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作品名称:昨天的故事 作者:成之燕 发布时间:2021-11-12 15:09:41 字数:7896
对于棋盘山公社的绝大多数知青而言,当所有的新鲜感以及投入新生活所激发出的扎根农村干革命的高涨热情,全都消磨在了漫无尽头的繁重劳作中,并在艰苦的生活环境中体验了越来越多的枯燥乏味之后,他们便渐渐陷入了一种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的“死循环”状态中,而这样的一种状态,又让他们感到十分的迷茫和无助;包括他们被太阳紫外线晒黑了的青春脸庞上,也都难以见到初来农村时的活力四射的生动表情。双山大队的知青们也不例外。半年多的艰苦岁月里,他们似乎开始变得沉稳,变得老于世故……刻意收敛起了更多的任性和冲动。同时他们又尽可能地表现出一副“过来人”才有的从容淡定的成熟,以此塑造被时代和环境,被他们自我“催熟”了的各不相同、且又大致相同的“存在感”。然而这样的一种“存在感”,只有知青队伍中为数不多、敢为人先的佼佼者们,才能将此发挥到极致,从而跻身于公社、大队以及生产队的领导班子里,竭尽所能地施展他们各自的才华。而那些无法望其项背的男女知青,他们也只能将心思放在结交与之投缘的村民身上,并在金兰之交的基础上,试图给自己找到一种家的感觉,同时也找到一个可以排遣内心寂寞与空虚的理想港湾。
总之一句话:时间的力量是巨大的,它可以改变一切所能改变的!
丁家堡青年点的晚饭,在绝大多数村民还未端起饭碗之前,就已经结束了。相比以往,这或许是个特例,其主要原因是今晚开饭时间早于平日,且又少了三张吃饭的嘴,少了吴庆义饭桌上的絮叨,故而缩短了吃饭的时间;其次是因为一场命案的发生,使得他们心情不爽,食欲不振。以往这个时候,大家差不多都在屋里歇息,很少有人闲得无聊,呆坐在院子里,仰望夜空数星星看月亮——这样的雅兴,早就被鸡窝、猪圈,以及茅房里散发出的臭味熏得无影无踪。尽管眼下他们的嗅觉器官已经习惯了这种味道——除非他们偶尔见到或者道听途说了一两件可以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然后再七嘴八舌地议论一番。否则,这个看起来跟其他农户略显不同的院子,便会伴随着缓缓落下的夜幕,悄然不觉地隐没在了循环往复的漫漫长夜里。
所以今天上午发生的那起“殉情杀人”案件,让不包括刘建军、虞子俊、吴庆义在内的丁家堡知青——从案发到现在,刘建军、虞子俊以及吴庆义都还没有回来。他们仨人一个去了棠梨沟探望同窗,一个去了双山村处理“殉情杀人”案件,吴庆义则同邵德全一起,开车去了乔西县城——暂时忘记了阶级立场,忘记了大队副书记秦忆军对他们的谆谆教诲:“双山大队的阶级斗争形势,从来都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你们一定要擦亮眼睛,认清双山大队严峻复杂的阶级斗争形势,认清双山大队每一个阶级敌人的阴险嘴脸;千万不要被他们看似服从劳动改造的假象所蒙蔽,因为他们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狼子野心从未改变……每时每刻都企图破坏我们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秦副书记的话,尽管说得生动鲜明,可丁家堡知青却从未感受到双山大队的阶级斗争形势有多么的严重。他们仿佛都在这个“特殊时期里”患了青光眼或者白内障,雾里看花似的看不清秦副书记美其名曰的阶级敌人的阴险嘴脸,看不清他们企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狼子野心,以及他在“理论上”分析出的“树欲静而风不止”……横竖也看不到当下严峻复杂的阶级斗争态势,如何黑云压顶般笼罩在双山大队乃至棋盘山公社的每一个犄角旮旯里;更别说缺乏斗争经验的知青们,能够真切感受到阶级敌人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的最大可能性。相反有人却在背地里污蔑大队副书记秦忆军,说他才像是一个阶级敌人,甚至比阶级敌人还要阶级敌人;原本双山大队的一派祥和气氛,却硬是被他搞得乌烟瘴气、草木皆兵……好像人们如果放松了高度的革命警惕性,双山大队的“天”,随时都可能塌下来;那些躲藏在阴暗角落里磨刀霍霍的“地、富、反、坏、右”分子,也都随时可能举起屠刀,残酷杀戮双山大队的革命群众似的。
当然,如果追根溯源,这般恶意诽谤大队副书记的不当言论,应该出自吴庆义那张口无遮拦的臭嘴。即便是怀疑,但一向嘴不饶人的孔令珊,也会十分肯定地说:“除了吴庆义,谁还敢斗胆说出这般以下犯上的混账话?”
