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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阿依镇六大文化广场除白虎中心广场外，其他五大公益性广场全部竣工投入使用。村民们穿戴一新、淡抹胭脂，排列整齐、笑逐颜开，早早等候到“百姓大舞台”前，盼望广场舞蹈音乐响起，也像城里人一样，翩翩起舞、摆手健身，提高生活品质，融入时尚社会主打潮流之中。
　　五大广场分别为廪君广场、巴蔓子广场、盐阳女神广场、幺妹子广场、龙船调广场，每个广场可以容纳五六千人歌舞，音乐伴奏、领舞示范，资产管理由残疾人艺术团和老年艺术团全面负责。早在文化广场建设之初，欧阳九红便向热县人社部门争取40个残疾人公益性岗位，由牛网刺、欧阳蓝云主持，招收有一定文艺演唱基础或热爱文化公益事业的残疾人，组建阿依镇残疾人艺术团。退休居住在阿依镇的李谷二，也组建了一个老年艺术团，引领全镇群众文化活动，繁荣基层群众文化生活，远离低级无聊的赌博场所。白虎广场是有偿服务的中心广场，建立在卧龙坡下，依山傍水、危石森林、原生原态、大型露天，计划最大容纳观众五万人，舞台最大可容纳群众演员五千人。欧阳九红想，至少训练两千左右的群众演员，主要以在集镇居住的贫困户、易迁户、危房改造户为主，白天劳动生产或生意经营，晚上两小时演出，每次出场费100元，一个月额外收入在3000元左右。演艺的总策划、总撰稿、总导演为阴灵雨和李谷二，据说目前已经把《烈烈巴人》的初稿拿出来了，正在征求专家意见。如果达到这个目标，就会实现文化产品化产业化、脱贫致富乡村振兴永久化、阿依镇人民生活现代化。
　　欧阳九红正在廪君广场怀想，牛网刺二胡领头的一曲《今天是个好日子》，把他遽然拉回到华灯初上、热闹喧嚣的百姓舞台现实生活中。只见欧阳蓝云拄着拐杖、一身粉红长裙和一名戴着墨镜、一身雪白西装的男子走到舞台中央，主持今晚广场群众文化活动启动仪式；南水村500多名群众演员，正在候场待演。
　　镇长阴柴木代表镇党委、政府讲话，这仍然是欧阳九红的作风，多工作、少露面，多做事、少宣扬，多担责、少推诿，给班子成员多一些锻炼成长的机会，多一些和群众见面交流的场合。我们党的伟业，不是一个人的事业，也不是一代两代人的事业，而是千秋大业、万世宏业。所以，党的组织建设、干部队伍建设尤其重要，写入了《中国共产党章程》，纳入了各级党委书记的主体责任。
　　阴柴木的话还没有讲完，欧阳九红的手机响了，阴灵雨哭着腔调说：“欧阳书记，不好了。”
　　广场音响声音很大，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欧阳九红远远地离开广场问：“怎么了，阴老师？”
　　阴灵雨仍然哭腔说：“不好了，欧阳书记。”
　　欧阳九红大声询问：“什么不好了？”
　　阴灵雨急促地说：“人不好了。”
　　欧阳九红有点生气，询问了半天，阴灵雨说的都是一些废话。但是，欧阳九红并没有埋怨，因为人家是女同志、女老师，撒再多的怨气也没用，不如静下心来、缓和气来，让她慢慢把事情说清楚。欧阳九红舒缓语气说：“阴老师，不要着急，慢慢说嘛。”
　　阴灵雨狠狠舒缓一口气说：“学生不见了。”
　　现在的乡村干部，不仅要管理百姓的柴盐油米酱醋茶，而且还要管理生老病死医教行，没得一点松杠子的。所以，很多乡村干部吃不了这些苦、担不了这些责，鞋底子擦油——开溜了。听说学生不见了，欧阳九红急着问：“哪家的学生不见了？”
　　阴灵雨又带着哭腔说：“一群学生呀。”
　　学生无小事，孩子更无小事。欧阳九红几乎怒吼着质问：“一群是多少呢？就没得个数目吗？”
　　阴灵雨哭着说：“16个，接到电话统计的16个。”
　　欧阳九红压制着怒火问：“什么时候不见的，才来报告？”
