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提前毕业未准雪林毅然离校，不满老蒋剿共雪峰

　　平息了十九路军发动的福建事变后，蒋介石全然不顾日本人咄咄逼人的侵略和战争威胁，而是在德国军事顾问的帮助下，采取步步为营的策略，集中力量对福建、江西的中央红军展开了第五次大围剿。由于双方力量悬殊，加上李德、博古的错误指挥，红军与国民党军展开“阵地对阵地，堡垒对堡垒”的军事斗争，结果遭到惨败，被迫开始了艰苦卓绝的二万五千里长征。
　　高雪山自从上次回家与家人小聚之后，去了南京就再也没有回来过，高步云托他打听高雪峰的消息，仅仅来了一个电话告知，说是高雪峰随88师去了武汉，就再也没有下文了。
　　1932年8月，经过半年的抢修，同济大学被日机轰炸毁坏的校舍恢复旧貌，并补充了价值80万元的教学设备，于8月25日重回吴淞旧址。秋季开学后，高雪林、余虹颖、洪铁军等回到了学校，开始新的学习。开学不久后，而贵文山、郑琳两人则像人间蒸发似的双双不见了，高雪林怀疑他们的消失与国民政府追杀共产党有关。
　　转眼到了1934年年末，天气越来越冷了，学校的图书室空荡荡的，除了一名中年图书管理员外，就只有高雪林一人。他来到一排书架前，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医学书《人体解剖学图谱》，这是由德国波恩大学SobottaJohannes教授在1903年编绘的。
　　就在这时，图书馆虚掩的门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个穿着红外套衣服，带着红色绒线帽子的年轻女子，手中拿着一份报纸，她就是余虹颖。
　　余虹颖蹑手蹑脚地走到高雪林身旁，然后悄悄地用手挡在高雪林看书的视线。高雪林正在聚精会神地阅读德文版的《人体解剖学图谱》，全然没有察觉到余虹颖的到来。
　　“别闹，我的大小姐。”高雪林将余虹颖的手轻轻地拨开，头也不抬就继续看他的书。
　　“在看什么书啊，这么入神？”余虹颖虽有不快，但还是陪着笑脸问。
　　“小声点，这里是图书馆。”高雪林说，“SobottaJohannes教授的《人体解剖学图谱》，新到的。”
　　“这里除了你我，就只有图书管理员了。”余虹颖凑近一看，惊讶地说，“德文版的，这你也看得懂？”
　　“哦，这没什么。我们三兄弟小时候就被老爷逼着跟外籍教师学习了德语和日语，当时也不知老爷是怎么想的？”高雪林将书合上，将《人体解剖学图谱》放回书架后，就和余虹颖一同离开了图书馆。
　　走出图书馆大门，高雪林就搂着余虹颖，低头轻声问道：“虹颖，你怎么知道我在图书馆里？”
　　“雪林，你要的报纸，给。”余虹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藏在外衣内袋里的一份《晶报》拿出来交给高雪林。
　　“冯铁军这个臭小子，竟敢出卖我，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高雪林一边接过报纸，一边说。高雪林嘴上虽这么说，其实他的内心却还是想和余虹颖见面的。
　　“雪林，你是不是不想见我？”余虹颖松开高雪林搂着她腰部的手，质问高雪林道。
　　“不是。”
　　“那你怎么说冯铁军出卖你？”余虹颖不依不饶地追问道。
　　“……”高雪林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跟余虹颖解释。
　　余虹颖冷冷地说，“雪林，我看你现在是越来越关心时局，已经超过关心我了。”
　　“虹颖，这种时局怎可跟你相比呢？”高雪林解释说，“不是我要关心时局，是形势所迫，日本人的铁蹄声在步步紧逼啊，先是东北三省沦陷，接着是上海不得驻军，紧接着又是山海关、热河，日本的獠牙已经触到了华北，可国民政府却还在追击红军，这就是典型的让亲者痛，仇者快啊。”
　　“雪林，还有一年，我们就从医学部毕业了，你不会还在想参军吧？”余虹颖十分关切地问道，自从前年日军轰炸同济大学之后，就点燃了高雪林对日寇的心中怒火，所以上战场杀敌是他的心愿，曾多次提起有朝一日，能扛起枪去消灭日寇。
