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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42

作品名称:七月流火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1-11-19 08:43:03      字数:5981

  41、
  正月十九,是阿依镇最热闹的一天,先期中标的十几个工程集中开工,县委、县人大、县政府、县政协和县直各部门、乡镇领导以及驻村第一书记、扶贫尖刀班班长,以及数万看热闹的百姓都来了。开工项目多,忙得阴柴木脚杆差点儿跑断了,所好的是他身边有三匹马,分担了许多责任,否则就是有三条腿也顾不过来。
  阿依镇目前动工的项目,全部在北水、中水、南水三个村,房屋拆迁、土地丈量、开工环境整治、社会矛盾化解责任也打在村干部身上。当然,最能享受建设成果的,也是这三个村。欧阳九红在动员会上说,阴镇长负责重点项目建设工作,你们就是他的拉力马,必须四蹄奔跑起来,屁股甩圆起来,嘴巴呼喊起来,不得有半点推诿、抵触、趖边边,否则党纪政纪试问,直至撤销职务。阴柴木也狐假虎威地说:“我就是驾辕的骡子,你们就是拉力的马匹,要是在前面不努力,我在后面掺你们的脚跟子、咬你们的屁沟子、劁你们的卵蛋子。”当然,说这话的时候,金香玉是红了脸儿的,不知道是害羞,还是想起了脚猪一样的哈密瓜。
  所以,为了全镇重点项目开工,也为了本村快速发展,同时还为了自身趁机发家富贵,拉力马匹忙得屁股上冒烟,脚板皮起泡,嗓子眼喊肿。温糊咀给人们散着香烟说:“糜耐儿,你的事情好说,不就是做点工程吗?只要今天顺利开工,几十个工程随便挑,想做哪家工程就做哪家工程,想开什么价就是什么价,你是‘跛子屁股,翘上了天;寡妇门前,来往人多’呀。”
  糜耐儿戴着一只撮撮乌鸦帽讥笑说:“温书记,你说话算数不?不会像办理低保一样,‘大妹崽儿怀胎,流产;老婆婆烙粑粑,煳了’吧?”
  温糊咀生气地说:“我办理低保怎么了?给我2000元办证工本费,因为政策变化,没有办成退他2500元本金加利息,比存款到小额贷款公司划算,比存款到国家银行更划算。谁做得到位?共产党员;谁说话算数?我温糊咀。你们看看今天这阵势,县委书记、县长都来了,选定正月十九良辰吉日开工,你们敢阻挠吗?敢扯皮滋事吗?惹火了欧阳九红和阴柴木,叫童稚谣过来,把你们全部锁拿,到时候分钱不得补助。不仅如此,低保得取消,扶贫房得搬迁出来,因为你们成了罪犯,不得再享受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恩惠照顾。”
  哈九杯把屁股上吊着的酒瓶取下来,狠狠地汲一口扯着嘴巴说:“挖挖挖机从我我我那里过过过,得得得给钱。”
  温糊咀跳起来说:“杂皮哈九杯,国家重大民生建设项目,你画地为牢、借机生财,是典型的村霸恶霸地霸河水霸,扫黑除恶不抓你抓谁呢?信不信,老子一声高呼,特警马上赶过来。要不是看在你家哥哥面上,老子现在就把你抓进监狱关起来。”
  的确,为了保证今天开工顺利和安全,县委、县政府不仅调配了许多公安民警,还动用了上百公安特警,在阿依水两岸巡逻,只要有人胆敢以身试法,也是“锅里的面条,硬不起来;井里的蛤蟆,跳不起来”。哈九杯明显有些气馁地说:“温温温书记,不要提提提哈密瓜瓜瓜,他哈哈哈哈他,我哈哈哈我。你你你说话要讲讲讲良心,风雨桥桥桥的基脚硬硬硬是占据我承包土地两两两三米,补补补助几个钱噻。”
  温糊咀叼着香烟说:“硬硬硬,硬得龟儿半天硬不出来。你想补多少,报个价?”
  哈九杯扳着拇指计算说:“两万万万元,多了国家不不不干,少了我我我不同同同意。”
  糜耐儿跳出来说:“风雨桥修建那样高大,遮阴遮太阳,庄稼不愿长,也得给我补偿。”
  周围的群众笑着说:“糜耐儿,大桥横跨河水之上、沙滩之上,怎么遮挡你的承包土地?你承包的土地在哪里?在渣草坝、牛滚凼、野猫水,几十年不耕种,茅草比屋檐搞,杂树跟山坡齐,离大桥几里路程,怎么补偿?”
  温糊咀从糜耐儿耳朵上扯下一支香烟笑眯眯地问:“要补助多少?”