撂下饭碗之后,罔顾秦副书记“谆谆教诲”的丁家堡村女知青们,竟然对“右派分子”许芳璞产生了不该产生的同情心。她们一边义愤填膺地谴责秦副书记的小舅子,一边来到院子里,聚集到点长王冠杰身边。
此时,王冠杰正端坐在靠近院门边的一条破长条凳子上,凝眸仰望着飘动在深蓝色天空上的一团团形状各异的暮云。看得兴致勃勃时,便有更大的一团灰色暮云缓缓飘动过来。这团暮云很是神奇:它忽而幻作一匹仰天长啸的骏马,形如奔腾之状;忽而又幻作一头倦怠的牛,慵懒地俯卧在当空……看着看着,王冠杰冷丁打了个喷嚏,待他抹了抹眼睛再去揣赏那头倦怠的牛,那牛却又变成了狗的形状,而且还是两条灰色卷毛狗。不久,那两团狗状的灰色暮云,便以慢镜头的速度互相追逐着向西遁去。
王冠杰看云看得意犹未尽,一时又找不到像先前一样的那团暮云,便丧气地坐在长条凳子上发呆。他那副发呆样子,倒像极了一尊活的人体雕像。
“瞧,点长在发呆呢。”一向寡言的林颖打趣说。
“净瞎说!你哪只眼睛看见点长发呆了?”孔令珊冲着林颖使了个眼色,“点长他不是在发呆,他是在思考问题呢!”
“发呆有什么不好?”站在后面的程丽娜看不惯孔令珊骄横的样子,便引经据典批驳道,“‘发呆这件事,如果做得好,就是深沉。’”
“发呆和深沉……也能联系在一起?”孔令珊撇嘴笑道,“这话听起来感觉颠三倒四的,更像是驴唇和马嘴的关系。”孔令珊不甘示弱地揶揄程丽娜。在她偶尔超越了自我的认知世界里,发呆,就是脑子里往外冒傻气;而深沉却不同,深沉是灵魂在大脑的幽谷中漫步思索。
王冠杰忍受不住“两个女人一面锣,三个女人一台戏”的热闹气氛,同时又觉得孔令珊的知识面实在过于逼仄,应趁此机会给她补上一课,于是微笑着对孔令珊说:“这是尼采的经典语录,有啥好笑的?”
孔令珊歪着头,煞有介事地想从她的脑袋里挖掘出尼采这个人究竟是哪路神仙,却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关于尼采的记忆符号。心里就有些懊丧,继而脸上就显现出几分尴尬来;同时心想:这都是程丽娜故意奚落她,让她在大家面前丢面子,以此显摆她肚子里的墨水多。哼,有啥了不起的,墨水喝得再多,她也是“臭老九”的女儿,不也得跟大家一样“上山下乡”“修理地球”么?而我爸是“工宣队”的副队长!所以我是工人阶级的女儿。工人阶级有力量!这样一想,孔令珊就觉得程丽娜远不如她光荣,远不如她的“阶级力量”具有排山倒海之势。于是便鼓起勇气问王冠杰:“尼采是谁?他比毛主席还厉害么?”
“当然不如毛主席厉害。他比毛主席还差十万八千里呢!”王冠杰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他是德国的著名哲学家,可惜的是,尼采他后来疯了!”
