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慰问烈士家属

　　在一个礼拜天，冯老师和陆子奇仍叫张中德带着，到陆金邦家去慰问烈士家属。原来陆家庄和唐家漕村前后就二里路，所以中德也很快带她们到陆金邦家。
　　陆子奇和冯老师由张中德陪着来到一家低矮的小屋里，只见一个年轻妇女坐在一把竹椅子上正低着头在打草帽，旁边爬着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母亲只顾低头编草帽，她面黄肌瘦，一脸忧郁的样子。当中德带着冯老师来到她身边，叫她一声：“金邦婶，我们学校的老师来看看你。”她惊异地抬起头来，陆子奇赶快叫她不要动，“你坐着，你坐着”。但陆金邦妻子还是提着草帽站起身来，满脸惊疑地看着陆子奇和冯老师，陆子奇向她挥挥手，说：“你只管打草帽。”并高兴地指着旁边那个小男孩说：“这是金邦同志的孩子？”陆金邦妻子点点头说：“是。”她听这称呼的口气知道这大概是三五支队的同志，她不由的惊喜地再仔细地望望她们。这时陆子奇就俯下身去抱那爬在地上的小男孩，那孩子突然见到生人竟哇的一声哭了起来，陆子奇一看孩子见生，她赶快从衣袋里摸出一支棒棒糖来塞到他的嘴上，孩子把头摇来摇去，回避着，还是害怕地哭，他妈妈见了就丢掉手上还在编着的草帽，起来抱过他来，一面把那支棒棒糖塞到他嘴上去说：“宝宝，这是糖，甜甜的，阿姨给你吃糖，你就吃吧！”孩子尝到糖的甜味竟不哭了，他妈妈只得坐下来抱着孩子和客人说话，于是陆子奇和冯老师也就坐下来，陆子奇把还有一支棒棒糖和一包小饼干都拿出来放到孩子的戴着的肚兜上的袋里去,袋袋太小放不下就把其余的小饼干放到旁边的小桌子上。孩子妈看了感激地望望陆子奇。陆子奇就抱着孩子与陆金邦的妻子说起话来：“金邦嫂，你一个人带着一个孩子生活很苦吧……”
　　多少日子来没有人这样问过她，她望了一下抱着她孩子的陆子奇一眼，眼泪朴嗦嗦地流了下来，她点点头又摇摇头望了陆子奇和冯老师一下说：“谢谢你们，还来关心我们。”说了这句话，大概想起了她已经没了的丈夫嘴巴一扁竟一下子竟大哭起来，哭得很伤心。孩子见妈妈哭，他也拔出嘴里含着的棒棒糖大哭起来，这一下子使陆子奇和冯老师不知如何是好，陆子奇忙提过自己的手帕让她擦擦眼泪。轻轻地抚着她单薄瘦弱的背脊，冯老师乘机接过孩子来抱着他，那孩子见冯老师抱着望望冯老师竟没有哭。良久，听金邦嫂哭得缓了下来，陆子奇问金邦嫂说：“孩子爸牺牲后，你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金邦嫂说：“靠我爹拿点来救济我们一些，还有我的兄弟和我姐姐姐奉年过节也常来看我，他们来了总带点东西或钱来给我，再加我自己日日夜夜打草帽行掉赚些钱，就这样凑合着过，好在孩子还小吃的也不多。”
　　陆子奇听了说：“你爸妈和兄弟姐妹对你真好！”
　　“是啊，还有邻居们对我也很好，他们有什么好吃的总随时随地拿过来一点给我家小宝吃，还有大恩叔叔和龙回叔也常来看我们。他们来也总带什么来，我很过意不去的，我对他们说下次你们来看我和孩子来不要带东西了，你们日子也不富裕。他们说一点点东西。”