　　“我是想参军，但不是现在，因为我现在只想快点把学业结束了。”是啊，高雪林何不想参军啊，但是他对国民党军不抗日的行为实在有点失望，迷茫中的高雪林只能这么想了。
　　“难道就只想着学业，就没有想点……”说这句话时，余虹颖的脸一下子就绯红了。
　　高雪林偷偷瞄了一眼余虹颖，顿时就明白了余虹颖的心思，但他却故意狡黠地说：“除了学业，我还能想什么呢？”
　　“你真坏，我不理你了。”余虹颖嘟起了嘴，脚却是诚实的，没有半点挪动的样子。
　　“好啦，逗你玩的，我真的想你。”高雪林宽慰余虹颖说。
　　“我才不信呢。”余虹颖装作不相信的样子说。
　　突然，高雪林双手做成O型，放在嘴前对着天空大声喊：“余虹颖，我高雪林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都想你，爱你。”
　　高雪林夸张的行为让周边路过的同学投来异样的眼光，更是让余虹颖震惊不已，但她内心却是甜蜜蜜的，可她表面上依然愠怒地说：“高雪林，你这是干嘛呀？”
　　疯狂过后的高雪林一本正经地对余虹颖说：“虹颖，这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想去北平。”
　　“北平？”余虹颖问。
　　“是的。去北平，去协和医院。”高雪林说，“我父亲的一位朋友在那里当外科教授。”
　　“可是我们还有一年多才毕业啊。”
　　“我准备跟学校申请，提前毕业，然后去协和医院学习。”
　　“学校会同意吗？”余虹颖问，“据我所知，这种事情还没有先例。”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高雪林自信满满地说。
　　“那我陪你去。”余虹颖提议道。
　　“不行。这种事情怎么能一同去呢？”高雪林没有接受，而是直接拒绝了余虹颖说，“影响不好。”
　　第二天上午，高雪林没有去上课，而是直接去了教务处。
　　“报告。”高雪林敲了敲门后，大声喊道。
　　“请进！”正在查阅档案的教务处主任转过身来说，“高同学，这个时候不去上课，来教务处做什么？”
　　“主任好。”高雪林双手递上一个信封说，“这是我的申请书，申请提前毕业。”
　　“提前毕业？”教务处主任接过信封，从中抽出一张信纸，他快速浏览后，严肃地说，“高雪林，你开什么玩笑？”
　　“主任，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高雪林说，“我请求学校认真考虑我的申请，对我进行毕业考核。”
　　“高雪林，学校自建校以来，还没有提前一年毕业的先例。”
　　“那就请从我开始，我就来做这个先例。”
　　“不行。如果都像你这样，学校的教学秩序就都混乱了。”“你把学校当作什么地方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没有规矩了。”
　　“我没有，只是要求提前毕业，又不是不需要通过考核。”
　　“考核，你说得倒轻巧。”教务处主任说，“谁来出题目？谁来组织考核？谁来组织答辩和评估？”
　　“当然是学校了。”高雪林说，“如果不同意对我提前毕业进行考核，那我就申请退学。”
　　“高雪林，万不可意气用事，快回去上课。”
　　“这是我的退学通知，请学校接受。”说完，高雪林将一份退学申明摆在了教务处主任的办公桌上。
　　“胡闹。”教务处主任气急败坏地说，“退学这么大的事情，怎么就被你视为儿戏呢？你的父亲高步云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主任，我退学了，只是在履行告知学校的义务，不需要学校的同意与否，至于我父亲那，我自然会禀报的。”说完，高雪林就大步流星地走出教务处。
　　
　　一场恶战之后，十九路军的部分残军被高雪峰所率领的独立营击溃，俘虏了近100人，取得了大捷，但已经是第36师第106旅第212团独立营营长的高雪峰却怎么都高兴不起来，毕竟是曾在一起并肩作战的友军，而在战场上斗个你死我活。
　　36师是蒋介石与德国军事合作的产物，1933年9月，正是在第87师和88师两个师的补充旅共四个团的基础上，组建了第36师，首任师长宋希濂，副师长钟彬，参谋长向贤矩。