  糜耐儿叼着香烟说:“哈九杯要两万万万,我只要两万就行了,多了没地方存放。”
  目前阿依镇上,依然在耳朵上夹烟摆阔气、显富贵的人,唯有糜耐儿一人而已,或者说唯有徒弟糜耐儿一人而已。早先,温糊咀习惯在两边耳朵上夹烟,被欧阳九红狠狠批评了几次,才慢慢把习惯纠正过来。为了纠正自己几十年的传统习惯,不被欧阳九红抓住,他竟然用透明胶纸把耳朵粘起来,让香烟没地方生根……不知道什么时候,阎莽汉也从人群中跳出来说:“还有老光棍我阎大侠。”
  看热闹的群众说:“阎莽汉要补偿,更没得道理。你是北水村人,与我中水村八竿子打不着,从哪里要起呢?”
  阎莽汉摸着光头上几个烟头烧烙的戒疤说:“这就是你们的无知了,‘北水中水一家亲,外搭一个南水村;三个干部三匹马,同是一个老娘生。’温书记,你说找中水村解决问题,不是一样吗?”
  这是群众对三个村干部经常搅和在一起的讽刺,当然,历史上三个村同甲同保同村,1970年代才分开。温糊咀上前一步说:“是一样,完全是一样,因为都是共产党领导的地方,都是社会主义阳光普照的土地。我现在给你们每人50000元,阎莽汉,怎么样?”
  哈九杯、糜耐儿、阎莽汉激动得把温糊咀抬起来高呼:“共产党万岁,人民政府万岁,社会主义万岁!”
  温糊咀被他们抛在空中,转得晕头转向地说:“你们三个人都给我听好,一定要听好,我来给你们慢慢数钱;村民也给我一个见证,看我的钱数清楚没得,免得你们日后反悔。”
  上万村民心紧了、眼绿了、脚板抽筋了,一个村民选举、上级认可、工作几十年的村书记,怎么能信口开河、拿国家的钱打漂漂呢?要是人人都这样,再富裕的村子,也得搞垮;再强大的国家,也得搞穷。
  温糊咀扳着拇指笑眯眯地说:“你们吃了10年低保吧,平均一年只计算4000元,10年就是40000元。50000元减去40000元,还差10000元。现在我向村民宣布,谁愿意拿出10000元来买他们的低保?买了就是你的,继续享受一个指标的国家低保待遇。”
  村民们拍着手板说办说:“好,公开竞争,公开叫价。早就应该这样,大家的低保大家吃,不能让懒汉躺在上面吃一辈子,也不能让勤奋人在风雨中苦劳一辈子。”
  糜耐儿摸不着头脑地问:“国家给我们的低保,我们是低保的主人,怎么能出售他人呢?”
  温糊咀从糜耐儿耳朵上又扯下一支烟点着说:“至少有五点理由,取消你们吃低保的资格。第一,你们年轻力壮,可以自食其力,还可以娶妻生子;第二,你们不支持公益,属于有污点村民,不配享受国家扶持政策;第三,你们土地荒芜,不耕不种、不转不租,浪费国家土地资源;第四,你们享受10年扶持政策,早就脱贫摘帽,应该让出指标他人享受;第五,修建风雨桥,你们一次性得到几千上万元占地补助,成了家底殷实大户,就是把票子掸在肩膀上,说个媳妇也是小菜一碟。”
  阎莽汉捏着拳头说:“怎么算账呢?你给的占地费、青苗费只是个数据,一分钱没有到手,也算数吗?”
  温糊咀依然不愠不怒地说:“你们的占地费、青苗费,国家会一分不少地给。我再叫卖一次,糜耐儿、哈九杯、阎莽汉三个低保指标公开叫卖,60000元不变价,也是一口价。谁要是购买了他们的低保,一是继续享受低保待遇,直到国家政策性废止;二是在阿依镇所有桥上设立关卡,收取他们三人的特别通行费,每人每次50元,白天人流高峰100元,节假日200元。”
  糜耐儿三人见状,钻出人群灰溜溜地逃跑了。
  这时,开工典礼正在举行。领导、监理、施工队代表讲话后,甘民生被轮椅推上前,用饱经岁月风霜的沙哑嗓子说:“为迎接伟大的中国共产党百年诞辰,为脱贫致富、乡村振兴、百姓小康,我宣布阿依镇重点项目开工了!”
