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回族，汉族

　　走在去往病房的路上，粒淑不仅犯起了嘀咕，
　　“我就这么和华阳进去，我妈问起来他是谁，我该怎么介绍，同学，朋友？”
　　华阳把包跨在左臂上，右手拎着香蕉和罐头，就这么自然随意地走在粒淑的前面。
　　“唉，粒淑，赶快跟上，我们去问问护士，看你爸住在哪间病房？”华阳说完，刚巧迎面走来一个护士，华阳连忙向前打起招呼，
　　“你好，我想问一下一个叫······，粒淑，你爸叫什么名字？”
　　“正辉。”
　　“哦，我们这儿病人太多了，前面拐弯处有个护士站，你到那里问问看。”
　　华阳谢过小护士，就向护士站走去。
　　“粒淑，你怎么来了？”
　　“是妈！”粒淑内心惊呼，还没有想好怎么样向父母介绍华阳，不料母亲却突然出现在自己背后。虽然粒淑和华阳已经十八九岁，也已成年，可是粒淑内心对这份情感是模糊的，态度是不真切的。我们是普通同学，对，只是普通同学之间的帮忙，嗯，这样就解释通了。
　　“妈，俺想看看俺伯的伤好的咋样了？”
　　“来吧，你咋找到地方的？”
　　粒淑母亲没有觉察到女儿的异样，带着女儿往病房走去。
　　“别磨蹭，既然来了，就赶紧替我一会儿，让我出去办点事儿。来，我给你指指病房在哪儿。”
　　“嗯。”粒淑不知道怎么开口提华阳，便默默地跟在母亲身后。
　　“诺，去吧，恁伯就在这间病房里。你把脸盆拿进去，我去恁光恩伯家去一趟，他家就在咱老家河对岸，算了，给你说了你不认识。”
　　原来，母亲常说的临县做生意的伯就是他，这次粒淑伯住院，他怕医院的饭不清真，便经常在家里做好了饭来看望。在老家时，粒淑母亲很照顾这个伯家，他家男娃多，那个纳纳（Nana，音译词，回族人对伯母的称呼。）针线活不行，总是要粒淑母亲帮忙做。粒淑母亲要强，别人求的事，一概答应，还要给人做好。就这样，一来二去，两家人的关系也处的相当好。不过，当初却没想到，光恩伯家会在外县来还这份情。
　　说完这些，粒淑母亲转身就走了。
　　看着母亲匆匆远去的背影，粒淑赶紧四下里找华阳。
　　“别看了，我在这儿呢？”原来华阳早就回来了，听着母女俩的对话，看着粒淑母亲说话坚定强硬的做派，知道粒淑心里在犹豫什么。
　　“这些东西你拿上进去吧，我要不就不进去了。”
　　看着华阳，粒淑却突然有了主意，
　　“不，华阳，你跟我来吧！”
　　华阳没有推辞，推开病房门，粒淑走在前面，华阳跟在身后。
　　“伯，”喊了一声，粒淑的眼泪却不争气地兀自流了下来。
　　眼前的父亲，面色蜡黄，穿着病号服，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这才没几天，整个人已经瘦了一大半儿，脸颊凹陷地吓人。
　　听到女儿的呼唤，正辉幽幽醒了过来，
　　“粒淑来了！”
　　正辉招手让女儿来到床边坐下，抬头看到女儿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小伙子，不禁上下打量了一番。
　　“叔叔，我是粒淑同学，咱们也是老乡。粒淑听说您发生了车祸，心里很着急，老想来看看您，自己又不敢来。我刚巧今天没事，就自告奋勇陪着来了。”
　　正辉看着眼前的这个孩子，年轻而帅气，多像年轻时的自己。要是女儿有心，这个男孩子倒是可以处处对象。怀揣着这样的想法，脸面上不由得对华阳缓和了许多。
　　“好，好！”
　　华阳连忙把水果和罐头放在床头，然后又拿起香蕉，剥开一个递给了粒淑父亲。
　　“叔，您吃！”
　　正辉接过香蕉，吃了一小口，不知咋回事，居然呛得咳嗽起来。
　　粒淑赶忙拿起杯子要给父亲倒水喝，可手忙脚乱之中，竟把杯子掉在地上给摔碎了。看着父亲难看的神色，粒淑连忙说，
　　“没事，没事，岁岁平安！”
　　“某成事儿（方言，指笨手笨脚，光把事情搞砸的意思。）
　　听到父亲在华阳面前这样毫不留情地说自己，粒淑无法忍受，难过地眼泪在眼眶里直打转。可是，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却咬着牙，使劲抿着嘴，生生地咽了下去。
　　华阳把这一切都瞧在了眼里，他不明白，像这样的忍让，在粒淑年仅十八岁的生命中，有多少次？粒淑这么好的女孩儿，为什么在她父母眼里，就不知道珍贵呢？
