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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作品名称:大森林      作者:孤独小男孩      发布时间:2021-12-03 21:13:10      字数:5354

  林育林顺利地生下一个女儿。她还没有成亲,按照林场的相关规定,是不能分配住房的,她带着孩子还只能在自己的宿舍里。昔日热热闹闹的职工宿舍,已经没有几个人在这里居住,不免有些冷清。当孩子的哭闹声在这里响起时,多少代替了曾经的吵闹声,掩不住的失落感,悄悄地爬上了她的心头。
  这天,宿舍门开着,一个男孩子探进头来看,好奇的眼神里,流露出的清纯,让人心生怜爱。这是徐银花的孩子,就住在隔壁,母子俩在这里住了有些年头。以前,林育林对徐银花的未婚先孕还颇有微词,现在看来,当年说过的话,反过来像封条一样贴住了她的嘴。信口开河的弊端,就在于自己说过的话,可以有麻袋那么大,把自己都装入其中。
  林育林从来都不喜欢孩子。她所追求的职业习惯,固然有着冷酷的一面,难免也让她对人情世故都有些冷淡。而今,自己生了孩子,母性的温柔也跟着滋生了出来。她微笑着向男孩子招招手,从一边的纸袋里拿出两块饼干,向他示意着。他的眼睛立即盯到饼干上,充满了渴望,可是脚下却一动不动。这时候,传来一声门响,接着,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孩子便消失不见了。随后,房门关闭的声音传来,让她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她轻叹一口气,擎在空中的手臂,只好收回来,不情愿地把手里的饼干放回纸袋里。
  孩子又哭闹起来。她不由地绷紧了神经,看那娇小的声音从小小的嘴里发出来,忙去抱抱,掀开衣襟,把奶头往张开的小嘴里续。初次当妈妈,显得很笨拙,小小的娃居然是个生命体,本身就出乎意料之外,真不敢想象,她会在什么时候能长大了,自己从怀里挣脱出去,跑出门去。这时候,才真正体会到当母亲的不易。
  这小小的娃,捧在手上,想放也放不下,一天天都是这样度过,就觉得自己被一根看不见的绳索捆住了手脚,动弹不得。孩子的哭声,也让在外面洗洗涮涮的唐四楞子,快速跑进来。有了孩子,让这个五大三粗的汉子,有了担当。林育林只管在炕上躺着卧着,什么事情都不必伸手,连抱孩子哄孩子都由他来。
  他乐呵呵的像个大娃娃,哼哼着歌,把孩子接过来。粗壮的手臂挽着这么小的小娃娃,显得富富有余,虽然笨拙却十足可爱。林育林从心里感激他,这些日子一直他在照顾着,不然,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过。她不想就这么天天围着一个孩子转,什么都干不了。她是个干事业的人,就这么几天,她已经感到浑身的骨头结都生锈了,㤘得①转不动。
  她想好了这一步,把孩子送到小圆圆那里去,当然,这件事得征求四楞子的意见。她开口有求于他,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让她觉得瞬间矮了半截。
  唐四楞子没有打哏儿②,他也觉得林育林天天舞弄③个孩子,是不合适的,人家好歹是个干部,刚刚又提升为林业局的革委会主任,那可是局长级别啊!那可是万众瞩目,可在咱这里拿着豆包不当干粮,这哪行?他完全同意把孩子送到小圆圆那里,只是孩子还小,怎么也得满月,才能送过去,不过这时候还是先回去商量。
  他在这件事情上没有大包大揽,给自己留了回旋的余地,这么送回去个孩子,人家不接也只有干瞪眼。不过,四楞子知道小圆圆的秉性,估计没有问题。他之所以没有把弓弦拉得太满,这些年他把毛毛躁躁的性格改去了不少,什么事情都想的细致了。
  小圆圆如他所料,果然答应了,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想法。自从唐老倔去世后,唐四楞子回来的次数也多了。老爹有点钱留给她,却是个死水湾子里的水,舀一瓢就少一瓢。她们娘仨是需要接济的,缺衣少粮的日子是万万不可的,四楞子这些年来,没有让小圆圆为此发愁。将心比心,此时四楞子把孩子送过来,她怎么好往外推?