“哈哈……我还以为他是哪路神仙,又跟谁家沾亲带故呢。”孔令珊神经质地笑将起来,一对儿发育很好的富有弹性的乳房随着笑声微微抖动着,“原来他是个疯子啊!”
孔令珊的话是有所指的。当然,程丽娜也不是傻子,她听得出来,只是不屑于跟孔令珊计较罢了。
另有几名跟孔令珊一样不晓得尼采是哪路神仙的女知青,也都咧开嘴巴哈哈笑了起来。
笑过之后,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殉情杀人”案件中的那个案犯——秦副书记的小舅子姚春辉手段何等的残忍,何等的丧尽天良……
王冠杰没有心思参与女生们的议论,他此时的心思,完全放在了刘建军身上。因为正常情况下,刘建军应该早就回来了,可眼下都什么时候了,他还迟迟未回,这不能不让王冠杰为之感到担忧。
“咳,点长,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孔令珊余兴未减,情绪也愈发显得激动,“你相信殉情杀人的说法么?”她说话时,胸脯一起一伏,裹在衣服里的两只乳房,习惯性地跟着她的语言节奏一起微微颤动。
“我怎么看,重要么?”王冠杰瞥了孔令珊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事实,只有事实能够说明一切!况且眼下我跟你们一样,都是丈二和尚……因此不能罔顾事实乱说一通。”
王冠杰的回答,让孔令珊觉得很没面子……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做出一副很洒脱的样子附和王冠杰:“点长同志说得对,事实,只有事实能够说明一切。不过有些时候,我们亲眼目睹的事情,也未必都是真实的。”
“你应该当个哲学家!”王冠杰随即调侃了她一句。
“哲学家?我这辈子只配扛锄头!”孔令珊撇嘴自嘲道,“而且我下辈子也不当狗屁的哲学家,我怕我当了哲学家后,也会跟尼采一样疯了呢!”
于是大家的脸上,都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不易觉察的如出一辙的嗤笑。尤其是程丽娜和范佩兰,她们两个一直都看不惯孔令珊:看不惯孔令珊说话时有意或者无意地颤动她的乳房,看不惯她投向异性的轻佻的眼神,以及走路时仰脸挺胸的样子。尽管如此,她俩谁都没有把这些看不惯的态度写在脸上,而是在心里对孔令珊鄙夷不屑。因此看得惯也好,看不惯也罢,时间久了,所有的看不惯,也都看得惯了;况且大家都在一铺炕上睡觉,一口锅里吃饭,没必要对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吹毛求疵,横挑鼻子竖挑眼;也省得大家嗤笑她俩气量小,眼里容不得别人身上的缺点和毛病。但话说回来,你俩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拍胸脯说自己是个完美无缺的人么?所以得饶人处且饶人,团结一致才能得胜利嘛。
说话间,天色不知不觉又暗了一层。丁家堡村民屋顶上的烟囱,已经见不到袅袅升腾的炊烟。外出觅食一整天的麻雀们,也在这个时候陆续飞了回来。它们有的钻进村民屋檐下舒适的巢穴里,但大多数的麻雀,则分别落在村里的几棵枝繁叶茂的大树上,唧唧喳喳地交流着它们一天当中经历的各种事情,分享着它们吃到的各种虫子以及五谷杂粮之类的食物的快意心情。在冬季到来之前,这里是麻雀们最佳的栖息之地。
虞子俊差不多也在这个时候回到了青年点。工作了一整天,他显得有些疲惫,尤其是他那双忧郁的眼睛里,隐约流露出难以觉察的困惑。但女知青们却看不出这样的困惑,她们只顾将充满温情的目光,纷纷投向年轻的大队治保主任身上。在她们眼里,虞子俊是那么的帅气、那么的优秀,如果他能成为她们心中的白马王子,那该是一件多么美好、多么幸福的事情啊!然而她们并不知道,她们心中的白马王子,已经被别人给“牵”走了……所以从今往后,她们也只能抱着“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沮丧心情,来对待她们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了。
“虞主任回来啦!”
