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四章 进山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11-12 18:12:15 字数:4489
长栓是晚上回来的,马匹疲惫不堪,长栓放下马鞭,瘫坐在地上,二先生扶着他,四媳妇忙着端来水,等长栓慢慢喝下,才有了一点力气,硬撑着身子站起来,对二先生说:“文桐现在燕住山后山,我去了大青山,那边说领导们都去了兰陵,问多了,他们就不答腔了,我只好赶到兰陵,一路上到处是杆子,我的马差点被抢了,二爷,你看,马鞭都让我打折了。”
那根马鞭扔在地上,只剩下半截,长栓一向是爱惜马匹的,今天看来真是遇到难处了。
“慢慢说,不急。”二先生拍拍长栓的后背。
长栓又说道:“到了兰陵,那边倒不费事,直接进了山,但是,听站岗的士兵说,文桐好像……”他说到这儿,停下来,看看二先生的脸。二先生听了这话,心里着急:“好像什么?”
“好像犯了错误,被关起来了,站岗的有一个是固村的,说话吞吞吐吐,想说不敢说,我想上山问个仔细,他们又不敢让我上去,只好回来了。”
哦,关起来了,犯了错误。二先生心里嘀咕起来。
“好了,你吃点饭,早早歇着吧,一天辛苦了。明天,我让文杞套车带我去,你在家照料一下牛马。”
第二天一早,二先生起来吃饭,刘氏听说文桐犯了错误,急得在屋子里转圈,二先生已经吃过了饭,没好气地说:“你别转了,转得我头晕。快给我装一点烟叶,我得尽快走。”
文杞在门外拢着毛驴,这是二先生专门嘱咐的,今天不套马,只套毛驴,就是路上遇到土匪,也不过损失一头驴钱,马是坚决舍不得。
父子上了车,文杞轻轻抽打了一下毛驴,毛驴头一次干这种活,很不情愿地上路了。
沿着去兰陵的大路一直向南,中午的时候,到了三叉口,拐到西路。路过大宗山东侧那家客店时,二先生对文杞说:“就这,当年宋县长就是在这被李骋他们绑走的。”
那家客店生意兴隆,店主人在门口招揽客人,见到二先生的马车,远远吆喝:“住店了——”
文杞作为回应,在空中甩了一鞭子,发出响亮的声音,意思是我们不住。毛驴小跑起来,文杞拉了拉缰绳,让毛驴慢下来,毛驴子耐性好,不能一下子使了了劲,要是跑得太快,消耗尽了体力,今天想赶到兰陵怕是困难,还不如慢悠悠地走。文杞种地是好手,使唤牲口也内行。
过了大宗山,庆幸一路平安,拐弯向南,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到了泇河边一处加工火纸的地方,文杞打听了一下,拐弯向东,小声说:“爹,这一路咱可走了不少冤枉路,出了沂州向南,向西,向南,向东,咱转了大半个兰陵。”
“冤枉路不冤枉,咱省下麻烦比什么都重要。走大道,远一些,但是放心。等咱们到了燕住山,心里才踏实。”
大车继续朝东走,到一处路口,又向北拐,就远远地看到那一座山了。
山不算太高,林子很密,山绵延向北,看不到尽头,一处山腿向东南延伸,连着远远的另一处山,文杞道:“此处有五座山,东南那座最高的就是燕住山吧?”
二先生点点头。
进入山里,树林更密,小路变得窄了,毛驴向上攀登有些吃力,文杞跳下车,一手紧紧地攥着缰绳,一手扶着驴脖子,轻轻拍打,像是给它鼓劲。
小路上到处是碎石头,前边一块大石头如门一般挡住去路,这块石头显然不是自然的,石头一侧有行人走过的小路,马车进不去,文杞看看爹,二先生跳下来,说:“拴上驴,你去山里边打探一下,问问你二弟是不是在这边。此处五个山头相连,你二弟听说是在后山,哪一个算是后山,咱闹不清,千万别走到李骋的地方,虽说无大碍,总要多说话不是?”
二先生话刚说完,石头后边跳出来两个人,都扛着步枪,一个头上戴着柳树枝编的草帽,下身用树皮缠着,不知道是为了伪装还是根本就没有衣服穿,另一个也好不了多少,裤子倒算有,不过不是一条完整的裤子,半截到膝盖,上身披一树皮做的勉强算作上衣的东西,冷冷地看着二先生爷俩,一支枪指着文杞,另一个懒散地拄着枪支,大概他认为文弱的二先生构不成威胁。历声问:“干什么的?”
