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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他乡故知

作品名称:浮华世家      作者:冰弦冷瑟      发布时间:2021-10-25 10:35:08      字数:4268

  在巴黎这座时尚之都,有一座举世闻名的世界“珠宝箱”——芳登广场。许多珠宝大鳄都是在这里起家,这里囊括了世界最前沿的设计思想。哥哥自己创立的珠宝品牌,要在这里开设第一家分店,在华人世界,是一件令人振奋的事。因为此前,还没有华人能够登上这座珠宝界的圣殿。
  这个春假,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集中全部精力为自家的品牌做代言。哥哥将新推出的四个系列命名为“甜心”、“永恒”、“红妆”、“魅惑”,我笑言:“听起来像香水的名字,不是么?”哥哥笑答:“香水和珠宝,本身就是女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不是么?”是,女人的服装和妆容可以千变万化,但这两样东西直接决定了她们外在的气质是高贵还是廉价!
  新店开业那天,我作为品牌唯一的形象大使,出席剪彩仪式。欧洲的时尚名流对哥哥的创意惊叹不已:
  甜心,是少女感十足的洛可可风。纤柔、繁丽、精巧的设计,像少女温柔的甜梦,带人回到路易十五时代的宫廷。其中有一条彩晶项链的灵感来源于法国一项传统甜点——马卡龙。马卡龙,少女的酥胸,想象水晶折射的柔艳光影流荡在少女的胸前,该是何等旖旎的风光。
  永恒,是庄重、奢华的典藏版。如果把甜心比作轻巧、柔媚的特丽雅侬宫,那永恒系列则是富丽堂皇的凡尔赛。芊芊在“金凤凰奖”颁奖礼上戴的那套首饰,就出自这个系列。听说了一段插曲,颁奖典礼过后芊芊就把这套首饰随手打赏给了助理,果真豪气!
  红妆,是真正中国人的骄傲,其含义取自于中国传统的婚嫁习俗——十里红妆。古雅、精湛的中国传统手工艺,将一颗颗红翡翠、红玉髓、红珊瑚、红玛瑙……打造成一部源远流长的珠宝工艺史,展现在世界面前。
  魅惑,是后现代、超现实主义的设计理念,她展现的是现代女性丰富的内心世界,和不拘传统的价值观。不过有些造型过于前卫,连我都无法轻松驾驭。
  我的四种造型的海报被做成巨幅灯箱展现在四个区域,风情灵动的少女装、高贵典雅的贵妇装、中国古典的新娘装、时尚新锐的丽人装,甚至还有手戴钻表的男装……千姿百态的自己,仿佛独自撑起一部粉墨连台的大戏。哥哥玩笑说:“你天生就有多面的灵魂,我至今想不出有哪一种珠宝真正配得上你。”
  “灵魂?”我一耸肩,“我没有灵魂。我只是做了一个Model该做的啊,我是想象自己化身成了珠宝,与它们融为一体。”而且,我没有说出来:这四种珠宝像不像爸爸的四个女人!
  剪彩的时候,我穿的是一件大红色斜肩裹身长裙,戴的是“红妆”系列的一套红珊瑚首饰。哥哥把它命名为“十里红妆”,是新嫁女儿承载的希望,寓意着一个美好的开始。新店有为期一个月的优惠活动,很多当地人纷纷停驻在中国古典首饰的柜台前,想一睹中国传统工艺的风采。有一个外国人说:“你们中国人好像凡事都喜欢追求‘大’,用大块的黄金包裹着大块的宝石,来彰显华丽富贵。”
  我淡淡一笑,用所会不多的法语道:“中国的珠宝贵的不是珠宝本身,而是其背后的加工工艺。您说的是金镶玉,在我们国家已经有两千年的历史,贵的不是金和玉,而是中间那个‘镶’字。”
  忽然,我的心房猛烈一撞,浑身定在了当地。一个衣着华贵的丽人手挽着一位身材高俊的男士,不是芊芊又是谁?!四目相接的一刹那,他眼中的惊讶不亚于我,倒是芊芊丝毫不流露出意外,只是淡淡地一笑,保持着既往的高贵与矜持。
  “哎呀,冰清,想不到在这里遇上了你,真是太巧了!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苏沢易。”
  啊,认识,认识……我没敢说,只能艰涩地一笑,道:“这就是你上次在台上宣布,要嫁的人吗?跟你真是郎才女貌的一对,恭喜你!你们这次是来法国旅游的吗?”
