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漂洋过海

　　芊芊的事总算告一段落，我重回香港，收拾起心情，打算重新投入到工作中去。
　　谁料刚一回到公司，经纪人就火急火燎地找到我，把一份报纸扔到我面前，气急败坏地说：“你不是到内地去拍戏了吗？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怎么这么不小心，让人拍到了这样的镜头！”
　　我看一看，那上面赫然醒目的标题是，“女明星深夜晕倒酒店，美男子英雄救美”。照片上是我晕倒在地，被他抱起的那一刻。就这么就被人拍下来了？我心中疑惑，也怪自己太不小心，只顾得潘振业他们了。
　　我讪讪地笑：“这么粗陋的镜头，怎么就能断定是我？而且这种小门小户的媒体，何足为惧？”
　　经纪人白了我一眼，“苍蝇再小也是肉啊！你告诉我，这上面是不是你？那‘美男子’又是谁啊？”
　　“是！”我只好诚实作答，“我那天是真的晕倒了，救我的是一个陌生人，我发誓我真不认识他！”
　　“行了行了，这事到此为止。你的戏拍的怎么样了？”
　　我摊开手，“我被炒鱿鱼了。那根本就是一个套路，当初宝玲姐你不让我去是对的。我以后全听你的，好不好？”我诞着脸陪笑道。
　　宝玲姐瞟了我一眼，紧板着的脸松下来几分。想了想，她继续道：“这件事给了我一点启发，我们不如借力打力，你出道至今还真没有绯闻，适当地搞些话题出来，也有助于提高人气。”
　　我睁大眼睛后退两步。“没必要吧！我现在又没有过气，而且公司给我的定位不是‘清纯玉女’嘛！”
　　“什么没必要！”宝玲姐轻斥道，“绯闻不是丑闻，‘清纯玉女’也不是天上的仙女。公众有一定的接受度，你让他们觉得你没有七情六欲，那才怪呢。你没听过那句话，‘太高人欲妒，过洁世同嫌’！”
　　得，连红楼梦里的话都用上了，她根本不给我辩白的机会，又自顾自地道：“你这段时间给我好好地定下心来，听从公司的安排。公司会在适当的时侯安排男艺人跟你炒绯闻。”
　　不要吧！我心里崩溃。要是靠制造绯闻来维持热度，我宁愿报纸上的事变成真的。真的，也就只有他，在我连月来险象环生的惊悚中给我一丝温暖，可惜他是芊芊的，而我睡梦中，分明叫的也是另外一个人的名字……
　　这件事我没有过多地抗争，反正心里打定主意，真要让我炒绯闻，我就辞职！或许，我也该学学芊芊的骨气。
　　
　　我恢复了既往的节奏，没有工作的时候，就参加公司组织的培训。可是在我心里，总有一事留下了阴影，使我再也不能专心于眼前的工作——他说我没有灵魂！
　　这本是一句玩笑话，却让我觉得，我这一年来始终未能实现突破。无论是唱歌，还是演戏，还是拍广告、走红毯，我始终把自己定位在一个“艺人”的位置。艺人就是娱乐大众，获取名利，但我无法给我演的角色注入灵魂。甚至还不如芊芊，能把她自身的矛盾、心里的挣扎，投入到她演的角色中去，让人既恨且怜。演戏毕竟没有唱歌那样有天分，我又没有受过专业的表演训练，只能在一次一次的摸索中艰难前行。我开始思考，自己的演艺之路是否就要在粉丝数和曝光率的增减中走向庸常，而内心真正所渴望的创造力，却离我越来越远。
　　终于，我在反复的权衡之下做出决定，我要彻底地沉淀一段时间，而且势必要放弃一些东西，专注于一个领域。
　　伯克利音乐学院，现代流行音乐的摇篮，很多优秀的音乐人从那里走出。香港有专门的面试点，通过语言类的考试和专业考试，再通过面试，就可以开始为期四年的学程。当我把这个决定告诉公司的时候，他们都觉得我疯了。
　　“你的事业正值上升期，你竟要离开，你是不是脑筋不清楚了？”
　　“不，宝玲姐，我想得很清楚。”我淡淡一笑，“全香港像我这样的艺人不胜枚举，我的天分供我用到今天，已经快江郎才尽了。我需要学习，需要沉淀，需要……”