  两个孩子已经长大了,大的是个男孩子,已经七八岁了,小的是个女孩子,也有五六岁,一双儿女的长大,小圆圆为他们唐家立下汗马功劳,四楞子心里充满感激。只是,每次来让他心里有些别扭的是,他们一直都在喊他大哥,一声声叫得还亲,每每这个时候,小圆圆都不由地会心一笑,黑不䅟的④脸上浮现出笑容。
  她此时有着别样的好心态,与四楞子也不惜外⑤,总是跟他这样说:“你得改口叫妈了,辈分在哪儿搁着呢。”
  四楞子很不高兴她这么分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对外他们还是两口子嘛,关起门来这个妈还叫得出口吗?可是细想想,人家说的没有错,他们没有夫妻之实,两口子就是个没影儿的事,小妈却是实实在在的,那两个孩子真的是他的兄弟姊妹,有什么脾气吗?他木头木脑,装傻充愣,不想答应。可这个小跟屁虫左一口大哥,右一口大哥,叫得嘎嘣脆,他没来由不应,把这边小圆圆差点笑翻在地。
  “好了,就别烦你大哥了,快到妈妈这里来。”孩子很听话,到妈妈那里去,也不忘牵住大哥的手。
  把孩子送到这里来,她没有意见,可是孩子怎么养活,是个大问题。她有这样一个要求,让四楞子去买一只母羊回来,给孩子找一个奶妈,才能把孩子喂养好。四楞子觉得这个要求不过分,是必须有的,有了母羊,孩子的喂养也有了保障。小圆圆的慷慨大方,让他心里充满痛楚,这些年了,自己是怎么对人家的?人家一点儿都不记仇,相反,到了求人家的时候,没二话,真让人心里愧得慌。
  孩子就这么抱了过来,林育林这个当妈的没有跟来,她还是对这个小婆婆,有抵触情绪。四楞子抱来孩子,还牵来一只羊,这只羊更有抵触情绪,生拖硬拽,好不容易才把它弄进家门。它是孩子的奶妈,进门就要履行职责,孩子已经饿了,嗷嗷待哺,闹的很。可是,奶瓶是新的,没用过,需要用热水烫一烫。还要挤奶煮奶,小圆圆抱着孩子不能撒手,孩子等不及,在她的胸前直拱,弄得她直痒痒,干脆撩开衣襟,把自己的奶头塞进孩子的口中。孩子立马不哭了,可是咂巴两口,什么也没咂巴出来,便吐出奶头,又闹了起来。
  带过两个孩子的小圆圆,不急也不恼,只见她脸上挤弄着笑脸,嘴里念念有词,抱着孩子像个小悠车。孩子不理她这一套,照旧闹个没完,她忙打开褯子查看。“唉!”她叹口气,不由地埋怨起来。
  “真是的,孩子的大腿根儿都磨红了,小裤子不软乎,孩子的皮肤太嫩,哪受得了这个?”
  四楞子不好意思地说:“咱也不懂啊!”