  
  42、
  中国的乡村社会,总是在艰难中生存,在螺旋中发展。1979年改革开放前,公粮缴纳难,因为给国家缴纳多了,集体就预留少了,社员群众年底也就分配少了,所以生产大队长、小队长千方百计缩水产量、瞒产私分,不惜以一己之身挑战国家法律,但是依然饿死人不少,讨米要饭空村。土地进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之后,特别是粮食税费货币化以后,缴纳“三提五统”难,无论国家怎样宣传“种地纳粮,自古皆然”的大道理,但是一家一户的老百姓总是不愿意把钱拿出来,逼迫无法了也总是那几句话“粮食在缸里,要就撮去;猪儿在圈里,要就赶去;鸡鸭在坝里,要就捉去”,不关押一批狠人,不打几场狠架,甚至不死伤几名干部群众,肯定收不起来。
  为了人口增长速度和经济社会发展速度同步,解决中国“家大口渴,底子薄弱”的供需矛盾,超生游击队、流浪生育军遍布全国各地,乡村干部似乎什么都不做,就是一项计划生育工作,即使有“一胎罚,二胎扎,三胎四胎刮刮刮”的强硬手段,有赶猪牵羊、拆房卖瓦的处罚措施,仍然无法控制人口快速增长势头,因为多一个人口就多一副拳头,多一个家庭就多一股势力。现而今,国家富强、国库充盈,农村的“三提五统”政策不但废除,而且“种地补贴,退耕补贴”,就是发展多种经济作物,仍然有政策性补贴;计划生育政策也放开,提倡生育二孩、鼓励生育三胎,发文要求生育,可是大家却不愿意生育,把“女儿都是贴心小棉袄,男女都是传宗接代人”的古训,在红头文件、手机网络、电视广播、村口镇头上反复宣传也无济于事,因为人们时刻预防住房、教育、医疗新“三座大山”倒下来。所以,一双眼睛紧紧盯着国家项目建设,只要你开工必须跳出来,只要你破土必然把天价补偿抛出来,搞得全国各地到处是钉子户、黑三角,整治得乡村干部日夜不眠、寝食难安、焦头烂额、白发如雪。但是,阿依镇这次却有些古怪,十几个重点项目集体开工,除了糜耐儿三人扯点小皮外,其他人没说一句盐咸醋酸、苞谷洋芋。当然,这和欧阳九红的工作方法分不开,和他的工作作风分不开。
  项目开工之前,欧阳九红搞了一个“大走访,大宣传,大落实”活动,要求镇村组干部、教师医生包户包人,了解群众想法和诉求,化解一些积压矛盾,宣传国家法律法规和项目建设的重要性和必要性,解决一些必须解决而且现实可以解决的问题,签订《支持阿依镇重点项目建设承诺书》。欧阳九红首先走访的是温婉侬家,温家姑奶奶笑着说:“修建国际自行车环形赛道和露天原生态文化演绎广场,都得占用我的承包土地,不需要给我打招呼,占据多少是多少,一分钱的补偿不要。公益公益嘛,对公众有益,对自己也有益呀。”
  欧阳九红感动地说:“虽然土地属于村民集体所有,但是承包权是姑奶奶的,补偿收益也应该属于姑奶奶。国家有政策规定,我们基层干部不敢违反呀。”
  温婉侬笑着说:“我卖几个醪糟汤圆足够吃了,要钱干什么?缪京平他们经常给钱,给我也是捐助了。人没得钱不行,钱多了也坏事呀。你看那些贪官,有了十万想百万,有了千万想亿万,无底洞的心思怎么填得满呢?”
  欧阳九红点头说:“姑奶奶说得很对,提醒得好,足食足衣是最大的幸福。我一定视钱财为粪土、视百姓为天神,两袖清风、一尘不染,为党尽忠、为百姓尽力。”
  温婉侬满意地笑着说:“你跟京平一样,心地善良、不张不扬,是个好孩子。”
  欧阳九红惭愧地说:“京平书记是领导,政治水平高、领导能力强,我只是个乡镇干部,没得可比性。”
  温婉侬生气地说:“共产党不是讲同志关系吗?同志就是兄弟,就是朋友,不分内外亲疏。你和京平都是我的亲人,要相互帮衬着、监督着、提醒着,家里不缺钱,也不缺官,不需要你们捞回来什么。人活着要事业,人死了要名节。你看甘民生吧,心静如水,常怀百姓,年近百岁,依然受到镇上人尊重。再穷再劳、再苦再怨,也不能学牛丁当做叛徒,叛徒祖宗受辱;更不能学布知了做贪官,贪官家人子孙受累。”
  欧阳九红把小板凳向前靠一靠说:“古人‘母以子贵,子以母荣’,说的就是这个意思。子女功名成就,家人跟着尊贵,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家人贤淑良美,子女也跟着荣耀,可以放心大胆地做事。甘民生老革命,就是我们年轻人的榜样。”
  温婉侬甜甜地笑着,像一枚干枯无水分的核桃壳在温暖的冬阳迎风荡漾;一双少肉多骨的小手,放在欧阳九红宽大温暖的手心传递着无穷的力量和智慧。她祈求说:“帮我把童稚谣看守紧一点,多教育一点,腰杆上挂一把手枪,更要遵守规矩,不得耀武扬威。”
  欧阳九红笑着说:“姑奶奶只管放心,童所长虽然比我年轻,但是比我成熟,是人民的好警察。”
  欧阳九红告别了温婉侬,准备去拜望甘民生,后脚刚走,温糊咀前脚就跨进来。他手里提着一个大大的盒子,大声大器地叫喊:“嬢嬢,生日快乐。”
  温婉侬莫名其妙地问:“谁生日快乐呢,跑到我这里来?是吃醪糟汤圆,还是鸡蛋汤圆?”
