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三、认阿姨当姆妈

　　回到了西泠桥693号，两人在屋里喝了杯茶休息一会后，陆子奇对冯老师说：“你什么时候把小平山给我送来？”
　　冯老师说，“这两天我想难得放假与平山多聚两天。过两天就给你送来。”
　　陆子奇说，“你让小平山来这里，你想他了也时常可以来看他的，来这里和在他外婆家一样的。”
　　为了这个假家庭像真家庭样子，过两天冯老师终于把她心爱的小平山给送来了。小平山当时还只是个两岁多一点的孩子，圆圆的小脸，大大的眼睛，理着一个小平头，穿着外婆给他做的白布衫和白色连衫衣，露着两只像黄瓜似的小胳膊和小腿，脚穿一双也是外婆做的小布鞋，是个性格内向而安静十分可爱的小男孩。
　　小平山刚来时认生，姆妈（当地孩子叫妈妈叫姆妈）一离开他就要哭，陆子奇一时不知怎么哄他的好。她买了许多好吃的，如棒棒糖，小饼、桔子、苹果。小平山拿了棒糖后还是要自己姆妈抱。陆子奇抱他就哭，冯老师对小平山说：“平山，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了。”她指指陆子奇：“平山，你是这个姆妈生的，以后她就是你姆妈了，快叫姆妈。以后叫我就叫阿姨，叫她叫姆妈。”小平山不懂地望望自己的姆妈和这个陌生的阿姨，他一下子还没有明白过来，他自小就跟着自己的姆妈，为什么现在又出来一个姆妈？为什么以后要叫自己的姆妈要叫阿姨了？他望望自己的姆妈，眼泪一串一串地掉下来，自己姆妈为什么不要他了……。他一时想不通，为什么来时跟姆妈一起来，走时姆妈就不要自己了，他还想到外婆家去呢，外婆对他很好的，经常给他好吃的东西吃。现在姆妈要把他放在这里了？他害怕地望望这个陌生的阿姨，虽然此刻阿姨慈爱地望着他，可是他不认识她，这个陌生的阿姨怎么会是自己的姆妈呢？他不想她做他姆妈，姆妈只有一个，怎么可以随便换的呢？自己不是有一个很好的姆妈吗？为什么还要他认一个他一点也认识的阿姨叫姆妈呢？还说这是他的亲姆妈。
　　这时冯老师又再三对小平山说：“以后你就叫我阿姨，听见吗？平山，以后我来了你就叫我阿姨，不能再叫我姆妈了……。”小平山更想不通了，望着姆妈眼泪又一串一串掉下来了，他想姆妈为什么不要他了？她是不是去和哥哥好？不要自己了，要把自己扔在这里他一点也不熟悉一点也不习惯的地方了。
　　冯老师见小儿子这样，她一时也伤感地眼睛红起来。
　　虽说她从上班的梁伯庙小学来看小平山，比放在冯家还近得多，但听惯了小平山从小叫她姆妈的声音，现在要他改叫自己为阿姨，她心里一下子也是很难过。她看看小平山，虽还不怎么会说话，但已经是个似懂非懂的孩子，一下子离开自己把他交给孩子生疏的还从来没有养育过孩子的陆子奇，她实在舍不得，她外婆不放心，她自己也有点不放心，心里老大的不忍。
　　但是若是现在她反悔，这会使陆子奇尴尬地做不成姆妈的。陆子奇做不成姆妈，这个假家庭怎么像家庭呢？如果这个平时没有爸爸，只有爷爷和一个妇人的家庭里，连个孩子都没有，邻居也会怀疑的。陆子奇对隔壁邻居家就说过：“孩子的爸在上海做生意，他们是商人世家。怎么这样一个富裕商人家连个孩子都没有呢？”因此她理智地对小平山说：“平山，你要听话，姆妈要到学校里去教书，以前由外婆带你，现在外婆要带你哥哥，没法再带你了。以后就由这个姆妈来带你。姆妈过两天会来看你的。”说着她看陆子奇一眼便硬起心肠提起那只木夹口的布包毅然地走出屋去。
　　小平山见妈妈走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挣扎着跳下凳子去追自己的姆妈，陆子奇赶快跑上去抱过小平山来，叫着：“平山，姆妈抱你！姆妈抱你！”可是小平使劲挣扎着不让陆子奇抱，陆子奇感到很难过，她看小平山这样爱恋着他母亲，要跟自己的姆妈去，感到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一点？为了自己的假家庭的须要，竟强夺冯老师的爱子作为自己的儿子来养。这时她看到小平山离开冯老师这样伤心地大哭，她的心也被哭得软了：是不是把这孩子让冯老师带回去算了，别叫她们母子这样难过了。但是理智提醒她，不行，没有孩子这个家庭就不像个家庭，小平山虽然是个二岁多的孩子，却是这个假家庭的核心。平常邻居没看见她丈夫，又没有一个孩子，这个家庭就不像一个正常的家庭，要被人怀疑的。隔壁住着的就是当甲长的人家，要是让甲长知道向上面汇报上去那这个假家庭就露馅了。
