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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名称:七月流火 作者:雷耀常 发布时间:2021-11-01 15:03:16 字数:6962
3、
按照行政编制规划,乡镇班子成员一般为7人。阿依镇而今只到任3人,尚差4人,工作不好安排、职责不好明确、目标不好敲定,只有等县委把班子成员大部分配备到位再说。所以,吃了早餐,欧阳九红背着照相机、黄布包独自出门,去镇直部门和村里走访,了解群众心声,掌握基本情况,拿准存在病症,开具治疗药方。缪京平临走时,也强调了阿依镇当前四大工作:廉洁队伍,整顿作风,收聚人心,发展经济。
在去年巡察中,清除了镇党委、政府中暗藏的一些窝鼠,附带几名普通干部。所以,阿依镇一时人心浮动、蛙声一片,沾亲带故的怕受到牵连收拾,一般群众怕受到打击报复,收心是必要的,安抚也是必要的,宣传从严治党、廉洁从政、发展经济、富民强国的决心更是必须的。迎着朝阳,一辆轮椅车在街道上缓缓推过来,车上坐着一名古稀老人,头戴棉帽、身着睡衣、胸搭绒毯,推车的是两名花甲兄妹。欧阳九红是认得的,坐在轮椅车上的老人叫甘民生,1921年农历七月初一生,当过儿童团、红军、八路军、解放军、志愿军,是曾祖父欧阳穷生的得力下属,解放后做过县委书记,因极力反对大跃进、大食堂、大公社,受到过严厉批判;1960年“三年自然灾害”时,为减轻国家负担,与人民群众同甘共苦,竟然辞职回家,做了靠劳力吃饭、工分生活的农民。不过,1978年改革开放后,给他恢复了干部身份,享受省部级待遇。推车的,是他老人家的儿女,一个叫甘愿,一个叫甘心,都是县城先下岗后退休的国企职工,不愿居住人口拥挤、车气弥漫的县城,而是来到乡下和老父亲居住。欧阳九红以街中两千多年的紫檀为背景,以老红军的轮椅车为画面,以朝阳温润的光芒为线条,抓拍了几张生动精美的照片,立马跑过去拉着他不算枯槁的手掌说:“老爷爷好。”
甘民生慈爱地笑着说:“好呀,好呀。”
欧阳九红说:“这美好的世界,是你们用献血和生命换来的呀。”
甘民生点头说:“这就是我们最原始的初心,是我们一生不变的使命:国家富裕强大,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发展进步,人类和平共处。但是,有的人不愿意,要做蛀虫和堤鼠,毁坏党的万年基业和人民的铁打江山,我们是不得答应的。”
欧阳九红很有同感地说:“我们经常说‘最后一公里’,这一公里路难行、事难做呀。”
甘民生满怀深情地说:“打下江山靠我们老人,建设江山靠你们年轻人。毛主席早就说了,‘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世界永远是年轻人的,青春也永远是年轻人的。”
他的儿子甘愿说:“打下江山靠勇敢牺牲精神,建设江山靠科技文化。不讲科学,违背自然生存法则,毁灭人类的,必将是人类自己。”
他的女儿甘心拢一拢短发,瘪着嘴巴说:“这座历史文化悠久、革命传统光荣的小镇,到处拆墙掀瓦、黑烟弥补、污水横流、臭气熏天,还是老人家早年献身革命的原始初衷吗?是数代共产党人不懈奋斗和亿万百姓苦苦期盼的美好愿景吗?现在百姓迫切需要解决的是吃好而不是吃饱、康寿而不是看病两大战略性问题。”
甘民生沉默一阵说:“回想过去岁月,能活着就是最大幸福。”
当年,欧阳穷生率领温早稻、水千里、牛丁当、布口袋等2000多人参加红军,大多数人参加了长征,甘民生带着十几名儿童追赶上也参加红军长征,1949年活着回来的只有少数。欧阳九红脸带惭愧地说:“老人家们说得很对,这一届党委、政府必须解决,坚决落实‘绿水青山,才是金山银山’的生态发展理念。当然,也得给我们一些时间,解决问题必然有一个过程。”
甘民生虽然95岁,依然眼不花、耳不聋、记忆力不衰退,只是行动有些不便而已,因为战争年代腿部多次受伤,支撑他高大的身躯有些乏力。他望着河水里环环相连的运沙船说:“只要心中有信念,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心中有人民,什么苦难都可以忍受。”