　　陆子奇听了心里也暖暖的，感到陆金邦同志牺牲了，还亏得有这些乡亲们帮助和支援。她很有感触地说：“我听了感到你的亲戚和朋友对你起真好。这是我们中华民族的美德，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可知金邦同志虽然牺牲了，乡亲们永远忘不了他！他的永远活在龙嘘乡人民的心里，鄞县人民永远忘不了他。如今日本鬼子终于被我们赶出去了，新四军、八路军正在北方打国民党反动派，不久的将来，他们就会打回来，到那时我们就有好日子过了，你和你的孩子也能过上好日子的。”陆金邦妻子听了点点头。
　　这次来看陆金帮家属，她没有想到，陆金邦的亲戚和邻居对他家属这么好，他的妻子和孩子生活还能勉强过得下去，她和冯老师很感激这些乡亲们，她们现在自己也很困难，没有什么可以帮助她，她悄悄地摸出五元洋钱来放到前面的一张吃饭的小桌子上对她说：“金邦嫂，给孩子买些好吃的……你当心自己的身体，不要太劳累了，你还要育养你儿子呢，儿子大了就有希望了，三五支队再来时你家也就好了。”其实这五元洋钱也是组织给她的假家庭开支的特殊费用，她把五元钱拿出来给了金邦妻子，她自己就要过急迫的日子了。
　　“这……这……”金邦嫂想还给她，但陆子奇和冯老师已经起身走出来了。
　　“以后我会常来看你的……”陆子奇和冯老师走到门口对金邦嫂说。金邦嫂一手上提着那五元洋钱，一手提着正在编织的草帽想追出来再还给她，但她望着陆子奇和冯老师已经走远了，她望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呆呆地站在门口一直望着她们看不见了为止。
　　下一个礼拜天，冯老师带着陆子奇到陆家庄去看去年在攻打西门时受伤的陆大恩。陆大恩住在陆家庄两间破烂低平房里，那天叫中德陪去，来到陆大恩门前，见陆大恩正在门前的一条小竹椅上坐着，陆子奇赶快上去和他握手说：“陆大恩同志你好！”陆大恩一见陆子奇赶快站起来激动地望望她：“陆子奇同志，你怎么来了……”
　　陆子奇忙上前和他握手说：“大恩同志，那天开会时见到你时，没有与你详细谈，”她望望他的腿说。“现在你身体怎么样，还能干活嘛？”
　　陆大恩说：“插秧、耘田、割稻等做手把生活还可以做，就是挑担挑不多。……活干得慢……，插秧、割稻都是村里乡亲们和当时自卫队员们帮助我的。他们对我说：“你身体有毛病了，做活不方便，你为抗日受伤的，你现在有困难我们理应帮你。他们帮我插秧割稻连饭都肯不吃，……”
　　陆子奇听了点点头说：“好，好，乡亲们对你那样照顾那就好，那就好，大恩同志，这就是阶级情啊！……浙东纵队北撤后，听说国民党清乡队汪焕章来找过你？”
　　陆大恩说：“找呀，他们最早就来找我。他们问我你当自卫队为什么那么积极？日本人投降时叫他们投降国军，不让投降三五支队，你还去冲锋陷阵，你是不是共产党？我说我不是共产党，我说积极抗日就是共产党？还要抓我来，你们认为不抗日做汉奸才是好人？他们听了就说我这人一定是共产党，就用鞭子狠狠打我，又打得我屁股和背脊……唉，你看我为打日本鬼子受伤的人，我那里能再受这种罪……结果打得我屁股和背脊鲜血淋漓痛得死去活来。这伙人叫人嘛……”
　　陆子奇听了生气地说：“这就是国民党反动派！毛主席到重庆谈判后，本来协议订好了的，要停止内战，共同建国。结果蒋介石撕毁合同，谈判还没有结束就向我们八路军、新四军大肆进攻，妄图占领我们辛辛苦苦从日本鬼子手里打出来的解放区。但毛主席领导的八路军现在已经向他们展开了大反攻，不久的明天，我们八路军新四军一定会打败他们，他们决不会有好下场的。过不了多久共产党和三五支队一定又会打回来！大恩同志，你好好休养，我有时间会再来看你的……。
