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六章

　　凤翎离开后，书房里便只是司马浩云和苏彦了。
　　“苏卿，你跟随凤子乔有多少年了？”
　　“回王上，臣自十七岁起就开始跟随凤大人，直到两年前在王上座下效劳，算起来，也有十三四年了。”
　　“那么，在你的印象里，凤子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王上的意思是？”
　　“其为人，与其做事，通常都是一样的。”
　　苏彦不禁沉默了，他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呢？凤子乔在其儿女，在其亲友，在其下属，当然，在其上司楚王的眼中，都是不一样的。而在苏彦的认识里，凤子乔并不完全效忠于如今的楚王，他真正效忠的应该是太上王。这不难理解，想必司马浩云也很清楚这一点。
　　司马浩云看着苏彦，慢慢说道：“孤王已查明，娘娘的姨母曾是太上王为太子之时的侧妃，后来因病而殁了。”他一面说一面暗暗观察苏彦的表情。苏彦脸色苍白，身体微微颤抖。司马浩云假装没有发现，继续说道，“只是，孤王不明白，她为何会葬在青州，娘娘也不明白，但也不便去追问长安夫人，怕引起长安夫人的旧痛。孤王本来是打算，在册封大典之后，把茹妃与阎家长兄的棂杦请来京城，择风水宝地重新厚葬，以安抚长安夫人与娘娘的思亲之情。孤王万万没有想到，竟会发生盗掘之事。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苏彦轻声道：“王上是在怀疑凤子乔与此事有关？”他的声音空洞而颤抖。
　　司马浩云叹了一口气，说道：“孤王并不想随便怀疑任何人。但是，凤子乔定然是了解当年茹妃的事情之人，他也必然知道茹妃乃娘娘的姨母。前日，娘娘是因为去看望凤菲而遇袭，同日，茹妃与阎肃之墓被盗掘。难道，你会认为这两件事只是巧合吗？即便凤子乔不是主谋，也是脱不了干系的。你也知道的，阅风楼并没有完全控制在凤翎手中。”
　　苏彦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这也是凤子乔惯用的伎俩，越是让事情表现得让明眼人一眼能看出来，越是让人不敢怀疑是他做的，反而让人觉得他是被栽赃陷害的。因为大家都认为他手中有阅风楼，他不至于做出那么愚蠢的事情。而且，证据是一定不会被发现的。没有证据在手，那就无法证明是他所为，即便他是最大嫌疑之人，也没有人敢动他！”
　　司马浩云慢慢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苏卿认为，要如何才能找到突破点呢？”
　　“臣以为，必须找到他的真正目的，在那些让人迷惑的行为背后，究竟藏着什么样的居心？”
　　“那么，他是为了阻止孤王的王后册封吗？”
　　“也许，那只是其中之一。”
　　“但是他却没有使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为何？”司马浩云盯着苏彦，他虽然没有明说，但是相信苏彦知道他的意思。
　　苏彦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说道：“这也是为臣极困惑之处。但是，凤子乔肯定明白，如果娘娘有任何闪失，王上，一定不会放过他的。因此，他是有顾虑的。”
　　司马浩云说道：“他们应该也知道，孤王是不会改变主意的，而经此事之后，孤王更不可能改变。难道，他们希望娘娘自己被惊吓而退出，如八年前那样吗？”
　　苏彦说道：“他们甚至使用那般卑劣的手段，不惜惊扰已逝之人。”他的手紧紧地握成拳头。
　　“但是，孤王也有可能封锁消息，不让娘娘知道青州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孤王认为，青州之事，必然还有其他用意。”
