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家宴时高雪山突然离席，遭排挤十九军被迫入闽

　　餐厅外，夜幕降临，黑色的雾霭占据了几乎所有的空间，只有零零星星的灯光，餐厅门口，两扇沉甸甸的朱红大门紧紧地关闭着，佣人赵友和毕恭毕敬地站立在大门的一侧，见高步云、童文秀等一大家子人朝这边走过来，就立即推开两扇沉甸甸的朱红大门，然后站到大门一侧，弯着腰、低着头，毕恭毕敬地迎候着。
　　餐厅的中央，一张红木的大圆桌格外气派，这是能够让十六人围坐的大圆桌，此时此刻只摆放着八张靠背木椅，木椅也是红木的，和大圆桌一样，做工十分精细，雕龙画凤的，天花板的四边及四角用板栗色的檀木做了边线和造型，古朴典雅，颇具中国风的奢华。华丽的水晶吊灯悬挂在圆桌的正上方，淡黄色的光芒映照下，加之四周墙壁的壁灯与之辉映，令餐厅显得格外优雅与祥和。此时如有一支悠扬的萨克斯曲充溢其中，那必然令人心旷神怡。
　　圆桌上已经摆好了丰盛的菜肴，曹福泉和曹雨绮在餐厅里服侍着高步云一家大小的用餐。
　　高步云首先在正对着大门的座位上入座，童文秀则坐在高步云左手边的木椅上，高雪山、俞敏慧和小轩轩、高雪林分别围绕在高步云和童文秀的身旁坐下了。
　　一大家子人围在圆桌旁一起用餐，这份亲情是几年了才有的一次机会，童文秀倍加珍惜和高兴，她有些激动，就兴奋地说：“要是雪峰回来了，咱们一家人就算是团圆了。”
　　“是啊，大姐。”高步云也有些激动，他接过童文秀的话说，“从民国十六年算起，我们高家的一大家子人就没有聚在一起了，已经有四年多没有像今天这样了。”
　　“是整整五年了。”童文秀纠正高步云的话，并补充说道，“民国十六年四月中旬，雪山完婚第二天就匆匆离家，去了东洋求学，一年不到雪峰又去了武汉，进了陆军学堂，紧接着雪林又入了同济大学，要不是学校停学，此时也不会在家的。”
　　“听雪林说，雪峰也在上海，随第五军在真如一带抗击日人，现在中日都停战了，也不回家来看一看。”
　　“大弟也在上海？”高雪山有些惊讶却又十分惊喜地问道。
　　“二哥现在当连长了，我在阵地上见了二哥一面，当时他正率部与日寇殊死作战。”说到这里，高雪林有意识地瞟了一眼大哥高雪山，眼神中分明有一种鄙视大哥高雪山的意味。
　　“福泉，去把那瓶我珍藏多年的高粱红酒拿来。”高步云非常激动地说，“雨绮，去拿一套碗快来，给二少爷雪峰摆上。”
　　“老爷，您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呢？”童文秀不明白高步云为啥这么做，在她的观念里，只有为纪念亡人才会摆上碗筷，于是抱着疑问问道，“难道雪峰他……”
　　“没事的，雪峰能有什么呢。”高步云进一步解释说，其实，他无时无刻不在想自己的孩子能平安回家，“摆上碗筷，就意味着雪峰回家了，咱们一家人也就算是团圆了。”
　　童文秀高兴地说：“那就好，听老爷的，福泉，快去拿一套碗筷摆上。”
　　“雪山，既然你也在国民政府里，就打听打听一下你二弟的消息。”
　　“好的。”高雪山想都没想就答应说，“现在十九路军和第五军都已撤出真如，第五军88师在常熟城集结待命，87师在白茆新市一带布防。二弟是在哪一个师呢？”
　　“我在前线见到二哥时，他是第87师第261旅521团第一营的连长。”高雪林回答说，“当时战斗十分激烈，二哥不容我继续呆在阵地上，就派人把我送到安全地方了。”
　　“他有没有说战斗结束了，回家来看看？”童文秀问。
　　“那时我非常紧张和害怕，没有问，二哥也没有说。”高雪林如实回答说。
　　这时，曹福泉推着一辆餐车上来了，餐车上摆放着一瓶高粱红酒和一个精美的蛋糕，就在大家愣住的时候，曹福泉说：“今日高府三喜临门，且是高嵘轩正式成为高家成员的日子，我就自作主张，让小五子去买了一个生日蛋糕，为轩轩庆祝三岁生日。”说完，曹福泉就望着高步云，深怕自己做错了什么。
　　大家听了曹福泉的解释之后，顿时明白了，高步云更是频频点头赞许。
　　曹雨绮为高步云、童文秀等人一一甄好酒，也包括高雪峰的，同时，则给轩轩倒了一杯温水。高步云见酒水已经都有了，就高兴地举杯说：“来，为高府三喜临门，祝高嵘轩生日快乐，干杯。”
