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80
作品名称:七月流火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1-12-05 09:14:16 字数:5690
79、
擂台上的歌声刚刚落幕,欢呼声还没有停歇下来,牛灿皮忍不住性子,一步跳上擂台斜插一杠子,想逗耍一盘青龙山的年轻女尼:
头上无毛明月光
半夜醒来心里慌
跑下山来把歌唱
只想找个有情郎
我家空着半边床
哈密瓜从人群中挤过来说:“牛总就是放得开、胆子大,这样的句子也敢唱出来。要是那些女尼真要还俗,他敢娶回家吗?”
温糊咀瘪着嘴巴说:“那些清规戒律,只能约束党员干部,非党人士、普通群众,不在约束之列。所以,无官一身轻松,无党一世自由。”
阴柴木狠狠地喝着罐罐茶说:“任何事物都有两个方面,在党有在党的好处,在组织有在组织的利益。”
水鸭掌不满地说:“党籍就是一道紧箍咒、防妖圈,一点不敢动弹,一点没得自由。你看大腹便便的哈总,吃香的、喝辣的、耍乖的、看绝的,天天入洞房,夜夜做新郎,哪部法律的哪条哪款可以管束呢?牛灿皮这样放荡不羁,胆大妄为,就是因为不在党、不在组织。阴镇长,把我也开除算了,趁没有老眼昏花,跟着哈总潇洒几年,不然,死了没脸拜见祖宗。”
阴柴木含沙射影说:“你水鸭掌难道是一盏省油的灯吗?有些事情烂在肚子里,也许是一辈子秘密、一辈子光荣,暴露出十分危险。”
忽然,又一名戴寮叶斗笠、穿天蓝色道衫的女尼上台抛出歌头子,把人们的眼球再一次磁引到舞台上:
柑叶柑枝根连根
村姑尼姑心连心
村姑找郎领回家
尼姑找郎牵进门
洞房花烛做俗人
温糊咀狠狠地吐着烟雾连声说:“这个世界疯狂了,真是疯狂了,尼姑敢唱肉麻肉痒的情歌,敢把光头和尚带回家结婚,一点佛门规矩都不讲。”
阴柴木笑着说:“这就是你们无知,欧阳九红就是要达到这样的目的,社会红利,人人共享;蓝天阳光,家家沐浴。”
温糊咀不解地问:“难道鬼摸了他的脑壳,迷失心智吗?老百姓都管理不过来,还有心情照管尼姑佛事?”
阴柴木依旧笑着说:“你们只知道吃猪肉,不管猪肉的来源,没有进行过调查研究。历史上北魏、北周、唐朝痛恨佛教,因为佛门中人躲避社会责任、家庭责任,浪费青壮劳力,阻碍社会发展,年轻力壮进入佛门是要纳税判刑的。再说现今佛徒群体,越来越年轻化、女性化、情感失落化,有几人能做到虔心向佛、终身为佛?如果都把佛门作为自己的临时避风港、逃罪湾、躲过所,不仅对社会家庭无益,而且也是对佛门的亵渎、佛理的践踏、佛心的蹂躏。你们看那些电视电影歌坛明星,失恋了、矫情了、罪过了、心烦了,往往躲进佛门,清修疲倦疲软疲惫,或者说养精四处横流、蓄锐八面放光,照样重出江湖、奢靡享乐。”
温糊咀自责地说:“我怎么没看出这一层呢?年轻貌美的尼姑时常到我女儿店铺吃格格,只反复观看她们的容颜,没研究她们身后故事,真是可惜呀。”
水鸭掌嘲笑说:“你要是能看出尼姑身上的故事来,不就成了欧阳九红做镇党委书记吗?”
虽然欧阳九红就要成为自己的女婿,但是提起他的名字、说着他的事情,阴柴木明显不满意、不服气。自己哪一点比他差呢?唯一的是欧阳九红为红四代、官四代,凭借的是祖上影响力,吃的是祖传福德饭;自己是个草根,祖祖辈辈是平民、牛羊倌、,爷爷给地主放牛羊,父亲土改后给自家放牛羊,自己小时给生产队放牛羊,直到考上大学离开即将解散的生产队,全是凭借真才实学闯荡出来一片幸福天地。所以他十分蔑视地说:“欧阳九红虽然要做我女婿了,论本事也就是两三把刷子、四五两水瓶,能做多大个事业出来?”
