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作品名称:《最后的江湖》上部《前世江湖》 作者:西北利小生 发布时间:2021-11-09 12:21:35 字数:5282
一
文麻子本来不赞同文红和姜二贝那桩姻缘的,毕竟自家姑娘条件明摆着,把多少小伙子眼睛都瞪直,魂魄都勾来了。文麻子明白大街上一茬子的生巴郎子,都把自个打扮得风风流流,骚里骚气,频频到自家店里买东西,目的就是为了搭讪文红。他看见这个心里就得意得不行,他一辈子没做过官没掌过权,但生了这么个好闺女,却把多少个年轻人下半辈子的命运掌握了。他实在是得意,有文红这个活宝,他哪里就担心钓不上金龟婿,担心没有好姑爷上门了?!
至于姜二贝,肯定是不入文麻子法眼的,这些混社会的嘎子,总让人担惊受怕,心里没个牢靠。另外再摊上个杀人抵命的哥,更就不能提了。他告诫过文红多次,教她别和姜二贝走太近,干脆狠心一把肠子扯断了了结。但女大不由父啊,郑重其事叮嘱好几回了,每次都声色俱厉的,没想到文红这死妮子心机倒不浅,当面说啥听啥,一百个同意,背后却依然故我,机关算尽地偷时间和姜二贝厮混。
文麻子实在气得不行,挑了根称手的皮带,打算彻底跟文红摊牌了——他娘的老子含辛茹苦养你二十年,容易吗,现在翅膀硬了,拿老子说话当放屁,当耳边风?!看来不抽你个皮开肉绽,你还不知道自己是亲爹生养的!
为执行这个决定,文麻子准备了好些日子,一直暗中攒着劲,左看文红不顺眼,右看文红不顺眼,就等合适的时机爆发了。
正在这节骨眼上,家里却来了位贵客,是断交了好几年的堂姐夫提着厚礼上门了。前些年文麻子跟堂姐夫说话倒是投机,文麻子在心里认他作知己。后来堂姐夫捣服装发了家,跟着又买了大轿子搞长途客运,渐渐就疏远了。文麻子倒是想攀上这门有钱的亲戚,也不是图什么实惠,只是觉得有面子,起先殷殷勤勤登过几次门,但次次都热脸贴了个冷屁股。堂姐夫一家表面上客气,骨子里透着高人一等的冷漠,压根没拿他当亲戚看。文麻子这才明白,什么他娘的亲戚他娘的知己,狗屁都不值一文!说到底,从前什么亲情友情,全他娘假的,堂姐夫一家压根就看起过自己,人家不过是虚与周旋,都怨自己傻逼自己脑瘫才当了真。
文麻子心里有恨,之后便与堂姐夫成了陌路人。今天看他登门,恨意止不住地往上涌。
“哟,稀客呀!今天的大老板怎么到咱这寒舍来了,这这这……这认错门了咋的?”文麻子故意不叫“姐夫”,拿话头刺激人。他看到堂姐夫手里提着茅台酒中华烟,这种极品奢侈品,哪可能是给自己送的?指不定人家是给什么领导送礼,碰巧进来歇歇脚,顺带着给自己这穷鬼炫耀一下。想到这里,文麻子心里的恨意尤浓,脸上直接挂了霜。
“啥叫大老板,兄弟太见外了!”堂姐夫口气有点虚,胖脸上堆起夹杂着羞愧的假笑,他摆不出往常傲骄的架子,指着手里的烟酒说,“亲戚亲戚,越走才越亲嘛!今要不是姐夫上门看你,恐怕日后就不认咱是门亲戚喽!”
