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据白塔寺那伙人说，姜大贝执行死刑的那天晚上，借了辆脚踏三轮替儿子收尸回来的姜师傅和老伴俩人，一进家门就跪在了次子姜二贝面前。这位勤勉一生也为人和善、多次被评为先进的铣工，向来只对儿子奉行棍棒教育，但这天，却破天荒地跪在儿子膝下涕泗横流。
　　“快起来爸，你这是做啥，你这做啥嘛！”姜二贝也哭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才把亲哥送到另一个世界，心里空落落的没个定处，亲爹亲娘又朝自个下跪，他从未这么伤心过。
　　“二贝，爸求你了，你要是不答应爸，爸就永远跪这了！”姜师傅仰头对着儿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乞求。“答应爸，再也不要惹是生非，再也别跟姓蒋的二和尚他们一起混了，你要是不答应爸，爸就跪死在你跟前。你心里明白，咱老姜家到爸这一代就是单传，好不容易生了俩儿子，现在倒好，狗日的干了挨枪子的事，让老子白养了二十几年。要是你再出个什么事，让爸怎么向祖宗交待啊！”
　　姜大贝小名彪子，据姜师傅讲，生彪子的头几天晚上，姜师傅和老伴连续几天做了相同的梦，梦中一只似猫又似豹的东西直往他们老两口怀里蹭。他们老家东北那旮旯的，知道些山里的故事，因此明白这东西其实就是传说中的彪。梦醒后两口子心里欢喜，觉得是个好兆头，将来肯定生儿子。另外彪是大名鼎鼎的猛兽，指不定儿子将来是命硬的主，不受人的欺负，估计比老子要强出不少。
　　跟着大贝出世后，姜师傅整天抱在怀里，一口一个彪子的叫。姜大贝不长不短的二十几年，果然都应了姜师傅当年的梦。这小子生性残忍冷漠，几岁的时候就能把家养的鸡头拧下来，跟玩儿似的。再长大点，就常常揍的左邻右舍的玩伴鼻青脸肿，哭爹喊娘，让姜师傅两口子赔了不少口舌，在邻居面前抬不起头，姜大贝因此在家门口没朋友。但鱼找鱼虾找虾，姜大贝天生就是要跟蒋骚狐和二和尚做朋友的。他们那伙人里，姓蒋的是老大，二和尚是老二，第三把交椅，肯定是属于姜大贝的了。
　　上次火拼之后裴骏说起过，当时幸亏少了姜大贝，要不然当时什么结局没有最惨，只有更惨！姜大贝因为恶意伤人入狱，本来没多大的事，大不了几个月便能刑满释放，回归自由。想不到号子里的姜大贝还是不安生，竟活活把个狱友给折磨死了。
　　审问姜大贝的杀人动机时，姜大贝的回答振振有词，并且对受害者满是鄙夷和不屑：
　　狗日的就不配活在世上，他十几岁时就拿把糖果诱奸了邻居十来岁的小姑娘；后来仗着自个家有钱，仗着爹是干部，糟蹋了多少大姑娘，把多少姑娘的肚子搞大了。你们想想，这种人还能再让活到世上去祸害人不成？我这是为民除害！
　　姜大贝的供词让法官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惨死在姜大贝手下的倒霉鬼姓黄，笔者要没记错的话应该叫黄书郎，也算是道上人。黄书郎属于惹女人喜欢的那一类人，温文尔雅，一表人材，常让人误会成小知识分子。他老子是家国营企业的高管，家境肯定是优裕的。那时候身材修长，头发有些自来卷的黄书郎穿着时髦的风衣在乡镇上风驰的时候，总能引来大姑娘小媳妇爱慕的眼神。
　　其实在入狱前，二人早就认识，因此死在姜大贝手下，是黄书郎始料未及的。
　　姜大贝在外面称王称霸，到了号子里依然故我，继续做了牢头狱霸。号子里日月长，几个人关在巴掌大的屋子里，没有点新鲜刺激的事情，正常人也会犯神经。同室的几个狱友，早都给姜大贝拿板子驯成了绵羊，叫做什么就做什么，没有丝毫的违合感。
　　感觉日子难熬的时候，姜大贝就逼着狱友以身说法，讲自个的故事！在姜大贝的毒手下，没有谁敢隐埋什么。为搏姜大贝的开心，把什么时候偷看过女厕所，什么时候趁着电影院散场时，趁机捏过姑娘肉肉的胸脯，还有偷过谁家的鸡，摸过谁家的狗，翻过哪家寡妇的院墙，统统抖露了出来。
