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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扶贫工作中文书赵虹的故事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1-08 11:12:14      字数:9941

  本年度,太平村计划脱贫百分之四十,具体到户数,是七十三户。全市各村,在完善各村计划脱贫户的资料档案时,各村文书因为同一件事,艰辛地,不分昼夜地反反复复工作了二十多天,许多女文书,不止一次痛哭流涕。在此,不得不多写一笔。文学只忠实地叙述事件本身,不讨论对错与好恶。
  贫困户脱贫,全国各地的标准不同。中央要求概括为:两不愁,三保障。即不愁吃,不愁穿。义务教育、基本医疗、住房安全有保障。洛西县在执行中央政策时,又加进去安全饮水、收入、产业发展三项内容。其中,教育、医疗、住房、饮水、收入、产业为硬杠子,必须达到政策要求的标准。教育一项,贫困户人口义务教育年龄段,不能出现辍学学生。医疗方面,贫困户人口,人人交纳合疗。住房必须安全,交通便利,达到三通,通路、通电、通水。不全面要求自来水,二十分钟内可挑水到家也行,但水源地水质,必须达到国家安全饮水标准。本年度,脱贫人均纯收入,洛西县根据城、乡居民平均消费水平,定为三千零七十。产业方面,贫困户人口,除单身享受集中或分散五保者外,其它家庭,必须达到户户有产业项目,种植、养殖皆可。村两委据此八个方面,逐条严判,核定贫困户是否脱贫。
  不论是中央标准,还是地方标准,达到要求的,脱贫肯定没问题。两不愁的内容其实也是饮水、收入和产业的内容。只有这三项达标,才能实现两不愁。把中央政策更加细化、具体,提出更高要求,是各省到各市、县在执行中央政策时的惯例,其目的,不是为了显示比中央更加周全,而是为了更好地把中央要求执行到位。
  产业发展,是洛西县的短板,受到山区土地资源和气候条件的限制,无法实现一县一品的统一规划,实现一村一品,基本符合洛西的实际情况。太平村在产业发展上,走在洛西县的前列。茶叶发展,是太平村的品牌产业,覆盖九个生产组。唯一一个不适宜发展茶叶的银溪沟组,也开辟了民俗旅游产业。在姜福海的努力下,与邓总合作,又把茶园观光与民俗旅游相结合,走出了更宽的路子。可以说,太平村产业发展的项目与规模,在洛西县是最好的,走得最快的。它既得益于姜福海、老魏等早期的坚持与努力,也与杨晓担任村支部书记后,全村干部的务实工作相关联。当然,种植产业发展,速度较慢,从种植到见收入,少则一年,多则三四年。茶叶还算较快的,三年即可采茶见收入。
  各村本年度宜脱贫人口,村文书根据本县的八个方面,做齐资料。
  文书们做资料,经验丰富。村两委召开全村干部和群众代表会,对宜脱贫户逐户严判,干部和群众代表发言,表决,形成会议记录。根据会议记录,做宜脱贫户的脱贫资料上报与存档。
  赵虹依据以往的程序,用三天时间,晚上加班到九点多,做齐了太平村本年度七十三户的脱贫资料。资料报到镇上,正在她长长舒口气,准备做其它年报工作时,上报镇上的脱贫资料由范宏镇长亲自送回来。
  资料不合格,重做。
  “以前就是这样做的,今年为啥不合格?”赵虹在办公室接到大约两公斤,三寸多厚的一沓资料,委屈得想哭。她也不顾送回资料的是镇长,几乎是质问的口吻。做资料是个枯燥而辛苦的工作,特别是量大而又不断重复的电脑资料,人一坐半天,双眼盯着电脑屏幕,双手在键盘与鼠标上飞舞,盯得久了,双眼生涩。双手的手腕与指关节僵硬,偶尔起来活动,天旋地转。