  “哪能够?”芊芊的脸上浮起讳莫如深的得色,摩挲着手上硕大的鸽血红戒指,“为了这场婚礼,我们简直累掉了半条命。Daddy说,结婚的礼服一定要到欧洲来订做,我们几乎跑遍了整个欧洲,才选定了Charvet。首饰还没有着落呢。”芊芊做出一副劳累过度的娇态,斜倚在男朋友身上,娇滴滴地笑道:“Darling,你说我们戴什么好啊?我可不想戴钻石,那样太俗气了!”
  苏沢易微微地蹙了蹙眉,温言道:“姝柔,你别这样,让人家何小姐笑话了。”
  我干涩地笑笑:“哪里,婚礼是女人一生最重要的时刻,怎么重视都不过分。”
  芊芊笑道:“冰清啊,不如你帮我们看看,戴什么好啊?”
  我……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只好道:“我对珠宝那可是一窍不通,我们这里有法国珠宝协会的首席设计师,让他来帮你们参谋参谋吧。”说罢抬手引向一位白发红肤的长者。我想,我该逃了。
  芊芊不会看不出我的局促,她轻娆一笑,撒娇道:“要不,我们再到别处看看吧。这家店新开业,肯定不如那些百年老店好呢。”
  苏沢易不置可否,牵了牵嘴角没有说话。我微微低首含笑,转身离开了这。
  
  典礼结束后,哥哥见我脸色不好,便提议送我回酒店,我说我想自己逛逛。巴黎的街头,下起了蒙蒙细雨,我走在一片微朦中,潮湿的心情无处安放。不过好在,这里没人认得我,只要一幅巨大的开司米披风,就可以将自己包裹在一只温软的壳子里,有如一条徐徐游荡的白色小船,想飘到哪就飘到哪。
  我漫步在香榭丽舍大街,这里的一切对我而言并不陌生,九年前的暑假妈妈带我到这做过一次短期旅行,后来世界巡演数次到这,而今走在这条历史的中轴线上,仿佛把自己短短二十载的光阴融在了三百年历史的兴亡中。巴黎这座城市也经历过数度涅槃、数度重生,路易时代的衣香鬓影、大革命激昂的马赛曲、新兴资产阶级的诞生、巴黎公社英勇顽强的战斗、二战时期的盛衰兴变……身后荡气回肠的历史在作家小说家笔下被演绎成各种扣人心弦的故事。我从小时候喜欢看大仲马、小仲马、巴尔扎克的小说,也曾向往过在这座风情浪漫的艺都邂逅一段属于自己的传奇。如今的香榭丽舍告别了贵族化的奢靡,把一个平民化的风采展现在世人面前。走累了,坐在街头随便一个咖啡馆的门前,听听民间艺人的弹唱,消磨一杯不加糖的苦咖啡配马卡龙,也是一种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享受。
  不过今天,这种享受被阴雨连绵的天气打断了,我只能隔着玻璃,眺望巴黎的街头。似乎这雨,有意缠绵不绝,诉说着某种悱恻的幽思。我想起旧时自己唱过的一首歌,“雨意空濛的街头,渐渐消失的你,时光带去你的回忆,连梦也不曾留下足迹……”
  神思飘忽的片刻,我目光对上了迎面投来的一抹微笑,倒吓了我一跳,他是什么时候坐到我面前的?我淡淡微笑:“姝柔呢?”
  他落落一笑,“她逛累了,先回酒店休息了。”他招呼侍者,叫上一杯咖啡,若有所思地道:“她今天,好像有点不高兴。”
  是因为看到了我吧?我轻轻咬了一口马卡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良久,没话找话说:“还没恭喜你们,婚礼定在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六。”他拨了拨咖啡里的方糖,眉宇间难掩悒色,“太突然了,我刚一退伍,家里就忙着张罗我和她的婚礼,我还丝毫没有准备。”
  我唏嘘道:“突然么?姝柔等了你六年了!”
  他惊讶抬头,怔怔地看着我道:“你怎么知道的?!”