　　是的，当然了，他们一定是在警告他，苏彦心中明白，但是，他又有点不明白，他们只是为了警告他吗？那何必做到这种地步？是为了揭穿当年的阎肃并没有真正死去，逼他现身吗？然后就要因此曝光当年素素代兄从军隐身军中十年的事情吗？从而逼使楚王放弃册封素素为王后吗？要阻止素素登上王后之座的方法还有很多，而此前的方法都显得很蠢，为什么他们还要这样做？真的只是这样吗？还是另有深意？如果只是凤子乔自己的意思，他阻止了阎素素又能得到什么？如果不是凤子乔的意思，那么，他又是在谁的授意之下？谁能指使凤子乔行事？苏彦忽然浑身发冷，他忽然想到了一个人，只有那个人才能真正指使凤子乔！但是，苏彦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这么做？那个人要阻止阎素素做王后，只要一句话就够了，但是，那个人自始至今并没有对此事发表过任何反对意见。那么，那个人的意思是要司马浩云自己主动放弃阎素素？但是，什么情况之下司马浩云会主动放弃素素？为了素素，司马浩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舍弃！那么，什么情况之下司马浩云却不得不放弃素素呢？为了楚国！如果司马浩云真的被逼迫到那种田地，大概只有是楚国处于极大危机之时。忽然，苏彦心中一亮，他想起了那天，凤子乔坚持说凤菲被劫持之事与若虚谷有关，甚至凤子乔认为若虚谷早与叛逃的司马浩飞相勾结了。然后，前日司马浩飞就出现了。是的，他们是要逼若虚谷出来！除了苏彦和司马浩云，还有谁更在乎素素的安危？那就是她的亲生父亲。如果凤子乔能“证明”若虚谷与梁国串通，扶助司马浩飞回楚国谋朝篡位，那么，素素就是若虚谷埋在楚王身边的奸细，到那时候，即使司马浩云仍然相信素素，但是，他却是不能再保留她在身边了！甚至能不能保存她的性命也未可知！甚至，司马浩云可能连他自己也无法保存了！
　　苏彦冷汗淋淋，浑身湿透。他的表情完全落在司马浩云的眼中。
　　“苏卿，你可是想到了什么？”司马浩云沉静地看着他。
　　“臣……”苏彦不知如何作答。
　　“现如今，只是你与孤王，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是，王上。臣想起前些日子，凤子乔到此觐见王上时，曾说，他怀疑凤小姐被劫之事与若虚谷有关，而且，他还提到，若虚谷可能与慎王相勾结。然后，前日娘娘遇袭，当晚，慎王也居然现身了。如果，凤子乔也认为前日之事与若虚谷有关，那么，臣以为，此事可以铁定是凤子乔一手操办的，甚至，凤小姐被劫持之事，也是凤子乔自己主使的。”
　　司马浩云仔细地想了一遍，点点头：“有道理。但是，凤子乔的目的是什么？只是为了嫁祸若虚谷吗？”
　　苏彦低声说道：“他的目的就是要逼若虚谷出手。如果若虚谷知道王上要把这些事情算到他们头上，他们必然不能坐视不理，任由凤子乔把黑锅扣在他们头上。但如果他们真的出手了，就很有可能中了凤子乔的圈套。”他心想，其实，即使若虚谷忍着不动，凤子乔也有能力让自称“若虚谷”的人出手。
　　司马浩云沉思了片刻，说道：“但是，孤王仍是不明白，青州之事又是为了什么？难道也能扯到若虚谷身上？”
　　“臣以为，那是为了动摇娘娘，”苏彦咬着牙说道，“为了动摇娘娘身边的人，而且，还可以混淆视听，分散注意力，让我们以为，前日的袭击，早有预谋。”
　　“早有预谋？”司马浩云沉思起来，若真是如此，那就说明，王府之内早有奸细混入，那么素素和珑儿就都会很危险了。
　　苏彦说道：“若能证明早有预谋，那么凤子乔的嫌疑就洗脱了。”
　　“那么，苏卿认为，前日的袭击事件，只是临时的安排？”
　　“是的，王上。臣昨日沿着整条路线重新仔细搜查了一遍，臣发现沿路的某些地方都留有珠丝马迹。臣猜想，那一路上都有人跟踪，并随时把娘娘的行踪报于某人，然后，那些黑衣人再根据当时的情形决定袭击的地点。而且，因为他们的目的并不是真的要对娘娘下毒手，所以，他们的袭击行动相对简单，只要拖住臣以及一干侍卫即可。”
　　“你是说，那天的袭击，其目的其实是为了把娘娘劫持吗？”