“看我?”文麻子觉得脚下的大地都震了,一脸的懵逼,等缓过神来,当然是受宠若惊了,心里更是感激得不行,一口一个“姐夫”叫着,又像从前一样跟他扯磨了不少心里话。直到堂姐夫告辞了,他还自作多情地以为人家是回心转意了,心里头骂自个鸡肠小肚。一连几天,心情当然是舒畅到家了,连收拾文红的念头都暂时收了起来。
隔天遇到给堂姐夫管事的堂弟,热热络络地扯磨起来,文麻子才晓得自己算什么。堂姐夫之所以肯大驾光临,全是因为他生了个出息女儿,更准确地说法是钓了个金龟婿。堂弟是堂姐夫的亲小舅子,对事情的来龙去脉当然清清楚楚。
“哥啊,说到底是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啊!”堂弟眼神里注满了感激,口气更是感慨。“咱家的女婿就是咱家的女婿,还没过门,就向着咱家说话,就护着咱家的人,胳膊肘天生就是往里拐的哇!”
听堂弟喋喋不休说了一个多钟头,文麻子这才晓得原委。原来,表面上风光无限的堂姐夫,其实搞长途客运也很艰难,各路上硬吃硬拿的大爷太多,全是不敢得罪的主,惹翻了拿刀子跟你说话。前段日子,堂姐夫给整泼烦了,干脆打算把车卖了算球。正在当口上,堂弟却听说文红跟姜二贝处对象,于是跟姐夫商量了,找到文红通了气。一开始堂姐夫也没抱太大的希望,但轿子车给一伙脸上有刀疤的头上留长毛的拦在路上时,姜二贝一个小弟没带,就镇住了那伙人。
“这辆车可是我自己家的啊,谁他妈再来生事,就是不给我面子,跟我过不去!”姜二贝拿居高临下的眼神打量着那伙人,一字一顿地交待。
看不出他年轻轻一个后生,有那么大能耐,骂得那伙人灰溜溜的,没人敢还口。随后一切都一路顺风了,道上各路大爷再没人来打扰过,堂姐夫省钱又省心,干脆又投资了一辆大轿子,开通另一条长途路线。到这会儿,他才明白自己小看穷亲戚的结果是多么的短见!
“我说哥,改天让文红带二贝到家里去啊!”堂弟诚恳地劝导文麻子,“咱家的人可得早早认了,不能以后见了面还跟陌生人似的,做亲戚可不是这样子啊!”
“是这道理!”文麻子畅舒了一口气。他卑微了一辈子,从没像今天这么长脸过,突然觉得自个以前的见识实在太浅,应该重新考虑下文红的事情了。
二
文红约了二贝打算去堂姑父家的那天下午遇上了驹子。
那些天姜二贝心情大好,他先是到菜市场收回了厚厚一沓钞票。菜市场原本是候鸡头的地盘,外来的菜贩子想在这里站住脚,菜价的高低就得由候鸡头说了算。后来拴成废了候鸡头,让胡长毛玻璃花接管了菜市场,可惜眼看着要发家致富指日可待的时候,因为胡长毛那事,最终落到了蒋大哥手里。
说心里话,二贝打心底挺佩服蒋大哥,更准确地说法应该是挺崇拜蒋大哥,崇拜蒋大哥有脑子有谋略。别的流氓都是为拼血性争名头讲义气而打来杀去,但蒋大哥不。
“二贝,江湖可不止是打打杀杀,打打杀杀的目的是利益!谁要是只为图虚名拼血性去打去杀,谁他妈傻逼!”蒋大哥一脸得意地对二贝卖弄,他觉得自己有资格给小弟们充当导师。“你看现在道上混的,大多数全是些楞头青,全是些傻逼,打完了杀完了,死的死伤的伤,要么被抓进去把牢底坐穿。这也好,让这些傻逼闹去吧,等他们明白过来,这天下全是咱的了,这些傻逼只配做咱的孙子!不是哥给你吹,照这势态发展下去,以后咱有的是钱,咱哥们就他妈大富豪!保证你开轿车住洋楼,跟那些大首长平起平坐!”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姜二贝恍然大悟,更以为自己跟对了人,在做对的事情。二和尚躺倒在医院疗养,一时让团队实力大减,但蒋大哥有办法,按他的说法是“插起招兵旗,不愁吃粮人”。社会上亡命徒、刑满释放犯多了去了,哪个不想背靠大树混个前程。就像现在看菜市场的田三泡,以前捅人三刀进去蹲了三年,出来后老婆也跑了,老娘也病死了,恓惶得没个落脚处,烟瘾犯了的时候捡大街上的烟蒂吸。可是自从蒋大哥点了头,加入了白塔寺这个团队,转瞬之间便完成了华丽转身。据说现在屁股后面的大姑娘小寡妇扎堆了。
这小子算是个狠角色,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能使出来,把一伙菜贩子整了个焦头烂额,哭爹喊娘。早上二贝亲眼看他带领手下混混们把持着一伙大菜贩子,等到太阳几竿子高了,还不让出手。都是些外来的商贩,多等一天,增加一天的费用,蔬菜还捂得发热,份量也在减,再要是等不出个结果来,估计把裤子要脱下来赔了。几个山里口音的菜贩子急得简直要磕头求饶了!
