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婚礼风波

　　回到酒店，已经放晴的天重又下起牛毛细雨，我们就在喷水池前分别，他的睫毛上沾着细密雨珠，使一张清隽的脸呈现出讳莫的表情。我懂得，但我不能留他，心里的悲凉像雨之哀曲，缠绵不绝。
　　“我走了，你回去洗个热水澡。”
　　我点点头，“替我向芊芊祝好。沢易，好好地爱芊芊，她值得爱！”
　　他微微点了下头，转身消失在雨中。我望着他的背影，心里沉沉地说，沢易，我祝愿你们永结秦晋之好，若有一天我们又在某一个地方重逢，希望你能告诉我，你的幸福。
　　适才淋雨有些受凉，准备洗个热水澡，然后看看明天的航班。明天我就要回香港，和家人少聚几日，然后就返回美国继续学业。这一段巴黎之旅，就算作一段插曲，曲终人散时，各人都要回归到各自的轨道上。
　　听到敲门声的时候，我正浸泡在玫瑰清露调和的温水里，芊芊的到来带着雨意清凉的肃杀，直透过我身上的天鹅绒白浴袍，要狠狠地剜进我皮肉里去。
　　我招待她坐下，道：“你先等我一下。”转身走进内室换了件简洁的便装，我不想就这么见她。
　　芊芊艳丽的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冷厉，道：“好一个刚出浴的美人儿啊，咖啡好喝么？”
　　我蹙起娥眉，不敢相信地看着她，“芊芊，你在跟踪我们？”
　　“我们？！”芊芊鼻翼微张，冷冷地哼了一声：“你也敢和他称‘我们’，我告诉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我静静地看着她，“芊芊，你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你不配！”芊芊勾起我的下巴，狠狠地盯着我，从齿缝间吐出冰冷的怨毒，“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心思，从你们第一次见面，你就装晕倒勾引他。呵呵，你可真是戏子，下贱！他居然也肯陪着你演戏！”
　　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躲闪，也没有发作，一任血管里的凉薄将我侵蚀。
　　“芊芊，你侮辱我也是在侮辱你心爱的人，他的新娘是你，你们要结婚了！那一天你派去的两个人急着追潘振业，被苏沢易看见拦下，若不是我情急之下拖住苏沢易，他们怎么能够抓到老潘？”潘振业的事情匆匆结束，其实事后我也不知道结果怎样了，应该那两个人会给芊芊一个交代的。
　　“哼，是么？所以你们就把我的人和潘振业一起送进了警察局？要不是阿德阿彪那两个人死忠，这件事恐怕就要公布天下了。你这个蠢货，用尽了狐媚功夫，也没能拿到证据，还是我，联合了其他受害艺人，才把他告上法庭。也是这老货自作孽不可活，还有其他的事，数罪并罚判了十年。你——这个他过去一直垂涎的人，居然可以全身而退，真是好功夫呵！”
　　我心底哀然。“芊芊，到现在你还以为是我和潘振业暗中勾结吗？你过去与我姐妹相称，却还是为了自己就决定牺牲我。你明知道我去了可能会有危险，我本来有机会逃跑，可还是为了我们昔日的情分，决定帮你。”
　　“哼，你这只狐狸惯会做戏，说什么我也不会相信你。你们后来又发生了什么，鬼才知道！但我告诉你，有我在，你别想再接近苏沢易，别逼我用我的手段来对付你！”
　　“芊芊，你不相信我，也不相信你的爱人么？”
　　芊芊微怔了怔，冷笑道：“我当然相信！”她缓和了下情绪，在沙发上坐下来，掏出一支烟来吸了一口，缓缓道：“坦白地说，我从来不担心你会勾引苏沢易，你可以对他有情，但以你的身份，永远进不了苏家的门。”
　　我无奈地笑：“那你来找我是干什么呢？”
　　芊芊盯住我，一字一句道：“我找你，是想让你来当我的伴娘！”