　　阴灵雨嘤嘤抽泣说：“不知道呀，放学都没有回家，家长打来电话才晓得，全部是5013班的女学生。”
　　欧阳九红心里有数了，一个班16名女生学失踪，是集体行动，不可能被人拐卖或者暗害，说不一定就在广场看演出。欧阳九红心情放松地问：“哪些人知道孩子走失的消息呢？”
　　阴灵雨情绪激动地说：“我只告诉了你。”
　　欧阳九红怕消息传播出去，引起社会不安，因为16名小学生一起走失不是小事。他安慰阴灵雨说：“先不要慌张，也不要再传播，我叫主持节目的欧阳蓝云通知一下，5013班的同学全部到舞台前集合，一切都清楚了。”
　　阴灵雨用鼻孔柔蜜如糖地“嗯”了一声，让欧阳九红心里“咔嚓”一声响动，像一阵电流，缓缓流淌过来。
　　欧阳九红忽然想起来，阴灵雨是中学音乐教师，怎么知道小学生失踪的事情呢？于是他疑惑地问：“你怎么知道人家小学的事情呢，她们的老师、校长呢？”
　　阴灵雨忧虑重重地说：“今晚的广场文化活动我没有参加，准备给她们排练小提琴演奏节目，准备下一场演出。事先约定了，其他班的同学都来了，就是5013班的16名女学生没有来，问家长也不知去向。”
　　欧阳九红知道了，阴灵雨是想利用“素质教育”机会，提升小学生音乐素质，先分班训练，再集合训练。他还没有走到舞台前，水莲依的电话来了：“九红，你的女儿不见了。”
　　欧阳九红惊讶地问：“谢浓情也没有回来吗？”
　　水莲依也惊讶地问：“九红，听你这样一说，难道还有别的同学也没有回家吗？”
　　欧阳九红不敢传播消息，只是安慰她说：“嫂子不要慌张，小女儿肯定在广场看演出，我马上给你找回来。”
　　欧阳蓝云通知了半天，阿依镇民族小学5013班的同学都到舞台前集合了，以为要上台演出，所以大家跃跃一试、兴高采烈。可是，无论怎样清理，就差谢浓情16名女生，无论怎样等待，也差谢浓情16名女生。这时，欧阳九红才真正着急了，如同五雷轰顶、烈火烫背，顿时眼前一片漆黑，手脚一起抽筋，全身奔涌虚汗，不得不将阴柴木、金香玉、阎三三、童稚谣等人召集起来，现场研究突发事件处置方案。
　　金香玉惊讶地说：“未必又被人家偷窃了？前几年打击手段强硬，不是已经销声匿迹吗？”
　　金香玉说的是倒卖小儿器官的事件。2010年左右，沿海人、都市人生活条件好了，胃口也大了，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想吃，把胃吃烂了、肺吃穿了、肠子吃断了、血液吃绿了、眼睛吃瞎了、嘴巴吃歪了、四肢吃肿了，吃得医院无法治疗，到处购买人体器官置换；像报废的小汽车一样，更换电瓶箱、漏油器、发动机、方向盘、车轮子以及整个里里外外。于是，一股偷窃小孩、倒卖器官的暗流便在中国西部贫困乡村悄悄涌动，把魔爪伸向那些落单的小孩身上。不过，这股暗流很快被各地公安机关给予坚决打击和彻底清除，小孩的监护人也加强了严厉防范，小孩被盗事件极少发生。阴柴米狠狠抽着香烟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除非有魔力遁法，16个小女孩不会集体失踪。”
　　阎三三瞪大一双眼睛问：“孩子没有被盗窃，难道凫澡淹死了？”
　　阴柴木笑着说：“更不可能，一是不可能16个孩子凫澡一起被淹死，至少有几个逃生呼救；二是阿依水60多公里沿线都有护堤清淤施工队，肯定会发现一群孩子凫澡踪迹。”
　　欧阳九红感到事情越来越重大，很武断地决定说：“我们马上成立寻找失踪学生领导小组，我为组长，阴镇长、金副书记为副组长，其他班子成员、学校校长、派出所所长、司法所所长、法庭庭长以及相关部门负责人为成员。阴镇长知会、请求全镇所有工程队民工帮忙寻找，水上、树林、草丛、建筑工地都得寻找，一丝一迹不得放过；金副书记联系学校并通过学校联系家长，在同学家、亲友家寻找；村干部发动群众，在镇上家家寻找；童稚谣向公安机关报案，请求在全县出境口拦截检查过往车辆；阎三三坐镇政府机关，收集各路信息、互通各路情况，随时向我报告。我负责向县委书记、县长、教育局长以及相关部门报告情况。”