　　怪不得，在和粒淑短暂的相处中，自己总能感受到粒淑巨大的隐忍力。原来，粒淑居然生活在这样的家庭中。粒淑父亲虽然躺在病床上，瘦骨嶙峋，可是身上散发出来的儒雅气质，却根本不像个农民；粒淑母亲，一个长相端庄，个子高挑的妇女，跟粒淑说话的时候，就好像部队首长在下命令，语气毋庸置疑。
　　严厉而疏离，华阳得出了一个结论，对，粒淑的父母对于粒淑的态度，就是这样。
　　正辉看到女儿难过的样子，心里也不是滋味，便又改口说，
　　“好了，把碎片扔了吧！小伙子，你坐呀！”
　　正辉想要了解一下，眼前的这个小伙子，他肯定不仅仅是女儿的同学。从他的言谈举止，看出来对粒淑很关心。
　　“你叫啥名字？”
　　“叔叔，我叫华阳。今年十九岁，比粒淑大一岁。家就在咱们县城客车站的对面，我妈妈在市医院当医生，我爸是车站的职工。”
　　不等正辉一个一个问题的问，华阳就自报家门，汇报得一清二楚。
　　“哦，你家里是回族还是汉族？”
　　“汉族！”
　　听到这儿，华阳看着粒淑父亲的脸色明显不大对劲了。
　　正在这时，粒淑母亲拎着一个饭盒走了进来。
　　“我给你伯做的馄饨，粒淑，来，给我递只碗。”
　　忙着手里的活儿，又注意到病房里，和女儿一同来到的华阳。
　　“这是？”
　　粒淑母亲用手指着华阳看向粒淑，问
　　“我同学！”
　　“这么说，你是跟同学一起来的？那刚才怎么不说？好让我多做一点，带来。”
　　“阿姨，我来帮你倒吧！”
　　华阳怕粒淑母亲继续责怪粒淑，便抢过话头说。
　　“看人家多有眼力价！”粒淑母亲仍旧是要把该责怪粒淑的意思表达出来。
　　正辉接过粒淑母亲递过来的馄饨，对华阳说，
　　“小伙子，我得先跟你说一下，我们回族和汉族是不能通婚的，如果你俩只是同学，那还好，别的就不要想了。”
　　粒淑没想到，自己和华阳还没有怎样怎样，父亲倒先说起这样的话来。粒淑羞得满脸通红，急切地想要离开这里。
　　“华阳，是吧，你先到外面等一下粒淑，我跟她伯再跟她说几句。说完，你们就赶紧回学校吧，晚了，怕你们错过末班车。”
　　华阳点点头，走出了病房。
　　此时的华阳沉默了，对于和粒淑相关的一切幻想好像此刻都变成了泡影，随风而去。
　　病房里面，粒淑妈生气极了，“粒淑，你没脑子吗？你俩啥关系也不是，你就敢跟着人家出这么远的门？他啥意思，你还不明白吗？趁早，断了。”
　　“你们兄妹仨，谁敢给我找个汉族结亲，就别认我这个妈！”
　　从小到大，粒淑不知道有多少次，母亲的火气好像总是很大，遇到不管大事小事，她总能发起火来。
　　“我就是不敢一个人出远门，才让他一起来的！”粒淑嗫嚅着说。
　　“你就是个糊涂蛋，坐个车有啥好怕的！又不是不认字，你就是窝囊！人家男孩子提出和你一起来，你恁大人了，你不知道人家心里是咋想的？谈恋爱，也得先问问对方是回族不是！你记住，以后要找对象，不管那个男孩子他家世咋样，首先一条，如果是汉族，就绝对不行。”
　　“赶紧走吧，你在这儿也啥忙也帮不上！记住，外面那个，不能跟人家搅缠不清，必须跟人说得明明白白，别让人家瞎想。将来你要找婆家的时候，坏了自己的名誉！”
　　母亲连珠炮似的说完，就把粒淑轰走了。作为女儿的孝心，此刻显得多么的微不足道！粒淑生生地感受到了与父母之间的疏离，如果是哥哥来看他们，他们还会这样毫不客气，毫无顾忌地痛斥一顿吗？
　　记得小时候，三姑回家后，给粒淑买了一件新褂子，粉色的，上面印着一只漂亮的小猫。
　　“以后要跟姑姑亲啊，别听你妈的，总是不理姑姑！”粒淑点了点头。
　　这件事被母亲知道了，便立马说粒淑是个毫无原则的两面派。
　　“你姑姑家有钱，你去跟她们过吧！没有骨气！一件几毛钱的褂子就把你给收买了，
　　母亲想要粒淑有坚定地立场，拒不认亲的气节。这些要求对于粒淑来说，有点太高了。在粒淑的内心深处，无时无刻不在盼望着，全家能和气相处。那种剑拔弩张随时爆火的气氛，让粒淑变得每天都小心翼翼，唯恐说错一句话，做错一件事。
　　可对于哥哥，粒淑母亲从来都是宽容的，她能允许爷爷奶奶，姑姑们对他的好，甚至还说，
　　“他们对他再好，将来还是我的儿子！我老了，我儿子还是要养我！”
　　“为什么自己就不行呢？”
　　这个问题粒淑问了自己很多遍，也问了很多年。
　　从病房里出来，粒淑不敢看华阳，觉得自己侮辱了这个干干净净的男孩儿，让他因为自己，背负了不应该有的诋毁。
　　华阳没有说什么，只一路和粒淑并肩往医院外面走。这一次的医院之行，华阳是多么的盼望，甚至为了能和粒淑一起来，在心里早已欢欣庆幸过了无数次。可是今天，粒淑的父亲，谈到了民族，这个问题华阳可从来没有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