　　“你需要好好弄清楚你到底是谁！”宝玲姐毫不客气地打断我，“四年学成，你想想你有多大了？到那时新秀辈出，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我平静地道：“偶像明星的招牌我已经顶了一年，再过两年终究要面临转型。很多明星转型转得好，破茧重生，转的不好，江河日下，最后只能靠炒炒绯闻维持曝光率，我不想像他们那样。”
　　“冰清，”宝玲姐语重心长地看着我说，“你若不喜欢公司给你炒绯闻的安排，可以再商量。可是你一意要走，公司之前对你的栽培全都白费了，你自己的前途也未可知，这个赌注太大了。而且违约金你也赔不起的！”
　　“那么，我不离职，我可以一边学习一边工作，我自己去协调。只希望宝玲姐帮我，跟公司争取谅解。我从一线艺人的行列里退下来，把机会让给别人。我自己花钱去进修，这对公司并没有坏处。总比炒绯闻博取众目要来得实在。绯闻炒不好就成了丑闻。公司不缺流量小花，就让我做一个纯纯正正的音乐人吧。”
　　宝玲姐仿佛有一些被我说动，她沉思了一会儿，说：“好吧，我帮你去争取。冰清，在我带过的所有艺人里，你最有主意。也希望你的主意，不会让你一条路走到黑。对了，你去伯克利，是学什么专业？”
　　“我申请的是作曲、编曲专业。”
　　宝玲姐诧异地看看我，我知道她心中所惑，淡然笑道：“本以为做演员，可以彻底摆脱掉何璐薇的影子。可见过我的人，还是会认为我在学她。况且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什么都做，就什么都做不好。还不如专下心来一心一意地搞音乐。”
　　“你为什么那么怕做‘何璐薇第二’？”
　　这次问得我哑口无言了，我只能解释说，一份骄傲吧。
　　
　　就这样，我开始了我在异国他乡的求学之旅。说来可笑，当初我逃情加拿大，家人就是对外宣称我去留学，而这一次竟成真的。时隔多年，已经没人再去追究何璐薇的下落。曾经的一代歌后，就这样淡出了公众的视野。娱乐圈朝云暮雨，不断涌现出的新面孔刷新着人们的关注，很快我就在各大媒体版块上，再也找不到自己的影子了。也好，这样的平静让我终于能够专注下来，沉浸在自己的艺术世界里。
　　就这样过了一个学期，我奔波于美国和香港之间。除了偶尔发行一首单曲，拍些广告，其余的通告，我一概不接。倒是芊芊，在这一年里混的风生水起。在YouTube上，时常能看到她的采访，而她投拍的那部电视剧，已经风靡到美国的华人社区了。闲暇之余，我看了那部剧，比我当初看到的剧情又大有不同。芊芊把原先预定五十集的电视剧压缩到三十六集，故事情节删繁就简，更加紧凑而有张力。虽然还是女人争风吃醋的剧情为主体，但是不得不承认确实吸引人，迎合了时下大多数人的口味。也因此，芊芊被评为年度最有观众缘的新人。这一届的金凤凰奖，芊芊摘得桂冠。
　　倒让我意外的是，我之前主演过的一部电影也获得了“特殊荣誉奖”。经纪人打电话急招我回来，我本能地想抗拒，实在不想和芊芊碰面。那件事在彼此心里，已经成了永远无法消除的障碍。
　　
　　“金凤凰奖”的颁奖大厅里，芊芊仪态万千地站在台上，今夜，她是名副其实的“金凤凰”。一袭金纱镂空镶亮片的抹胸曳地长裙，将她衬得光芒万丈。仿佛满天的星光，都汇集到了她身上。纤秾合度的长腿从裙摆的开叉里婀娜多姿地露出来，尖细的恨天高仿佛让她在用足尖走路——她又何尝不是一路踩着刀尖一直走到今天！我注意到她胸前那串繁复的纯金镂空麻纹粗项链，底下坠着三颗鹅卵大的珍珠，我在哥哥的珠宝店里看到过同款。这样华丽张扬的首饰，配得上芊芊的气场。
　　我身上穿的是一袭淡蓝色水晶纱的公主裙，大V领低胸的款式，仿若一朵雪莲花绽开在胸间。腰际垂着堆纱的荷叶边，随着走动轻盈摆动。我的身量本来较芊芊瘦小，在她女王般的气势下，我仿佛是异界的公主，白到透明的冰雪肌肤仿佛掩在云里雾里，只有项上那一串铂金紫水晶吊坠，给我增添了几分真实感。
　　芊芊全程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只在她要上台领奖的时候，深深地剜了我一眼。在捧起奖杯的那一刻，我看到芊芊眼中盈盈带泪，这一刻，她的光华绽放到了极致。芊芊的发言清脆而有力量：
