解决了‘贿赂’问题。并且本着烟酒不分家这样一个合情合理的‘原则’:抽烟归抽烟,办案归办案,一码归一码;不抽白不抽,抽了也白抽……便是弥天的谎言,终究也掩盖不住事实真相。”虞子俊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事实上,当秦忆军用香烟贿赂我们办案人员的时候,案子就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定论:杀人奸尸。”
“想必这也是最后的定论。”刘建军终于开口发表了自己的看法,“毛主席说过:‘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所以谎言永远也只能是谎言,它终究会被事实真相所戳穿,在阳光下现出原形。”
“所以这次,秦忆军他是聪明反被聪明误了。”淡淡的月色下,虞子俊的神色依旧显得凝重,言辞也越发犀利,“在这次的办案过程中,我算是看清楚了秦忆军的丑恶嘴脸:他其实就是一个虚伪的人,是一个纯粹的利己主义者,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政治投机份子。当然,这些话我也只能跟你们说……因为你俩是我最信任的好兄弟!”
王冠杰感慨道:“没错,我们就是彼此信赖的好兄弟!”
刘建军同样也是感触良多,尤其是在这种气氛下,他的两道竖眉毛,会因为激动而越发的向上挑起。但他没有因此而发表自己内心更多的感受,只是紧紧地拥着虞子俊和王冠杰俩人的肩膀往前走。
三个人沙沙的脚步声以及说话的声音,惊起栖息在路边草丛里的几只野鸟,它们迷迷糊糊慌慌张张地尖叫着,裹挟着饕餮昆虫的美好梦境,扑棱着翅膀朝不远处的丁家堡水库方向飞去。
与此同时,刚被刘建军驱赶走的那一团令人讨厌的小咬,再次重整旗鼓,如影随形地跟着他们,不厌其烦地向他们三个人发起新一轮的攻击;气得刘建军脱下衣服,朝着聚拢在他们头上恣意骚扰的那团小咬用力挥舞着。但是没过一会儿,小咬们的“第二军团”,便以前赴后继的顽强斗志闪电般地跟上来,攻势似乎要比上一轮更加猖獗、更加蔑视地挑衅人类所能承受的心理极限;同时它们又擅长群体作战,并且很好地利用它们各自的“刺吸式口器,出其不意地叮咬着人们的肌肤,吮吸他们的鲜血。
“建军,打蛇,必须击中它的要害部位。”虞子俊微笑着对刘建军说,“一招即可制胜。”
“不就是打蛇的七寸么?”刘建军撇嘴说,“这个要领谁都懂。可是眼下我们对付的不是蛇,而是吸血的小咬!”
“那就动一动脑筋,触类旁通地领会一下打蛇的要领嘛。”虞子俊因随父母走过一段历时三年多的“五七”道路,积累了一些知青们不懂的农村生活经验,所以他有一套对付小咬的有效办法。于是他便以老师对学生施以授业解惑的态度,循循善诱地引导刘建军和王冠杰如何运用其所谓的“触类旁通”法,“其实,这个触类旁通法很简单,完全用不着我多费口舌细说,相信你俩只用半个脑子便能想出小咬们最怕什么。”虞子俊用期待的眼神注视着站在面前的他的两名“学生”,看谁能用最灵活的脑筋和最快的速度回答“老师”的这个提问。
“最怕烟熏火燎。”两名“学生”,几乎异口同声地回答了“老师”的提问。
虞子俊忍不住笑道:“看来,我是低估了你们两个的智商啊!”
王冠杰随着虞子俊的话调侃说:“如果不是因为我们两个智商低,你虞子俊也当不上大队治保主任。”转过脸又跟刘建军使了个眼色,“建军,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蚊虫最怕烟熏火燎的?”
“我想……大概是从穿开裆裤那会儿吧。”刘建军憋住笑,装出很认真的样子回答说,“那个时候的夏天,小咬和蚊子似乎比现在还要多,它们最是喜欢叮咬我们这些小屁孩儿。我们的皮肤又薄又嫩,更是缺乏防御能力。所以小咬和蚊子才可以肆无忌惮、堂而皇之地袭扰我们这些小屁孩儿;而且它们的嘴,轻易而举就能扎进我们的皮肤,吮吸我们身体里的血……”
虞子俊听出他们俩人话里话外的意思,于是自嘲道:“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转眼之间,我们这些穿开裆裤的小屁孩儿,忽然就变成了朝气蓬勃的小伙子;从‘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城里人,变成了满手老茧,‘汗滴禾下土’的农村人……唉,真是应了那句‘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的话啊!”
“子俊,造化弄人,世事无常的话不好乱说。”王冠杰故作严肃地说,“……幸好咱们的秦副书记不在,如果他在的话,肯定会给你来个‘上纲上线’,接着再给你扣上一顶跟管亮他爸同样尺寸,同等重量的‘右派分子’的‘大帽子’。”
“哼!”虞子俊冷笑一声回答道,“就他?怕是以后再没这个机会了。”
“子俊,你这话什么意思?”刘建军颇为不解。
“失道寡助。”虞子俊一边挥手驱赶着小咬,一边感慨道,“你们说,违背了道义的人,他还会取信于民,还会被人民群众所拥护么?”
