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无悔铁路情
作品名称:铁路魂 作者:安子川 发布时间:2021-11-07 18:20:20 字数:4508
在我们几个被分到上沟生产队插队的这几年中,父亲和爷爷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是爷爷,自从段长的岗位上下来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在家里闲着。那阵子奶奶身体有病,走动不了,爷爷就承担起照顾奶奶的责任,直到两年后奶奶去世,弟弟妹妹也渐渐长大,爷爷才基本没什么事可做。那一年他才57岁,按照文件规定,还没到退休年龄。
在家呆了一段时间之后,一种想工作的强烈愿望,驱使他给单位递交了申请书,要求回单位上班。单位领导经过再三研究,答应了他的请求,回到了工作岗位。只是,这次回来,不再是段长,而是一般工作人员,在单位看个库房或者巡视线路。
对此爷爷无怨无悔,心存感激。在他看来,只要能重新上班,干啥都行。
和爷爷相同命运的还有高宝堂爷爷、梁刚刚爷爷、严军军爷爷、魏建成爷爷和铁牛爷爷。他们几乎是在同一时间被停止了各单位的段长职务,成了一名无关紧要的闲杂人员。而早已被停止处长职务的马学仁爷爷,没过几年就退休了,回到了河南老家,算是落叶归根了。
至于一直担任铁路局工程局长的郑功利爷爷,由于忍受不了不公平的待遇,郁郁寡欢,身患重病,不久于人世。
还有赵金贵爷爷,作为最早铁路建设中的质量监理,对铁路各种疑难病害有着丰富的经验,但也在很长一段时间被免去了职务,成为一名普通的技术人员。对此,他没有多大怨言,毕竟这是形势需要。只要还能为铁路建设贡献一点力量,什么岗位都不在乎。为此,他干得很平淡,也很充实。
至于赵狗蛋爷爷,一直在铁路局军代处担任代表。不管铁路局的班子怎么调整,形势怎么变化,都没有影响他的岗位,相反,他的责任更加重大。每一任领导班子,研究的任何重点事项,都要先请示他。可以说,那阵子,赵爷爷可是红及一时。
说真的,要不是有赵爷爷罩着,爷爷也不会赋闲在家什么活也不干,高宝堂等几个爷爷更不会没有受到一点冲击。听爷爷后来说过,要不是狗蛋爷爷的关系,他们几个一起逃荒出来的,不知要遭多少罪,吃多少苦。也正是狗蛋爷爷的力排众议,才保住了几个爷爷的级别不被取消。但他自己却受到了几位新任年轻领导的多次排挤。好在,那时,军人的地位不可动摇,再加上赵爷爷出身贫穷,又参加过解放战争,立过功,受过奖。所以,几次冲击,都没有影响到他军代表的地位。
也就是爷爷处理完奶奶的后事,在和几位爷爷商量之后,他们才又重回到了铁路工作岗位,虽然没有再担任任何职务,但总算干上了他们干了一辈子的铁路工作。
听爷爷说,这也是在赵狗蛋爷爷的又一次力排众议后恢复的。按照当时的规定,像爷爷这种终止铁路岗位三年之久的情况,应该予以除名。可赵爷爷的理由是:王安民根本就没有终止岗位,只是停止履行段长职务。三年来,他一直在守护着铁路,承担着线路巡查工作。可单位没有给人家开一分钱工资。如果说按文件规定,应该补回这几年的全部工资。再说,这已经不是以前了,全国的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不能再按照以前的形势处理现在的问题。
也就在这个时候,爷爷走上了一般普通工作岗位,我们几个小青年也响应了党的号召,走进了农村这块广阔的天地接受再教育。
自从我离开学校,离开宝天铁路家属区,来到同样是秦岭西山的上沟生产队以后,父亲基本没有牵挂我多少,倒是母亲,没有一天不担心我。当知道我们很快吃完了生产队分的口粮,经常偷玉米棒子时,提心吊胆,坐立不安。只要父亲一下班回来,就嘟囔个没完:“孩子在外面受罪,你也不过问一下,好像跟你一点关系没有?”
