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72

　　71、
　　根据县委的人事任命通知，组织委员被提拔为镇党委副书记，仍兼组织委员，分管党建工作、财贸工作；阎三三为镇党委委员、副乡长，分管教育卫生工作，协助阴柴木分管项目建设工作。金香玉的裸辞，在公务员队伍中引起强烈震荡，特别给女性公务员带来深深刺痛。大家十分不理解她的裸辞行为，更不理解一个副科级干部正是如月中天时辰的裸辞思想。要知道一个百万多人口的巴丘县，进入公务员管理队伍的实职科级干部不过五六百人，女干部不过五六十人，大多数科级单位只有一名女干部，有的长期没有一名科级女干部。你说，金香玉是哪根神经得了癌症，非得裸辞呢？
　　社会组织部和社会纪委监委开始寻找自己的答案，还原金香玉裸辞的本来面目。有的说，已婚女人都是牛皮癣，巴到扑来、巴到生根，肯定生活作风上出问题，不是包养小白脸，就是海吃老鸭子，事情败露不裸辞怎么办？有的说，全镇几十个建设项目，总投资数十上百亿元，肯定好处费捞多了，自己开溜免得被纪委监委查处，现今的干部比猴子还聪明、比兔子还狡猾。有的说，这是“丢卒保车”战略，哈密瓜承包七八上十个工程，没有金香玉从中牵线搭桥行吗？他们那婚姻是明离暗不离、日离夜不离，做个形式给组织看、给百姓看，规避许多纪律条款。还有的说，这明显是欧阳九红打击报复、陷害忠良，迫使金香玉不得不走、不得要走。欧阳九红单身，如狼的黄金年龄；金香玉也单身，似虎的饥饿季节，肯定是鳏狼夜夜骚扰寡虎，寡虎受不了鳏狼才逃离呀……
　　这些社会议论，这些根由探索，欧阳九红肯定早已听闻，但是他却无法清正视听、广而辟谣，做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事情来，特别是生活作风问题，总是人们特别是女人津津乐道的话题，只能是越说越复杂，越描越乌黑。“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是古训，阿依镇历史上就发生过这样的事情，结果让全镇人民都知道，大人小孩看见哈兮兮就掩面嬉笑说“阶级斗争新动向”来了。
　　那时阿依镇已经改名为阿依人民公社，哈兮兮为公社主任。有一天，大清早有线广播忽然传来通知：“生产大队书记、主任和社直单位负责人，八点钟到公社开紧急会议，任何人不得迟到、不得代会、不得请假。”干部们早饭没有吃、脸巴没有洗、裤子穿反了，立即赶到公社会议室。只见公社革命委员会书记、主任、委员虎视眈眈地坐在主席台上，肃杀得一丝风都不敢吹进来。大家认为可能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或者来了毛主席最新指示，立即摊开笔记本准备记录，回去一字不漏、一丝不苟地传达给社员群众。高长如钎担的革命委员会书记敲着桌子说：“不许记录，耳朵听会，原模原样、原汁原味、原汤原水地传达给生产小队每一名社员群众，但是五类分子除外。”
　　哈兮兮戴着黄布军帽，木着一张南瓜脸，坐在主席台上像一尊尴尬无趣的闭口罗汉，一句话不说、一个脸不笑、一个屁不放，只顾不停地喝杯子里的茶水。
　　高长如钎担的书记说：“哈兮兮主任最无限忠于伟大领袖毛主席，最活学活用毛泽东思想，最讲革命阶级感情，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胜利。但是，有人却嫉妒他、诬蔑他、打击报复他，说他半夜爬女社员的窗户，可能吗？一名公社干部看望女社员，走大门不行吗，非得爬窗户？”
　　满场参会干部这才知道会议主题，关于哈兮兮主任爬女社员窗户问题。
　　高长如钎担的书记点燃一支香烟不紧不慢地说：“昨天晚上，哈兮兮主任到过青龙大队一名女社员家，并且这名女社员也刚刚死了男人，拖着两三个没吃没穿的孩子，他去送粮食，不是睡瞌睡打皮绊。”
　　阿依人把男女不正当关系称为打皮绊，不知道来源何处，也不知道是什么物象寓意，无从可考，就是活字典、活历史牛网刺也只是笑而不言。青龙大队书记糜笋壳咕哝说：“半夜到寡妇家送粮食，不喊生产大队、生产小队干部陪同，心里明显有鬼呀。”