二先生最怕遇到兵,要是文桐的兵也就罢了,要不是可就惨了。忙说:“长官,我们是沂州县人,来此打听一个人,叫固文桐,二位是否听说过?”
“我二弟。”文杞补充一句。
两个人打量了下二先生和文杞,又仔细看着二先生的脸,似乎感觉此人和文桐有些相像,态度和气了许多:“找司令的,你是……”
听他们称呼文桐为司令,二先生彻底放心了,儿子是他们的司令,还有什么可怕的,他的腰挺了挺,又看了一眼两人才轻声道:“文桐是我的儿子,我是他父亲,沂州二先生,你一说他们就明白,早些年,你们黄先生还在我们家油坊开过会呢。”他想套套近乎。
一个道:“司令不方便见人,你要见特派员可以,见黄政委也行,还有,哎,不说了,你也不认识,我去请示一下黄政委吧,你们稍等。”
一个进去了,另一个的枪提了起来,虽说是司令的父亲,也不敢大意,谁知真假呢,再说,司令现在也被关着,万一……
秋后,山沟里的冷风朝上扬,二先生冻得一哆嗦,他缩了缩脖,持枪的士兵不屑地看看他,二先生不好意思笑了,是呀,人家还穿着树皮呢,自己这点冷风就受不了了。文杞脱下自己的外套要给二先生披上,二先生推开了,指着士兵道:“你看看他们有多艰苦,连衣服也没有,咱们这点苦还吃不了吗?”
士兵道:“这都是你们沂州荣团长的功劳,联合兰陵驻军,把我们封锁了几年,部队缺衣少食,你怎么能明白呢。”
“我不知道你们这样穷乏,早知道我给你们带一些布来,等下次吧。”
士兵听了对二先生顿时有了好感,手里的枪也放下了,一小会,小路上有走动的声音,那个报信的士兵在前,后来一个长官模样的人,二先生一看,正是当年在他油坊开过会的黄先生,那时文桐说是他们搞了个诗词研讨会,现在看来都是假话。
黄政委见到二先生紧紧握住他的手:“欢迎,欢迎,热烈欢迎老先生,你大老远得跑来,一路辛苦了,快请,快请。”
二先生打量了一下黄先生,他穿得也不像样子,上衣补丁摞补丁,肩膀处已经破得没法缝了,。裤子一边长,一边短。二先生动情地说:“黄先生,唉!你们过得这是什么日子!好了,苦日子到头了,我给你们带来了好消息。”
“进去再说吧,老先生,不好意思,我们的山路故意挡上了,您的毛驴车只好留在这儿,放心,丢不了,有战士看着,您放心进去吧,天晚了,小陈,想着割点草喂喂毛驴,一定拴好了,这位兄弟是……”
“我大儿子,文杞。”二先生忙着介绍,“怎么不见文桐?又去济南了,还是青岛?”他故意问道,想打听一下,文桐是不是真的犯了错误。
“哦,那好,是文杞兄弟,听文桐提起过,一起请吧。”黄先生没有提起文桐,让二先生心里不安。
山路时而宽阔,时而狭窄,两边长满了楸树、松树、槐树,还有大大小小叫不上名的树木,山路上落满了叶子,走在上面沙沙得响起。
拐过一个弯,前边是一片开阔地面,再过去是一片树林,几排简易的木头搭制的房子呈献在眼前。
黄先生招呼二先生和文杞进屋,所谓的屋,就是一个木头搭的棚子,里面一排排木头搭的床,里面坐着三个人,见到二先生进来,都冷淡地看着他,二先生有些奇怪,好在黄先生的热情抵消了二先生内心的失落,里面果然没有文桐。
“我介绍一下,老先生,文桐司令的父亲,是我们在沂州搞地下工作时给我们支持最大的一位乡绅,开明人士。这位是王特派员,这位是省里刚来的丁委员、李委员。崔副政委,您认识,以前见过的。”
姓王的这个,二先生有印象,以前在油坊住过些日子,说是教员,没想到,都是造反的人物。王大明,崔明桂,还有另两个对二先生比较冷淡,只是礼貌性地点点头,黄先生让二先生坐在一个木墩子上,说:“不好意思,条件有限,没有太师椅,让老先生受委屈了。”
“没事,我是来办事的,只要办好了事,一切都不算什么,黄先生,我家文桐怎么不见?”