“子俊,赶紧给我们大伙儿开个新闻发布会,讲一讲那个殉情杀人案……”
“是啊子俊,我们等你等到花儿都快谢了呢!”
“‘磨刀不误砍柴工’,先让子俊喘口气再说也不迟。”
女知青们亲昵地喊着“子俊”这两个字的时候,程丽娜心里很不是滋味,继而又泛起了一丝浅浅的醋意。然而须臾之间,这一丝浅浅的醋意便被挂在她嘴角两边的微笑所取代。
虞子俊神情凝重地扫了大家一眼,欲言又止。
一时间,院子里安静了下来,仿佛无人存在似的。
孔令珊耐不住这种磨磨唧唧的场面,率先问虞子俊:“哎,我说虞主任,你就不能爽快些,给大家提供一点案件的具体细节么?”
程丽娜此时正凝眸望着自己心爱的人,忽然听到孔令珊竟用这般口吻跟虞子俊说话,心里便有些不悦,但嘴上又不好说什么,于是就在心里嗔责孔令珊:“你这个嘚瑟疯,哪里都瞎不了你!”
身旁的范佩兰似乎看出程丽娜的心思,贴着她的耳朵小声说:“丽娜,你可得防着点儿这个嘚瑟疯……”
“我防着她干嘛?”
“你没看见……她的两只奶子又开始颤动了,而且还跟子俊抛媚眼儿呢。”
“你……灵魂真龌龊!”
“‘五十步笑百步’,咱俩彼此彼此。”
程丽娜嗔着脸,朝范佩兰胳膊拧了一把。
虞子俊装作很随意的样子,与程丽娜温情脉脉的目光交织了一瞬间,旋即又收敛起了凝重,面含微笑对孔令珊说:“想要知道具体细节,除非你亲眼目睹了案件发生的整个过程。可是眼下受害人和作案人都死了,案子一时难以取证,除非有第三者在场,亲眼目睹了案发时的整个过程。所以,我也不能凭空捏造这起案件的具体细节,然后再信口开河地说给你们听。你说是不是?”
孔令珊觉得虞子俊的回答很无聊,便撇了撇嘴,没再提出其他别的问题。
趁此机会,王冠杰故作认真地对女知青们说:“大家都听好了,如果你们这会儿还感觉不到累,身上还有一股子没有使完的革命干劲儿,就跟我一块儿去拾掇拾掇菜园子;如果你们感觉到累了,那就赶紧回屋休息去,省得明天早上起不来炕,干起活儿来没精打采;到时候再让贵堂队长吼你们几句‘妈了个巴子’你们心里就舒坦了……再说,眼下子俊还没有吃饭呢!”转脸又问虞子俊,“子俊,你是不是还没有吃饭啊?”
“嗯。”虞子俊点头应了一声。
王冠杰站起身,貌似认真地拎起一把铁锨,然后对女知青们说:“你们还愣着干嘛?跟我去菜园舒筋活血去!”
女知青们觉得王冠杰不像是在跟她们开玩笑,怕是当真让她们去拾掇菜园子,便一哄而散回屋去了。
范佩兰见那些女生们都回了屋,便一脸坏笑地对程丽娜耳语道:“痴心人,还不赶紧叫你的子俊吃饭?我都听见子俊的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呢。”趁势又朝王冠杰投去含情脉脉的一瞥。然而王冠杰似乎感受不到范佩兰射过来的丘比特之箭,或者对她根本就没产生兴趣,这让范佩兰感到很失望,于是便在心里责怪王冠杰:“你呀你,真是个不懂感情的木头人啊!”