  我淡淡一笑:“姝柔跟我说过的。早先我们是同事,她告诉过我,她十八岁那年家里给她定了一门亲,订婚之后,那男孩就离家参军去了。这六年,她一直在等你,她说,她想让你看到她的优秀。”
  “我看到了,”他轻叹一声,“她的确很优秀。像她这样的女人,无论做什么都势必要成功。我尊敬她,佩服她,却无法爱她。可能她也和我一样,是受家族的安排为了某种利益结合,说到底,我们都是身不由己的人。”
  心里一紧,已然猜到了几分,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芊芊拼尽一切地努力,要打破这层隔阂,可是她不知道,她飞得越高,他离她越远。
  “不,”我沉声道,“她是真的爱你的。六年的等待,她把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了事业上,就是为了等你回来,让你看到她最好的样子。”
  他低下头,抿出一抹寥落的笑意。“我看中的,从来不是这些。姝柔高贵得让人只能仰望,她是一只凤凰,而你……”
  我好奇看他,“我怎么了?”
  他含了一抹耐人寻味的笑,“你是一个迷!”
  我脸上微微一红,“你这么聪明的解谜人,其实早就认出我来了,不是么?”
  “是,其实那天在酒店,我就已经认出你了。这么有名的大明星,谁不知道呢?本来我还不敢确认,可是听到你的名字,我便更加笃定是你了。你起名字的水平实在不高明——何玉洁,冰清,玉洁。”
  我失笑:“那是情急之下想出来的,实在对不住,你救了我,我却连名字都没有告诉你。”
  “理解,别说你是明星,就是普通的女孩子,在外面也要保护自己。只是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那天你为什么装晕倒呢?”
  “啊?!”我惊得睁大眼睛。
  他看出我的疑惑,微眯着眼笑笑:“我是学军医的,怎么会看不出来你是伪装的。只是我当时看你确实有些虚弱,还是决定送你去医院了。”
  我脸上一片窘迫的潮红。“其实那天,我不是有意要骗你的,这个说来话长,我以后再慢慢向你解释。”我怎么跟他说,我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呢?
  “以后?”他认真地看着我,“以后,我们还能见面吗?”
  我苦涩地笑了笑,自今别后,大概再也没有机会见面了吧?就算没有芊芊,我和他也是两个世界的人。他没有等到我的回话,独自咬了一口马卡龙,突然皱起眉来,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怎么了?”我问他。
  “这东西这样甜,教人怎么吃得下去!”
  我舒朗一笑,道:“你们男孩子还真是不会吃这个。马卡龙的甜度太高,不能一口吞,只能配着黑咖啡或柠檬水咬上一小口,让甜饼的甘甜配上黑咖啡的苦涩在嘴里回味。”
  他笑了,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窗外天光初霁,阳光刺破云层洒下柔和的光影,澹澹的青云仍好似一幅水墨画。我寥落而又由衷地笑道:“下个月祝你们一切顺利,你们如果到美国去度蜜月,我可以当你们的向导。”
  “我不会和她结婚。”苏沢易自言自语似的说。
  “你说什么?!”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没什么。”苏沢易紧抿着嘴唇摇了摇头,把一份痴惘的神色摇下去。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盯着我道:“你说你要去哪,美国?”
  我心中怦然一动,惶然地要缩回手,他却握得更紧。我低垂下眼眸不敢看他,轻轻道:“是,我在那里上学……”我不能再告诉他我的具体地址,面对着他的追问,我也只能说,我暂时息影,去美国进修,我再不能,让想象中的邂逅变成现实。
  他黯然地松开我的手,抱歉地笑笑,同时又坚定地道:“我们每一次见面,都是在这样意外的情况下。下一次,我相信下一次还会在某种意外下重逢!”
  “意外么?”我轻叹,“巴黎那么大,若非有意寻找,想偶遇一个人,是很难的。沢易,我该走了,你也该回去了,希望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和芊芊能再给我一个惊喜。”
  苏沢易良久看着我没说话,我知道,他此刻的心情一定和我一样。半晌,他随着我站起来,脸上恢复了最初的平静,道:“我送你回去。”
  我没有拒绝。我知道,即使我不让他送,他也会像来时那样,不远不近地跟在我后面,手捧着一只玻璃盲盒,既想知道里面的谜底,又不忍心打破一地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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