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十二章
作品名称:《最后的江湖》上部《前世江湖》 作者:西北利小生 发布时间:2021-10-17 08:43:34 字数:5477
第十一章
后来老驴眼跟身边人卖弄,自个最低谷的那些年真是祸不单行,眼瞅着前方有点亮光有点希望,转瞬之间全成了泡沫幻影,一次次的灰心失望,一次次的跌倒爬起,那种煎熬就别提了。老驴眼说成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其中的艰难曲折,外人根本无法参透,还卖弄说自个一身的本事、超人的耐力和智慧,都是在那种残酷的时代和环境中历练出来的。搞得他一个老混蛋,跟英烈战士似的!
“咳,那一年好不容易把煤矿从王老蔫手里抢了回来,总算补了点亏欠,原指望事业就此步入正轨呢,没料到王老蔫居然联合蒋大哥二和尚他们,设了恁毒的一个局。”
老驴眼拍着大腿叹息:“胡长毛被废了之后,老施的胆子都吓破了,煤矿又回到了王老蔫手里。狗日的胡长毛,根本不是成大事的料。那一年道上都在看陈老板的笑话,但我知道陈老板不会善罢干休的。结果怎么样,凡是挡陈老板道的,如今都什么下场?道上还能听到名字不?!”
后来军武也佐证,说那是拴成出道以来最难熬的一段日子。据说事发之后,沈深和拴成有过一次决定性的密谈,话题涉及了有关人生、前途和命运的思考,并且最终做出了决定。
“五爷,不能再这么藏着窝着了——”拴成凝重地注视着沈深,每说一个字都如扛着千斤重担一样吃力。“名声无关紧要,意气不值一提,但我们已经没有了退路,我们必须用青春和血性,甚至以性命相搏,除此以外,我们没有未来!”
“拴成,你要想好,人生路还有很长,但或许这是一条不归路!”沈深显露出悲怆,两眼依然望着流云在天外飘移。他不是怯懦,而是在这紧要的人生关头,一时不知如何选择。毕竟是太年轻了呵!
接下来,是彼此缄默的相对,一根接一根地抽烟。
“五爷,如果你有顾虑就退吧!无论如何也要感谢你陪伴我这一程——”拴成率先打破了宁静。他好像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一刻表现得极为沉着和冷静,眼神因为内心的决定而坚毅似铁。“但我不可能回头,往前,也许能够拥有一切;而往后,必定会如我们的父辈一样,受尽人世的卑微和不公,我们将永无出头之日!”
听他这么说,沈深恍然明白身为最底层、最卑微的一族,人世上似乎并不存在自己的退路。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一个连退路也无迹可寻的人,还有资格搬出发一套苟活于世的理由来么?也许,关于未来关于人生,拴成比自己考虑的更加现实也更加深远!
“也许和我相比,你才是真正做大事的男人!但我不会让你孤身奋战,至少现在不会,无论是在明处,还是在暗处。拴成,照着自己的想法放手做吧!”
说这些话时,两只手再度握在了一起!