　　我怔怔然看着她，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她又想搞什么花样？芊芊似乎很满意我的错愕，慢声道：“你晓得，我族中的姐妹都惧怕我大哥，交好的闺蜜更是没有一个，也只有你，能当得起伴娘这个角色。冰清，我们过去不是好姐妹吗？我希望你来见证我的幸福。而且——”芊芊笑容诡秘地靠近我的脸，“我们还是亲戚呀！”
　　我心里大震，“什么？！”
　　芊芊似笑非笑地牵了牵嘴角。“你藏得真深，我花了好大功夫才找人破解了你的手机，里面有几张照片，和几条短信，这要是传出去，可是娱乐圈的惊天大闻呐！现在，我该叫你何冰清，还是何璐薇？”
　　我脑中一片混乱，似有无数声音轰隆作响，一声比一声沉重地告诉我，不能让人知道，一定不能让别人知道……恍惚中，我生生逼出几分冷冽的刚硬，道：“你既然知道了我是赌王的女儿，你何敢动我！”
　　芊芊咯地一声轻笑：“我当然不敢动你，可是就像当初潘振业整我一样，有人会替我动手。”她站起来，在我面前妖娆地抖擞着风姿，那份样子，像极了戏里她演的女主角。“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只是想让你去当我的伴娘。婚礼一结束，我们桥归桥，路归路，我宁姝柔，和你何冰清再无任何瓜葛！”
　　我脑海里转过千百种想法，暗暗告诫自己，我不怕她，我不怕她……我也有她的照片在手，大不了就鱼死网破！
　　“好！”我豁出去道，“我不怕再入一次你的圈套，不过你知道我的身份，若你敢做任何手脚，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芊芊显然也被我的气场镇住了，不过她不肯露怯，直直地看着我，一笑道：“一言为定！下个月初六，我们婚礼上见！”
　　
　　我和家里商量了这件事，大家一致劝我别去趟这趟浑水，把这件事交给家里来解决，可是我还是决定铤而走险。这是我自己的事，我不想牵连任何人进去。何况我觉得芊芊醉翁之意不在酒，她若是想曝光我，早就有成竹在手，何必在口舌上吓唬我？我看不出她的真实目的何在，可是为了我姐姐和两家的家族联姻，为了我和我们何家的名誉，我不能退缩！
　　半个月后，我独自飞到了虞城。
　　芊芊的婚礼比我想象得更加盛况空前。婚礼在希尔顿酒店举行，因为宾客过多，主会场由室内转到了一片依山傍水的高尔夫球场。整个会场布置得有如一片童话圣境，连现场的花艺都是由二百多人的中法花艺师团队共同打造的。据说宁家的族长为了这场婚礼斥资三个亿，我不禁想，若是族长的亲女儿下嫁，会是怎样一种场面呢？
　　我无心留看婚礼的盛况，只是穿着一袭粉色的伴娘装，跟在芊芊后面当个木雕泥塑尔尔，还要提防她随时可能出招的刁难。不过，她今天应该没空对付我，她正沉浸在自己的爱情世界里，甜蜜再甜蜜地微笑着。这么多年的风霜血雨路，该得到的她都得到了，唯剩一顶爱情的王冠，等一会儿要由她最亲爱的人亲自给她加冕。
　　这样想着，我心里不禁酸涩，当苏沢易的目光掠过芊芊投射到我身上时，我不自然地侧过脸去。我不敢看他眼里的疑惑和焦痛，只是茫然地想，他不是说过不会和她结婚么……
　　我的到来给现场营造了一种别样的气氛，请明星当伴娘，够创意、够大胆。但是，芊芊有足够的心机把我变成一个精致的花瓶，既能彰显宁家的财富和势力，又不抢她的风光。我也的确只需要做一个花瓶。今晚，我不需要说一句话，只要牵着芊芊长及四米的裙袂，把她护送过一道道鲜花堆簇的拱门，送到一个她期待了六年的男人身旁。他和她的爱情童话将以“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开启，而我只需要远隔云端地祝福他们……