欧阳九红没见过曾祖父,但是能够想象出长征路上的艰辛、抗日烽火的残酷、解放战争的壮烈、抗美援朝的血腥。他压压甘民生胸前的被子点头说:“人民是力量的源泉,我一定心里装着人民,以人民的利益为最高精神境界。”
甘民生回忆往事说:“那时候党的号令、组织的号令一声发布,多么顽固的山头,我们也能攻克;多么坚固的碉堡,我们也能炸毁;多么凶恶的敌人,我们也能消灭。四川百丈关血战、阳明堡炸机场、淮海战役双堆集鏖战、朝鲜长津湖大战,都是载入史册、有据可查的。我们靠的是信念,靠的是毅勇和不怕流血牺牲精神。”
甘心望着污浊横流的河水说:“要取缔采沙船、搬迁养猪场、拔除家家黑烟管,还青山绿水、生态环保原始面目,跟攻克敌人碉堡、炸毁敌人机场一样艰难呀。
“阿依镇上有两三家大型养猪场,常年养猪10万头以上,猪粪猪尿直接排入阿依水;有300多条采沙船,把几百里阿依水搅得浑黄不堪;有11000多户居民,家家支铁管,户户烧块煤。不仅如此,还有卫生院、中小学、商铺餐馆旅店以及三四万镇民的生活污水,全部直接排放、肆意注入,你说阿依水能不哭泣伤心吗?阿依水能不污浊漆黑吗?据说,镇上曾经来过一名叫蜘蛛精的骷髅派诗人,没有找到甜美爱情,却找到了阿依水污浊灵感,写了一首大气磅礴的现场感悟诗:
“我是一条黑龙狰狞出世
张牙舞爪爬行在绿水青山
乌云滚涌给我唱挽歌
落叶纷纷给我跳丧舞
人畜逃离像老鼠躲避灾难
污秽堆积如黑亮地沟油
蚊虫合奏带血的不夜小曲
恶臭远播声名千年万年不朽
我是骷髅啊我是骷髅……”
在老红军、老人家面前,欧阳九红没有退却之路,只得硬着头皮表态,就是粉身碎骨、万丈深渊,我欧阳九红也得冲上前,不然就对不起党的培养、组织的信任、人民的期盼,对不起老爷爷们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这片美好河山。
甘愿、甘心欣喜地笑着说:“我们相信你,也支持你。秦岭别墅群、昆明湖别墅群那样关系复杂、利益盘根的坚硬骨头,不是啃了下来吗?任何事情都怕认真,而共产党就最讲认真。”
甘民生“嘿嘿”笑着说:“像欧阳穷生的后代,有点个性和蛮劲。在晋冀鲁豫根据地时,日寇抢先一步占领山头,但是立足未稳、枪栓未拉,战士们正不知所措,只听团长大呼一声‘同志们,拼了!’一阵残酷肉搏,硬是把敌人赶下山去了。”
欧阳九红甜甜地笑着,为曾祖父的果敢骄傲,也为八路军的勇猛自豪。
甘民生眼角爬满了幸福的微笑说:“年轻就是力量,年轻就是希望,年轻也是胜利的资本。但是,年轻也得珍惜,不能‘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明日等明日,岁月白蹉跎’呀。”
甘愿点头说:“年青一代不能垮塌,不能颓废,更不能‘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不能做躺平族和内卷族。我们五十年代的人,人民公社吃过食堂,‘自然灾害’逃过饥荒,‘文化大革命’闹过学堂,割‘资本主义尾巴’上过战场,‘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下过远乡,‘自卫反击战’打过硬仗,恢复高考进过考场,企业改制下过铁岗,自谋职业赶过乡场,大半辈子都在胡乱折腾,没干出几件正经事。现在虽然国泰民安、政策惠民,可是我们人过花甲、秋深叶黄,什么也干不了。”
甘心笑着说:“哥哥说到哪里去了?人是下岗了,年纪也一把了,但是国家保证了退休金,吃穿住医有保障,是‘三年自然灾害’吃草根、树皮、观音泥无法比拟的。”
1959年连续“三年自然灾害”,阿依镇饿死、吃观音泥撑死、有病无钱治疗拖死几十人。当然,也有吃饭撑死的,那就是阎莽汉的父亲阎稀泥。
阎稀泥的父亲阎老西,一辈子嗜酒,见酒必喝、喝酒必醉、醉酒必瘫。一次侦察敌情,他竟然被一家地主老爷灌醉枪杀,还暴露了游击队行踪,差点儿全军覆灭。不过,解放后还是发了烈士证书,全家人光荣起来、被组织照顾起来,让他做了生产小队人人羡慕、个个梦想的粮食保管员。在那个靠工分计酬、靠工分分粮的时代,有了粮食就有了权力,有了粮食就有了生命,有了粮食就有了一切。他利用职务之便,每天从生产小队仓库用衣袖带走两把米,十天半月就是三五斤米,也够全家人悄悄吃几顿。也许这次他大意了,带回家的竟然是糯米,两三斤糯米当五六斤黏米,煮熟怎么吃得了?