  范镇长一贯保持整齐的短发有点长,板正的短寸头显然到了该理的时候而没有及时去理发,如那齐茬蓬勃生长、拔节的麦苗,突遇了暴雨和狂风,有些倒伏了,有些仍坚强直立着,倒伏和直立的纠结在一起,形成一撮又一撮的波浪,凌乱地包被着山丘漫坡土地。额头上深刻着几道横纹,嘴唇上的八字沟尤其明显,短髭也有三日以上没刮了,根根暴长。如一位忙于耕作的中年农民,忘了平时的形象修饰,暴露出邋遢的本质。若走在田间地头,不认识的人,不会把他当作镇长,只会当他是别处来串亲戚的中年农民。面对赵虹的委屈与质问,范镇长叹气道:“往年的户脱贫资料确实是这样做的。按以往的做法,你和各村做的确实不错。特别是你,七十多户,户户清楚明白。”范镇长在赵虹身旁空着的椅子上坐下来,喝了一口华莹刚泡的热茶,润润喉咙,接着说:“今年上边有新的要求。市政府一位副市长专管今年的脱贫资料,对全市各村脱贫户资料提出新的要求。详实,全面,逐户严判,不许偷奸取巧。具体到资料,是这样的。对每一户严判时,到会的所有干部和群众代表都要发言表决,而且,对每一户的具体情况要清楚明白。以往的资料,只选取具有代表性的发言进行记录,剩余部分干部与群众代表笼统写上同意以上意见。有偷奸取巧之嫌。你村的资料与其它村的资料,都犯的是这个毛病,上级要求更正过来。县领导怕各村不重视,召开视频会议,要求各镇镇长亲自抓。你们辛苦一下,别嫌麻烦。”
  “这不是画蛇添足,每一户多写许多废话吗?户脱贫把情况严判清楚就对了,何必要求人人发言,浪费我们的时间和纸墨。”从不顶撞领导的赵虹,今天控制不住情绪,有些怒目相向。范镇长只好好言抚慰:“请你理解一下。领导这样要求,有领导的意途。工作嘛,一人一个思路,领导也是为了脱贫攻坚大局。”
  “把功夫都用在资料上,有这精力,倒不如下来入户走一走,了解各户的实际情况。一味追求资料的完善,说句领导不爱听的话,从中央到省市,天天喊堵绝形式主义,但形式主义无孔不入,四处泛滥。当领导的,哪里知道基层做资料的,天天埋在资料堆里,快被资料埋葬了。如果只是要求在资料上尽善尽美,我们所有人,干脆都坐下来,完善各种资料得了,何必还辛苦地去做那么多具体工作。”赵虹一吐为快,索性把如鲠在喉的话说完。姜山和华莹、贾文化等办公室另外三个人,都惊讶地望着她,好像不认识她似地。
  范镇长没接赵虹的话,他一口气喝干一杯茶,站起身对办公室所有人说:“我知道你们做资料很辛苦,没办法,这是工作。大家克服一下。发发牢骚,我能理解。按上级要求去做。我呢,每个村必须走一趟,把工作落实到位。太平村脱贫户最多,我也是首先来你们村。不打扰大家的工作了,我得赶下一个村。”说罢,也不等早晨就去入户工作的杨晓与第一书记,急匆匆上车,驱车冲出大门。
  赵虹脸拉一尺长,呆呆坐电脑前,半会儿没说一句话。姜山和华莹两人在赵虹对面坐着。透过电脑屏幕间的空隙,姜山看一眼发呆的赵虹,想说什么,嘴撇了撇,忍住没开口。斜对面的华莹忍不住,替赵虹不平道:“那么多户,又重做一遍,要人命。”
  站在华莹和姜山背后,靠墙整齐立一排的一人高文件柜前翻找文件,忙于其它纸质资料年终完善的贾文化说:“做吧,耐心地做,领导放个屁,下边一台戏。你们年轻,好好熬,熬个转干,熬个领导当当,十年媳妇熬成婆。到时候,也给下边的出难题,就找齐了。”
  “这工作,没法干了。”赵虹突然站起身,抓起她放在一大摞文件上的包,也不跟大家打招呼,气冲冲出办公室,骑上她的电动车,高速冲出村委会大门。姜山追出来,赵虹已经冲过门外的桥,一抹火红的身影如流星一样在大路上飞逝。
  寒风飕飕,落木萧萧,阳光惨淡。农历十月底的天气,已经进入了标准的冬天。
  赵虹今天来上班,九点才到,比平时迟了近一小时,穿一件火红色的毛呢外套,坐办公室里,只简单地与几位打声招呼,便埋头工作,几乎没说一句多余的话。
  姜山怏怏回到办公室。华莹问:“文书去哪儿了?”