温糊咀抽着香烟说:“要是老板做了镇党委书记,比他欧阳九红强得多呀。”
阴柴木温暖地笑着说:“什么时代了,还给领导喊老板?你们都是在党的人、在组织的人,不是我阴柴木的私奴雇佣呀。在座有资格做老板的,只有哈总,他派工作,他发工资,他直接考核你的业绩、评定你的优劣,不需要班子研究,也不需要集体讨论,更不需要请示汇报、填表公示,一个大红包算是对你全年工作的总结。”
哈密瓜似乎有些艰难地说:“隔行如隔山,山顶望断天。你们干部身居高位,哪里知道我们底层百姓的穷苦日子呢?你们给碗稀饭,我们糊个咀;你们给碗干饭,我们吃个饱;你们什么也不给,我们只有活生生地饿死。”
阴柴木显出很有学问地说:“任何经济行为都是政治的支撑,或者说是政治的集中体现。没有离开制度管控、法律界定的个性自由市场经济,就是国务院批复成立的自由贸易区也一样。如果人人只讲自我,个个只要自我,就没有国家和政府,社会必然乱套,人性必将缺失,我们都得退回到原始部落的廪君时代。”
哈密瓜甩出几支香烟说:“所以,我们中学读书就有一门课,叫政治经济学,把政治和经济的关系说得很清楚,政治是老汉,经济是娘。没得老汉,娘没得依附,一辈子做老妹;没得娘,老汉没得名分,一辈子打光棍。阴镇长,我们想把企业做大做强,多纳税费、多提供就业岗位、多为社会发展出力,还得指望你的政治靠山呀。你的政治靠山强大,我的事业经济就跟着强大,社会贡献率也就更大。”
温糊咀、水鸭掌也纷纷赞赏说:“哈总是个有德商人,富贵不忘本,发达不忘根。”
阴柴木吐一个圆圆的烟圈漠然地说:“我一个挑力放牛的镇长,在政治上能为你做多大的靠山呢?”
温糊咀一嘴接过去说:“老板要做靠山,像吃菜园子的黄瓜一样,简单得很。我们能发力让你当镇长,同样可以发力让你当书记。”
阴柴木笑着问:“你们怎样发力?”
水鸭掌笑着说:“哈总提供选举经费,我们发动选民代表,‘呼啦’一声把欧阳九红选掉、把你选上。”
哈密瓜站起来首先表态:“坚决支持阴镇长大选,要100万不说50万,要500万不说100万,倾家荡产、砸锅卖铁,也要把书记的宝座抢在我们手里。”
阴柴木摇头说:“党组织选举和政府选举,是两条线、两种制度、两种形式,群众代表左右不了上级组织的意图。党组织的干部,除了代表投票选举外,主要是上级任命。政府的干部除了上级任命外,主要靠代表选举,特别是各级政府一把手,必须依靠代表选举。如果选举不成功,只能做副职代理行政职务。”
哈密瓜不以为然地说:“镇党委书记的上级是县委,县委由十来个常委组成。县委常委也有七情六欲,不是金刚不坏之身,拖一车人民币轰炸,保证个个缴械;带两车美女围猎,必然人人投降。”
阴柴木依旧摇头说:“缪京平现在是县委副书记兼纪委书记、监察委主任,就是熟人熟事、知根知底的人找他,那一关也无法突破,其他人更是摸不着庙门。”
哈密瓜正要说点什么,忽然,光头佛珠、花衣花裤的牛灿皮再次跳上擂台,和年轻貌美女尼对起歌来:
你是灯泡我灯泡
两颗灯泡对着照
白是白天夜不夜
青灯孤影不见了
鸳鸯床上耍灯泡……
80、
阿依镇文化艺术节的成功举办,不仅丰富了全镇人民的文化生活,提升了阿依镇的社会知名度,而且拉动了区域经济快速增长。活动举办两月,每天至少20万人涌动,四川、河南、陕西、湖南、北京、重庆等34个省市自治区的客人纷至沓来。就是理论上按人均每天消费100元计算,社会消费总额也十分可观。特别是一些易迁贫困户,腾出房间开办民宿,利用锅灶做起小吃,炸洋芋、煎粑粑、蒸格格、煮汤圆、烫豆皮、烧苞谷、磨豆花、沥凉粉、榨豆干,要有尽有、要吃尽吃。