　　阴柴木担心说：“欧阳书记，你把场面搞大了，要是孩子自己安全回来，谁来承担报告假消息的责任呢？”
　　欧阳九红干断无辩地说：“孩子安全回来最好，责任由我个人承担。寻找工作马上启动，各就各位，各司其职。”
　　
　　58、
　　谢浓情扑在欧阳九红怀里放声大哭：“干爹。”
　　欧阳九红蹲下身子问：“我家女儿怎么了，跑到尼姑庵来？”
　　谢浓情泪水汶汶地说：“我要出家做尼姑。”
　　坐在蒲团上的其他孩子也哭着说：“我们也要出家做尼姑。”
　　妙韵师太带着一群女尼端着热水盆过来，给孩子浇洗红肿的脚踝；司机库老大爷勾兑蜂蜜水，解决孩子的临时饥饿。
　　两个小时前，阴柴木从修建风雨凉桥的民工口中得到一条重要线索：下午五点左右，一群孩子穿过即将竣工的西凉桥，喊都喊不住，强行穿过去，沿着青龙山方向走了，不知道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孩子呢？
　　欧阳九红兴奋地说：“管它是不是我们要找的孩子，这条线索极为重要。我和派出所童所长马上沿着青龙山方向寻找，你通知妙韵师太从山上向山下寻找，找到之后不要放走一个，全部带到尼姑庵看管等候。”
　　妙韵师太和司机库带着女尼，提着灯笼沿着古老的石板路寻找下来，竟然在山腰碰见了一群惊恐疲劳爬行的孩子。妙韵师太拦着她们问：“你们是哪个学校的孩子？”
　　孩子们有气无力地说：“阿依镇民族小学。”
　　妙韵师太又问：“你们要去哪里？”
　　孩子们气喘吁吁地说：“青龙山。”
　　妙韵师太再问：“去青龙山干什么？”
　　孩子们干脆躺在石梯说：“出家做尼姑。”
　　妙韵师太惊恐了，一群女孩不好好读书，来青龙山做什么尼姑呢？于是她严令徒儿们：“仔细清点，多少人数？”
　　尼姑们蜂拥上前将她们团团围住，照着灯笼仔细清点，20人，数来数去20人。
　　妙韵师太疑惑了，阴镇长不是交代说5013班16人吗，怎么钻出20人呢？妙韵师太说：“5013班的学生举手。”
　　孩子们躺在地上，闭着眼睛说：“累死了，手儿举不起来了。”
　　妙韵师太说：“不是5013班的学生请举手。”
　　稀稀落落地声音回答：“我们累了、饿了，举不起来了。”
　　妙韵师太灵机一动说：“举不起手来，那就啃声。”
　　地上七零八落响起“嗯嗯”回答声，没有一人坐起来。
　　年轻女尼们扳着拇指数了半天，竟然有20次嗯声。也就是说，5013班16名同学之外，还有4人，总计走失学生应该是20人，和镇里通报的数据有差距。
　　司机库扒开妙韵师太，上前蹲下身子和蔼地问：“孩子们，路上有同学掉队吗？”
　　大多数孩子竟然“呼呼”睡着了，只有几个孩子半梦半醒地说：“路上漆黑像锅底，谁敢掉队？全部在这里，摆在路上的。”
　　司机库笑着说：“这就对了，5013班16名学生凑齐了，其他4名同学是别班的。”
　　谢浓情趴在地上糊里糊涂地说：“是这个道理，她们是5014和5015班的。快找吃的来呀，我们快饿死了。”
　　妙韵师太慈爱地说：“徒儿们，两人一个，把她们扶到庵里歇息，烧水暖脚，稀饭充饥……”
　　见孩子们吃饱，有了力气，欧阳九红和童稚谣开始审案子，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前因后果。欧阳九红面对蒲团上坐着的一群孩子问：“你们为什么要出家做尼姑呢？”
　　孩子们齐声回答：“做尼姑好。”
　　欧阳九红聚拢黑黑的眉毛问：“为什么好呢？”
　　孩子们又齐声回答：“夜里不做作业。”