  “好像是回去了。”姜山回答。
  “回去了?今儿是咋了,没见她发过那么大的脾气。”
  “她今儿情绪不对。也是的,那么多户资料,她做了整三天,晚上加班到九点多。领导一句话,三天白辛苦,搁谁谁也生气。”
  “官大一级压死人。谁到村上来都是爷,我们只有低眉顺眼笑脸听吩咐,谁敢说句牢骚话?文书今天还行,把范镇长问得没话说了。”
  “顶撞有屁用,工作一点也少不了,落得给领导添堵,支书挨了批评,回过头批评我们。”姜山说。
  如今的村办公室,全镇实现标配,四张办公桌拼一起,一桌一台电脑,做资料的,大家面对面集体办公。电脑的普及,给办公带来许多便利,同时也带来许多负担。文件旅行,到村一级,是旅途终点,在逐级加码扩允的文件指令下,村级实施各种工作。文件好比一个自由落体,在重力加速度的作用之下,承接自由落体的地面,不砸出一个坑,也要砸出一声响。
  村文书承接砸到村级的各种文件指令,依指令完成各部门资料。县级设立的各局,都有与村一级对接的工作。农业、林业、畜牧业、科技、扶贫等局就不说了。民政局,统管社会兜底、养老金、高龄补贴、残疾人生活补贴、临时救助、死亡等与百姓权益密切相关的各种工作。仅民政局,村文书每月需要做齐并上报的电脑与纸质资料就一大堆。卫计局,即医疗卫生与计划生育,统管全民医保、大病救助、育龄妇女登计、出生人口登记、出生率等工作。如今已放开二胎生育了,且全民对生二胎并不积极,计划生育月报与年报仍得做。鉴于农村年轻夫妇几乎全部在外边打工,村委并不掌握他们的生育情况,在电话联系无果的情况下,村文书月报工作,只能坐电脑前,充分发挥聪明与狡黠,“做”相关资料。人社局,过去只管干部和事业单位职工的部门,如今也管农民工务工。村委会把每一个十六至六十岁的村民上学、工作、务农、务工情况调查清楚,汇编成册,向人社局上报。文书在电话联系有些在外务工人员,详细询问务工城市、务工单位、从事工种时,常遭到务工人员的质问:“我自谋生路,自找职业找饭吃,与你村上有屁的关系,问这些干啥?纯粹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这是我们的工作,既便是脱裤子放屁,也是上级部门要求放的,他们需要这个屁,您呢,还是请露出尊臀放一个,村上好交差。”工作千头万绪,文件纷至沓来,有的文件午夜发来,要求清早完成。有的本是需要下去详细调查的数据类资料,没有预留调查时间。上级有些部门发文索要资料,似乎认为村级是百宝箱,收纳着可以应付各种情况的法宝,需要便可随手拈来。从而导致许多基础性数据失实。村文书在无法招架的情况下,根据个人理解,胡捏一通,应付了事。在村一级工作时间稍长的人,对政府的“数据”类工作成绩,只能报以会心一笑。
  赵虹今天心情乱糟糟。把负面情绪带到工作中来,是错误的。她明白这点,但却无法摆脱。一气之下,中途回家,不单单是对工作的繁索产生的恶劣心情,更多的,来自家庭。