　　“若不是独孤公子突然冒出来，臣想，娘娘可能会被他们派出的人劫走。而臣之所以认为他们的计划是临时的，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显然，独孤公子的出现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他们没有把握把独孤公子也一并带走，或者，他们无法瞒着独孤公子把娘娘带走，甚至，如果他们在独孤公子面前现身就有可能被独孤公子认出来。因此，他们就放弃了原来的计划，而改了新的计划。”
　　“嗯，你的分析很有道理，只是，孤王实在想不通凤子乔刻意把若虚谷拉出来做挡箭牌的理由，难道仅仅是因为若虚谷极少在江湖中出现，容易编造证据吗？”
　　“臣也不明白，就算凤小姐亲口说，她真的遇到了若虚谷的人，臣以为，那也不能证明那就是若虚谷的人做的。”
　　“苏卿，孤王认为，你很有必要去看一看凤小姐，与她好好谈一谈被劫持的整个事件。”
　　“臣也是这么想的，只是，只怕臣很难再登凤府之门了。”
　　司马浩云微微一笑：“孤王相信你一定有办法的。”
　　
　　回到内府，刚一进房门，眼前的一幕就吓得司马浩云心都停跳了。阎素素本打算走出来迎接他的，走了没几步，却不知为何脚一扭便跌坐在地上。吓得司马浩云飞扑上前，身边的侍婢都吓得跪倒在地上。
　　司马浩云抱着阎素素，又心疼，又心急：“你呀你呀！你要我说什么好？再不许乱动了，知道么？”
　　“大哥，你这样子是要我整日躺着么？整日不动的也不行吧？太医又没有说不许走路，我会注意的。”
　　“你要是会注意，刚才怎么会跌倒的？你是不是一定要吓坏我才甘休？嗯？你要取什么做什么，吩咐就是了，不要自己乱来。听话！”
　　“哥，我知道了。太医也只是说要静养，并没有说不许自己走路的，你不要太紧张了，好不好？”
　　“你呀！你这样任性胡为，让我如何敢去上朝？我得无时无刻亲自盯着你了！”
　　“我知道了啦——”
　　小元子上前低声道：“王上，药已煎好，已放凉了。”
　　“送上来吧。”
　　“是，王上。”
　　司马浩云把怀中人小心地放在躺椅上，又把大靠垫小心地垫在她的后背，让她坐得舒服些。
　　“来，宝贝，乖乖的把药汤喝了吧。”司马浩云温柔地把一勺汤放到嘴边轻轻吹凉了些，送到素素的嘴边。素素尝了一口，把头扭到一边：“我不要喝这些莫名其妙的药汤。”
　　“怎么了？宝贝儿。”
　　“这汤太难喝了，我不要喝。”
　　司马浩云柔声哄道：“宝贝，这汤虽然不好喝，但是，这对身体好呀，你乖乖的喝了吧，喝完汤，哥陪你到园子里散步，好不好？”
　　“不要。”
　　“宝贝，你要怎么样才肯喝呢？”
　　阎素素转过头来，皱着眉头说道：“我就是不想喝这个药汤，一股怪味儿，我不要喝。”
　　“宝贝，这个汤真的这么难喝么？可是，你如今身上还有伤呢，喝了药就可以快点痊愈了，对不对？”
　　“浩云，我那些都是皮外伤而已，休息几日就会好了，不碍事的。而且，我知道的，我肚子里的小宝贝也不喜欢喝这个汤。”
　　“嗯……这样吧，宝贝，你再喝一口试试，如果实在喝不下去，我们就不喝了，好不好？”他温柔地看着她。
　　素素轻轻地点了点头。他又轻轻把一勺汤送到她的嘴边，她皱着眉头，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咽了下去。她的表情让他很担心。
　　“宝贝，感觉怎么样？”
　　突然，她“哇”地一下子便吐在他的身上了。
　　他吓呆了：“素儿，你怎么了？快，快来人。”
　　阎素素把午膳时所吃的所有东西都吐出来了，直到把胃里的苦水都吐出来了，直到她全身酸软无力，才慢慢停止。司马浩云一直抱着她，又心疼又难过，心里后悔不已。他很后悔，他不该勉强她喝药的！
　　今日当值的太医李承国过来为阎素素把过脉，说：“回王上，娘娘这是孕期早期常有的不适反应，很多女人在这段时日里都会吃什么吐什么的，无需太担心，只要好好休息，最多过三两个月后，慢慢就会适应的。”云云。司马浩云才稍稍放了心。
　　到晚膳的时候，才吃了两口，阎素素又吐了，怎么都吃不下了。李太医重新开了方子，新煎的药汤也是仅仅喝了一口，便吐了。司马浩云十分忧心，但也不敢勉强她再吃什么了，便陪她早早歇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