程丽娜瞅了范佩兰一眼,撇着嘴说:“就你狗耳朵尖,连他肚子里的动静都能听得见。”
范佩兰也学着程丽娜的样子撇嘴笑道:“这话听起来有点酸溜溜的。”
“酸死你!”程丽娜随手掐了一把范佩兰的屁股。
“趁醋瓶子还没倒,赶紧跑吧!”范佩兰说完,果然就往屋子里跑。
虞子俊尽管没有听清程丽娜和范佩兰俩人的对话,但凭直觉,他就很有把握地作出断定:自己是她们话题里最主要的一个内容,而且这个“内容”对她们其中的一个是怀有甜蜜感和幸福感的!所以,当虞子俊和程丽娜的目光再次交织在一起,并且碰撞出了浓浓爱意的火花时,他就更加深信不疑地感受到程丽娜所怀有的那份甜蜜感和幸福感了。当然,这种甜蜜感和幸福感,同样也使虞子俊沉醉其中,只不过虞子俊的性格偏于内敛。相比之下,程丽娜则显得颇为积极主动一些,虽说她的性格跟虞子俊大致相同,可她对虞子俊的喜欢,却是无法抗拒的,亦是发自于她的内心。因此每当两人碰面时,那份由衷的喜欢,便生动细腻地写在了程丽娜姣好的脸颊上。
没容虞子俊继续感受程丽娜投射过来的深情目光,王冠杰便看不出“火候”地终结了他此时此刻的惬意感受。
“锅里留饭了么?”王冠杰问程丽娜。
“留啦!”程丽娜笑吟吟地回答说,“在锅里熥着呢。”
“子俊,你是回屋吃,还是在院子里吃?”王冠杰转过脸问虞子俊。
“又不是四菜一汤,就在院子里凑合着吃吧。”虞子俊莞尔一笑回答道。
“四菜一汤?你倒是‘做梦娶媳妇——想得美’。”王冠杰撇嘴说,“能保证得了玉米饼子碴子粥,一日三餐不断顿,咱就知足了!”
“‘细水长流,吃穿不愁;一天省一口,一年省一斗’。”虞子俊陡然想起《居民粮食供应证》里记录的一段话,便忍不住随口念了出来。
程丽娜捂着嘴“噗嗤”一笑,说:“看来,你们家买粮的艰巨任务,肯定是在你肩上扛着的,否则你也不会把《购粮证》里面的那句话记得滚瓜烂熟。”
虞子俊颇为自豪地回答道:“你说的没错,我的确肩负着我们家买粮的艰巨任务。每逢月末,我就夹着面袋子去粮站排队买粮;为了消磨排队的时间,我就打开《购粮证》,一页一页地翻看。所以那句话就牢记在脑子里,至今不忘。”
王冠杰接过话茬说:“如果再把‘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添加在《购粮证》的扉页上,节约粮食的意义就更加深入人心了。”
程丽娜笑着问王冠杰:“‘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种田人呢?”
王冠杰故作认真地反诘一句:“难道我们不是种田人么?”
程丽娜撇了撇嘴,奚落道:“你们如果也算得上是种田人,那咱丁家堡村每亩地至少会减产二百余斤粮食……所以你们还是脚踏实地的跟贫下中农们历练几年,然后再自诩你们是种田人也不迟。”说完便径自回屋,准备叫上范佩兰,同她一起将熥在锅里的饭菜端到院子里。
不多会儿工夫,程丽娜和范佩兰就将饭菜端出来,摆放在虞子俊跟前的一个案子上。案子是丁贵发生前用几块杂木板打造而成,样子虽不美观,但却结实耐用,很受知青们的喜欢。
放下饭菜,程丽娜冲着范佩兰使怒了努嘴,并未说话。范佩兰则心领神会地对虞子俊说:“虞主任,请用膳。”
虞子俊瞅了一眼案子上的饭菜,开玩笑说:“玉米饼子碴子粥,外加一碗土豆丝,也能升华到用膳这般层次?”
程丽娜戏谑道:“那还要怎样?给你炖只鸡吃,才配得上用膳两个字?”转而又对范佩兰说,“走,咱俩赶紧回屋烧锅开水,然后再去鸡窝抓只鸡杀了,给咱虞主任打打牙祭。”说完就拉住范佩兰的手,咯咯笑着跑回了屋。
虞子俊望着她们两个人的背影耸肩一笑,说:“别说是炖只鸡,眼下若能吃上几口猪油渣,那也算是打了牙祭!”