　　别人的故事说说就完，唯独轮到黄书郎，故事多得一件接一件，那真是精彩纷呈，花团锦簇，说也说不完。一开始姓黄的还拿捏干部子弟的身份，不屑于谈这些。那知姜大贝一个眼色，几条穷凶极恶的汉子捉住他左右开弓，一连抽了十几个大嘴巴，鼻血都抽出来了。他这才晓得姜大贝这是有意整自己，再也不敢矜持了。
　　黄书郎先从怎么着欺负穷人开始说，说曾经伙同几个玩伴，捉了个看不顺眼的乡下二流子，把他裤子褪了去，拿细绳扎住他的小鸡尖尖，让他有尿尿不出，直到憋急了告饶叫爷，才放走他。接着说谁谁是屁精，一天到晚臭屁不断，屁眼跟喇叭似的，有天也落到了他们手里。照例被剥掉裤子，让他屁眼朝天放臭气，而他自己则拿火柴点。有趣的是，臭气出了屁眼沾火就着，火焰淡淡的，跟瓦斯区别不大。
　　说到这里姜大贝乐了，难得的咧开嘴巴一笑。但随后的故事就没滋没味了，不过是带了几个小流氓，东家寻衅西家滋事而已，欺负些胆小老实人。这些在姜大贝听起来太过小儿科，索然无味，就瞪眼骂了句：操你大爷的，这点破烂事也敢卖弄，把你那老本行的事拣几件消遣！
　　给姜大贝这么一催促，姓黄的只好挖掘自个的风流史，从多年前拿糖果诱奸幼女说起，到中学生那会，再到步入社会，什么类型的女人都有，胖的瘦的黑的白的高的矮的，十个指头都不够数。
　　三说两说，几条光棍眼睛里放出光来，除了浓浓的兴致，也毫不掩饰各自的羡慕和向往，等于是承认了黄书郎非凡的价值。黄书郎便有些得意和受用了，更加的兴致勃勃，绘声绘色，既是娱人也是重温旧梦。害得光棍们那些天翻来覆去睡不好，夜夜跑马做春梦。
　　黄书郎勾引女人确实有一套，用他自个的话说，只有他看不上的，极少有不上手的。他熟知女人的弱点：感性、冲动、专一，也嫌贫爱富，爱慕虚荣。黄书郎夸耀那么多好姑娘都甘心被自己玩弄，即使后来嫁了人，也主动和自己保持往来。一句话，女人脏、贱、蠢，不玩都对不起自个！
　　但黄书郎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说到一个叫柳的女子。柳本是姜大贝的初中同学，靓丽文静，也极聪慧，本应有个大好前程的，谁知后来再见面时，已经沦落风尘了，倚靠在蒋大哥的怀里！这叫姜大贝心里头五叶杂陈，甚至有次借着酒劲跟蒋骚狐干了一场。没有谁知道姜大贝这么冷血凶残的主，居然有柔情的一面。
　　他其实已暗恋柳好些年，曾经面对柳的时候，他嫌弃自己的粗鄙和愚笨，从来没敢表白过。这说明，柳在他的生命里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但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眼里的柳，本来是属于远走高飞的一类人，属于一个高大上的世界，怎么着就落到这步田地？
　　答案当然是黄书郎。姜大贝从黄书郎口中得知，柳是读到高三的那年中了黄书郎的套路。那些天黄书郎收拾得风流倜傥，骑辆小自行车去校园里找柳，在放学的路上纠缠柳。稍稍混熟了些，便伸手撩拨柳的长发，撩得柳心旌摇曳，腔子里小鹿乱撞，绯红的面庞娇态横生，露水下的鲜花一样含羞带艳。起先柳只是以娇喘的笑骂和媚人的眼神回敬他，再后来俩人干脆在乡间颠簸的小路上追逐着打了起来，欢笑声传出老远。
　　当然，黄书郎可是玩女人的惯犯，最善于把握时机，追逐到庄稼茂密的无人处，不失时机地撩拨起了柳的春心，抱起柳火辣辣的身子压倒了一片庄稼地，沉醉在初夜少女的呻吟和呢喃里！
　　一开始柳把这个误会成爱情，为此耽误了学业，误尽了青春，直到肚子微微鼓起来，给黄书郎哄骗到医院打了胎。再到后来亲眼见到黄书郎另觅了新欢，这才惊醒了大梦。这时的柳已经把一辈子赔了进去，不仅失去了活下去的信心，还给家人和亲朋好友唾弃，绝望得狠心喝过一次农药，到底被救了过来。
　　黄书郎说这些时，姜大贝赏了他个笑脸，但他陶醉在旧梦里，没深究姜大贝笑脸的深意。在冰冷阴暗的号子里重温这些旧梦，算是挺奢侈的享受了，深陷在迷幻的意淫里，黄书郎忽略了姜大贝笑容里的杀机。
　　几天以后，奄奄一息的黄书郎给几个护士从号子里匆匆忙忙抬到了救护车上。救护车呼啸了一路，然而还没等进入急救室，黄书郎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