“都成大小伙了,这点苦就受不了了,将来还怎么独立生活。”父亲不以为然地说。
“说得轻巧,他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母亲生气地说。
“十五岁还小呀,我四岁就跟父亲沿铁路边逃荒。根本就没东西吃,天天吃野菜树皮。”父亲理由更加充足。
“你那是旧社会,能比吗?”母亲说。
“所以你不要担心,只要饿不死,就不会有事。”父亲说到这儿,又觉得不妥,笑着拍着母亲的肩膀说:“放心吧,又不是他一个人,其他人能过,他就更能过。不知道咱儿子从小就是他们几个小伙伴的头吗?他不但能照顾好自己,也能照顾好其他几个伙伴呢。”
本来就很担心的母亲,每次嘟囔的时候,都禁不住父亲的宽慰解释,悬着的心不由得渐渐平息一点。但她还是省吃减用,只要有时间,就叫上梁世兰的母亲,也就是我王良凤姑姑,一起上山。不是挖野菜,就是采野果,用自己的双手给家里补贴补贴。然后,把省下来的粮食做成干粮,孩子一回来,就让他们带回生产队里去吃。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却发生了一件天大的事。
刘玉兰奶奶去世了。
那是一个初冬的下午,正在上班的爷爷急火火地跑回家,对母亲说:“我得去天州市一趟,你刘妈妈去世了。”
“什么?没听说刘妈妈有病呀,咋这么突然。”母亲惊讶地说。
“我也是刚接到你高伯伯的电话,具体情况还不知道。我先去,回来再告诉你。”说着,拿了一件外套就出了门。
已经是很冷的天气了,虽然太阳高高地挂在天上,但一股冷风还是直往脖子里钻。
爷爷来到车站,一看候车室的大钟,距从宝州开过来的火车还有二十多分钟,直接来到了车站东边的工务班组。
工区里大部分职工都出去干活了,只有一个中年男子正在填写报表,看老段长进来了,热情地站起来问候让座。爷爷说:“没事,你忙你的。我去天州一趟,等等车。”说完,盯着悬挂在墙上的工作推进表。密密麻麻的数字才填写到九月份。不由得眉头一皱,表现出很不满意的神情。
如果放在以前,他一定会叫来工长问问情况,为啥工作没有按计划推进,可现在他不是段长了,没有权利再指责谁了,只是态度平和地问了句:“这年度计划好像晚了一个多月。”见那位职工面露难色,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他不好再说啥,又打开文件柜,想再看看年度台账。也是记录得断断续续,有好几处数据都是错误的。他正要再问。这时,只听那职工说:“王段长,火车马上就要进站了。你还是赶紧上车吧!等工长回来,我告诉他你说的问题。”
他知道这是嫌他多管闲事了,只好回头朝外一看,果然吞云吐雾的火车慢慢停靠在站上,就急忙说:“没事,我随便看看。”放下台账朝门外走去。
刚一出门,就见车上梁刚刚爷爷朝他大喊:“老哥,这里,第五节车厢。”他赶紧朝五号车厢出走。透过车窗,坐在梁刚刚爷爷旁边的还有严军军爷爷、魏建成爷爷和铁牛爷爷。
刚一坐定,列车就徐徐开动了。
几个老伙计相见,自然格外亲切,寒暄一阵之后,爷爷问道:“咋回事,刘大嫂这么性情开朗的一个人,咋就突然……半年前在一起不是还好好的吗?”
“其实,半年前咱们去高大哥家的时候,大嫂就已经吃了很长时间的药了,具体啥病咱们不知道。这样看来,并不是很好。”梁爷爷说。
“早上接到高大哥电话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严军军爷爷一脸的惊诧。
“算起来,大嫂今年刚满65岁,真是太可惜了。魏建成爷爷补充。
“按理说我回天州的机会多,但也一点消息不知道。”铁牛爷爷一脸疑虑。
“不管咋说,我们这一代人算是吃尽了苦头。这日子刚刚有点好转,就一个个先走了,叫人不由得伤心悲痛。”说着,爷爷的眼圈红了。
其他几个爷爷知道爷爷是在想奶奶了,沉默了片刻后,严军军爷爷说:“不知道几个孩子通知到了没有。”
“通知到了,他们最晚明天才能赶回来。”爷爷说。
“几个上学的孩子呢?能回来吗?”魏建成爷爷问。
“高大哥说了,能回来的就回来,不能回来的就不要回来了。怕政策还和以前一样,不让大操大办。”爷爷说。
“听说现在政策宽松了,虽然反对大操大办,但最起码的悼念活动是必要的。哪像前几年,简直就不讲人情。”说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梁爷爷朝周围看了看,声音明显小了些。