孩子们胀得眯眼歪嘴说:“老汉,吃不完倒在阳沟里呀。”
那时节,全是大集体,没有自留地,家里不容许喂养猪狗,也不容许喂养鸡鸭,阎稀泥的剩饭没有办法处理。他揉搓圆圆的肚皮说:“这办法不行,会被人家发现。”
孩子娘不断扯着气咯说:“埋在地里,毁尸灭迹,人鬼不知。”
阎稀泥还是摇头说:“丢了可惜呀,毕竟是金贵粮食。要是种庄稼时被人挖出来,就得枪毙呀。”
因为是偷吃,不敢点灯,其实也无灯可点,就是点灯也是松油、桐油、菜籽油。孩子娘叹息说:“早晓得偷嘴这样麻烦,就不该偷呀。”
阎稀泥苦笑说:“不偷就得饿死,做饱死鬼总比做饿死鬼强呀。你带孩子先睡,我歇一阵再吃,保证一粒不剩,全部吃完。”
孩子娘带着孩子睡了,阎稀泥站起来,搓搓肚皮、抖抖身子、岔开双腿,一口饭一口水地把两三碗糯米饭全部塞进肚子,然后倒在地上胀痛而亡……
4、
欧阳九红来到温婉侬的醪糟店铺前,一个瘦弱圆头贼眼汉子蹦出来,一把抓住他笑呵呵地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要找书记理论几件事。屋里坐,我姑姑家,也就是我的家。”
一座四合院式的木房子,干净素雅、古色古香;几张橘黄色的条桌,整齐地摆放在屋子里,因为早餐已过,顾客稀少,店铺显得有些冷清。欧阳九红只好跟着进店铺,想了解一些基层情况。
瘦弱圆头贼眼汉子满脸谄媚说:“那天开会呕吐一地,没有吓到书记吧?我真不是给你下马威、撞红脸,的确喝多了。几个螃蟹虾米乌梢蛇,大清早拉去喝酒,八两呀,欧阳书记,你说我们基层干部苦不苦呢?”
欧阳九红想起来了,眼前这个贼眼汉子就是人们说的温糊咀,中水村书记,也算地方一人物。但是,不知道他今天卖的什么膏药,讨的啥子乖巧,所以不便和他说过多的话语,只是淡淡地说:“早酒还是少喝,伤肝伤胃伤身体。基层干部再辛苦,也得注意形象,不要让人民群众寒心。”
温糊咀笑容可掬地说:“书记批评得对,批评得及时。姑姑,来两碗醪糟,不加汤圆,加两个荷包鸡蛋。”
温婉侬在灶头问:“你是转井消吗,才在女儿那里吃了粉蒸格格,现今肚子就饿了?”
温糊咀叼着香烟说:“陪领导吃饭喝酒,消得了必得消,消不了也得消呀,这叫讲政治、讲忠诚嘛。”
欧阳九红制止说:“我也刚吃,肚子胀着,不要煮。”
温糊咀坚持说:“这是阿依镇的规矩,进门一碗小吃,不分饭前饭后;饭前一杯白酒,不论杯大杯小。”
欧阳九红见无法推迟,只好依照他的意思说:“那就不要荷包鸡蛋,只要半碗醪糟水解渴。”
温糊咀反对说:“穷人穷样清汤寡水,富人富相滴油冒肥。半碗醪糟水,怎么对得起新来的书记呢?”