　　“感谢评委组给我的这项殊荣，和全国观众给我的厚爱。我其实算不上是新人，在这一行，我已经学习了一年多。但我确实是第一次拍戏，第一次做制片人。过去我觉得做艺人是一件轻松而又风光的事，女孩子只要长得漂亮，天生就有吃这行饭的资本。直到我亲身去实践，我才知道，这风光的背后需要付出多少努力。不过，我是幸运的，有你们的支持，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站在舞台上，因为——”芊芊微微顿了顿，在全场紧张的注目下干脆地说，“我要结婚了！”
　　现场的鸦雀无声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连我都没有想到，她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宣布。芊芊脸上洋溢着神往的笑容，继续道：
　　“走下这个舞台，我将嫁给我最爱的人。请大家不要为我惋惜，我把你们的祝福都带走了，也祝愿在场和电视机前的每一个人，都能获得最美满的姻缘！”
　　芊芊鞠躬走下台，我还犹在梦里。我始终不敢相信，她会这么突然就走进婚姻的殿堂。但转念一想，怎么突然呢？她早就说过她十八岁就已经订了婚，这么多年，她心心念念地等着那个人，拼尽一切要成为他的骄傲。现在，她做到了，收获了骄人的荣誉，也收获了美满的爱情，我不应该为她祝福吗？可是为什么，我的心里有一丝难言的酸涩呢？
　　想起那天救我的人，他站在她身边，该是怎样郎才女貌的一对啊。当然，我到现在也不能肯定，那个人就是芊芊口中的“沢易”，只是痴痴地想，要不是多好，要不是多好！
　　仿佛又有点晕了。会场里的气氛有些闷热，不过好在很快就可以结束这一切了。再过几天我就要飞到法国，去参加哥哥在巴黎芳登广场开业的第一家海外珠宝店。哥哥让我去给自家的品牌做代言……直到叫道我的名字的时候，我才从神智昏晕里转醒过来，走上台，按照既定的台词背了一遍干涩的感言。“特殊荣誉奖”，呵呵，我又有什么可特殊的呢？
　　到了合影的环节，我不得不和芊芊站在一起，可以看出她也是那么的不情愿。镁光灯的闪烁下，我的笑容僵硬得像块木头。下台的时候，我脚下的裙子突然一抻，胸前一片春光乍泄！身体也失去平衡，差点摔倒。倒是芊芊眼疾手快扶住了我，同时冲我诡秘地一笑，道：“哎呀，何小姐可真是不小心呀，身体还没有好全么？”我不知道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但我已经迅速捕捉到了，她脚下的动作。果然是有预谋的！幸亏我戴了胸托，可也弄得仪态尽失，狼狈万分。
　　我心里气恼，一手护住胸前，一手悄无声息地从她的手里抽出来，似笑非笑道；“宁小姐今天的鞋子是穿得太高了吧？”场上有人哄笑起来。芊芊的笑容一僵，两个人的目光在一瞬间碰出电光石火般的犀利，这场闹剧就这样匆匆收场。
　　临分别的时候，芊芊悄悄地送给我一句话，“照片的事多亏了你，我会好好地‘谢’你的。”
　　我无端地激起一身恶寒。她是那种说到做到的人，她若真想报复我，以她今天的实力和地位，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她的手应该还伸不到那么长。况且我有她最重要的东西在手里，不怕她！倒是芊芊在台上说的那句话让我觉得莫名其妙，难道她看到了那天的报纸？不会吧，一张香港小媒体捕风捉影的小报，她都能看到，那她也太手眼通天了。忽然我脑海中划过一道电光，瞬间反应过来——无疑是那两个人回去告的状了！
　　深冬的街头，我只感到一阵零落的孤独。看来我之前猜想得没错，他正是芊芊的那个苏沢易，种种迹象的表明越来越贴近。多么巧合！或许我从虞城回香港的那一天，他正坐在返回虞城的飞机上。有些缘分就是这样不明而起，又擦肩而过。我从包里掏出那张我小心珍藏了一年的字条，将它遗落在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