　　眼中有一丝酸涩，在阳光晴好的天气下仿佛被灼痛了一般，眼前的一切迷茫似梦，茫茫然地看着一道道程序按部就班地进行，最终只差芊芊将手中的花束抛向某一位未婚的亲友，抢到的人将得到丘比特之箭的问候。但这一次芊芊没有抛出手中的绣球，只是粲然一笑，清脆脆道：
　　“往常的婚礼都是新娘将花球抛给未婚的姐妹，抢到花球的人将成为下一个结婚的新娘。但是今天我不用抛了，我只要送给我的伴娘何冰清小姐，因为她也要结婚了，新郎正是我的堂弟，让我们祝福他们！”
　　我的耳边如惊雷炸响，伴随着现场一片讶然的惊叹声。我在众人的脸上看到了和我一样的迷惑，过了好半天才找到了自己灵魂归窍的位置，明白这场乱点鸳鸯谱，是芊芊蓄意为之的套路了！我心头暗恨，又不能出言解释，只能怔愣在当地，接受着来自四面八方莫须有的祝福。这大概是所有明星官宣里面，最具戏剧性的了。芊芊，她终究是不肯放过我的！
　　苏沢易的失意伴随着芊芊的得意一齐向我射来的时候，我的心痛无处藏身。在那一瞬间，我看到苏沢易的脸上一阵死寂的灰白，他怎会明白，芊芊自编自导的一场鸳鸯戏，背后藏着怎样的心机！芊芊像一个操盘手，把我们每一个人玩弄在她的股掌间。那位“堂弟”我没有见过，若是他在场又该是怎样一副表情呢？
　　春暖花开的天气，我只觉得身上发冷。正准备下去，一阵突如其来的风吹得地上的花瓣四处纷飞。乱纷纷的花雨营造出一种奇异的浪漫，让人如置神仙画境，但下一秒，所有的人都石化在地——一张张纸片随着花瓣飞卷开来，拾起一张看了一眼，立即忍不住惊呼出来——那上面赫然是芊芊的裸照！
　　芊芊只看了一眼就迸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怪叫，像被围追的困兽一样掩面奔逃。家主站起来维持秩序，苏沢易如木胎泥塑般愣在原地，脸上写满了震惊和疑惑。我亦如坠云里雾里，这是怎么回事？潘振业不是抓进去了么？……忽然想起一年前和姐姐的那次会面，整颗心坠入冰山谷底——他竟真的狠辣至此！！
　　我走上去喊醒僵滞中的苏沢易，“快去追芊芊——”他蓦然看了我一眼，飞奔上去追芊芊。我的目光越过众人和坐在家属席的姐姐重合，彼此都已了然，这背后的始作俑者，正以一种怎样举重若轻的姿态，一边安抚着在场亲朋，一边露出阴森森的白齿窃笑。
　　
　　深夜，我来到华侨医院，苏沢易颓然地坐在病房外，我来时路上思前想后要说的话，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全然忘光。只能轻轻地问一句：“芊芊怎么样了？”
　　沢易慢慢地抬起头来，目光中难掩倦色，“医生说她受了很大的刺激，醒来后就一直尖叫不止，医生只能给她打了镇定剂，说这种情况要是一直不好，就让我们送她到精神病医院看看。”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是啊，这样突如其来的打击下，任何人都是无法承受的，何况是在那样处心积虑的阴谋下，这样不留余地地将一个人的尊严碎成齑粉！
　　“那，她家里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苏沢易无力地苦笑，“老爷子暴怒，誓要查出这幕后黑手。但是，他对姝柔失望至极，已经褫夺了她总裁的职位，要把她逐出本家。只是，他们家说什么也不同意我们离婚。”
　　“离婚？”我大吃一惊，几乎是本能地脱口道，“你不能跟她离婚！”
　　“为什么不能？”苏沢易眉宇间蕴上深刻的失望，“我知道她是个出身贫苦的女孩，她要强，她想要更好的生活这都无可厚非，可是她竟然要靠出卖自己的尊严……”
　　“她没有……”我本能地打断苏沢易，可是接下来的话，我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抬起头来，漠然地看着我道：“你怎么知道她没有？任凭他们家里再怎么为她洗白，我也无法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告诉我，那些照片是假的吗？”