第十二章
一
姜二贝忘了父母的叮嘱,忘记了当初老爸老妈怎么着跪在自个脚下乞求的可怜相,继续跟蒋大哥二和尚他们混在了一起。人一得意忘性都大,况且这些二十来岁的生巴郎子。跟蒋大哥二和尚他们混在一起的感觉那真叫爽,大鱼大肉不说,到哪儿都被人高看一眼,无论厂子里大领导小领导,还是街上的贩夫走卒,哪个敢不笑脸相迎!至于那些社会上混的,到自个面前简直成了晚辈成了孙子,一律点头哈腰的。
去年初秋的时候,姜二贝到影剧院看《索命逍遥楼》,看一半口渴了,到文麻子的小商店买了瓶啤酒。平常都是文麻子亲自打理商店,但那天估计家里有事,换成了他的小女儿文红。文红胖是胖了点,但胖出了女人的味道,五官立体白润,像点电影里的俄罗斯女人,应答时洋溢出的热情,极迷人的。姜二贝仅仅打了个照面,就感觉被什么东西勾住了,忍不住直往文红脸上瞅。本来是打算买袋汽水的,又怕给文红小瞧了,因此换成了啤酒。但文红对此显然是见惯不惊了,根本没在意姜二贝的存在,这让姜二贝难过了很久,下半场电影演了些什么,根本没记下。
当然这都成历史了,前几天又去看电影,本来也不渴,但为了测试文红对自己的反应,故意去买啤酒。到底是今非昔比了啊,今年的文红换成了去年的自己,不时偷着瞅自己,掩饰不住的爱慕之情。
“文红,又替老爹看店,不耽误谈对象啊?”他趁机撩了她一句,文红那胖脸上立刻飞起两朵红晕,眼神都迷离了。
“哪有什么对象啊,你可别诬赖妹子!”文红嗲声嗲气地贴上来,轻轻拍了姜二贝一巴掌,那气势像是要把自个肥美的身子送到姜二贝怀里去。
也难怪,当时挤在店里几条膀大腰圆的汉子,无不唯二贝马首是瞻,唬得电影院门口的一些小混混,全都躲得远远的。像姜二贝这么年轻就做了大哥的,整天给一伙子小弟伺候着的可不多见,况且他这伙小弟,哪个也不是吃素的主。
文红并不晓得姜二贝他哥就是大名鼎鼎的彪子,也叫姜大贝。只是直觉姜二贝的强大有些神秘。这年头做生意赚钱倒不难,难的是把商店开到影剧院门口,时时得提防小偷小摸的,间或还来个吃霸王餐的爷,整得人提心吊胆,生意都没法做了。之前认识的那些小混混,没事时拍胸脯充大爷,出事时躲着面也不见。要是能靠个姜二贝这样的罩场子,又年轻又威风,多体面的件事儿。
“小样儿——”姜二贝趁热打铁对文红说,“明天哥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怎么样,答应不答应?”
原以为文红肯定会矜持会推辞呢,没想她一脸的喜不自禁,答应得十分爽快:“说话算话,别诓我啊!”
隔天二贝带文红上酒吧品了洋酒,两人很快就要好得不分彼此了。
姜二贝能够心想事成,愈把爹娘的话当耳边风了,口头上承诺罢了,隔三差五仍跟蒋大哥他们一起混。他觉得蒋大哥二和尚对自个真的是好,尤其蒋大哥,曾对着那么多兄弟的面,拍着他姜二贝的肩膀宣称过:“二贝,彪子虽然不在了,但你亲哥还在,我就是你亲大哥,二和尚也是你亲大哥。只要是你的事情,也就是我们自个的事情!”
有了蒋大哥这番话,姜二贝才能像他哥当初一样,走到哪都有一伙兄弟追随,众星捧月,喝五吆六的。不过,道上这碗饭看起来并不好吃,谁能想到连二和尚这么强大这么霸道的主,也有给人撂倒的时候,这确实让姜二贝深感震惊,知道了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是虚话。二和尚对自己好,绝对不止是说说,前段日子二和尚替人追回了煤矿,发了笔横财,捏了一沓人民币往他怀里塞。姜二贝打小受的教育是不能白拿人家的东西,贪小便宜种祸根。况且他仅仅目测了一下,也知道数目太大了,死活不敢接。二和尚生气了,却没发火,耐着性子质问他:“二贝,哥问你一句,彪子在的时候,给你钱你接不?”
一句话,把姜二贝问住了。彪子在的时候他确实没缺过零花钱,也不知道彪子哪来那么大本事,口袋里常常塞满钞票,全是大面额的,三两天就抽出一两张给他,日子过得可滋润了。当然,他隐约知道彪子替蒋大哥收赌债,还替人报过私仇,赚的全是大钱,但从来没有过问过。自从彪子走后,之前的小日子一去不返了,这让姜二贝动不动想起亲哥,常常眼泪汪汪的。
“我哥给的钱,当然接了!”姜二贝眼圈红红地看着二和尚。
“这不就对了!”二和尚笑了笑,“现在彪子不在了,我就是你亲哥。你要是不要这钱,就等于不认我这亲哥!”