当然,也曝露出许多问题,引起大家深思。一是党委、政府对大型文化体育活动的组织协调能力偏弱,比如摄影大赛颁奖、五星级文明户授牌、温婉侬奖学金颁发、北大清华学子奖学金奖颁发等等,忙了这头忙不了那头,顾及了来宾顾及不了学生。二是对群众参与大型文化体育活动的热情估计不够,比如搭谷子比赛,原计划每队12人,其中8人割谷子,4人搭谷子,60多个代表队加上裁判、领队总计不过1000人,实际超过10万人,就是各代表队自带的啦啦队也有五六万人,踩塌无数田埂,踩倒无数稻谷;再比如女儿会对歌,开始怕没有人愿意做歌头,行政性搭建三四处歌台,行政性指派十几名引唱歌头,没想到歌头没有市场,群众自发上台主擂对歌;1300多人对歌牵手成功,有大学生、研究生,有国家公职人员、企事单位职员,有城市待业青年、乡村致富青年,还有脱离佛界重入凡尘的年轻女尼。三是地方对大型文化体育活动接待能力严重不足,比如来宾有的没地方吃,有的没地方住,有的没地方拉撒,有几天镇上事先储备的快餐面、矿泉水全部卖光,政府不得不出面动员镇上百姓家家开门经营、户户贩卖小吃;阿依镇到县城53公里单行双向县乡车道,拥挤得水泄不通、寸步难行,不仅客人步行几十公里,就是县委副书记缪京平带领的省县领导也不得不弃车步行13公里,方才到达活动现场履行职责;交警、特警、武警、公安全部出动,多出设关设卡、疏散人群,只许出来,不许进入;河水上有限的旅游船,也进行了限制性出入……
欧阳九红正在梳理一条条意见,想在党委班子会上和大家讨论总结,为今后各项大型活动提供一些有益经验,规避一些风险和缺失。忽然,花衣黑裙白鞋的水莲依伸进半边脸颊问:“九红办公吗?”
欧阳九红放下笔记本笑着问:“有事吗,嫂子?”
水莲依也笑着说:“没事,就想给你送个红包。”
欧阳九红依旧笑着问:“嫂子在歌场找到了情郎,发红包吗?”
女儿会上,有政府搭建的演艺性歌场,也就是演艺舞台,男女对没对上歌、怎样对上歌,大家都知道。但是还有第二种民间歌场,在屋檐下、河水边、田野里、树林间,见人对歌、心仪对歌,大家就不知道了;更有一见钟情的男女不对歌,两句言语、三次微笑,便牵手私定终身,就是神仙也不知道呀。水莲依羞红着脸儿说:“嫂子都成婆婆了,谁来对歌牵手呢?”
欧阳九红幽默地说:“情爱不讲年龄,婚姻不分老少,何况嫂子正是富贵美貌时节呀。该对歌时大胆对歌,该爱人时勇敢爱人,不要有什么顾虑,兄弟完全支持你。”
水莲依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嘟着嘴巴说:“你爱人人不爱你,你不爱人人偏爱你,这就跟狗子和骨头一样,狗子想啃骨头,偏偏骨头不让它啃,因为人要啃;有时骨头丢在地上想狗子啃,狗子偏偏不啃骨头,因为肉把狗子胀饱了。这个社会是个反八卦,阴阳颠倒,没得几件遂心事。”
欧阳九红爽朗地笑着说:“没想到嫂子还懂哲学,说出来的话道理很深刻呀。”
水莲依皱着鼻子说:“嫂子不懂得你们那些窄学宽学、圆学扁学、长学短学,只懂得一个学,那就是报恩学。我来给你送红包,就是来报恩的。”
欧阳九红疑惑不解地问:“我有什么恩情值得报答?一没上门给你石磨水豆花,二没给你修房造屋,三没给你安排节目在女儿会上唱情歌,四没给干儿干女辅导作业,嫂子到底扮演的哪一出戏呢?”
水莲依扑闪一双中年女人熟透的勾魂眼睛说:“兄弟一天到晚忙着镇上大事,好久没去嫂子店铺。你要是再去,只怕找不到门呀。”
欧阳九红惊讶地问:“难道嫂子搬家了?”