　　高长如钎担的书记顺手揭下哈兮兮头上的帽子说：“哈主任额头上有一条血痕，疤子都没有干枯。有人诬蔑是女社员公公发现了，哈主任翻窗逃跑摔的，简直是对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反攻倒算、栽赃陷害、恶毒攻击，对革命干部的智商低估、智慧低视、智力低评。你们这些干部设身处地想一想，和女社员打了皮绊，需要翻窗逃跑吗？衣服穿戴周正，心理调整平衡，正大光明地走出来，稳重不惊地走出来，趾高气扬地走出来。如果有人拦住问干什么，直接回答给女社员讲阶级斗争新动向呀。哈兮兮额头上血痕，不是翻女社员窗户摔破的，而是被女社员房门撞破的。大家回去一定要把事情的真相说清楚、讲清楚、理论清楚，以免上阶级敌人的洋当、吃五类分子的暗亏、受一小撮坏分子的蒙蔽。”
　　从此，“阶级斗争新动向”成了阿依镇一个言子，时至今日还在流传……受县委副书记、纪委书记、监委主任缪京平委托，欧阳九红给副书记兼组织委员和阎三三进行了任职谈话，谈得仔细深入，谈得严厉严苛，因为科级女干部，实在太少、太精英，党的组织和人民群众是损失不起的。欧阳九红在分析了金香玉裸辞的原因说：“干部的忠诚是首要的。我们要对党忠诚，对组织忠诚，对人民群众忠诚，只有忠诚的人，才是无私无畏的人。”
　　阎三三一边在笔记本上记录一边说：“我不但要忠于党、忠于组织、忠于人民，还要忠于爱情、忠于婚姻、忠于家庭，绝不做负心女儿、负心妻子、负心妈妈。”
　　副书记兼组织委员浅浅地笑着，不知道是笑言三三的爱情、婚姻、家庭观，还是笑她把家庭和党的事业、人民的事业相提并论，亦或笑她至今单身却对婚姻充满美好愿景。
　　欧阳九红没有评价阎三三的发言，而是继续谈心谈话说：“其次是干部的担当，特别是当今新时代极为重要。在我们进行三大攻坚战的关键时刻和乡村振兴的起步之时，四平八稳不求上进的干部、按部就班不求有过的干部、高谈阔论不接地气的干部、漠视群众利益不愿作为的干部，比比皆是、到处都是。现在，敢于担当、敢于负责、敢于坚持真理、敢于时刻把群众利益挺在前的干部，很难寻找。因为担当是要有勇气勇毅的，担当是要奉献自己私利甚至生命的。”
　　据甘民生说，欧阳穷生最大一次担当是在做副团长的时候。当时全团已经完成掩护军区和百姓安全转移任务，但是被三万鬼子像裹脚布一样包围，怎么突围，从哪里突围，成为团长、政委、参谋长争论的焦点。团长主张向北突围，因为那里是国民党军队的占领区，但是众人都反对，说国军根本靠不住，去了也是“猪脚杆送龙王过早”，又是一个“皖南事变”；政委主张坚决执行军区命令向东突围，军区首长和大部队集结在东边，大家也不同意，说日军已经知道我们的意图，摆下口袋阵等我们“坛子里捉乌龟”，肯定没有生还；参谋长说能不能向西突围呢，西边是鬼子防卫薄弱之地，还有数万逃难民众打掩护，同样遭到众人反对，八路军也许生还，百姓却要遭受鬼子血腥报复。大家一时没有主要，把目光投向一直默默无语的副团长欧阳穷生身上，希望得到他的支持。欧阳穷生把桌子上的地图旋转过来说：“向南突围，向鬼子的大本营突围。”
　　大家异口同声地问：“副团长，那里是鬼子的指挥部，必然防备森严、大军把守，不是‘拿鸡蛋碰石板，头破血流’吗？”
　　欧阳穷生笑笑说：“正因为是鬼子的指挥部，也是鬼子最大意、最疏忽的地方，以为几个泥腿子八路不敢去招惹。这回我们偏偏要把老虎的屁股摸一回，灯下黑影里去转一圈，把分散出去的鬼子全部调回大本营，乖乖给我们让开突围大路，减轻军区和其他兄弟部队压力，也保障百姓的生命财产安全。”
　　团长理着他的思路问：“怎样去摸老虎的屁股？”
　　欧阳穷生分派任务说：“一营派出两个连，化装成鬼子搜索部队在前，悄悄抹去鬼子暗哨，扫除大军突围障碍；三营派出一个连，也化装成鬼子搜索部队殿后，保证大军突围安全；二营和其他连队，先在山坡上燃起熊熊大火迷惑鬼子，让他们误以为我们要等到天亮决战，然后夹在两队假鬼子中间悄然突围。”