“掌柜的,求您了,您给的那个价实在是太低了,连运费也不够哇!要是照这个价出手,我一家老小还不得喝西北风去!”菜贩子愁眉苦脸地哀求着。那时候本地市场上大葱价爆涨,这些外地菜贩子刚闻到腥味,赶快收购了几车日夜兼程赶了来,本以为能赚个盆满钵满,却不想给这些菜霸把持着,硬要低价往去趸。
“那不成!”面对菜贩子的哀求田三泡丝毫也不动心,指着几个站在车头上的小混混说,“你全家老小倒是吃饱了,可我这些兄弟该咋办?叫他们喝西北风去?两条路任你选,要么带着你的货离开我这地界,要么按我的价出手!”
菜贩子那个难怅劲,简直是把一口屎咽到了肚子里,犹豫了好久,最终还是把满满几车大葱趸给了田三泡。这会儿田三泡笑了,一挥手,守候多时的本地小菜贩们一拥而上,有顿饭的工夫,就把几车大葱抢了个干干净净。
“田三泡,真有你小子的!”正当田三泡埋头数钱的当儿,二贝一脸不屑地拍着他肩膀。二贝看出来了,不过一个早晨,田三泡净赚近千元,我拷,一个好车工一年的工资都不止。这缺了德的狗日的,做人做到这一步,挨枪子也不冤枉。姜二贝在心里诅咒着,随即想自个的风光全靠这些人挺着,心里迅速平衡下来。
“哟,姜大哥!”看到姜二贝站到了眼前,田三泡立即恭敬老实了,从一沓子钞票中抽出整三百来,谄笑着交二贝手里。“全是托蒋大哥跟您老的福,等了几天,终于捉了条大鱼!这是给大哥进贡的,孝敬您老的,兄弟也准备了!”
田三泡至少大姜二贝七八岁,却口口声声叫大哥,又从怀里摸出两包玉溪烟塞二贝兜里。那时候的玉溪烟二十来块钱,至少是一个劳动力几个劳动日的报酬,县委书记也消费不起的。做流氓也讲规矩,不仅要给大哥进贡,还得贿赂他身边的人,这个田三泡早已驾轻就熟了。
“行,这差事我看就适合你这种人做,蒋大哥那儿我会替你说话!”拿了人的手短,临走时姜二贝又拍了拍田三泡,有施恩的成分也有示威的意思,他觉得自个也算是个老江湖了。
走出菜市场那会,姜二贝腰里“嘀嘀嘀”响个不停,他停下从腰带上取下传呼机来看,街道上走过去几个男女老少,边走边嘀咕:看这小伙子有意思,手腕上戴着手表,腰里还别个电子表!话传到二贝耳朵里,二贝并没有觉得好笑,却在心里荡起了满满的优越感。那时候社会上还没有手机,就连传呼机也才刚刚到他们这小城市,真正佩带的人很少,一台就一千多,太奢侈了。但二贝却一下子买了两台,另外一台当然送文红了!