　　“爷爷，我也干杯。”高荣轩像大人一样举起他手中的小杯子说，他那充满孩子稚气的童音一下子逗乐了餐厅中所有的人。
　　“干杯！”高步云举起酒杯笑呵呵地说。
　　酒过三巡之后，突然，高雪山起身站起来，他端起身边的酒杯说：“爸、妈、慧敏、雪林，十分抱歉，处里还有要事，我得赶回去了。这杯酒我敬爸爸、妈妈、慧敏和雪林，还有小轩轩。”说完，高雪山一口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挪开靠椅，准备离席。
　　高步云放下酒杯，生气地问道：“雪山，有什么事，比跟家人在一起吃饭还要急呢？”
　　“事关机密，恕不多言。”高雪山一边整理衣服，一边说。
　　“什么机密，不就是跟日本人勾勾搭搭吗？”高雪林一点也不知轻重地插言道。
　　高雪山怒不可遏地瞪了高雪林一眼，斥责高雪林道：“雪林，你胡说什么？”
　　“雪山，咱可不能做愧对列祖列宗的事情啊。”童文秀忧心仲仲地说。
　　“雪山，你要敢做汉奸，就不要踏进这个门。”高步云指着高雪山的鼻子警告说。
　　“雪山，你可不要犯傻啊。”俞慧敏十分焦虑地劝说道。
　　“我先走了，这件事以后再说吧。”说完，高雪山急匆匆地离开了高府。
　　
　　5月5日，《淞沪停战协定》落笔成文，中日双方正式停战，上海似乎又恢复了表面上的安定。日军撤退到公共租界暨虹口方面之越界筑路，恢复到“一二八事变”之前的状态，第十九路军留驻停战线，上海被划为非武装区，中国不得在上海至苏州、昆山一带驻军(中国仅保留行政权和警察权)，这一屈辱性的条款，将十九路军和第五军抗击日寇的成果完全给抹杀了，这令十九路军和第五军参战的官兵们十分气愤，可又无可奈何。
　　或许是蒋光鼐、蔡廷锴邀请了国民政府主席林森为十九路军阵亡将士纪念碑撰写碑文，叙述了全过程，具有特别的意义；又或许是邀请了胡汉民为十九路军阵亡将士题写纪念碑文字，而没有邀请他这个蒋委员长来题写碑文，蒋介石对此大为愤怒，即以“剿共”军事紧急为由，令十九路军所辖三个师分别调往江西、湖北、安徽，而军部则留在南京。同时，为控制和肢解十九路军，蒋介石采取了多种措施，一边安插自己的亲信进入十九路军的上层领导，企图控制实权，一边又从十九路军中抽调了一百二十多名中、下级军官到南京中央军校“受训”，灌输绝对忠于蒋介石的思想，并秘密发展复兴社分子，培植瓦解十九路军的蠹虫。
　　蒋光鼐、蔡廷锴更是对蒋介石的决定极度不满，他们据理力争，甚至不惜提出辞职，消息传出后，上海各界爱国人士纷纷请愿挽留，5月21日，为使爱国善战的十九路军远离宁沪重地，免除肘腋之患，无可奈何的蒋介石只好改令，命令十九路军以最快的速度离开上海入闽，围剿位于福建瑞金的共产党中央苏区，企图驱使十九路军与共产党领导下的红军互相厮杀，使之两败俱伤，以便坐收渔人之利；又企图借陈济棠等广东地方实力派对十九路军的猜疑，挑拨离间，制造矛盾，从而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实现蒋介石他那所谓的“攘外必先安内”的战略。
　　蒋光鼐、蔡廷锴对蒋介石的险恶用心有所察觉，他们俩在权衡利弊之后，为使这支转战多年、伤亡重大的部队，免遭肢解的厄运，能够稍事休整，决定将计就计，借入闽之机，占据福建这块有利地盘，积蓄力量，以图发展，因此，他们同意并接受了国民政府关于入闽的调令。
　　蒋介石命令十九路军入闵剿灭红军的消息，在十九路军及第五军传开后，两军将士议论纷纷，与第十九路军并肩作战的第五军将士除了私底下为十九路军抱不平外，未敢有大的举动。而第十九路军的将士们肺都气炸了，他们对蒋介石的倒行逆施十分愤慨，第60师师长沈光汉、第61师师长毛钦寿、第78师师长区寿年及参谋长先后到十九路军军部表达不满情绪，而在第156旅的临时指挥部里，翁照垣更是火冒三丈，他当着丘国珍的面大骂蒋介石道：“东北三省被日寇侵占，山海关、热河也被日军窥视，他姓蒋的放着不管，却让我们十九路军南下福建去打红军，这分明就是想借朱毛红军之手排除异己，让国人自相残杀嘛。”
　　参谋主任丘国珍虽然也是满腹的牢骚，但做人谨慎的他还是对翁照垣劝说道：“旅座，隔墙有耳，小心说话，不要被人抓了把柄，落人口实。”