  昨天晚上,小两口电话视频。每天深夜丈夫准时电话视频,是必做的功课。恩爱是一方面,是表相。丈夫爱她,爱得专注而自私。另一方面,丈夫需要明了即时即刻,她在哪儿,在干什么,与谁在一起。丈夫的小心眼,不言而喻。不接视频,或者因为其它原因耽误了接视频,电话会在之后一分钟之内打来,一个接一个,直到接了为止。他会追问不接视频的原因,不会相信她的解释,在追问中添加各种猜测,不达到吵架的效果,绝不罢休。丈夫在外边小包工程,三番五次地要求她辞了工作,随他去工队,给民工们做饭。的确,在千千万万个活跃在中国大地的形形色色包工队中,夫妇同在,丈夫包工程,老婆内管兼炊司员,是标配。夫唱妇随,亦是中华传统文化的积习,符合国情民情。两人文化差异太大,他所不能理解的是,他的妻子是上过大学的,是个不愿意囿于灶台和小家庭的知识女性,心中有理想,追求自我,追求独立的人,与他自身一样,是一棵想长大,独自面对风雨的树,而不是缠绕在树上借力生存的藤。仅仅是因为这个原因,两个吵架不少于百次了。吵到乏味和身心俱疲。对于爱情,只有小学文化的丈夫的理解程度停留在老一代农民的境界,你是我老婆,你的身体、精神世界都是我的,你的所有行为,必须为我服务,日同食,夜同眠,不能有其它想法。说得最难听最直白些,我娶你做老婆,就是为我生、养孩子,繁衍后代,同时,满足我生活中的各种需求。
  记得前面说过,她和丈夫间,爱情死了,婚姻活着。
  两个文化层次差异巨大的人,当初为什么能相识,为什么能走到一起?如今已成熟起来的赵虹,回过头一看,只看到草率与幼稚,再也找不到爱情的影子。
  那是一个细雨纷纷,春末的寒夜。
  赵虹就读的中专院校,坐落在古城郊区两个城中村之间,此一片区域,以院校为中心,形成一片商业区,左右各一条南北的长街,分别以两个城中村冠名。长街的南半部,以餐饮、零售和网吧等服务业为主,北少半部,挨门挨户,皆经营假日酒店和中、低档宾馆。大专院校周围,网吧和宾馆盈市,行内人都明白其中奥妙,不需过多赘述。
  两个城中村,聚集大量民工和小生意人。稍远处的城中村,正在拆迁,建一片新的开发区。城市建设,低端劳动力全靠农民工。农民工是建设新型城市的主力军,但这些建设者们,只能住在廉价的城中村民房内。
  今天是周末,赵虹去东郊的一所院校,与就读于该院校的三位高中同学聚会,四人在外边小聚,喝了几杯酒,有点晕。老同学聚会,话多,也耗尽了整下午的时光,散伙时,已近九点。坐半小时地铁,出地铁站到学校,也就两站路,只有两班小巴士公交。小巴士公交线路,运行车辆少,白天,守时时半小时一趟,不守时,一小时难等来一趟。下午下班时峰过后,更难等。学生们很少花费大把时间等公交。近处步行,远处坐地铁或出租车。
  出地铁站,站在电梯上时,赵虹就隐约觉着腹痛,出站走不到百米,腹内痛如刀绞,一贯坚强的她,不得不在人行道边蹲下来,背靠着商铺的栅栏门,支撑着身体,双手压着疼处,发出一声接一声的呻吟。
  路人纷纷侧目,但皆冷眼而去。物欲横流的时代,大多人眼中只有物与欲。因见义勇为施救倒地老人而反遭讹诈的负面消息经常出现在网络与平面媒体。对于事不关己的事,绝大多数人抱着冷眼的态度,已是社会常态。赵虹盼望在行人中看到同学的身影,而此刻,偏偏没有同学路过。也难怪,大学生的周末,丰富多彩,聚会、交友,谈情、蹦迪、嗨歌、埋头在图书馆读书,多数在校外疯玩的人,还不到归校的时间。疼痛一阵阵加剧,冷汗满头满脸,呻吟在不自觉中一声紧一声。
  一位五观端正但略瘦、农民工穿着的小伙子从身后的小超市出来,手上的购物袋里,是方便面、火腿肠、廉价香烟、香皂等日常用品。呻吟声引起他的注意,他站在她面前,俯下身来问:“姑娘,你咋的了?”