水莲依莞尔一笑说:“女儿会时节,来了100多名画家、作家、诗人、记者、摄影家、书法家,给我的店铺画了很多图画,摄了很多照片,作了很多诗词,题了很多文字,全部装裱出来挂着,像开博览会一样,让我的豆花店铺更有成色。”
欧阳九红笑着说:“这就对了,水豆花就更有文化味,嫂子的生意也会越来越红火,再不会返贫归穷。”
水莲依弯着一张脸儿问:“这一切都是谁带来的?”
欧阳九红顿一顿说:“嫂子自己劳动呀。”
水莲依扮着鬼脸说:“不对,是你。阿依镇能有今天,全是兄弟的功劳。每天一二十万人,舞进舞出一两个月,闹天闹地一个岛屿,莫说我们开店赚钱,就是阎莽汉、哈九杯、糜耐儿这些‘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懒人,帮他人提个包包、扛个箱箱、拿个架架,也得到几千元的劳务费。兄弟,你说不是你的领导好、活动开展好,我们能发财吗?他们能发财吗?全镇人民能发财吗?应不应该感谢你呢?”
基础设施得到改善,乡村环境得到提级,市场经济送到家门口,过去外出务工大镇变成外出务工小镇,除开少数高级技工和高层管理人员外,阿依镇没有一名普通外出务工人员,四五万人大多回家自主创业、自主经营、自主生产加工,人人当老板、家家做生意。欧阳九红笑着说:“阿依镇能有今天的发展,是共产党领导好,总书记精准扶贫搞得好。我们要感谢的,是共产党和总书记。”
水莲依把一个红包放在他面前说:“共产党在北京,总书记也在北京,北京远得很,城市大得很,我一个乡下女人找不到路,就是去了也不得接见我。”
水莲依说得没错,她不是共产党员,红包作为特别党费缴纳不行,发给总书记更不行。欧阳九红推却说:“红包你得拿回去,我是不得要的。把自己的豆花店铺经营好、经营出名号,不给政府和社会增添负担,就是感恩共产党和总书记的最好方式。”
水莲依坚持说:“5000元红包,你得给嫂子拿着,必须给嫂子拿着。”
欧阳九红着急地说:“我无缘无故收取群众钱财,就是受贿犯罪呀。难道嫂子要我学习布知了,被法办进监狱才心安理得吗?”
水莲依板着黑脸说:“我是一般群众吗?我是普通老百姓吗?我是你嫂子,你干儿干女的亲娘,拿嫂子的钱不算索取贿赂,吃嫂子的饭不算大吃大喝。”
欧阳九红“嘿嘿”笑着说:“嫂子说的道理也是道理,共产党也讲亲情。只是兄弟不缺钱,兄弟家庭也不缺钱,拿来也是一堆废纸,丢在那里烂了不是可惜吗?”
水莲依转动着一双明媚的大眼问:“兄弟真不缺钱吗?”
欧阳九红笑着说:“吃饭有食堂,下乡有公车,进城有公汽,衣服穿一套,被子盖一床,我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一个人,无论干部还是群众,把金钱看得过于重要,迟早是要吃亏的,甚至付出生命代价。”
水莲依低头轻声说:“我就怕你学阴柴木,有病乱投医,无钱乱交人。”
欧阳九红知道她心里反感阴柴木,不便过多询问阴柴木的事,特别是两人的情感之事,“情人眼里出西施,仇人口中尽王八。”她没有答应阴柴木的求婚,甚至拒绝和他暗地交往,不知是喜是悲,欧阳九红不好评判,但是心里清楚,群众意见大、反映问题多,已经多次和他交心谈心、交换意见,民主生活会上也多次严肃地指出他的缺点,社会满意率仍然不高。实事求是地说,阿依镇重点工程顺利开工、顺利推进以及绝大多数顺利完工,阴柴木有功劳、有苦劳、有疲劳,不应该被完全抹杀。不过,欧阳九红不便向水莲依过多谈论班子成员阴柴木,无论是与非、功与过、苦与劳,都不能在私下谈论、背后讨论,这是党性要求,也是人品要求。欧阳九红把红包还给她说:“嫂子,拿回去吧,兄弟坚决不会接受。”
水莲依满眼闪着期盼的光芒说:“阿依镇建设好了,嫂子也开始富贵。你必须记住,没钱来找嫂子,绝不能乱拿他人的钱、国家的钱。‘常在河边走,就是不湿鞋’,才是好干部、好兄弟。”
欧阳九红感动得正要说点什么,忽然房门敲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