二人还在争执,温婉侬端着两碗醪糟出来,微胖富态、银发红脸,花衣蓝裤、布鞋红袜,腰板挺直、行走有力,根本看不出八十多岁的老人模样。欧阳九红立马站起来礼貌地说:“姑奶奶好。”
温糊咀得意地介绍说:“这是我们镇上新来的书记,面子大得很呢。”
温婉侬木着圆脸问:“多大的面子呢,比天大还是比簸箕大?布知了怎么样,曾祖是老红军、老八路,爷爷是学大寨英雄,父母是县城干部,不是一样进了监狱吗?”
布知了是上任镇党委书记,曾祖叫布口袋,跟着欧阳穷生参加红军,百团大战牺牲;爷爷布帘子在“农业学大寨”开山成土、填水造田运动中,被哑炮炸死;父亲布拖裙在县城工作,是县财政局正科级改非干部,因儿子犯案精神失常、记忆忘却;母亲是县妇幼保健院退休院长,也因儿子犯案忧郁而死。
温糊咀讥笑说:“布口袋算什么,一个小连长。欧阳穷生才是镇上的人物,阿依镇红军的头面人物,团长、副省长、省委书记处书记。”
温婉侬惊讶地望着欧阳九红,半天说不出话来。
欧阳九红是知道的,在西部大山区、边远民族区、革命老苏区,家家都有一本光荣的革命史。他一边吃醪糟一边谦虚地说:“上几辈人的事情,不值得一提,功劳是他们的,光荣也是他们的。我们后代只是一张白纸,画红画黑、画刺画草,全靠自己,任何人帮不上忙。”
温婉侬望着他目不转睛地说:“如果理论起来,你就是欧阳尊丐的孙子了?”
欧阳九红点头说:“是呀,姑奶奶。”
温婉侬竟然满眼闪烁泪花,一步步走过来摸着他的长脸笑着说:“越看越像,越看越是呀。”
欧阳九红得意地说:“一棵树上的果、一根藤上的瓜,怎么不像呢?只是呢,年代不同、岁月各异,遗传基因有些变异而已。”
温婉侬顺手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双手支撑下巴,甜甜地看着欧阳九红吃醪糟,似乎吃的不是他,而是自己;香甜的也不是他,也还是自己。
欧阳九红有些羞赧地说:“姑奶奶这样看着,我怎么吃得下去?年轻人吃,老年人看;年轻人耍,老年人做,这场面不好受呀。”
温婉侬甜甜地笑着说:“看着你们年轻,姑奶奶也跟着年轻了。”
是呀,姑奶奶应该年轻,也永远年轻,因为她的心总是定格在青春萌动、花开花艳的灿烂岁月里。
那是1935年7月最燥热、最动人的日子,欧阳穷生率领的红军游击纵队,全部放假回到阿依镇,有女人的和女人同房三天,没有女人的马上找女人结婚也同房三天,然后回归游击队编入正规军长征。留守家里寡居的年轻女人们,精心怀胎、不负夫望,接连生下温婉侬、水冰融、水妙韵、布帘子、欧阳尊丐等千百孩子,算是给革命事业和祖国建设留下了一大批希望的种子。
阿依水是清亮的,青龙山是翠绿的,小岛古镇是美丽的,孩子们在飞机不来、炮火不到、铁蹄和刀剑无暇光顾的大山里渐渐长高长大,在心灵深处长出一岭似有似无、欲雨欲晴、想说还休的情爱之花。这些迷人的花蕾群体,唯有温婉侬、水妙韵两朵最耐看,横看竖看、远看近看、日看夜看都让男孩子看不够、看不饱。当然,水冰融也是好看的,不知道是性格倔强,还是说话嗓门粗大,男孩子都不喜欢她,玩耍也不携带她。为此,男孩子们还在阿依水滩、渡水小船、青龙山尼姑庵论过功夫,交过拳脚,但是每次获胜者,都是欧阳尊丐;每次笑得最灿烂的,也是温婉侬和水妙韵。她们的哥哥温立春和水小满,只得退缩一边,暗自生出许多闷气,因为他俩早就暗中约定,做调换姑爷、调换舅子。
一天夜晚,水小满和温立春邀约几十个孩子,想群体收拾欧阳尊丐,把自己心爱的女人强行抢夺过来。相约摸秋比赛,就是摸鱼比赛,看谁摸的活鱼多,谁就是赢家,谁就是摸秋王,谁就可以得到温婉侬和水妙韵在沙滩上烧烤的第一条熟鱼。
一般来说,摸秋是土家人求嗣的传统习俗。每年八月十五,月圆之夜、寂静之时,那些不孕不育或者想生男生女的妇女,便悄悄出门,到人家的瓜果园或房前屋后,偷摘东西。如果想生男孩,就偷摘圆大瓜果,或满尖苞谷,或泥中莲藕;如果想生女孩,就偷摘鲜嫩花草,或带露树叶,或游弋水鱼。每每这时,主人家不得呼喊制止,更不得带狗追赶,因为这是送子送女的积德事。
几十个孩子穿着短裤、赤裸臂膀,一起扑进树影摇曳的阿依水。阿依水多的是鱼,青鱼、草鱼、鲫鱼、鲫鱼伸手即来,特别是镜鲤、红鲤、团鲤、颖鲤、荷包鲤,成群结队,钻来梭去,根本不把踩水洗澡的人类放在眼里,似乎它们才是这个世界的主人,才是大自然的精灵。欧阳尊丐首先抓住两条荷包鲤,水小满扑过去抢在手里说:“我的鱼,你怎么抢夺呢?”