  赵虹艰涩地小声回答:“我突然肚子痛。”
  “你家在附近吗,我送你回去。”小伙子关切地说,并蹲下身来。赵虹边呻吟边告诉他说:“我是庆华学院的学生。”
  “我送你去医院吧。”小伙子闻言,征求她的意见。她点头答应。小伙子二话不说,立即起身,冲马路边挡出租车。几分钟后,一辆车停下来,小伙子一把扶起她,几乎是半抱着,把她塞进出租车,送到最近的医院。
  剧烈地疼痛,几乎使她处在半昏迷中,办一切手术,皆不清楚。只听见医生说,患的是急性阑尾炎,必须马上动手术。
  手术后醒来,已是午夜后三点多。她躺在病床上,睁眼看到的是挂在头顶的输液瓶。病床一侧,有轻微的鼾声。她侧头看到,病床边的地上,坐着一个大男孩,大男孩双手扒在床沿,头俯在双手上,扯着均匀的鼾声。长发凌乱。
  赵虹断断续续想起了今晚发生的一切,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他叫金广生,与她同市不同县,也算半个老乡。住在学院右边的城中村,在开发区的建筑工地做支模工。工地干一天活儿,晚上出来买生活品,看到赵虹的情形,送她到医院。垫付住院押金,并毫不犹豫地签字手术,且照看到天亮。
  天亮,赵虹打电话叫来同学。两人互留了电话,金广生回工地上班。
  第二天傍晚,金广生买了各种时鲜水果和营养品来看她。
  出院后,她约了几个同学,在一家川菜馆,置酒酬谢金广生。两人的友情交往正式开始。
  相识的一幕很精彩,虽然落入“英雄救美”的俗套,但对局中人,印象却太深。金广生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农民工,只读完小学,但精神世界并不庸俗。他努力工作,立志要在打工这条路上走出精彩人生。之前,如赵虹般的莘莘学子们,对社会最底层辛勤劳动的农民工,只有尊重,没有理解。在与金广生的交往中,她发现,卑微的职业,与操守、人生观并无关联,卑微的群体中,仍然不乏积极向上,努力奋斗的人。
  金广生与她交往,中规中矩,甚至有些敬而远之。
  十九岁的花季,少女的心事,正如那盛开的花朵。萌动的春情,促使她一步步向他走近。当她终于鼓足勇气向他敞开爱情的心扉时,他猝不及防,立马拒绝。
  “不,不可能。你是大学生,我是农民工。我们的将来,不在同一条水平线上。绝对不可能。”
  “我也是农民的女儿,唯一的差别,我上了大专,其实算不上真正的大学生。你没上大学,只是你过早辍学,不说明你考不上我这样的末流学校。我将来毕业,也是打工一族,我们的社会地位其实没什么不同。”
  “不,我没文化,这辈子就是个农民工,靠双手和力气吃饭。你将来既使是打工,也是高级打工的,不会像我一样。”
  “你心中有爱的人,不喜欢我?”赵虹步步紧逼。
  “不是的,我配不上你。”
  赵虹不管不顾,紧紧抱住他,仰起脸,盯着他的眼睛。
  赵虹的家庭,并不富裕,父母是普通的农民,负担三个孩子上学,捉襟见肘。假期,她必须打工,挣生活费和学费。两人在同一座城市打工,互相照顾。没有了同学们相伴的假期,孤独而寂寞。两人在假日里,很快走向同居。
  大学临近毕业,她怀孕了。当毕业的她把金广生领回家,向父母介绍金广生的情况,并向父母宣布,两人准备结婚时,父亲的反应还算平和,母亲几乎暴跳如雷。
  不管母亲如何辱骂、反对、阻止,她一无反顾地坚持与金广生结婚。最终,母亲妥协,索要十万块的彩礼。
  金广生凑足彩礼,迎娶赵虹。
  金广生娶了个女大学生!乡间的小山村,一时间成为一段传奇的婚姻。
  婚后,很快有了女儿,丈夫基本年头出去,年尾回来。夫妻俩一年在一起的日子,也就两月。女儿两岁时,再次怀孕,便有了儿子。一双儿女幼小,她居家照看,也耽误了找工作的机会。待到女儿上幼儿园,村里没有幼儿园和小学,只能去靳河镇租房居住,照看女儿上学。赵虹充满活力,人又随和,在靳河镇,也结交了一群年轻的朋友,有男有女。夫妻间的矛盾,从此开始滋生、累积。他只要知道赵虹与某位男人交往,便不停追问两人间的关系,无端怀疑、猜忌、监视……无数的争吵过后,两人达成协议。赵虹告诉他微信登录密码,他随时可以登录她的微信,浏览她与别人的微信聊天。如是,仍不放心,每晚准时与她视频聊天。