　　陆子奇看冯老师果断地走出去，小平山要去追姆妈赶快拿出一个棒棒糖给小平山说：“平山，你过来，姆妈给你吃棒棒糖，姆妈给你吃糖糖。”小平山这时对陆子奇手里的棒棒糖不感兴趣，他现在需要的是自己的姆妈，陆子奇上去一把把小平山抱过来，陆子奇一面给他吃糖，一面抱着他亲亲他的小脸，可是小平山拒绝陆子奇给他的棒棒糖，推开她的拥抱和亲吻，还是望着姆妈走出去的方向大哭。他划着小手要去追姆妈。但是姆妈已经走远了，他只得扶着门框望着姆妈远去的方向大哭。陆子奇一时不知怎么办好，她看孩子那样伤心，真想抱着小平山追出去还给冯老师，但又觉得不行，陆子奇只好抱着他走出去让他望着姆妈远去的方向哭。
　　等孩子哭得声音都有点哑了，陆子奇才再抱回来哄他，说：“阿姨过两天会来看你的，阿姨教书去了，阿姨过两天一定会来看你的，平山要乖……”
　　一会，小平山哭得有气无力了，他只得跟随这个假姆妈了，一时这个假姆妈抱着他给他吃糖，给他喝水，还拿拨朗鼓摇着给他玩。小平山怎么哭也哭不回来姆妈，他绝望了。又见陆子奇对他这样好，他只得无可奈何地依靠这个假姆妈了。慢慢也就只好认这位假当姆妈当真姆妈了。
　　幸而真姆妈过几天还真来看他，并且还给他买了他爱吃的小饼饼和棒棒糖。下个礼拜姆妈又走了时，他还是跟着姆妈大哭。但是小平山记得上次哭得那么久姆妈也哭不回来，哭了一会想到姆妈以后还会常来看他也就不哭了。认了陆子奇是姆妈后又让他叫自己的姆妈叫阿姨。阿姨和姆妈有什么区别，在他幼小的心灵里也不怎么明白。这样他有两个姆妈了，但爱他的人倒是更多了，糖糖饼饼也有得吃了。再说自他出生，他的姆妈总是一会在，一会不在的。他也有点习惯了，他不习惯也没有办法。
　　假家庭虽然组成了，为了革命需要，必须假戏真做，可是他们总有些不大习惯，大人都十分注意才能改变原来的称呼，这对不足三岁的小平山来说那就更困难了。好在小平山很聪明，没有几天就姆妈姆妈地喊陆子奇非常亲热了。但他总是小孩子，有时不免会随口叫陆子奇一声阿姨，只要陆子奇眼睛一瞪，他就舌头一伸，头颈一缩，拖长音地叫陆子奇一声“姆——妈——”。接着喊四明山派来的小吴家安等人为舅舅，还有喊其他人为叔叔伯伯，他都能喊。他们来的时候，总要买点东西来给他吃，大家都很喜欢他，称之谓“革命的保护者”。有时他自己的亲妈来“家里”时，他还是习惯叫她为姆妈——每当这时候，冯老师总是指着陆子奇骗他说：“你是她生出来的要喊她姆妈，喊我阿姨才对，”这样多次训练小平山才慢慢地习惯了。
　　可是小平山只有两岁多，有时仍要喊错。一天，冯老师的姐姐冯仪到陆子奇家来，两个人正在聊天，住在隔壁甲长的妻子走来催陆子奇办理身份证件手续，陆子奇客气地招呼她坐下，这时小平从门外向陆子奇奔来，喊：“阿姨，我要糖吃。”这小家伙这会叫陆子奇不叫姆妈叫阿姨，顿时把陆子奇惊呆了。因为邻居们都已知道这小孩子是她儿子的，现在怎么变成了阿姨？这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紧张时刻，早上来看小外甥的冯仪赶忙站起，微笑着伸手迎上去说：“怎么，宝宝，你又喊错了，怎么把我大姆妈叫成了阿姨呢！阿姨在学校教书，没有来。”
　　小平山很乖巧，知道自己叫错了，就扑到冯仪的怀里，亲切地喊着：“大姨妈，我要糖吃。”冯仪抱着小平儿走进房间。陆子奇注视着甲长妻子的脸色没有什么异样反映这才放下心来。在这之前邻里，有时陆子奇在节假日还买些糖果饼干等食物和好吃的菜送给邻里乡亲。以示对邻里的热情和关心。获得他们对自家的好名声。所以邻里对这个从外地搬来的家庭印象很好。今天小平山的喊错妈妈和阿姨也没有什么怀疑。
　　对陌生的阿姨叫惯了姆妈，对其他的人就好叫了。后来陈爱中来了，“姆妈”叫他叫叔叔，平山就叫叔叔。见刘青扬来了，“姆妈”叫他叫“爷爷”，他就叫爷爷。
　　后来大姨妈带着一个哥哥也住在这个家里。这使他高兴很多。再后来又来了一个小姐姐来。陆子奇为在上海踏三轮车的哥减轻点家里的负担，把她的侄女陆亚弼也叫了来，让她跟着冯老师到梁山伯庙小学去读书。这样礼拜天真姆妈来了，小姐姐也来了，这就使家里更热闹了。小姐姐一来就整天带着他，抱着他到外面河边去玩，带他去看帆船，看驶着大风蓬的航船或者没有风时由两个赤膊的男人腿一弯一弯地在岸上背着纤绳的航船，这使他感到像在外婆家，外婆家后门也有一条大塘河，河上经常有航船驶过。原来这里也有航船，小平山感到很亲切。小平山又看捕鱼的人在大塘河里一网网站在船上撒网打鱼。把网拉拢来时见网里崩崩跳的亮晶晶大鱼小鱼，他高兴极了，恨不得把那小鱼抓两条来……但是小姐姐也只有跟亲姆妈一起，在星期天和他玩一天，星期一小姐姐就和亲姆妈一起到梁山伯庙小学去读书了。
　　在平日早晚亏得还有一个和小姐姐差不多大的小哥哥在贸西小学读书放学回来和他玩。晚上回到西城桥693号来。这样小平山就不寂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