  “不懂不能回来问问?你说这孩子得遭多大的罪?”说着,赶紧去柜里翻弄出孩子的旧衣裤,给孩子换上,又找出香粉,把孩子的全身都扑了扑。四楞子看着她无微不至的照看,一颗心稳稳地放进肚子里。真的找对人了,孩子交给她,一点儿都不用担心。
  林育林脱离了孩子的纠缠,正式去林业局上任,登上了革委会主任的宝座。她走马上任,而林场革委会主任的位子,自然而然地落到了李东根的头上。这个位子,也是李东根朝思暮想的,他和林育林只是合作伙伴关系,关系虽然不够亲密,却是一条线上的蚂蚱的关系,蹦了这一个,能不牵动那一个吗?两个人处心积虑地整垮何志贤,除了利欲熏心之外,还各自有不可告人的心机。彼此都知道是相互利用的关系,而这个关系也是不得不维持。因为别有用心,让他们成为搭档,当两个人真的拆散了这个关系,任何一个人都会想到对方。林育林高升了,自然念及他们之间的合作,提上林场一把手的位子,也是对他的充分肯定。三河湾林场经过这一番血雨腥风的清洗,也慢慢地恢复了平静。
  李东根提拔上去,让他有了居高临下的感觉,李正言也一下子被拉进到眼前。他天天都和儿子在一起,儿子在一天天长大,眉眼越来越像他的母亲何小英。想到了何小英,他恨李正言,恨得牙根痒痒。
  何小英的出逃,是得益于李正言的帮助,才让她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李东根最恨与自己作对的人,李正言居然敢明目张胆地跟自己作对,何志贤的死,还没有什么威慑力,反而助长了他的嚣张气焰,他就想扑灭这股气焰。
  李正言之所以敢这样真刀真枪对着干,他是有底气的。他有个根基非常深的靠山,不是谁想动就能动的,林育林曾经警告过他,千万不要去动李正言,不然会吃不了兜着走。当李正言肆无忌惮地放走了何小英,在酒席宴上,与自己面对面的时候,李东根就暗暗发誓,这个仇一定要报,一定要李正言成为第二个何志贤。
  何小英出逃,一定把她找回来,才能彰显他的威慑力。如果真的找回来,无疑是为自己今后的事业,奠定了坚定的基础。也给那些炸翅儿⑥的人一个震慑,让他们有所忌惮。
  如何找回何小英,她究竟去了哪里?不会有人告诉他。没有人会主动提供线索,他并不觉得这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这些线索好像藏得很隐秘,其实不然。除了李正言知道何小英的去向,还有一个人,司机小吴,送走何小英是他所为,这小子,深得何志贤的好处,自然要头拱地办这件事。他们好像把事情办的神不知鬼不觉,其实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
  去李正言那里找线索,去小吴那里确定方向,这件事就会迎刃而解。当面去找李正言要线索,肯定不给。趁他此时去山场了,宿舍里没人,去那里找一找,应该有所发现。
  宿舍锁着门,李东根不客气,找来一根撬棍,三下两下就给撬开。宿舍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个炕琴在炕角,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在地上。他先去翻炕琴,除了一些衣物和被褥,什么都没有。可能有线索的地方,只有这张办公桌了。那里的两个抽屉也是上锁的,不过在撬棍面前,形同虚设。
  什么隐私和秘密,在他的暴力美学面前,不堪一击。拉开抽屉,里面有一沓书信和一本日记。他如获至宝,立即翻阅起来。
  日记里所写的东西,大多是有关山场的各种事件,还有每天的实事记录。每一天的记录都有日期,他立即翻到何小英出逃的日子,果真看见了他想要的东西。找到了,找到了,不用鞭子抽,不用棍子敲,他自己就招了。
  他的眼里放射出异样的光彩。日记里所记录的东西,有许多是他本人的各种卑劣行径,记的够深刻,够详细。李东根第一次看到别人对自己的评价,自己在别人心目中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的丑陋,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去照照镜子。没有一面镜子可以照出一个人内心之恶,而别人的眼里,是一个人最好的镜子,在别人的目光里,丑恶与美好都显现无遗。
  他把抽屉里所有的信件包括这本日记,都抄走了。他认为这是可以治罪的证据,是可以让李正言低头的,有这些东西在手,还怕搬不动他吗?