  昨晚,两人视频,姜山发微信,准备问她工作中的事。他发觉她在视频的同时,与人在聊微信,便追问她与谁聊天。赵虹如实相告,他不信,追问她与姜山是啥关系……由此,引发新一轮的争吵。一直这样,赵虹几近崩溃。
  婚姻建立在相互信任的基础上。失去信任,婚姻如无本之木。一天天将就,也只维系表面,其实质,已经死亡。
  早晨上班,心情本来灰暗到极点。脱贫电脑资料,赵虹整整做了三天。之前,会议记录的完善,也是三天。会议记录手写,手写完毕后,再依据会议记录,把所有信息打印到电脑上,形成电子档案存档。复印一份,交上级审核。这其间,不仅是专注做这一份工作,文书的日常工作得穿插其间,其它报表等随时接受指令,随时完成。每到年底,文书的工作,基本没有空闲,坐办公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中间只有上厕所和吃饭,能短暂活动片刻。
  形式主义泛滥,是政府部门的常态,媒体的呼吁和基层的抵触,根本无用,该走的形式,一样也不能少。
  赵虹一口气飞速骑车到靳河镇。靳河古镇,一方面在做古建筑的恢复工程,一方面对后期的新建筑进行仿古改造。一栋栋楼房,外墙包贴仿古砖,做仿古门窗、瓦檐、廊柱等,要把整个古镇的建筑物变成表面看来,统一的古典风格。外围的靳河,修拦河大坝,大坝上建游览长廊,植花草树木。河面临古镇上下,建两座风格不同的廊桥。河里,挖掘机和工程车辆轰鸣,阶梯式建三道蓄水大坝,蓄水成湖,使古镇背靠青山,面临水泽,置游船于湖上,泛舟如江南。湖光山色,增添古镇魅力。两条老街面,开挖深沟,埋供水、排水、供电、网络信号线路等设施。依据镇党委和镇政府领导们的设想,建成后的靳河古镇内,看不到一栋现代建筑,看不到如蛛网般纵横天空的电线、信号线,街面青石铺就,车辆绕镇外运行,古镇全部为步行街。改造河的同时,改造周围的山。广植林木,四季有花,松柏长绿。两处山头,过去曾有庙宇的地方,党委和政府不便出面恢复,与民间人士协商,由民间人士与大老板集资,恢复庙宇。在这种各项建设齐头并进的繁忙时刻,靳河古镇多数商铺关门歇业,车辆和行人在沙石泥土和建筑材料间曲曲弯弯的路面免强通行。赵虹一个分神,一头撞在前面的车屁股上,电动车摔倒。
  前面的车辆停下,开车的下来本想怒叱追尾的人,当他看到倒地的赵虹时,立即跑来扶起。赵虹追尾的人是去太平村入户的包扶干部。多次去村委会,互相认识。今早从县城来,已过了靳河镇,突然想起包扶对象中有一户上次说了,家里缺电热烧水壶,他返回到靳河买电热壶,被赵虹追尾。
  送赵虹到医院,经拍片检查,没有骨折等现象,左小腿筋腱扭伤,不用住院。
  包扶干部每月入户,早已常态化。贫困户向包扶干部反映生活、生产困难,甚至索要生活、生产物资也亦常态化。小物件包扶干部自掏腰包,大物件反映给村委会或工作队,马书记和杨晓等开会解决。理直气壮的是贫困户,委屈的是包扶干部。
  虚惊一场,赵虹把车骑到租居屋,关了电话,蒙头睡觉。睡在床上,冷静下来,左思右想,觉得今天的行为过分了。认识到错处,短暂睡一觉,起来洗脸,重新化妆,去外边吃份热米皮,已是下午三点左右,又重骑车返回村委会。
  而在这一天,全市各县各村,返回重整的脱贫资料几乎覆全市。许多如太平村般脱贫户多的村,文书们对脱贫资料貂尾续蝉的要求,愤怒的愤怒,骂娘的骂娘,诅咒的诅咒,不知上级突然吃错了啥药,刁难村文书们。有几个村的女文书为此哭了一鼻子。只有那脱贫户少的村,几户或十几户,工作量不大,文书们虽然牢骚满腹,突击一下,短时间完成。
  下班后,赵虹独自在办公室加班。偌大的村委会院子,只剩下马书记和她。马书记在他的第一书记办公室里,写第一书记驻村日记。
  范镇长驱车到太平村村委会时,已是九点半。赵虹愤怒回家,下午又悄然返回,着手再做返工资料。范镇长晚上与杨晓通话时,已知道了。放下手头工作,特地去超市买了水果、牛奶、糕点等,驱车来村委会,既是对村文书辛苦工作的鼓励,也是心怀几分歉意。作为他本身,也反对上级对资料的挑剔,但领导旨意,谁敢违抗?