时来风送滕王阁啊,二贝觉着自己那段日子真是一顺百顺。首先姜师傅老两口那段日子心情渐渐转好了,觉得二贝到底比他死了的哥省心,每天按部就班,早出晚归,问了他们车间班长,都说在厂子里干活好卖力。这且不说,没想到这小子这么有本事,能领回那么如花似玉的姑娘,让爹妈脸上终于也有了光彩。确实说,文红的出现一度让老姜家看到了希望,要是今年能娶进门,明年肯定能抱上孙子了,不出两年,他们老姜家照样热热闹闹,蓬蓬勃勃。有了这样的憧憬,彪子给姜师傅老两口心底里种下的阴霾,渐渐被冲淡了。
再就是准岳父文麻子那边也终于松了口,不再为难文红。上星期二贝头一次上他家的门,提了两瓶好酒外加两条中华烟,其它点心什么的就更不用提了。刚进门把礼物放到了茶几上,一开始还提心吊胆的,一点也不踏实。因为来时文红总是强调自个老爹多凶悍多难说话,想要过这一关可不容易。但事实的情景是,文麻子只瞅了一眼茶几上的礼物,整个气势就蔫了。看得出来,他在精神上已经臣服了。二贝这才晓得钱的威力有多大,心里那叫一个爽!我拷,你不是很凶悍吗,你不是骂我流氓骂我是混子吗?不是不同意我跟文红的事吗?!我就是要用钱来砸倒你,砸得你永远抬不起头来,让你在精神上永远下跪!
传呼是文红打来的,二贝忙就近处找了公用电话亭:“喂,文红,早上实在脱不开身,现在还没见着王老蔫。咱下午上堂姑父家去吧!”
“又是下午,你每次都是下午,爱去不去,不去拉倒!”
听电话那头的文红埋怨了一大堆,二贝乐了,又是赔情又是致歉,他喜欢的就是文红这小性子。
三
那天是周末,本来和文红说好了是要去堂姑父家一趟的,但这个时间点,是规定好王老蔫上贡的日子,他得等王老蔫,把钱拿到手了,一并交到蒋大哥手里,办完这些事至少得一个晌午,去文红他堂姑父家只能等下午了。
王老蔫一星期上贡一次,都是才从银行取出的大钞,一次厚厚一摞子,分量很沉的。怀里揣这么多钞票,二贝未免心猿意马,要胡思乱想上一番。幻想着要是独吞上一笔,带着文红上省城乘上飞机到北京去看看天安门,到广州深圳去见见世面,那该有多潇洒。但也只是一想而已,他知道自个干不出这下三滥的营生,一是对不起蒋大哥与二和尚的情义;再则是蒋大哥也不容易,手下那么多兄弟,舍了命在刀口上舔血,都眼巴巴指望他呢。
提起王老蔫那老狐狸土老冒,姜二贝一百个看不顺眼。每次上贡的时候,表面上笑嘻嘻的,实际上心里头有一百个不愿意,好像在割他心头的肉!每回都要说一堆抱怨的话,什么工人工资又涨啦,煤炭价格又跌啦,财务上最近吃紧啦等等。他娘的,你当替你夺来煤矿容易吗?二和尚现在还躺在医院里疗养,估计跟这事脱不了干系。另外每次有个风吹草动,都要组织一批兄弟上去玩命,这容易吗?就像一个月前,姓陈的那边又去煤矿闹事,还不是我姜二贝带领一批兄弟,扛几杆双管猎枪上去摆平了?
那次对峙中,姜二贝认出那伙人领头的,一个叫驹子,一个叫军武,拴成没有亲自现身。二贝一看到驹子就来气——小样儿,当年在学校里没制服你,今天还敢在这里撒野?!别以为靠着陈拴成,就把自个当人物了!二贝毫不犹豫地让手下朝天放了几枪,当下就把场面镇住了。军武当时倒是识趣,悻悻地带人走了,只有驹子临走时,还拿桀骜的眼神瞅二贝。要不是念及自家的事情,当时的二贝真想指使手下追上去火拼了。
姜二贝打心底里看不起驹子,从当学生那会儿就看不起。但姜二贝也看得出来,驹子并不拿自己当尊人物看,那简直是赤裸裸的蔑视和挑衅,这让他如鲠在喉,实在无法忍受。再怎么说,自个如今也算是名震一方的大哥了,道上多少有名有姓的人物见了也得敬着奉承着,你还当是几年前学校里那个姜二贝吗?!你个土包子,早晚非要制服你,得让你知道谁是大爷!姜二贝在心里恨恨地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