　　政委担心地问：“如果用‘瞒天过海’这一招，是我们经常使用的，鬼子还会上当吗？一旦鬼子发现我们的企图，同样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呀。”
　　欧阳穷生把手枪拍在桌子上说：“现在没有时间争论，只能用此计策。我拿脑壳担保，如果出了问题，请政委用我这把枪把我打死谢罪。”
　　团长威严地扫视一眼大家命令：“欧阳穷生率一营两个连在前、政委率大队居中，我率三营九连殿后。告诉全团干部战士，丢下重型武器、背包用具、锅碗瓢盆，一律轻装向南突围……”
　　
　　72、
　　欧阳穷生的担当，是有价值的，也是很成功的，不但让八路军悄然突出鬼子的重重包围，而且还向毫无防备的鬼子指挥部发起突然袭击，打得鬼子中将指挥官率领残部四处逃窜，把包围根据地的鬼子全部调动回来……欧阳九红继续深入谈话说：“干部必须干净，就是要有敬畏之心，敬畏纪律法律，敬畏苍生黎民，敬畏天地自然，敬畏世间万事万物。”
　　阎三三在心里悄悄说：“敬畏不就是讲规矩、讲纪律、讲廉政吗？”
　　欧阳九红解释说：“敬畏就是崇拜，崇拜也就是敬畏，这是人们自古都有的生命情结。早先时节，土家人供奉白虎皮或白虎图像，是因为山居的土家人害怕虎中之皇白虎，时刻牢记白虎的凶猛加以防范回避、敬而远之，绝不能漠视不见、轻佻亵渎，以免伤害自己性命。”
　　阎三三抬头问：“法律法规必须敬畏，否则就会触及底线、违法犯规，因此付出惨痛代价。但是，黎民百姓怎么敬畏呢，未必遇见他们绕道走，还是躲着走？”
　　镇党委副书记兼组织委员接过话说：“对有些事物的敬畏，并不是害怕，而是尊重。比如我们敬畏历史，并不是害怕历史，而是尊重历史上发生过的一些重大事件和推进历史进程的一些重要人物，从中受到教益，获得知识和修养提升。秦始皇虽然残暴，但是灭亡六国，统一中华，建立至今沿用的县乡制；忽必烈虽然武力弱化，征服不了大西南，但施行怀柔土司政治，毕竟让少数民族生养休息几百年，得到一些发展；就是用铁蹄和弯刀征服整个中国的满清，废除土司制度、实行改土归流政策，让汉人和少数民族政体一统、文化一统、经济一统，也有大功于世。如果我们想一想，在册统归的56个民族各用各的文字、各说各的语言、各讲各的习俗、各用各的钱币，怎样交往交流呢？怎么实现经济一体化、文化一体化、政治一体化、社会发展一体化呢？”
　　这方面，阿依人是有许多尴尬和笑话的。还是在党的十八大之前，干部职工包括村干部都有很多特权，比如公款吃喝、公款旅游、公款购物、公款送礼、公款娱乐等等，一律公款，一律公家，一律公人，一律没有自己的姓氏，只有一个“公”姓。水鸭掌、温糊咀、牛灿皮三位村干部，跟着镇党委组织的“村干部学习考察团”游览了长城、故宫、十三陵、北戴河等地，旅程即将结束的时候，牛灿皮提议说：“出门半个月，也得给女人买个见面礼，不然幺裤儿带带解不开呀。”
　　一个民族、一个地域在长期交往过程中，逐渐形成自己的独特语言，也就是方言，其他人是听不懂的。比如阿依人，把短裤叫幺裤儿、胸罩叫箍箍、乳房叫咪咪、粗大叫嗨吙、看看叫西西、爱人叫右客家、地方叫点布儿、就是叫豆丝、漂亮叫姜妇、东西叫耍耍、决定叫下口、舒服叫安灯姨、隔三岔五叫三不哪时要不三时等等。温糊咀跳着猴子步子说：“安灯姨呀。”
　　水鸭掌摇着拖把脸问：“买什么姜妇的耍耍呢？”
　　温糊咀笑着说：“到王府井大街再下口。”
　　三个村干部在王府井大街闲逛半天，总是看不如意要买的东西。北京烤鸭好吃，没有长久的纪念意义；北京二锅头好喝，不便于火车飞机携带；发夹头绳太廉价，显得小气没有夫妻情感。三人来到花花绿绿的女性专柜，异口同声地喊：“幺姨妹崽儿，豆丝那耍耍。”
　　年轻的女店员莞尔一笑说：“同志，我们这里只卖女人的短裤、胸罩、内衣、丝袜之类，不卖豆丝产品。我才二十来岁，没有男朋友，怎么能叫我幺姨做长辈呢？”
　　温糊咀操着半文不白的普通话说：“豆丝豆丝，咪咪上的箍箍。”
　　女店员低头四处寻找说：“哪里见过咪咪呢？你这样胡说，是侮辱北京老鼠多，咪咪进了商场。”
　　原来北京人把猫叫咪咪。水鸭掌双手拍着胸脯激愤地说：“咪咪，咪咪，这个点布儿的嗨吙咪咪、姜妇咪咪。”