  有了准确的地址,便可以去实施找寻计划了。他把自己的两个手下,纠集起来,去林场的车库提车。正好看见小吴出车回来,李东根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把他踹倒在地。那两个打手也不用吩咐,围上去你一脚我一脚,很快就把小吴踢得爬不起来。
  李东根指着他叫骂着:“小兔崽子,你把何小英送到什么地方去了?跟李正言打恋恋⑦,有你好果子吃。”
  两个打手也在叫嚣。“快说,不然就踹死你!”他们像两条疯狗一样,龇着牙,眼里冒着凶光。这些人在林场的丑恶行径,令人发指。小吴想起何志贤死时的惨状,血肉模糊的样子,此时浮现在眼前,让他不寒而栗。他妥协了,屈服于他们的淫威之下。
  小吴的供述,让何小英的去处成为事实。李东根恨不能把这只手无限伸长,隔空抓去,把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人,给拎回来。他们开着车,撇下小吴,径直离去。
  草原太辽阔了,把一个人放逐到草原上,立刻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不过就是一棵草而已。他们尽管知道地址,却还是在无边无际的草原上,几经辗转。他们所开的吉普车,笨得还不如一头牛灵便,往往向前跑着跑着,就没有路了,退回来却要费很大的气力,把他们三个也折腾得筋疲力尽。最要命的是,想打听的道儿都找不到人,只能在草原上像只没头的苍蝇,乱闯一气。
  远处有一个白色的蒙古包,他们好像看见了希望,忙开足马力向那里奔去。还没有来到蒙古包前,里面已经出来一位精神矍铄的老人。他拎着一条长长的马鞭子,一脸的怒容,在不停地高喊着什么,并比划着,让他们后退出去。他们不知道这位蒙古老人为什么这么生气,回头看看才明白,他们忘乎所以地闯进来,身后留下了两条深深的车辙。
  难怪老牧民跟他们急眼,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来,对草原的伤害太大了。两个打手哪里受过这个气,要下车动手,教训教训这个老家伙。李东根见势不妙,忙按住他俩,下车客客气气地鞠躬致歉,然后退出去。
  两个人不服气,一路埋怨。李东根没有说话,把车倒出去,上了正道,才说:“想揍那个老家伙?你们先搞清楚,咱们三个一起上,都不是人家的对手!不信?老家伙手里的长鞭子抡起来,谁能靠到跟前?咱们就是打过他,别忘了,这里的人太彪悍了,恐怕我们逃不出草原的。”他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他们开的这个破车,是跑不过马蹄子的。他把这话放在这里,那两个人撇撇嘴,心里不服,嘴上却没说。
  他们没有多长时间,就尝到了被蒙古人暴打的滋味。用抱头鼠窜,狼狈不堪来形容,是很恰当的。李东根的后背给抽了两杆子,火辣辣的疼,两个打手也不停地哀嚎着:“大哥,哪受过这个气啊!”
  李东根一脸的愁苦,反问着:“不服是吧?咱们仨,就是再来仨,都不是人家的对手,咱们在人家面前,就是挨剁的柴火,唉!这个小娘们什么时候找了这么硬的靠山?”他不由地心里纳闷,感叹自己的运气不好,眼看就要得手了,半路杀出这么一个狠角色。
  没有办法,在孟根的强大实力面前,他们不敢再以卵击石,只好提前结束找回何小英的想法,灰溜溜地走上回家的路。
  什么事情不能一顺百顺,总是要有坎坷的,李东根这样认为这次失败之旅。他不得不低下高傲的头,是因为他的暴力美学被暴力所击溃,以暴制暴在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制约的方法,丑恶用暴力来制约,也是人所共识的。
  回家不久,他便收到了喜讯,林场的革委会主任这个职位,他窥伺已久,得偿所愿之后,他把邪恶的目标锁定到李正言的身上。
  注释:①㤘得:形容关节不灵活。
   ②打哏儿:东北话,迟疑。
   ③舞弄:东北话,摆弄。
   ④黑不䅟儿:东北话,(脸)稍黑。
   ⑤惜外:东北话,不见外。
   ⑥炸翅儿:东北话,比喻调皮,闹乱子。
   ⑦打恋恋:东北话,几个人天天在一起,没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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