“老先生,是这样的,先说你的事,文桐司令的事,一会我再详细地告诉您。”
二先生把专员的话一句不落地诉说了一遍,特别强调,日本人的飞机已经到了沂州,在沂河上边侦查了好多回了,还打死了村民。张专员说了,只好回去,接受改编,共同抗日,过去的事一概不追究。
黄先生听了一直点头,听到他说张专员请部队出去改编,他笑笑,对三个人道:“和咱们掌握的情报差不多,省里虽没有明确的通知,问题应该不大。”
王特派员在山沟里实在受够了,他那年来沂州就是指导暴动,心里想着指导完成就打道回府,谁料到竟走不成了,和这帮人在山里打了几年游击,还裤子都混不上,他咧着嘴说:“好,好,我们响应上级精神,出山。”
丁委员却说:“不成,没有省里的通知,我们不能擅作决定,这是大事,需要向省里请示,我们不能单凭一个老汉说改编就改编,怎么改,什么编制,属于谁的领导,都要搞清楚再说。”李委员附和。
黄先生为难了,说:“这事再议,这样吧,文桐司令的父亲来了,好歹让他们父子见一面,毕竟他的问题还没有查清楚,查清楚之前,他还是我们的同志,对不对?”
崔明桂却不同意了:“那怎么行,我是处理这事主要负责人,老黄,你要讲原则的,老王,你是特派员,老丁,老李,你们是省里来监督处理这事的主要领导,你们说。”
二先生没听懂他们的意思,见他们争论不休,也不敢插话。
王也不敢答应,要说这几年多亏了文桐,部队没散,根据地还扩大了,没有文桐,后果不敢想像,黄政委与他商量,文桐指挥有一套,几次反围剿下来,文桐当仁不让当上了司令,本来一切风平浪静,有一天,崔明桂回来了,说上次去三河口侦察,与弟兄们打散了,又忙着处理自已家粮店的事,耽误了几天,黄政委几个也没怀疑,崔明桂来后,再也不安生,今天上级来查这事,明天来查那事,把参与暴动的人查了一遍,就崔明桂什么事没有。这次,省里又来了指示,调查司令文桐的历史问题,还有文桐被捕脱险问题,丁、李二委员就为这事来的。
现在,丁、李二人同意王特派员的意见,黄先生不好办了。
一个战士在门外报告:“黄政委,司令要见您。”
“闹什么闹?一会也不安分。”王特派员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去看看吧。”黄先生笑着对三个人道。
他出去了一会又折返回来,对王特派员道:“司令已经知道他父亲来了,好歹让他们见一面,你知道他的脾气的,那个禁闭室是关不住他的,要是闹起来都不好看,再说……这些战士大多是沂州人,你知道的。”
四个人听明白了黄先生的意思,虽不情愿,也只好同意。李委员大悟:“对,对,应该让他们见一面,老丁,这不违反纪律吧?毕竟没有定性。”
二先生被领到禁闭室,所谓的禁闭室,就是一个草棚,文桐正坐在里面看报纸,看到二先生和文杞,高兴地说:“我从缝隙里看到是你们,一打听果然是,爹,你来什么事?”
二先生又说了一遍。
文桐翻了一摞报纸,找到一张,看了一阵,大笑道:“英明!中央真是英明!革命有希望了,我们的党是伟大的党。”
二先生听不懂他说什么,担心地问:“你不是司令吗?怎么关到这里了?”
文桐笑了:“扯蛋,省里收到一封信,说我妹妹银月是李家的媳妇,怀疑我与他们有联系,都是崔……反正都是鸡毛蒜皮的事,爹,你不要担心。”
见文桐不在意,二先生好受了一点。文桐穿上一件破褂子,朝外走去,门外的战士想拦又不敢拦。
棚里的几个领导一见文桐,都吃惊道:“你怎么出来了?让你们父子见面,已经照顾了。”
“扯什么蛋!我宣布,开会,商量一下整编的事,黄政委,机会难得,不要再胡闹了。给你们面子你们还当真了,就这禁闭室,能关得住我?我不过躲在里面看看报,图个清闲罢了。”文桐大手一挥,对站在一边的二先生和文杞道:“爹,天黑了,委屈一下,明天再下山吧。我们要连夜开会研究这事,你们吃点饭,早早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