　　女店员红着俊俏的脸儿问：“老鼠爬上您胸脯，要钻到裤裆吗？”
　　牛灿皮很无奈地说：“交流真是费劲，不给咪咪买箍箍，买幺裤儿，幺裤儿。”
　　女店员眨巴一双惊恐的大眼问：“你们是哪个民族，怎么见到年轻女孩不是叫喊幺姨，就是叫喊幺姑呢？几十岁的男人，总是这样自卑谦恭，从来就是给人家做小辈，就不能做个平辈或者长辈吗？”
　　水鸭掌连续呼喊：“幺裤儿，幺裤儿，耍耍拿来西西呀。”
　　女店员嘟嘴生气地说：“我不得做您们的幺姑，也不得做你们的爹爹。对不起，没有时间和你们闲扯，我要接待其他顾客。”
　　温糊咀见她仍然没有明白他们说的意思，双手像公鸡翅膀一样拍着大腿跳着说：“右客家的幺裤儿，右客家的幺裤儿，这个点布儿的幺裤儿。”
　　女店员气得大喊大叫：“流氓，流氓，一群流氓……”
　　阎三三笑着说：“敬畏古老历史、敬畏文化历史是应该的，因为人类从历史长河中走来，在文化知识中积累智慧。那么，天地自然、万事万物，怎样去敬畏呢？”
　　欧阳九红严肃地说：“天地自然、万事万物，都有其自身的生物规律，也有其自身的原始魅力。我们过去‘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乱砍乱伐、破坏植被，造成洪水泛滥、水土流失，人类生存受到严重威胁。所以总书记提出‘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思想，不然人类就没有自己的生活家园，再次回到若亚方舟的萌初时代，数千年甚至上万年的人类文明，必将消失殆尽。就说一棵草吧，生长在路边，人践马踏、羊吃猪啃，春去春来、年复一年，总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什么人有这样不屈不挠、顽强坚韧的生命力？什么人有这样默默无闻、甘愿寂寞的优秀品质？什么人有这样报送春天、染绿大地的无私情怀？这仅仅是一棵不被人们重视的小草，还有那些鲜艳的花朵、苍翠的树木、奔流的泉水、啄泥的燕子、负天的苍鹰、催耕的阳雀以及千里万里爬行的蚂蚁，都是我们人类敬畏的图腾，更是共产党员和国家公职人员敬畏的物像。如果我们知道了人类的渺小和脆弱，知道了自己的缺失和短处，就会敬畏天地万物、敬畏法律法规、敬畏黎民百姓，忘记自己的私利，忘记个人的欲望，忘记身边的小团体、小圈子、小家庭。”
　　阎三三竟然眼含泪花说：“书记，我懂了。我一定做到忠诚、担当、干净六个字，绝不会在政治上当败类、经济上当蛀虫、廉政上当俘虏、工作上当逃兵，把自己的一生无私地献给党和人民的事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副书记兼组织委员也表态说：“我一定在新的岗位上履职尽责、勇于担当，不谋私利、不徇私情、不塞私货，不负组织厚望和百姓厚爱。”
　　欧阳九红更加严厉地说：“现今的干部，必须坚决反对两个倾向、两个极端。凡是粘钱的事就回避，粘钱的字就不签，粘钱的态就不表，粘钱的话就不说，见钱色变、谈钱心慌，这是严重不作为、卸责任的逃避主义表现，也是打着‘清正廉洁、两袖清风’大旗作秀的政治受贿行为。我们的工程、项目以及百姓的扶贫扶持，哪一项离得开货币呢？市场经济活动，哪一样不是以货币作为支撑和衡量砝码呢？货币是死的、人类是活的，货币是物质的、人类是思想的，只要我们在实际工作中，坚守底线、严守规矩，就不会犯错误。”
　　阎三三转动一双眼睛问：“第二种倾向和极端是什么呢？”
　　欧阳九红愤愤地说：“有钱的事拼命粘，有钱的字随便签，有钱的工作争着管，见钱眼开、谈钱心雄、有钱伸手。这样的干部迟早要出问题，迟早会受到纪律法律制裁，‘伸手必捉’是古训。我们分管项目工作和经济工作的干部，一定要牢记这一点。”
　　阎三三点头说：“记住了。”
　　欧阳九红正要结束他们的谈话，忽然阴灵雨打来电话伤心地说：“九红，娘想见你呀。”
　　欧阳九红着急地问：“你娘怎么了？在哪里呢？”
　　阴灵雨哭着说：“镇卫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