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O三章 动员会

　　秦氏第三次进去续完水，回来对婆婆说：“爹好久没有这么高兴了，今天来了一位高先生，其貌不扬，却让爹如此重视，谈了有一阵了，现在还没有送客的意思。”
　　文耿娘朝这边探探头，心里也很高兴：“让他们多说一会吧，你爹也孤单得很，方勇能帮着解闷，到底是小孩子，原来还有一个文宝，进进出出，天天张罗着他那两匹马，那时候，觉得你爹不务正业，成天养马、交朋友，现在，马没了，朋友上门的也少了，你爹就像没了魂一样，一天比一天没精神，我真是有些担心。这下好了，有人上门说说话，也让他宽宽心。你爹真怪，年轻的时候，家里的事从来不过问，现在老了，大事小事都想管，挂念这个，挂念那个，真是想不通，自己都快吃不上了，管得倒宽。一会儿，我替你进去续水，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等老婆子端着茶壶站在屋门外偷听的时候，屋里，大先生、二先生正陪着高之华谈得高兴。现在大先生已经知道了高之华的身份，听说他是第五战区的，心里就亲近许多，因为他的得意弟子张玉尧据说快要调防徐州，隶属第五战区，爱屋及乌。高之华与他谈了第五战区的整体战略，并悄悄向他暗示了共产党的十大纲领，大先生觉得很有道理。
　　“你不来我也要去找你，主要目的是想请高先生帮着分析一下，现在一块看看吧，二弟，我看这事也请高先生参谋一下，张士元昨儿又送来了信，专门嘱咐要我们去县里一趟，说这个月的初十，第三专区要开大会，动员广大士绅参加抗战，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有枪出枪，我本不积极，现在高先生一说，我觉得又年轻了不少。高先生，你请说说，这会参加好，还是不参加好？”
　　二先生已经接过信，与高之华一起看了起来，信是一封八行，小楷写得不赖，无非说得的是对大先生与二先生仰慕已久，政务繁忙，一直想来拜访未及成行，现第三专区动员大会召开在即，请务必于初十日去沂州县城一叙，以慰长想，并就抗日大局、动委会会谈齐商共酌，云云。
　　二先生看着高先生，说起自己的顾虑，请他拿主意，高之华微微一笑，朝大先生、二先生拱拱手：“大先生、二先生，晚辈就不客气了，我的意见是去。原因有二，一，国共合作是大势，我想张专员不敢冒天下大之不韪，对两位老人家有什么迫害之举。第二，张专员新来乍到，根基不稳，据我的消息，荣子桓与他似乎不甚融洽，张急于建功，想让驻军对抗日有所行动，无奈荣是旅长，掌着枪杆子，不把专员放在眼里。所以，张专员这个时候，更不会与地方乡绅关系闹僵了，以大先生、二先生的威望与人脉，我想，他还是忌惮三分的。”
　　听了这个分析，大先生点点头，在屋子里走了几步，慨叹道：“我老汉没想到，快要入土的人了，还能让专员抬举，这个面子一定要给的。二弟，你也一起去，借机和张专员疏通一二，文桐说不定就可以回来了，你也再不用提心吊胆了。”
　　二先生还不放心，不知道这个高先生的真实身份，怕话说多了，万一他是张专员的人，以后就麻烦了。趁高之华欣赏大先生墙上对联的时候，他把想法与大先生说了。
　　大先生摆摆手，转身问道：“高先生，你们在外边混世界的人物，大都是这个党，那个党，我冒昧请教一句，高先生是哪个党？”
　　没想到大先生问得如此直接，高之华愣了一下，起身笑着说：“大先生，现在抗日是大局，我是哪个党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得到您的支持，我们动委会，就是动员广大乡绅、群众，都投入到抗战中来，我们是第五战区的人，但是，对蒋先生的一些做法也有所保留，现在，抗战是大局，我们与政府要讲究策略，您说对不对？”