姜二贝浑身一震,乖乖把钱接到手里。后来他仔细数过了,我拷,整整五百块,将近一个工人小半年的工资了。
二和尚这么对自个,姜二贝当然也不能辜负了他的深情厚义。前天偷出老家寄来的老山参看望了二和尚,之前根本没想到不可一世的二和尚能有今天,脚上箍着钢板,腰上缠着纱布,满脸憔悴地看着几大瓶药水注入皮层下的血管,以往让人生畏的眼神也黯淡了不少。好像一座铁塔倒塌在地上了,好像老虎给人捆在了刀砧上,自落地到世上,从没见过他这么可怜过。
“二哥,是谁干的,告诉兄弟,兄弟放不过他!”姜二贝一时义气用事,眼睛都红了。
“好兄弟,哥到底没白疼你!”二和尚懒懒地回姜二贝,眼神里微露欣慰之色。“到底是谁干的,哥也说不准。他妈的大风大浪都经过了,竟然在阴沟里翻了船,给人暗算到这一步!要是彪子在,绝对放不过他!”
“二哥,我哥虽然走了,但我还在——”姜二贝一腔热血冲上了头,咬牙做出彪子以往的那种狠劲。“别让我知道是谁干的,只要我打听到了,我他妈废了他狗日的!”
“哥明白——”二和尚忍着伤痛支起身子,叹了口气,“不愧是彪子的亲弟弟,哥知道你不缺胆识也不缺血性,但这事得慢慢来,不能急!不过哥还要嘱咐你一句,现在彪子走了,哥哥我又躺下了,就剩蒋大哥一人了,道上的事你可要帮衬着点!”
“二哥我明白!”姜二贝不住地点头,算是应下了。
二
后来道上对二和尚的败落充满了种种猜想。有人猜测是外来的刀手,下手稳准狠,手法也娴熟,干净利落,干完就走,没留下丝毫的破绽,很有些职业刀手的风范。支持这个观点的占大多数。但也有人提出异议,说二和尚向来只在本地地界上混,外面并没有得罪人,犯不着追到家里下黑手。另外,不能说本地就没有能制服二和尚的人物,真正的大爷向来都藏着窝着的,哪能随便看出来。但反驳方的理由也很有力,说刀手未必是本地的,但背后的顾主就说不准了,二和尚得罪人实在太多了,欺行霸市多年不说,又跟着蒋大哥掠夺资源,迟早把自己逼到绝路上。
总之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就此疑问笔者曾不厌其烦地向沈深和军武追问过,显然,沈深对此表面上不屑一顾,实际上却讳莫如深。而军武被追问得不耐烦了,干脆一句话堵住了笔者:二和尚果真就不可一世吗?谁是真正的大爷,那得看结果。你是聪明人,难道连这个也猜不出来吗?
谁是真正的大爷?笔者心里一动,军武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
三
按理说道上混得越久的人越迷信,凡事都讲个预兆。譬如火烧云、月经布什么的是大凶,碰到了一定要躲着窝着藏着,才能趋吉避凶。但二和尚那些日子却春风得意,事事顺心,所到之处春暖花开,一片祥瑞。谁都知道凡事只要他二和尚一出马,是龙就得盘着,是虎就卧着。因此所到之处都是追捧、奉承的、拍马屁的,处处都是鲜花和掌声,二和尚看见什么都觉得心情大好,加上刚刚又发了横财,更以为千祥万瑞都属于自己的了。
人一旦自信过了头,不想肆无忌惮也难。二和尚那些日子包了专车四处会朋友,夜夜笙歌,美女在怀。白塔寺辛苦了一辈子的老工人,天天看着一辆紫色桑塔纳轿车每天准时守候在二和尚家属院门口,到小晌午的时候,二和尚才打着呵欠起床,在小弟的陪伴上钻进轿车,不知道又去哪里花天酒地。
“我操,看看人家这派头,这日子过的,跟人家比,咱连条狗也不如了!”白塔寺的老工人一辈子起早贪黑,兢兢业业。建设社会主义的事业有他,厂子里钻地沟扛麻袋也有他,却连轿车的门把手也没摸过。看着二和尚钻进轿车,他一肚子的抱怨。
“别羡慕那个!”身旁的工友冷眼看着桑塔纳轿车驶出家属院巷子。“别光看他现时的风光,干那些刀口上舔血的营生,甭管多厉害的人,指不定哪天就碰到刀口上!”