　　1927年“四一二”“七一五”反革命事变后，蒋介石和汪精卫的国民政府先后违背孙中山“联俄、联共、扶助农工”的三大政策，驱逐苏联军事顾问，大肆屠杀共产党员和工农群众，第一次国共合作宣告破裂，第一次国民大革命失败，蒋介石的国民政府开始向德国寻求军事援助。而德国适逢“一战”战败，按照“凡尔赛条约”的规定，德国只能拥有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大量职业军人被迫离开军队，这些除了军事知识以外对于其他领域知识、技术一无所知的军人，便成为各国（尤其是军事领域较为落后的国家）争相聘用的名师。
　　1933年，阿道夫·希特勒在德国大选中获胜，出任德国总理。阿道夫·希特勒见蒋介石国民政府与其坚决反共的立场非常合拍，为利用中国蕴藏的丰富自然资源（特别是如钨、锑等战略资源）和广阔的工业品市场，帮助德国复兴，同时利用中国作为苏联的邻国，完全可以作为有效的牵制力量和共同反苏的政治盟友，加之他上台之后废除了凡尔赛条约的种种限制，因此来华德国军事顾问的级别与规模逐渐提高，原先带有遮掩耳目的私人性质而逐渐转为公开的官方援助。
　　中德军事合作因此渐入高潮，不仅双方签署了《五年军事工业发展计划》，德国开始帮助中国建立军事工业，并在中国军事工业尚未建成前向中国提供军事装备，而且第四任德国军事总顾问前德国国防军总司令汉斯·冯·塞克特上将（他是历任德国军事总顾问中最受蒋介石器重，待遇最高、地位最高的，甚至可以以“委员长委托人”的身份，代表蒋介石向国民党政府各部门首脑下达指令！）在协助中国整军建军方面，提交《陆军改革建议书》，提出了以有限的物力财力，首先建立一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小型核心示范武装，再分批分期完成全国60个师的整编，他认为中国有这样60个师的精锐常备军就足以应付各种状况了，这就是国军30年代60个整编师方案的来源。
　　蒋介石解决了十九路军的福建事变之后，又令第36师前往江西剿共，而高雪峰所在的团也被抽调前往江西剿共，欲展开对红军的第五次大围剿。得悉部队开拔消息，气不打一处来的高雪峰，一走进旅长的办公室，就将手中的钢盔朝桌上重重地一扣，对国民革命军第87师第261旅旅长陈瑞河吼道：“旅座，刚打了十九路军，又去江西剿共，这到底打的是什么鬼仗？”
　　“这是上峰的命令，你执行就是。”旅长陈瑞河毫不客气地回敬说，“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
　　“上峰？是哪一个上峰？”高雪峰说，“上峰放着日寇不去打，却让咱中国人自相残杀。”
　　“上峰就是上峰，你哪来的这么多的废话？”
　　“东北丢了，山海关丢了，热河丢了，作为军人，我们不去收回丧失的国土，却在这里与自己的骨肉同胞相残。”
　　“雪峰，什么骨肉同胞？那是一群亡命徒，是共匪。”陈瑞河说，“这要是让上峰听到了，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旅座，这样的仗，我们真的不能再打下去了，国人都在背后指着我们的脊梁骨骂呢！”
　　“雪峰，你以为老子想打这样的仗。”陈瑞河说，“若不是看在你会打仗的份上，老子让你去伙夫班烧火棍去。”
　　“烧火棍就烧火棍。”高雪峰在喉咙里嘟哝着，没想到还是被陈瑞河听到了，陈瑞河厉声斥责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
　　被陈瑞河这么厉声斥责，高雪峰立马改口说：“没，没说什么……”
　　“那就好，小子，你给老子听好了，后天到师部报到去，老子管不着你了。”
　　听陈瑞河这么一说，高雪峰顿时兴奋起来，他满脸堆笑地问：“旅座，是不是我上次跟你提的申请批准了？”
　　陈瑞河故意装着不明白的样子反问道：“什么申请？”
　　高雪峰急了，他加重了语气说：“出国学习的申请啊。”
　　“什么时候的事啊，我怎么不清楚？”陈瑞河继续装作不明白的样子说。
　　高雪峰更加急了，他急忙上前一步解释说：“就是上次德国军事顾问来讲了话的第二天，我就给你提出了申请。”