  范镇长把几大兜吃的放在办公桌上,对赵虹说:“你辛苦了,我理解你一肚子的委屈。但这是工作,下级服从上级,我这个镇长也无可奈何。听说你撞车了,要紧不?”
  赵虹此刻已悔悟过来,她羞赦地回答说:“没啥事,破了点皮,过两天就好了。怪我一时想不通,使性子。谢谢领导的关心。”
  “买了些吃的,你加班辛苦,饿了吃一点。我也没有别的办法。按要求做完这个资料,让杨支书放你假,休息几天。”
  “谢谢领导。”赵虹心里满满的都是感动。丈夫的视频铃声响了,赵虹拒绝。范镇长见状,以为她不便,转身走了。这晚,赵虹加班到十二点。拒绝了丈夫无数次的视频请求。他发微信质问他,她也不理。
  以后的几天,晚上加班,姜山留下帮她。
  姜山自从与恋人分手后,至今仍未谈对象。父母发动亲戚朋友,多方为他介绍了五六个姑娘,姑娘们全部在外边,见不到人,既使互留联系方式,也没话说。生活环境不同,没有共同话题。其中两个,听说他大学毕业后回到农村工作,而且打算长期扎根农村,便删除了电话。农村长大的姑娘们,一旦离开农村,投入城市的怀抱,几乎没有人愿意再回到农村生活。父母万分着急,他反而逐渐心静下来,全身心投入工作。他相信老辈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命里不是和尚,迟早有个婆娘。遇不到相互喜欢的人,只是缘分未到。在村两委,只有他和赵虹年轻。两人文化层次相同,共同的话题也多。工作上,他常帮她。赵虹婚姻中的苦恼,也常向他诉说。当然,他烦恼时,能够理解与倾听的人,也只有赵虹。在赵虹眼里,姜山是个几近完美的人。聪明,悟性好,工作踏实。脾气不温不火,懂得关心体贴人。姜山看赵虹,阳光、美丽、聪慧、情感丰富,性子急,工作从不拖沓。唯一的缺点,赵虹比较情绪化,不高兴的时候,不会控制或隐藏。
  村委会在灶房的一排瓦房中,收拾有两间相邻的客房。各置两张单人床。为加班太晚而不能回去的人提供休息的地方。常住的人是贾文化和老魏。夏天的中午,大家可以在客房午休。
  赵虹连续三晚在村委会加班,住在村委会。丈夫金广生不知从哪儿知道了,在微信里说难听话。赵虹坚持不回答,也不做任何解释。第四天的大清早,赵虹刚起床,正在洗脸,婆婆把儿子送来,说是娘家妈病了,要回娘家,没法带孙子,叫赵虹带几天。婆媳俩正站门口说话,起床的姜山打开另一间休息室的门。婆婆盯着姜山,看了又看。
  上午,金广生的质问一连串发来,赵虹干脆拉黑他。
  这一起全市普遍返工的“资料”事件,辛苦返工的村干部们不明就理,怨声载道。作为镇、县领导,知晓其中原因,却紧缄其口,不便透露。
  秋季,市政府调来位副市长,主抓脱贫攻坚工作。该副市长前身是军队主抓政工的师政委。政工干部出身的副市长,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在他最熟悉的“资料”上。各县领导明知如此要求有瑕疵,却也不便反对,因而便苦了村文书们。
  赵虹把资料忙完之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主动打金广生电话,开门见山地对他说:“我们离婚吧,长期这样下去,我会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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