谁也没料到老工人一句戏言,居然应验得那么快。
事发当晚二和尚回家已到半夜。那些日子他天天如此,约了几位道上大佬上酒楼吃大餐,小酌上几杯,然后一起泡澡堂子,让按摩师傅伺候整整一晌午,算是午休了。下午和晚上的生活更丰富,有歌舞团那几个娘们陪着看黄片,搓麻将,烦了就继续胡吃海喝。
那些天二和尚老婆正好回娘家去了,那个如花似玉的农村妹子,自从给二和尚连吓带骗抱入怀中,就一直过得提心吊胆。那些日子更受不了男人夜夜带着一身酒臭回来,搅得觉也睡不安稳,干脆带儿子回娘家。二和尚独居一个小院子,倒也省了些麻烦。下了轿车后,他顶着星星掏钥匙开门,摸黑进屋在墙上摸了半天,却怎么也摸不到灯绳。
“奶奶的!”二和尚想不起来什么时候把灯绳扯断的,顺口骂了一句。猛然的,觉得屋子里的气氛有些陌生甚至诡异,头顶有些发凉,汗毛都竖起来了。
“谁?”二和尚转头大喝一声,果然看到沙发上坐着个黑糊糊的人影,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抽烟,看来他已经等候了很久了。
“你他妈谁呀?”他以为是手下的兄弟跟自己恶作剧,不由胆气壮了些,却想不出哪个有这么大胆,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我!”
那人又吸了口烟,微弱的火光里,二和尚看到了一双极为凌厉,杀机毕现的眼睛。二和尚在道上混迹多年,向来没有人敢拿自己当猎物,敢拿这样的眼神瞅他。
“你到底是谁?”二和尚心里一沉,脑子里闪过一丝不祥。
“我!”来人像是跟他捉迷藏,但又不像。
“我,我又是谁?去你妈的!”二和尚酒醒了大半。敢找到自个家里的人,绝对不是善茬,他从没想过这种邪门事会轮到自己头上。去过二和尚家里的人都说,他家里刀具很多,长的短的,军用的进口的各式各样。这会儿离他知道最近的卧室门口的立柜里有把长刀,他第一反应是躲不过的一场恶斗一场厮杀。急忙跨出一步伸手拉立柜的门把,但来人反应比他更快,在打开立柜门的同时,小腹上一阵激烈的刺激迅速传遍全身,不可一世的二和尚这么容易就倒下了。
二和尚后来想明白了,来人并不想或者说是不敢要他的命,因为虽然挨了一刀,但小腹部的刀口并不深,没有伤及脏腑。但当时他更明白,要是奋起反抗,自己这条命恐怕自己说了不算。别说你多硬的拳脚功夫,在刀子面前,照样是一块肉。他乖乖地捂着肚子蹲到地上。
“想过有今天吗?”来人语气冰凉,有铁器一样的硬度,像法官审问罪犯一样高高在上。
“有种就杀了我,二十后又是一条好汉!”二和尚喘着粗气,尽量让自己保持着硬汉的气概,但口气却越来越虚弱了。不是由于伤痛由于失血,而是在那一刻,他第一次那么真切地触摸到了死亡。“杀了我,你也别想逃脱!”
“嘿嘿!”来人得意地笑了,二和尚感觉背后有把刀子沿着脊椎骨往下游走,划过了膝关节,最后停留在了腿根的部位。
黎明前夜已经很凉了,二和尚迷糊了好长时间,醒来时东方微微放亮,窗前的枣枝依稀可见,藏在枝叶里的尖刺像鬼爪子一样狰狞可怖。二和尚只觉着自己一只脚冰凉冰凉的,冻伤了一样,完全不听自个的使唤。这时他恍然一惊,后来他跟人提起过,说自己断过几个人的脚筋,但没想到是这样的感觉,痛感不是多强烈,像光着脚在雪地里站久了一个样。
二和尚还跟人说,幸亏当天老婆回来得早,及时叫来了救护车,要不然真想一死了之。自个作威作福了一世,最终栽到了这步田地,却连仇家的脸也没看清,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