　　“怕什么，越怕什么就会越来什么。”翁照垣抑制不住内心对蒋介石的不满“为什么要让我们十九路军去剿灭红军，这分明就是让我们与红军相互厮杀，他姓蒋的好坐收渔翁之利，乘机削弱我们十九路军的力量。”
　　“听说八十八师被调往武汉，而八十七师和中央军校教导总队还得滞留在常熟一带，等候调令。”丘国珍说。
　　“我们是后娘养的，非蒋委员长的嫡系，而87师、88师及中央军校教导总队那是姓蒋的嫡系中的嫡系。”翁照垣说，“让老子去打红军，那他蒋介石做梦去吧。”
　　“旅座，不执行命令，蒋委员长岂能放过我们十九路军？”丘国珍无不担心地说。
　　“且看蒋总指挥和蔡军长怎么决定，我等再做打算。”翁照垣说，“我料想蒋蔡两位将军不会轻易接受蒋委员长的命令。
　　就在这时，临时指挥部的电话响了。翁照垣提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第78师师长区寿年的声音：“蔡军长来电说，让各部做好开拔福建的准备。”
　　“什么？区师长，蔡军长同意了军事委员会的命令？”翁照垣十分惊讶地说，“这不是让十九路军去为他蒋介石充当炮灰吗？”他原以为蔡军长是断然不会接受十九路军入闽攻打红军的，没想到结果会是这样。
　　“这是军事委员会的命令，能不接受吗？难道你还想要蔡军长抗命不成？”区寿年在电话中大声吼道，“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翁照垣虽不服气，但还是谨慎地说：“卑职不敢。”
　　“不敢就好，做好准备，等候出发的命令吧。”区寿年说。
　　“是！”翁照垣说完就放下了电话，脸色铁青地一声不吭。
　　丘国珍见翁照垣脸色十分难看，就小心翼翼地问道：“旅座，我部是不是必须入闽了？”
　　“区师长的电话。”翁照垣回答说，“通知下去，让部队做好准备，等候出发的命令。”
　　“是。”丘国珍回应道。
　　6月1日，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无视民众的呼吁：“请共起作攀辕卧辙之请求，挽留此保国卫民之钢军，长驻于长江流域，万勿撤此长城。”从洛阳直接向十九路军军部发布命令，撤销十九路军卫戍长官司令部，改组为驻闽绥靖公署。由蒋光鼐出任主任，蔡廷锴担任十九路军总指挥兼十九军军长，邓世增为公署参谋长，即刻率十九路军全部由海道启程入闽。
　　第二天清晨，镇江码头虽然晨雾迷蒙，但早已是人头攒动，人声鼎沸，十九路军按第六十一师、第六十师、总部、第七十八师的序列，集结在镇江码头，正在有序地登船。
　　“一水横陈，连冈三面，做出争雄势”。说的就是镇江。镇江，位于江苏南部，长江三角洲北翼中心，长江与京杭大运河唯一交汇枢纽，地位雄势、扼守长江，故名“镇江”，自秦汉起，镇江便是兵家必争之地。江山之浩气，运河之秀气，自南朝以来就有“天下第一江山”之美誉。
　　“京口连冈三面而大江横陈，江旁极目千里，其势大略如虎之出穴。”寥寥数语便形象地道出了镇江雄峻显要的军事地位。譬如确立魏、蜀、吴三分下的赤壁之点，其发轫地就是镇江；南宋时11的韩世忠率八千精锐困十万金兵于黄天荡，杀得金兵丢盔卸甲仓皇北逃；元灭宋那场具有决定意义的水战，两军水师即会猎于镇江江面；太平天国定都后更在这“东南锁钥”与清军鏖战长达十二年之久。
　　就要离开扼守长江的重镇——镇江了，站在江边，望着滚滚的江水，翁照垣的心情难以平静，他想起了辛弃疾的词《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就颇为感慨地吟诵道：“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千古兴亡多少事？悠悠，不尽长江滚滚流。”
　　“辉腾兄，没想到这个时候依然是诗兴大发啊。”站在翁照垣旁边的丘国珍十分羡慕说。
　　“年少万兜鍪，坐断东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曹刘，生子当如孙仲谋。”翁照垣随口吟诵了下阕，并继续说，“辛稼轩任镇江知府时，登临北固亭，感叹对自己报国无门的失望，凭高望远，抚今追昔，于是写下了《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这篇传唱千古之作。”