　　听了这些话，大先生笑了：“我明白了，二弟，高先生，我也不留你们了，明天，咱去县城一趟。”
　　天蒙蒙亮，二先生悉悉索索穿衣服，刘氏忙起身，要把灯点着，二先生制止了她：“不用，我摸着就穿上了。”
　　刘氏还没有完全睡醒，只含糊地问：“今天怎么起这么早？”
　　“大哥让我陪他一起去县城，参加一个动员会，我起来准备准备。”
　　刘氏听了，睡意没了，二先生一向对参加外边的事务不感兴趣，今天怎么竟然要参加会？她忙问道：“是什么会，你这样热心？”
　　“你知道的，我一向对官场没有兴趣，这回不一样了，说出来你别到处吆喝，我听说国民党和共产党要合作打鬼子，真要是那样，咱文桐就有出头的日子了，老是躲在山里不是个办法。我得去听听，最好能与张专员见一面，讨一句准话，政府对文桐他们，到底是个什么态度。”
　　刘氏有些激动了，当初，文桐闹得有些过份了，竟然起来造反，被政府赶到山里边，这些年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听说，他们的人不但没少，还越来越多，在大青山，还有燕住山，建了两个根据地，文桐已经当上游击队司令了，司令是什么官？比文杼的官大还是小，说不好，大先生的门生张玉尧以前当的可是青岛警备司令，那官可不小，连李森也得给他面子，要是咱文桐也弄个司令当当，就再也不受永功的气了。上次，被永功当着村民的面羞辱一番，刘氏一直记在心里。
　　“合作好，再不要打了，好好的日子不过，为什么要你打我，我打你呢？阿弥陀佛。”刘氏双手合什，又想起了菩萨，她已经有好多年不拜菩萨了，以前拜菩萨是为了打发时间，是为了向车氏表明自己不关心家事，现在车氏已经死了多年，这个家也在大媳妇尤氏的管理下井井有条，自己虽没扶正，孩子们也把她当成了太太，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今天为了儿子，要多念几遍阿弥陀佛了。
　　收拾停当，二先生吃了一点饭，催着文杞套车，直接赶到大先生门前。
　　大先生正等着，见马车过来，兄弟俩上了车，朝县城而去。
　　从来没感觉县城这么远，二先生坐在马车上，看着河沿上的树，这一片是日本人的飞机的翅膀扫掉的，那一片村民曾经在里边躲避……日本人来了一次又没了影，鬼子到底长什么样？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又想着今天开会，自己是个什么身份，高先生昨天走的时候说，大先生与二先生都是地方名流，今天的大会，说是动员，就是新来的专员张士元与众乡绅的见面会，无非拉拉家常，讲讲形势，自己倒紧张得不行，想到这笑了。
　　大先生也在笑，小孙儿越来越懂事，文耿在青岛干得不错，听说张玉尧快要调防徐州，纳入第五战区，文耿也该随着部队回来了，到那时，正规部队的文耿出现在大家面前，必是不一样的气势。文桐那年打了一枪，把文耿的腿伤了，没成想，文耿因祸得福，荣子桓没有追究，大先生把文耿直接送到青岛，先是副官，再是连长，比躲在山里边的文桐强多了，吃不上，喝不上的。
　　马车走得不快，文杞比长栓还爱惜马，从不舍得抽一鞭子，由着马自己走。
　　日头到了东南，马车到了沂州城，找人一打听，专员公署在银雀街东边，是借用的县政府，张士元兼着沂州县长，没有新建专员公署。
　　这地方大先生不陌生，当年，宋东梧当县长时，他可是这里的常客，现在，宋东梧已经作古，这里早已物是人非。
　　公署门前有士兵站岗，二先生头一次来，忙着让文杞停下马车。小心问大先生：“这专员是个什么官？比县长还大？”
　　“那是，专员管着沂水、费县、郯城、沂州、峄县等八个县，和前清的知府一般。”大先生常看报纸，知道时局的变化，专员的职位他不陌生。
　　哦，这下明白了，专员的官大着呢！