“不管咋说,我的意思是,能回来的都应该回来,算是送大嫂一程。再不能像你们采莲嫂子那样,冷清的让人生气。”爷爷好像下定了决心似的,态度不容反驳。
爷爷的决定得到了大家的赞同。
到了天州市,日头已经偏西。他们直接去了高爷爷家。
高爷爷见是几个老伙计来了,急忙拉住他们的手哭了起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是我没照顾好你嫂子,是我没照顾好你嫂子。”那悲伤的样子,听的几个爷爷无不眼红落泪。
爷爷赶紧安慰道:“哥哥还是保重身体吧,这样的事,谁也不愿意看到。”
“是呀,你一定要节哀,保重好身体。”严军军爷爷一边安慰,一边和几个爷爷簇拥着高爷爷向刘奶奶的灵堂处走去。
刘奶奶的灵堂是临时搭建在高爷爷家属楼的一层楼下,用简易的帆布帐篷搭建而成,中间放一张长方形木桌,桌子上放有蜡纸水果等祭祀用品,标准的刘奶奶遗像,就供奉在祭祀品后方,依然是那么慈祥的看着所有来人。爷爷点香祭拜的时候,就觉得刘奶奶一直在注视着自己,那眼泪就唰地流了下来,直到三鞠躬完毕,仍在哗哗直流。
祭拜的其他几个爷爷,何尝又不是同样的心里,虽然祭拜只有短短的两三分钟,但那凝重的气氛,好像在每个人的心头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等到他们走出来的时候,个个眼圈湿润发红,人人表情悲伤凝重。
儿子高小兵和女儿高小娟已经穿上了孝服,两个孩子哭的像泪人一样,见他们来了,忙起来问候,并跪在灵堂两侧陪同几位爷爷给母亲烧纸。几个孙子除了大孙子高永亮没回来外,上学的几个大都回来了。孙女高永梅、二孙子高永明也都换上了孝衫,就连几个上学的外孙和外孙女也齐刷刷地穿着孝服跪于灵堂两侧。
爷爷仔细留意,分别是大外孙范红龙以及二孙女范红霞。不由得感慨:如果刘大嫂地下有灵,看到这些儿女双全,孙子孙女以及外孙外孙女们一大群地围在自己身旁,该是多么欣慰,也该瞑目了。
看到这种情景,不由得又想起奶奶去世时的凄凉景象,止不住两行泪水挂在了脸颊。
按照老家河南的风俗习惯,高爷爷在市旁边的东山脚下,买了一块墓地,正好在铁路纪念馆的不远处,也正好朝着家乡的方向,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本来在家里停放三天后再下葬,但孩子们坚持要放五天,原因是让母亲多在家里住住,好让他们做儿女的多陪陪母亲。按照高小兵的说法:“我妈吃苦受罪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把我们抚养长大,还没享福,就这么走了,都是我们的不孝。”高小兵说这话的时候,是边哭边说的。引得旁边的人一个个泪溢眼眶,几个身有感触的爷爷也止不住流出了眼泪。高爷爷更是哽咽不止。
大家都知道,刘奶奶得的是胃上的病,几个月来基本吃不成东西,一吃饭就涨胃,直到后来连水都不能喝了。这明明是年轻时饿出的毛病,留下了病根,酿成了大病。
可恨那罪恶的年代。爷爷在心里又一次骂了一句。
第二天下午的时候,刘奶奶的大孙子高永亮回来了,和他一同回来的还有我们四个好伙伴。
也许是庄严肃穆和悲痛的气氛感染了我们,也许是高永亮撕心裂肺的哭声感染了我们,也许是刘奶奶小时候对我们的好一起浮现在我们的脑海里,在给刘奶奶进香祭拜的时候,我们四个人不由得伤心落泪,两位女孩子竟哭出了声。
下葬那天,除了赵金贵爷爷和几个孩子实在请不下假外,凡在一起工作生活过的朋友、同事都前来送行。当然最多的还是我们这一代的孩子们,长长的队伍足足有二百多人。尤其是当年和刘奶奶一起在颜家川住过的陈翠翠奶奶、张秋香奶奶、杨改凤奶奶,尽管她们都年近花甲,且满身病痛,但依然从不同的站区坐车赶来,送送这位一起生活了几十年的老姐姐一程。
看到这宏大场面和悲痛气氛,所有在场的人们无不掩面滴涕。
这是我有生以来最悲痛的一场葬礼,也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一场葬礼。
虽然这场葬礼受到了高爷爷单位领导的点名批评,但只是批评一下了事,并没有追究高爷爷大操大办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