　　我无言以对，或许在最初发现那些针孔摄像机的时候，我若把这件事告诉芊芊，也就不会有后来那些波折。这一系列蝴蝶效应，是我始料未及的。我虽然不喜欢芊芊，甚至在她一次又一次算计利用我的时候，恨毒了她的手段。不得不坦白地讲，我在婚礼上第一眼看到那些照片的时候，心里竟也滋生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可是此时此刻，我又由衷地同情芊芊，短短几个小时之内，她失去了一切，爱情、亲情、名誉、地位、尊严……这是人生无法翻盘的总崩溃，再也无力回澜的总悲剧！
　　我慢慢地蹲下来，用轻柔的声音尽量平复他的激动，道：“她从来不是那样的女孩，她不会主动拍那些东西，或许，是有人陷害她也未可知。”
　　“无所谓了，”苏沢易颓然地靠在墙上，用苍白到近乎空洞的声音说，“我本就不喜欢姝柔，这下正好争取跟她离婚。他们宁家在乎名誉，我们苏家又何尝受得了这样的屈辱！”
　　我情急之下，提高了声音，“不可以！芊芊现在什么都没有了，她只有你。她等了你六年啊，若非她那么执着，何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苏沢易的身体激烈地一震，仿佛是有什么东西直刺他心底。半晌，他用探寻的眼光看着我，道：“冰清，你真的希望我跟她结婚吗？你突然作为伴娘出现在我们的婚礼上，是你自愿来的，还是她跟你说了些什么？我自始至终不相信，你会爱上她什么堂弟！”
　　我不敢看他灼灼逼视的目光。诚然，我也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可是我无法告知他真相，让他再对芊芊加上一层反感。
　　我深吸一口气，静静道：“是，是我自愿的，我和谁交往是我的事，你现在当务之急，是等芊芊醒来，陪她一起渡过难关。现在，你是她活下去的唯一动力！”
　　苏沢易握住我的两边肩膀，沉沉道：“我会帮她，照料她，可是，我不会再和她做夫妻。我心里已经有我喜欢的女人。冰清，你跟我回家去，见我的父母，我要告诉他们，我要娶的人是你！”
　　我惊得后退两步，不敢相信地望着他。“你在胡说什么？我们才见过几次面，你就对我说出这种话？”
　　苏沢易的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无比，他迫近我两步，道：“我们相处的时间是不长，但我相信，你就是我要找的人。我只是想结一场以爱情为目的的婚，不想受任何利益的驱使。”
　　我在他灼灼热烈的目光下浑身不可遏制地颤抖，心中燃动的火焰就要将我最后的理智烧尽。结一场以爱情为目的的婚……多么美好的誓词，但我怎能应和！
　　我默然地退后，再退后，用墙壁的坚硬来支撑我行将溃散的意志。半晌，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从灵魂深处挤出来：“但是，我不想结婚。”
　　苏沢易审视地看了我几秒，道：“无妨，我知道我们相识的时间太短，你对我的一切也不尽清楚。我可以等，等到你想结婚的那一天。”
　　眼底一滴热泪悄然滑落，那么烫，仿佛要在我的心上烙下永不磨灭的印记。我微微颔首，道：“沢易，我该回去了，你好好地照顾姝柔，有些事，我要自己想想清楚。”
　　苏沢易了然地点点头，道：“等你想清楚了，记得打电话给我。”
　　我蓦然想起，在我得知他们要结婚的那一刻，那张字条已经被我遗失在风里。或许有一天它会像一只小船，重新飘回到我的生命里，也许只是匆匆过客。我茫然地走进夜色里，雨水打在我脸上，分不清是雨还是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