　　“哦，这件事啊。”陈瑞河故意恍然大悟似的说。
　　“旅座，您忘记啦？”
　　“瞧你性急的样子，你的出国留学申请没有被批准。”陈瑞河不紧不慢地说：“但是……”
　　未等陈瑞河将话说完，一脸沮丧的高雪峰就匆匆地朝帐篷外走去，却听到背后传来陈瑞河的声音：“记得后天到师部去报到。”
　　“这小子，也不知哪里修来的福气，在这节骨眼上，居然能出国受训。”望着高雪峰离去的背影，陈瑞河一边摇头，一边自言自语地说。
　　过了一天后，闷闷不乐的高雪峰，突然间想起了陈瑞河旅长的提醒话：“记得后天到师部报到。”于是，就急匆匆地驱车前往第36师师部。
　　停好车后，高雪峰大步走进36师师部，沿着走廊来到一扇关闭的双开木门前，站在门口，面对虚掩的门大声喊道：“报告！”
　　“请进。”里面传来一个男性浑厚的声音。
　　高雪峰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一名英俊男子正用狼毫毛笔在聚精会神地写字，他就是27岁多的36师师长宋希濂。
　　高雪峰凑近一看，原来宋希濂写的是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的七言诗《马上作》：“南北驱驰报主情，江花边月笑平生，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来了，雪峰。”宋希濂将毛笔放置笔架山后，抬起头说，“知道我为什么叫你来吗？”
　　高雪峰摇了摇头说：“请师座明示。”
　　“你三枪击毙三个倭寇的事迹，连蒋委员长都知道了，蒋委员长十分欣赏你的才华。”
　　“哦，谢谢！”高雪峰不以为然地说，“师座，都过去两年多了，不值一提。”
　　“两年多了，蒋委员长还记得你在淞沪战中神奇的三枪，可见委员长对你的认可。”
　　高雪峰以为宋希濂师长叫他到师部来，仅仅就是传达蒋介石对他的欣赏，就心灰意冷地问道：“师座，还有别的事情吗？没有的话，我就先走了。”
　　“你急什么啊？刚来就要走，是不是我这里让你不自在了。”宋希濂一边沏茶一边说，“来，先坐下喝杯茶，这可是来自我家乡的茗茶：君山银针。”
　　“不是。”高雪峰连忙解释说，“师座，是我走得急，营部的一点事情还没有处理完。”
　　宋希濂一边示意高雪峰坐，一边将泡好的君山银针茶放在茶几上，问道：“陈旅长难道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他只是通知我来师部，说您找我。”
　　“这个陈瑞河啊。”宋希濂说，“雪峰，你不用回营部了，给你半个月假，回家一趟。”
　　高雪峰莫名其妙地问：“回家？”
　　宋希濂突然问道：“高步云先生是你什么人？”
　　“是我家父。师座，您认识我父亲？”高雪峰没有想到宋希濂会有这么一问，但他如实回答说。
　　“我暂未有过如此幸运。”宋希濂回答说，“高老先生那可是我国民政府的德高望重之人，曾与先总理一起创建了同盟会，且并肩参与过推翻满清的武装革命。”
　　宋希濂这么一说，高雪峰十分震惊。父亲高步云是老同盟会员，自己一直蒙在鼓里，也从未听他提起过，母亲也没有告诉过自己，只是隐约觉得父亲绝非普通的茶商这么简单。高雪峰抿了一口茶后问：“师座，放我半个月假，这是我家父的意思吗？”
　　“你有多久没有回家了？”
　　“去了黄埔军校后，就没有回过家。”说这句话时，高雪峰的眼里噙着泪花，他哽咽着说，“本来淞沪停战之后，想回家一趟，却被匆匆忙忙地调往了武汉。”
　　“如果这次你再不回去，恐怕两年之内你都回不了家。”
　　“又有什么大行动吗？”高雪峰起身站起来，信心满满地说：“请师座指示，保证完成任务。”
　　“不是什么大行动，是让你出国。”宋希濂也站起了来。
　　“真的吗？师座。”高雪峰十分欣喜地说，“这么说，我出国学习的申请被批准了。”
　　“不是读书学习，是让你去德国接受特别训练。”宋希濂叮嘱高雪峰说，“去了后，刻苦训练，学些真本事回来，可不要丢咱中国人的脸啊。”
　　高雪峰敬了一个军礼，声音十分洪亮地回答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