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五章 前山

　　二先生和文杞当晚在山上住下，二先生不放心自己的毛驴，又几次跑到拴毛驴的地方，看到小陈已经割了草喂牲口，才放心回来睡觉。
　　隔壁的草棚里吵个不停，二先生对文杞说：“你一会过去看看，劝劝文桐，说话软着点，他那坏脾气，早晚误了他自己。”
　　文杞偷偷到了开会的草棚，外边站着岗哨，自己根本靠不近，只好回来，心想：吵吧，我不感兴趣，爹也真是的，听人家吵架干什么？还会被人家误会，以为咱是奸细。
　　草棚里，黄政委居中，文桐一对四，文桐建议下山改编，响应党中央共同抗日主张，王、崔、丁、李四人反对，理由是没有得到上级通知，不可乱动。
　　崔明桂态度最坚决，不同意下山，说我们是人民的军队，怎么可以改编为国民党的军队，滑天下之大稽。王特派员说即便改编，也需要要等省里的精神，中央的也行。
　　文桐指着报纸说：“还等个屁，你看看，白纸黑字，这是我们中央的命令，难道不如省里的通知更有力度吗？”他把报纸递给黄政委，黄政委看了一下，笑着问：“你从哪里得了咱们延安的报纸？”
　　“巧了，这两位来的时候，带着大箱子，大箱子里就有这张报纸，我偶然看到的，丁委员，你们从济南带到这里，竟然不知道？”
　　大家传阅了报纸，中央确实形成了决定，红军改编为八路军，南方红军改为新四军。
　　黄政委看看王特派员，王特派员看看丁、李二人，二人手一摊。黄政委慢慢地做崔明桂的工作：“既然中央都决定了，改编看来是大势所趋，我们姑且认可改编，这事先不讨论了，现在我们应该讨论如何改编，大家各抒己见，我们不搞一言堂。”
　　改编的形势让崔明桂有些突然，他心里的秘密不敢说出来，但是，现在看来，自己已经不占优势，王、丁、李开始接受文桐的观点。他只好说：“这样吧，我先下山，与荣部或者张专员接洽一下，看看这件事的真假，我们不可大意，带着队伍下了山，如果遇到鸿门宴，想回来搞根据地就难了。”
　　黄政委认为这个主意好。其他三个也都赞成。
　　文桐见大家同意崔明桂，也只好按捺下自己内心的激动，同意崔明桂先下山接洽。对于下山改编，其实他是矛盾的，表面上坚持下山，内心也有一种忧虑，万一下山后被民团和驻军包了饺子，这几年的革命算是白费了，这样的买卖不能做！报纸上虽说中央同意接受改编，具体到这一百多人的红军如何改，他心里实在没有底。不改，老是待在山上，永远没有前途，只有接受改编，才能打出一条路来。如何防止万一，他思绪很乱，有一个不成熟的想法，但是，临时不能和黄政委几个商量，他们要么是老学究，要么是正统的革命者，一听非炸不了不可。
　　二先生第二天早早吃了一点饭，准备回去。所谓的饭，就是南瓜汤，这已经是山上招待贵客的最好食物了。
　　父子下了山，文桐和黄政委相送，二先生临走前又嘱咐了几遍文桐，管好他那狗熊脾气。
　　送走了爹和大哥，文桐一阵轻松。他叫了文宽、天祥，三人步行到了前山，山上的小喽啰都认得这个大名鼎鼎的文桐司令，知道他和大当家的交情不浅，急忙开了寨门。
　　
　　聚义厅里正摆大席，李骋几个头领端坐在一圈，刚杀的肥羊，白白的浓汤，听说文桐司令驾到，李骋大喜：“好，好兄弟，来打打牙祭，你说你们过得那是什么日子！吃没有，穿没有，还不如过来跟着我混，天天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文桐与他已经不需要客气，带着文宽、天祥坐了，小喽啰上了酒菜，李骋端起酒碗道：“你们红军太仗义了，别看穷，穷得有志气。借我们粮食一斤不少还回来，还送了我们那么多的南瓜，现在，真是过意不去。”
　　二当家的也趁机调侃：“我们山上天天喝南瓜汤，兄弟们都饿坏了，今天好好吃一顿，你们真有吃福。”
　　文桐笑道：“有借有还，再借不难。二当家的要说我有吃福，真不是夸奖我，我有那个本事。方才一阵风刮过，我闻着一股羊膻味，知道前山有肉吃，急忙赶来了，不瞒各位，我昨天就没吃饭，算着今天有好酒好菜。哈哈，吃。”
　　几碗酒下肚，大当家的笑了：“说吧，什么事？是来借粮，还是又来给我们做思想工作？”
　　以前没事的时候，文桐经常来前山给他们做思想工作，听了大当家的话，文桐大笑：“今年粮食丰收，不借了，真的感谢大当家的这几年帮衬，想想那时候，我们在这里立不下足，多亏了大当家的借给我们粮食，才维持下来。第二年，我们就开荒种地，平地种粮食，山地种南瓜，现在基本实现了自给自足。当然，生活水平还没达到你们的程度。大头领，我今天来，也不做思想工作，是与各位告别的，我们要下山了，如今，日本人已经占了济南，下一步就是青岛，很快就到沂州，我们党要求各地游击队接受国民政府改编，共同抗日，第二次国共合作实现了，我代表红军谢谢大当家的，谢谢兄弟们。”
　　“就这些？”大当家的不相信，他知道文桐来前山，一定是有事，文桐不说，他也不提，只是淡淡地说：“哦，合作了，合作又如何？说不定哪天又开打，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固司令，我觉得还不如在这山上快活。”他担心文桐旧话重提，要他们这帮杆子加入红军，他故意说出来，把文桐堵住。