　　陆大恩听了高兴得忙站起来把陆子奇送到门外，他感动地说：“陆同志，以后你经常来啊……”
　　陆子奇向他挥挥手说：“过几天我们还要来。打算在你们这里开个会，和同志们会一会……”
　　
　　九月中旬的一个礼拜六晚上，平常夜晚静悄悄的唐家漕村中宗文小学里的一间教室里，仍然亮着灯光，陆子奇与冯老师一起都在校门口欢迎大家，见有人进来两位老师都含笑地热情地向他们点一下头，狭小低矮的小课桌的小椅子上已经坐了三十多个青壮年男人，其中有八个共产党员和包括一些当年自卫队员和抗日积极分子。教室前头的黑板上方挂着一幅红布横幅，用黄纸写着黑字的一排苍劲有力的流体黑字：《纪念抗日战争胜利一周年》，横幅下面的黑板上临时贴着去年在攻打西门时牺牲的炭描的陆金邦的半身放大画像，到会的人一走进课堂看到横幅和这张仿画出来的陆金邦的遗像，都愕了一下，然后默默地找个地方坐了下来。大家久久地注视着这张陆金邦年轻英俊的遗容，又看看到会的人，都是当年陆家庄和唐家漕的党员和陆金邦的妻子。人们脑子一时变得十分肃穆了，大家静静地望着这个戴着新四军帽子的区警卫队班长的陆金邦。有人流下了眼泪，有人望着那遗像久久沉默着。这时冯老师就对大家说，现在我们请古林区特派员陆奇同志给大家讲话。
　　正坐在陆金邦妻子旁边的陆子奇就从后排走上去，一听说陆子奇名字，人们惊讶欢欣地看着她，陆子奇来了！她不是三五支队的人吗？共产党又来了？人们又高兴又疑惑地望着她。
　　陆子奇来到讲台前，先向挂在黑板上的陆金邦遗像恭敬地行了一个鞠恭礼，再转过身来向大家行了一个礼，然后她望着大家说：
　　“去年这时候，我们鄞西的自卫队员们正和三五支队指战员们攻打西门是不是？”她回头向陆金邦遗像看一下接着说：“那时候我们的金邦同志还在，可是今年这时候，陆金邦同志已经牺牲一周年了。陆金邦同志牺牲时才二十二岁，他是为消灭日本鬼子而死的，是为中国人民的最后的抗战而牺牲的，也是我们鄞西人民的抗日勇士，他是我们的民族英雄！现在我们大家立起来，向陆金邦烈士遗像默哀三分钟。”大家听了都嗦地一声站立了起来，看到陆子奇和冯老师向遗像低头默哀。大家也都低头向陆金邦的遗像默哀。
　　三分钟后默哀毕，陆子奇抬起头来对大家说：“陆金邦同志牺牲已经一周年了，陆金邦烈士姓陆，我也姓陆，陆金邦同志就像我的弟弟。为抗日我已经牺牲了两个弟弟。我自己的亲弟弟陆忠酞前年牺牲在江苏，他是当地的一个区委书记，因为战争中受伤，在一个老乡家中养病，被日伪军知道，他赶快逃出来，结果被日伪军杀害在河里，我当时听到他牺牲时难过了几个月。陆金邦弟弟牺牲也一年了，我至今还是随时随地记得他，我为他的牺牲与我自己亲弟弟牺牲时一样难过，当时了被日本鬼子挂在电线杆上，我难过得哭了……。”陆子奇此时又用手去擦了一下眼睛，此时她的眼睛潮湿了。停了一会她继续说：“我们陆家庄和唐家漕村的自卫队战士们，当时都为打日本鬼子上过前线，你们都是好样的，是我们中华民族的英雄儿女，我向你们致敬！”说着她向大家恭敬地一鞠躬。敬礼后她继续对大家说：
　　“日本鬼子是那样的残忍和可恨，他们为了不让我们再对他们进攻，将陆金邦烈士的遗体挂在电线杆上，陆大恩同志为了去抢回陆金邦烈士的遗体，也被打了一枪，至今他身体还没全好。说到这里陆子奇望着坐在后面的陆大恩说，“我们在这里也向陆大恩同志表示崇高的敬意！”于是大家也都向陆大恩点点头表示致敬。有人半开玩地笑：“大恩，你也是个英雄了。“大恩红着脸摇摇头。
　　“大恩，陆同志至今还记得你，你也了不起啊！”说得陆大恩脸都红了起来。