　　士兵领着他们进了一个大厅，里面设两排桌子，对面摆放，桌子铺着红布，红布上摆着一排白茶杯，最东边一个桌子，桌子后边墙上挂一个人的画像，那人一身军装，头上没戴帽子，头有点秃，左手握着刀柄，看上去也还精神。桌子两边坐满了各地有名有望的乡绅，见了大先生、二先生纷纷起来打招呼。
　　大先生、二先生忙与他们客套一番。
　　一个穿着黑色中山装的过来，二先生紧张地站起身，以为这就是张专员，那人却道：“张专员正在开会，请众位老先生稍等。我是张专员的秘书吴兴邦，有事可以招呼我。”
　　原来是个秘书，秘书是什么官？二先生有些窘，不时地看大先生，大先生腰虽弯了，气质却还是如以前一样，稳稳地坐着，二先生顿时增添了对大先生的佩服，大哥确实是见过世面的人，见知府这样的官，竟然一点不慌，自己就是沉不住气。
　　士兵们穿梭一般，在楼梯里进进出出，还有几个不停地与众人斟茶，二先生紧张地坐着，忐忑不安，不知过了多久。
　　“敬礼。”身后一个卫兵扯着嗓子叫了一声，众卫兵都一齐敬礼，门外进来一个人，面皮白净，戴着白手套，穿灰色中山装，左边口袋里别一支钢笔，口袋上别一个小圆牌，比银元略小一点，白底蓝齿，二先生一呆，这东西他见过，荣子桓胸前就有，后来，文遐也有，他们原来是一伙的？！此人站在挂像下，对众乡绅非常客气：“众位，今天来这里参加动员会，张某荣幸之至。谢了，谢了。”他拱拱手。
　　大先生要起身，张专员一把扶住他：“莫起，莫起，您就是大先生吧？久仰大名，您能来鄙人处，就是天大的面子，请喝茶。哦，这位是二先生吧？也是咱们沂州地面有名的乡绅，佩服，佩服。”他眼瞅着二先生，让二先生紧张得更厉害了，两手不知道如何摆放，桌上的茶杯盖让他抖得乱滚。
　　“张专员，不知道请我们来有何事？”大先生笑着问。
　　“大先生，今天的事，说大也大，说不大也不大。是这样的，说是大事，是因为这关系着咱们的国家，咱们的民族，说是小事，其实，就是请众位来说说家常。”张专员还是客气，“大先生可能知道，日本人已经打到咱山东了，随时可能侵入沂州，兄弟是山东省第三专区的专员，守土有责，今日，想请各位对抗战大局各抒己见，目的嘛，就是为了打鬼子。”
　　众人议论起来，张专员两手下按，示意大家安静：“众位，张某是读书人出身，早年信奉正统的孔教，现在，信仰三民主义，其实都是一样的，中山先生总结得更透彻一些。我爱讲个实话，咱们这次面对的敌人不一般，众位可能常读报，这个日本国，早已不同于以前的倭寇，国力相当强大，我们国家积弱多年，所以，单靠政府，是实现不了抗日的，需要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动员各方力量投入到抗战中，以前不管是什么信仰，不管有什么过错，不管是……用总司令的话说，‘人不分老幼，地不分南北，’现在，一概不纠，我们都欢迎……”
　　听他的口气，文桐这帮人也可以参加抗战了，二先生心里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来开会是正确的，来了，亲耳听听专员的讲话，证明国共合作有望，心里敞亮一些。
　　“另外，我还听说，大先生家的令郎，文耿世兄，在青岛张军长那边，如果有机会，请大先生投书一封，让他回乡效力，再好不过。二先生这边，有一位公子在驻军当连长，为国家效力，自不待言，还有一位……”张专员故意打住。
　　听到这，二先生又紧张了，他提到文桐了，“二先生这边，有一位，听说在共产党那边，哈哈，现在好了，国共合作，相逢一笑泯恩仇，二先生，麻烦你去一趟，一定劝劝文桐，让他出山，我们一起抗日，我今儿把话说明白，他出来，只要加入我们，最少让他当团长，我正要成立保安团，他来当团长，请二先生务必辛苦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