　　“辉腾兄，您这是在借辛稼轩之词来抒发自己现在的心情啊。”丘国珍说。
　　翁照垣没有回应，而是接着吟诵辛弃疾的另一首词：“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
　　翁照垣稍作停顿，就问丘国珍道：“聘之，你可知道这首词是谁写的？”
　　丘国珍回答说：“辛稼轩的《永遇乐·千古江山》，其下阙是这样写的：元嘉草草，封狼居胥，赢得仓皇北顾。四十三年，望中犹记，烽火扬州路。可堪回首，佛狸祠下，一片神鸦社鼓。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我没有记错吧？”
　　“是的。辛稼轩的词艺术风格多样，多以豪放为主，风格沉雄豪迈又不乏细腻柔媚之处。这首词抒写力图恢复国家统一的爱国热情，倾诉壮志难酬的悲愤，对当时执政者的屈辱求和颇多谴责，他的词很多，我尤其喜欢这首《永遇乐·千古江山》。”
　　“辉腾兄，此情此景，突然吟诵起辛稼轩的词，不会另有想法吧？”丘国珍似乎觉察了什么，就小心翼翼地问道。
　　翁照垣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丘国珍说：“船就要开了，走吧，上船。”
　　几天后，翁照垣、丘国珍率第一五六旅抵达福州。不久，因不愿率军剿共，遂辞去军职，出国赴南洋考察。
　　抵达福建后，第十九路军即展开了对红军的作战，虽偶有成果，然多次受挫。1933年1月1日，日本关东军守备队又在驻山海关的日军配合下，向山海关中国守军发动进攻，激战三天之后，山海关沦陷。2月21日，日本关东军、伪满军10余万人，以锦州为基地分三路进犯热河。次日，铃木旅团偷袭热河边境的南岭，中国守军奋起迎战，热河战事全面展开。3月4日，日军川原旅团先头部队仅以128骑占领热河省会承德。4月21日，日军占领兴隆。至此，除热西的丰宁等县外，热河全境沦陷。
　　在此情况下，蔡廷锴、蒋光鼐等十九路军将领认识到，继续“剿共”没有出路，决心联合国民党内反蒋势力李济深、陈铭枢等，共同走上抗日反蒋的道路。11月20日，经过数月的密谋和筹备，李济深、陈铭枢、蒋光鼐、蔡廷锴等人以国民党第十九路军为主力，在福建福州南校场召开大会，成立了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并发布了内外政策，提出：对外取消外国的治外法权，废除不平等条约，对内实行联共反蒋方针。史称“福建事变”，也称“闽变”。
　　获悉十九路军兵变，惊恐万分的蒋介石十分恼怒，他抽调了准备对红军进行第五次大围剿的军队和第五军，对十九路军进行残酷镇压。由于十九路军对于事变的意见很不统一，导致军心不稳，很快被中央军从正面击溃，1934年1月15日，蒋介石的中央军攻陷福州，人民革命政府和十九路军总部分别迁往漳州和泉州。
　　1月21日下午，沈光汉、毛维寿、区寿年、张炎等十九路军各军军长联名通电称：“同室操戈，贻害邦国，智者不为。光汉等决议，一致脱离人民政府，拥护中央，促李、陈、蒋、蔡诸公先行离开，并推戴戟出任维持。一切政治问题，静待商决，化干戈为玉帛，保护国之安宁。全国明哲，谅表同情。除令各部队集结停止军事行动，静待和平处理。”泉州、漳州失守。一部分十九路军向中央军投降，只有很少一部分十九路军军官到广西投奔李宗仁。至此，成立仅54天的中华共和国人民革命政府的福建事变失败了。
　　福建事变失败后，蒋介石为十九路军的英勇作战震撼，便收编十九路军为中央军，取消了路军级别番号，仅保留了师级部队番号。同时，对原十九路军进行了大换血，从第五军中抽调黄埔军校学员担任连级以上的全部军官，虽然此举让蒋介石完全控制了军队，但让前不久一道并肩抗日，又才跟自己为敌打仗没多久的人来领导自己，部队的“精气神”已被磨灭得干干净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