　　文桐真有此意，听了大当家的话，他不好张嘴，借着喝酒，硬把话咽了下去。
　　二当家的郭秀川听说文桐他们要下山，心里打起了小算盘，自己本不想当土匪，手上沾了血，现在想走走不成，如果能借着加入红军的机会，下山，然后再脱离红军，倒是一个好主意。前几年，他一直想夺大头领之位，奈何几个弟兄与他不对脾气，自己单枪匹马没有胜算，只好隐忍到今，他内心是看不起李骋这帮人的，他们除了抢，就是吃，什么也不关心，山上弟兄们的前途怎么办？有谁关心过？他建议道：“抗战是大势，我前几天下山的时候也听说了，政府对参加抗日的一律既往不咎。大哥，何不参加抗战，为兄弟们谋个前程。”
　　“老二，你想下山，我不拦，兄弟们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李骋冷冷地说。“别忘了，你手上也沾了血，国共合作，国当家，共当家，谁也饶不了我们。”
　　兄弟们都点头。
　　见他俩话不投机，文桐忙打岔：“我说我来与大家辞别，大家不相信，山上有我文宝大哥，我们红军就要走了，我总得来一趟，文宽是他亲弟弟，不来总不好。其他真没什么想法，大家别误会。我们接受改编，将来兄弟们如果想投奔，我随时欢迎。”
　　听到文桐提到文宝，李骋笑了，他扫了一眼文宝，道：“说起来，文宝兄弟当初来山上也是避难的，如果想回，我不反对，不过，固司令，你不能强求。文宝是我的好兄弟，我现在离不开他。文宝兄弟，你当初虽说没杀得了固永功，毕竟有那么一回，小心为是。愿走愿留，我听你一句话。”
　　听了这话，文宝当然明白，起身道：“大哥，我发誓，文宝此生绝不下山，文桐，文宽，我也不同意你们下山，虽说你们是红军，与我们不一样，你们也是沂州那帮当官的眼中钉，文宽，你与永功有杀父之仇，你也曾经打伤他，如果下山，他们父子一定会报复你的，小心为妙。”
　　李骋在拍大腿：“这就对了，固司令，我不管你们这个党，那个党，我说一句明白话，凡事留后手，下了山就万事大吉？我不相信，这帮当官的，吃红肉，拉白屎，毒着呢。文宝兄弟，你和文桐司令，文宽兄弟好好说说话，他可是来给你辞别的。哈哈。”
　　大家都是明白人，不需要点透。兄弟三人走出了聚义厅，到一处垣墙处，找一块石头坐下，文宝还是坚持：“你不要劝我，我这辈子认准了这条路，谁也劝不动。我没有信仰，不像你们，我年轻的时候，信大伯一人，现在，就信我自己。我一辈子只有一件事要办，就是杀了永功。其他，我不再关心。回去后，文宽，文桐，你们帮我多照顾一下孩子，我就感谢了。我听说这几年多亏了二叔，地被永功霸占，孩子娘俩吃住在你们家，见了二叔，一定表达我的谢意。”
　　见文宝态度坚决，文桐拍拍他，说：“客气什么，我与你一个奶奶所生，我们是叔伯兄弟，大伯不在了，我爹照顾孩子不是应该的吗？再说，我家有那个条件，有一口吃的，也不能饿着孩子和大嫂。我今天来，不是劝你下山，你现在不适合下山，毕竟你与文宽不同，我们有国共合作的大帽子，永功伯有所顾虑，应该没有太大的问题，你不同。我说得很直接，你不要生气。我想说，你平日里，要多影响李大当家的，看看能不能找个时机，把队伍拉到我们这边，下山后，我们肯定要扩大武装，你们如果愿意抗日，可以考虑加入我们。我们虽然接受改编，但是，我们还是我们，与他们不同。”
　　“怕是不容易，大当家的好说，关键有一个郭秀川，这人鬼得很，一心想夺位子，大当家的与他面和心不和，再说，兄弟们在山上吃喝不愁，谁愿意加入你们，天天约束得厉害，你们这几年天天练兵，吃得差，还要种地，我们这些兄弟，吃不来那个苦。下山后，文宽就交给你了，你要多照顾他，他毕竟还年轻，遇事也不冷静。文宽，下山后，看情况不妙，就赶快回来，这里虽说担着土匪的名声，好歹还有一条命。”
　　“我看李骋与郭秀川尿不到一块，如果老大与老二火并，你能不能控制住这伙人马？”文桐关心的还是队伍。
　　“目前不行，我们有我们的规矩，讲究按资排辈，除非……”
　　“先这样吧，以后再说，这事不急，我今天来，也提前给你说一声，如果在这里混得不如意，就下山，我给你一封信，换一个名字，去参加第五军，那边有我们的人。”
　　临回后山时，李骋相送，文桐把李骋拉到一处，小声说：“当着兄弟们的面，我不方便讲，我来，其实还有一个私心，我怕下山后断了后路，大当家的方才提醒得好，我们的根据地建立起来了，下山后，可能就要失去，后山，我就交给大当家的了，另外，我请大当家的分一部分人，到大青山，我们的那块地也交到大当家手里，算是我们的一个退路。拜托了。另外，二当家的要防着点，我听说……”
　　李骋也是明白人，一点就透：“多谢提醒。你安排的事，我能办到。”
　　文桐拱手道：“感谢的话不说了，以后有用得着我们的时候，我们定当帮忙。”
　　李骋大笑：“到那一天，我李骋怕是也该完蛋了。走好，不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