　　这时陆子奇深情地望了大家一眼说：“同志们，乡亲们，你们都是龙嘘乡陆家庄和唐家漕村的自卫队员，去年这时候我和你们最后一次见面，已经有一年多了吧？”大家听了都点点头，有的说是一年了，有的说最后一次会议记得还是在瑞煌家开的。
　　“我因工作忙没空来看你们，以后会有机会来看你们的，”大家听了都高兴地点点头，尊敬地而又亲切地望着陆子奇。
　　自三五支队走后他们盼星星盼月亮，常常盼着党会重新来找他们，可不知什么时候是什么样的人会来再找他们，没有想到一年以后陆子奇又来了。
　　陆子奇奇继续说：“同志们，自从三五支队北撤之后，国民党反动派几次来清乡，听说把你们都抓了去，对你们逼供信，甚至吊打关押你们，你们机智勇敢地躲过了敌人清剿。抑制了敌人的清剿，你们是好样的，我向你们致敬！你们两个村一百多个自卫队员配合三五支队攻打西门口日伪军据点，牺牲了陆金帮同志，陆大恩同志也被日本鬼子打伤，我再一次说你们龙嘘乡的民兵自卫队是好样的！离开你们后，我在四明山，当我把你们打西门的事迹告诉他们，大家听了都很崇敬你们。
　　“为了照顾大局，去年十月，南方的新四军撤到北方去了，不少同志也跟着新四军走到北方去了，但是我们一部分同志仍留在四明地区，仍留在这里坚持斗争。
　　“新四军三五支队去北方已经一年了。你们和这里的乡亲们吃了不少苦头，但是你们相信共产党绝不会忘了你们，现在中国共产党领导的各路野战军，包括山东野战军、华中野战军、晋冀鲁豫野战军和东北民主联军和正在向进攻解放区的国民党反动派军队展开英勇的反击。不久的将来，这些野战军一定能打败蒋介石军队，重新打到江南来，打到浙东来。一定会来到我们四明山来解放我们浙东人民，解放宁波人民。所以我们对前途一定要有信心，要不怕眼前的困难。坚持与国民党反动派斗争到底！
　　“当前国民党政府，又开始对我们强征暴虏，加租加税拉壮丁。我们在农村也要配合城里的学生和市民们的反内战反饥饿的民主运动，在农村展开减租减息斗争，继续坚持二五减租的政策，不交全租。他们想来抽壮丁，抽去打内战，你们就赖着不去，或者逃走。总之我们仍旧要和他们作顽强的斗争……。现在请冯老师讲话”。
　　接着冯老师上去对大家说：“刚才陆子奇同志给你们讲了许多，我感到很高兴，让我也知道了你们去年打西门口日本鬼子的英勇事迹。你们唐刺漕村和陆家庄村的自卫队员们争着上去打日本鬼子。去年那时候我还在镇海，我们听说了你们攻打西门事迹就很感动，当时我们都很崇敬你们。刚才我听了陆子奇对你们讲的去年在西门口打鬼子的情形，现在我又亲眼看到了你们，觉得你们真了不起，陆金邦同志为打日本鬼子献出了他年轻的的生命，还有陆大恩同志为去抢陆金邦的遗体，竟也勇敢地再次冲上去抢夺，不怕牺牲。鄞西人民是英雄的人民，我非常崇敬你们……。同志们，今天初次和大家相会，陆子奇同志向你们讲了这许多重要的话，我就不多讲了。等下大家可以再随便谈谈这一年多来的情况，和你们的想法与要求。
　　说着她就让大家谈这一年来上级党组织暂时离开的情况和感想。大伙有的骂，有的哭，有的列数国民党的罪状。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谈了一会。九点多钟时，冯老师宣布散会时，大家还依依不舍地与陆子奇冯老师谈话。张龙回和陆大恩还把陆子奇冯老师顺路送到陆家庄村口才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