王冠杰揶揄道:“还想吃猪油渣?等到哪天咱青年点揭不开锅了,你就不会再想猪油渣了。”
正说着话,就听院外传来刘建军的声音:“咱青年点闹粮荒啦?”跟着就进到院子里。
王冠杰站起身,关切地问刘建军:“你怎么才回来啊?”
“唉,别提了!”刘建军叹了口气说,“被大沙河困住了,耽搁了几个小时,不然我早就回来了。”
“见着黎曙光没有?”虞子俊也跟着关切地问道。
“没见着。”刘建军怅然回答说,“她……回城去了。”
“咳,这岂不是白跑了一趟!浪费了感情不说,又耗费了许多体力。”王冠杰替刘建军发了一句牢骚。
“那个黎曙光也真是的,她早不回城晚不回城,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回城去了。”虞子俊小声嘀咕着,“这个问题很值得分析……”
“你这个治保主任,分析案情分析上瘾了!我的话说完了么?”刘建军嗔了虞子俊一眼,“跟你说,黎曙光是因为她父亲病危,家里先后发了两封加急电报,这才把她给催促回去……”
虞子俊听刘建军这么一说,便觉着自己话说得确实有些欠妥,赶紧跟刘建军赔了不是,同时又自我调侃说:“都怪我今天脑子累缺氧了,所以才随口乱说了一通……建军,你可千万别埋怨我啊!”
刘建军展开眉头微微一笑:“你脑子都累缺氧了,我还好意思埋怨你?算啦,不说这些了,再说下去,我脑子也快饿缺氧了。”刘建军原本想把今天遇到的所有事情说给他俩听,但是看到摆在案子上的饭和菜,肚子顿时就咕咕叫起来,恨不能将饭菜一股脑儿倒进肚子里。继而问道:“为我准备的?”
“子俊也是刚回来。”王冠杰回答道。
“哦,原来子俊也没有吃饭。”刘建军接着把脸转向虞子俊,“对了子俊,我也正想问你今天发生的杀人案。”
“你是怎么知道的?”虞子俊疑惑地看着刘建军。
“听李万金说的。刚才我去他家送自行车,听他讲了个大概……刘建军接着追问道,“案子有定论了么?真的是殉情杀人?”
虞子俊沉着脸回答说:“殉情杀人个屁!分明是……”虞子俊刚要往下说,就见周炳忠从屋里走出来,于是赶紧把话咽回肚子里。
“两位领导才回来呀?”周炳忠热情又颇显局促地同刘建军和虞子俊打了声招呼,同时又感觉招呼打得不足以表明自己对他们的无限推崇,继而故作关心地补充道,“唉,你们这些当干部的……真的很辛苦,真的是不容易啊!”
王冠杰瞥了周炳忠一眼,开玩笑说:“你要是当了干部,没准比他们两个还要忙,甚至忙得脚踢后脑勺也都不会喊出个累字。”
周炳忠露出龅牙嘿嘿一笑:“我这块料子,只能马马虎虎当个革命群众,当干部?估计下辈子也都轮不到我。”说完,便装作内急的样子进了茅房,洒了几滴尿后,他又偷偷溜出了院子,疾步朝丁秀凤家走去。
最近的一段时间里,周炳忠和丁秀凤的感情日益升华、如胶似漆,恨不能每时每刻黏在一起;尤其是周炳忠,当他每次做贼似的跟丁秀凤偷偷幽会时,他的情绪便会高涨得如同喷发的火山一般。然而幽会结束之后,他的情绪很快就低落了下来。尽管卿卿我我的两个人差不多每天都有见面的机会,但无论如何也都比不上他们在幽会过程中所“酿造”出的难以言说的奇妙感受。因此,幽会对于周炳忠和丁秀凤来说,都是极其渴盼的一件事情。
周炳忠偷偷溜出院子不久,程丽娜和范佩兰又端了一份饭菜摆在案子上,随后就回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