　　阿依人有句话，叫“三十年前睡不醒，三十年后睡不着”。意思是说三十岁以前，是人生最无忧无虑的时刻，只知道吃饭、睡觉、疯狂玩耍；三十岁以后，是人生最苦难的时刻，苦难得一天到晚睡不着觉。因为这个时候大多有了妻儿要哺养，父母年迈要赡养，社会人情世故要打点，四处奔波找钱养家糊口。但是现而今，社会生活节奏发生了巨变，三岁以前就睡不着了，从上幼儿园开始，每天就是作业，做梦也是作业，直到高中毕业，方才可以喘息一声。
　　谢宜萱曾经给欧阳九红讲过一件事情，县民族实验小学有几名学生语文期中考试没得满分，语文老师惩罚他们抄写试卷100遍，父母、爷爷奶奶全家人帮忙给孩子抄写，直到天亮才抄写70遍。孩子的父亲叹息说，你们把孩子送到校门口等待，我去找打字店复印30份……
　　欧阳九红笑一笑问：“作业多吗？”
　　孩子们齐声回答说：“多得像星星，数都数不清。”
　　一名女尼过去，提着一名孩子的书包说：“只怕有30斤，老师不怕把孩子的背脊压成犁弯吗？”
　　一名女孩回过头说：“33斤，我秤过。”
　　大家正在惊奇，只见女尼把书包打开，依次取出语文、数学、英语、奥数、品德、美术、音乐、体育、信息技术各种课本、试卷、辅导资料一大码，还有《新华字典》《成语词典》《汉语词典》《英汉大词典》《土家民俗大辞典》等等。妙韵大师心怀慈润地说：“小施主，辛苦呀。”
　　司机库狠狠地喝一口酒叹息说：“这书呀，读也可，不读也可。把娃娃累坏了，长大也是一棵歪脖子树，能成材吗？”
　　作为一名基层党委书记和他人父亲，欧阳九红不便过多评论学校减负问题，是该减还是不该减，是减到位了还是有差距。他打望着孩子们继续问：“还有吗？”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出家做尼姑，不挨老师批评、不罚站、不扫厕所、不交罚款，不跪父母搓衣板，不挨父母拳脚皮鞭。”
　　有的孩子补充说：“可以到镇上吃格格、吃豆花、吃凉粉、吃醪糟汤圆。”
　　童稚谣也是个刚刚为人之父的年轻人，无可奈何地说：“没想到中国教育变成这样畸形，中小学生累死了，大学生研究生耍死了，学成的一点书本知识和社会实践相差十万八千里，什么时候应试教育才能成为真正的素质教育呢？”
　　正说着，阴柴木带着学校老师、学生家长和卫生院医护人员赶来。孩子们立马躲到妙韵师太身后，惊恐地望着阎王一样凶狠的家长和老师。有的家长竟然操着棍棒、荆条，似乎不把逃跑的孩子捶成肉饼、打成肉丝，不解心头之恨，不出嘴里恶气。
　　欧阳九红稳稳地坐着说：“这件事情，先不要找孩子出气，家长、老师和我们各级干部也想想，我们的教育责任在哪里？我们的教育失误在哪里？我们的教育目标是什么？谁先来说？谁先说清楚？说清楚了，说服了大家，可以把自己的孩子拖去打一顿；说不清楚，说服不了大家，孩子把你拖出去打一顿，让你痛定思痛、痛定思过。”
　　见欧阳九红这样说，大家都不敢动手打孩子，倒是小学校长站出来虔诚地说：“错不在孩子，也不在政府干部，而在教育工作者。我们没有弄懂学透新时代教育思想，没有找到中国现代教育新路，而是脱离中国现代社会实际喊教育、抓教育、忙碌教育。注射式的教育、填鸭式的教育、老虎扑羊式的教育、急火赶柴式的教育、开刀挤脓疮式的教育，教育不好学生，提不高中华民族素质，也不能兴旺富强未来中国。”
　　欧阳九红笑着说：“校长说清楚了，有资格把学生拖出去打一顿。”
　　校长戴着眼镜，是一名年近花甲的瘦弱老教师。他瘪着嘴巴说：“祖国的花朵，民族的栋梁，我怎么舍得下手呢？要打板子，是书记打我呀。”
　　水莲依一步上前说：“我生的孩子、我盘的孩子，想打就打、想捶就捶。校长舍不得下手，我自己来。”
　　欧阳九红怒声说：“校长已经说得很清楚，孩子不是个人的私有财产，而是国家的、民族的、人类共有的，谁打谁侵权，谁打谁犯罪。家长和其他人全部退出庵堂，由医护人员给学生体检，身体没得问题的，家长领回家；身体有问题的，送到医院治疗。”欧阳九红的话音刚落，手机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