  温糊咀叼着香烟笑着说:“侄儿还能给谁做生呢,自然是我家嬢嬢。您老81岁,几乎是一个世纪的足迹,一个百年的风雨,难道不需要庆贺一番吗?”
  温婉侬稳稳地坐着问:“现在是几月?”
  温糊咀随口回答:“农历四月。”
  温婉侬弯着脸问:“你娃儿这样心疼嬢嬢、孝敬嬢嬢,那么我问你,嬢嬢是几月的生日?”
  温糊咀抠着脑壳说:“水冰融、水妙韵、布帘子、阎稀泥、贾兮兮、糜笋壳、谢心肝、欧阳尊丐几十个人都是一年的,集体怀孕、集体生育,只是嬢嬢老人调皮捣蛋,硬是怀11个月才出生,把老祖奶奶差点儿疼死。应该是九月出生吧,记起来了,嬢嬢是农历九月初九出生。”
  温婉侬笑骂说:“你娃儿还来给嬢嬢过生吗?”
  在土家习俗里,即使年过八十,满鬓白发、儿女成群,在父母或者老辈人面前,经常被他们称为没结婚的娃儿、没出嫁的妹崽,似乎晚辈年轻了,长辈也跟着年轻。温糊咀眨巴一双老鼠眼睛说:“提前过生呀,或者四月过一个,九月再过一个,时间可以闰月,婚姻可以二度,过生也可以重复呀。嬢嬢,您老人家猜猜,我这盒子里装着什么?”
  温婉侬知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什么好心”,所以望也不望地说:“管它是什么金银宝贝,嬢嬢也不稀罕。”
  温糊咀像玩魔术,先剥开一层红色纸壳,再剥开一层白色纸壳,又剥开一层黄色纸壳,直到剥开第七层紫色纸壳,才露出一个精致如同小磁盘一样的蛋糕来。温糊咀笑眯眯地说:“嬢嬢,几十年来您都是煎鸡蛋加长寿面,过中国人的土生;今天侄儿给您买个精美蛋糕,过洋生、开洋荤,增长一些见识。”
  温婉侬冷笑说:“嬢嬢老了,习惯于过土生,吃不来酸溜溜、甜唧唧、涩嘎嘎、脏兮兮的洋蛋糕,还是你自己吃吧。”
  温糊咀一本正经地说:“我可以帮您老人家吃,但是手脚得到堂、礼数得到位。我给您老人家点上10支蜡烛,一支代表10岁,10支就是100岁。过了这个洋生,您老人家就得活上100岁。”
  温婉侬马着脸说:“五十亦死,百岁亦死,千岁亦死,死要死得其所、死得安然、死得不留遗憾,更不得让后人耻笑。”
  温糊咀笑得像流淌的蜜糖一样说:“嬢嬢,吃了生日蛋糕,还要送您一趟天大的富贵。”
  温婉侬惊讶地问:“人在家中坐,富贵天上来,哪个神仙有这样善良的心境?”
  温糊咀一边刀切蛋糕一边说:“当然是您老侄儿我呀。120万元,整整120万元,值得您老人家卖几百年的醪糟汤圆呀。”
  温婉侬气愤地质问:“什么路子捅来的黑钱?给我说清楚,不然让你小东西吃不走、兜着走,行不走、爬着走”
  温糊咀依旧笑着说:“修桥、修路、建房、建文化广场征用土地山林的补偿费。银行卡呢,给我吧,帮您存上去。”
  温婉侬拂袖而去说:“别人拿去了。村里知道账号,你直接打在上面。”
  温糊咀丢下划切蛋糕的小刀惊讶地问:“谁把您老人家的银行卡骗去了?120万元,不是小数目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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