欧阳尊丐争抢说:“明明我先看见、先抓到,怎么成了你的?”
水小满横蛮地说:“你说,这两条鱼姓什么、叫什么?”
欧阳尊丐毫不畏惧地说:“你说它们姓什么、叫什么?”
水小满得意洋洋地说:“这两条鱼姓水,姐姐叫水里游,妹妹叫水里梭,是我水家喂养。”
欧阳尊丐气愤地说:“你家的鱼,你喊得答应吗?”
水小满毫不畏惧地说:“你喊,你喊噻。”
温立春鼓噪说:“欧阳尊丐喊。”
欧阳尊丐不想和他们计较,一把夺过鱼准备上岸,其他孩子一拥而上,将他按倒在水里一边拳打脚踢一边叫喊:“打死他,打死劫匪不抵命。”
欧阳尊丐明白,水小满和温立春根本不是为了抢鱼,而是专门收拾他。纵然他是最高大的孩子,也不是人家的对手,只好钻入水底逃命。温婉侬和水妙韵在沙滩上哭着呼喊:“别打了,别打了,给你们全部吃烤鱼。”
水小满带着一群孩子到处寻找,却不见欧阳尊丐的踪影,只好抓上几条鱼上岸,要温婉侬和水妙韵给他们烧烤。
可是,温婉侬一棍子熄灭火焰,用花布衣袖掩面哭泣说:“不吃了。”
水妙韵也哭着说:“只怕他早淹死了呀。”
水小满上前劝说:“何必呢,欧阳尊丐死了,还有我们嘛。”
其他人跟着帮腔说:“是呀。比家底,不得比欧阳尊丐家差;比人才,不得比欧阳尊丐孬;比功夫,不得比欧阳尊丐臭;比身份,不得比欧阳尊丐家低。你看他的名字,就是丐帮的丐,一个叫花子相貌。”
在阿依镇,欧阳穷生是挂名画像的共匪小头目,虽然国共合作抗日,仍然抹不去往昔留下的痕迹。而温早稻、水千里虽然参加共产党的红军,但是途中失踪或者战死,找不到任何还在共产党的证据,所以没有被国民党政府列为“匪属”,子女家人没有受到多少歧视。温婉侬和水妙韵一边沿着水边寻找,一边凄厉呼喊:“欧阳尊丐,欧阳尊丐!”
欧阳尊丐没有淹死,躺在一棵垂柳下,跷着二扬腿,衔着狗尾巴草,望着天上闪烁的星星,想着不知去向的老爹和叔叔们。
不久,欧阳穷生率领解放军来到阿依镇,解放了穷苦百姓,顺便接走13岁的欧阳尊丐,丢下热泪如雨的温婉侬和水妙韵……
温糊咀把碗撇在桌子上说:“姑姑,回避吧,我要向欧阳书记汇报思想和工作。”
温婉侬有些不舍地说:“要得,不得跟你们年轻人争夺天下。”
欧阳九红不满地说:“什么机密事情,要避开姑奶奶?”
温糊咀在他耳边低声说:“帮忙搞几个低保指标。”
温婉侬走几步忽然回头说:“不去看看你家老房子吗,九红?过去的欧阳商号,一街繁荣,生意兴隆呀。”
温糊咀指着街道对面说:“就是村办幼儿园,一色的木板房。”
欧阳九红正要去看,寻找祖宗留下的一些历史信息,忽然,一个满脸胡茬的驼背老人用木棍探索路径进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