“当然不会了。”刘建军回答得很是坚决,“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分得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
“所以说,凡是不得人心的人,下场都不会好!”虞子俊继续挥手驱赶着小咬,同时又抬头仰望着繁星闪烁的浩瀚夜空,心里不由得发出一阵感慨,旋即用手指向挂在夜幕上的半个月亮,貌似自言自语地说,“‘月盈则食。’……还是半个月亮好啊!只有半个月亮才更像是月亮。”
于是王冠杰就忍不住笑着对刘建军说:“……子俊又在狂放不羁地抒发他的诗人情怀了。”
刘建军点头表示赞同。接着他又打趣说:“古往今来,那些动辄见景生情的文人墨客,他们哪一个的情怀不是狂放不羁的?”
“你们俩也可以跟着一起狂放不羁啊!”
“正因为我俩缺乏诗人情怀,所以才无法跟你一样狂放不羁……”
“唉,反正我是说不过你们两个了。”虞子俊掏出“受贿”得来的那盒“迎春牌”香烟,故意摆出一副理屈词穷的样子说,“没用的话说多了,跟放屁没啥区别。眼下唯一要做的事情,就是赶紧把香烟点上,熏跑那些小咬。”
果然,当三个人点着了香烟,又同时将吸进嘴里的烟雾朝小咬们喷吐过去,小咬们即刻便四下散去,消失在黑暗里了。
没有了小咬们“百折不挠”的袭扰,他们反倒觉得有些无聊,觉得炎炎夏日竟在这一刻里瞬间消失不见,而眼下已然是暮秋时节了,心里顿时平添了些许的惆怅,甚至觉得有些对不住小咬们了。作为吸血昆虫界中的双翅目生物,小咬们的生命极其短暂,充其量仅有一个月的生存时间,而且它们也只能苟活在夏日里……因此,人类应该怀有一颗对大自然的敬畏之心,包容并且宽恕小咬们与人类极为短暂的共存过程。
总之,在这个所有生命物种赖以生存的地球上,人类不可能也绝不可以妄称霸主,傲慢而又孤独地存在着……地球是所有生命物种的家园。
三个人缄口不语地吸着香烟,继续信步往前走。没多会儿工夫,丁家堡水库就显现在柔和的月光之下了。
“咱到水库边坐会儿吧?”虞子俊看了他们俩人一眼,“我还有好些话没有说完,不说出来,怕是会憋出毛病来。”
“还是关于那个人的?”刘建军心里明白虞子俊话里的意思,只是没有指名道姓说出来。
虞子俊微微点了点头。
“那你就把关于他的那些话,像放屁一样放出来,你心里自然就会感到舒服了。”刘建军一边开着玩笑,一边对王冠杰说,“明天就‘立秋’了……今晚咱们三个去水库边上坐一会儿,说说话,也算是跟夏天道声‘古德拜’了。再说,我和子俊也有一段时间没来水库这边了。”
“坐会儿就坐会儿,我无所谓。”王冠杰淡然一笑,说,“倒是你们两个日理万机,哪还有空闲来水库这边,放松心情说说话?还有庆义这小子,如今也当上了司机,开着‘苏联嘎斯’——双山大队知青把那台拼装而成的‘双山牌’汽车,说成是‘苏联格斯’——满公社跑,甚至今天都把‘苏联嘎斯’开到县城里了;曾经奋战在丁家堡村‘农田基本建设’和生产劳作中的四个‘风云’人物,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还在继续完成‘战天斗地’的‘伟大使命’……”
王冠杰的这番话,让刘建军隐隐感觉到他的这位亲密无间的战友内心凝结着一份消极情绪。随即收敛起笑容,正经八百地对王冠杰说:“冠杰,这些消极的话……可不像是从你嘴里说出来的啊!”
虞子俊唯恐王冠杰介怀刘建军的这句话,于是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王冠杰:“冠杰,你有消极情绪么?”
“当然有了。”王冠杰神态自若地回答说,“我又不是个没有神经细胞的木头人。”
“匹诺曹是个木头人,但它有神经细胞啊!”虞子俊忽然想起了匹诺曹。
“可是匹诺曹喜欢撒谎,一撒谎,它的鼻子就会变长。”王冠杰耸肩笑道。
其实,王冠杰刚才的话也的确是开玩笑,但是刘建军貌似正经八百的样子以及说话时的口吻,又让他误以为刘建军的话果然是很认真的。于是,心里不免产生出了些许的委屈情绪。尽管这样,王冠杰还是继续开玩笑说:“难道你俩就不许我偶尔发一两句牢骚,排解一下心里的消极情绪了?再说,发牢骚也是人生的常态,不一定非要把它跟消极情绪联系在一起;这就跟我们每天必须放屁是一个道理。”
“屁道理!”刘建军撇嘴笑道,“跟墨索里尼一脉相承。”
“岂止是一脉相承,”虞子俊补充道,“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我当之无愧就是王索里尼了。”王冠杰忍不住扑哧一笑,说,“王索里尼,总是有理。”
于是三个人一边开怀大笑,一边漫步朝水库走去。
此时的丁家堡水库,除了青蛙以及昆虫们的低吟浅唱,一切都沉浸在恬静之中。夜空中的半个月亮映在镜面般的水面上,如梦如幻。
三个人刚在水库边坐下,便有一只青蛙或者是蟾蜍猛然跳进水里,于是平静的水面顿时就泛起了层层涟漪;映在水面上的那半个月亮,也就随着涟漪微微晃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