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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贫困户马秋菊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0-16 17:01:26      字数:3269

  贫困户马秋菊,静静倾听村主任的讲话,心里盘算着该请谁帮忙。她家土地撂荒的多,请人整地,该花费多少人工,再播种,又得花费多少。请工干活,得先买些菜回来,自家安顿好上学娃,也得回来照看。妈一个人做饭,怕是吃不消,得叫个妇女帮忙。家里没个当家的男人,凡事得自己出头,她至今不适应。
  男人死已经满三年了,找她介绍对象的媒婆,主动向她示好的单身男人不少,她总是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寡妇门前是非多,平时行为举止要注意,请工种地,也要考虑这方面因素。单身女人当家,真是太难了。
  有人夜里敲她窗户,哀求她开门,两人做相好。她听出是谁,故作不知,大声问他是谁。对方不敢亮明身份。她警告对方:“我不是你想的那种人,趁早死了心。再深更半夜的偷鸡摸狗,我打派出所电话。”
  还有个求她开门的,她不开,对方去折腾婆婆养的鸡,鸡大声叫,婆婆醒了,隔屋喊她,她说:“黄鼠狼偷鸡,别管它。”结果,瞎怂货真把一笼鸡逮走了。她也知道是谁干的,安抚婆婆,并不报警。这种赖人,惹不起,躲得起,劝婆婆别养鸡了。
  中年仍单身的男人,都有这样那样的毛病,好比粮食的下脚料,女人们挑剩下的,她不想拣破烂。半路上失家的男人吧,有小孩。自己有一双儿女,她既担心人家另眼对待她的娃,也担心自家克服不了私心,难以把人家的娃当亲生的。两难之间,只有妹妹能商量。妹妹生性风流,思想开放,劝姐姐找个相好,先相处,合适了结婚,不合适了图有个男人心疼。她做不到。人活一张脸,农村人观念不比城市,男女间的龌龊,只要一个人知道了,周围几个村都传遍。婆婆是劝她再找个靠得住的人过日子的,她只说不急。急也没用,找个靠得住的男人,不是买个称心的东西那么简单。
  会开得不长,张治国主任下达任务,快刀斩乱麻,软硬兼施。听话的人自然会顺从答应,少数想翻点浪的鱼鳖海怪,怕张治国那张嘴,损人不留情面,也不敢生啥幺蛾子。会场把大事定下来,便散会。她捱在后边,问跨在摩托车上的张主任:“我迟两天行不行,娃没安顿,也要跟老板请假。大家都要种茶,劳力也不好请。”
  “行,茶叶播种期长,谷雨前种下去都不迟。你注意天气,别错过了好墒。没有好墒,出苗率低,来年得补种,多花力气。”张治国笑答。
  “好的,我记住了。中午别赶回村上,去我家吃个便饭,我妈在家。上次你去,我不在,水也没喝一口。”马秋菊说。
  “有啥好乞的?”张治国不拘小节,笑眯眯扬起头。马秋菊被这个大自己十多岁的男人直视的目光看得羞了,红了脸,低下头说:“买了些羊肉,包韭菜羊肉饺子,你喜欢不?”
  张治国大声笑着说:“行,你先回去做。我去孙有福家,跟那父子俩再紧紧螺丝,一小时过来。别弄多的菜,只乞饺子不喝酒。”张治国把“吃”叫“乞”。
  “没啥菜,早点过来噢。”
  对村两委领导干部,马秋菊心存感激。男人突然生病,花光积蓄,又借一河滩债,人没留住。一门老小,日子面临困难。村支书、村主任多次上门,了解情况,安慰她、鼓励她,认定为贫困户,并申请了全家一级低保,帮她家度过难关。总想找机会说几句感恩的话,又不知咋开口好。想好的话,到人面前,总前言不搭后语。有心请支书和主任们到家好好招待一顿,自家没时间,干部们下来,很少有一起的时候。
  张治国把摩托车骑到去孙有福家的分路口,支在大路边。组长至今未回来,组上工作,只能由他担起来。
  老婆子在厨房做午饭。孙有福像只老秃鹫,蹲在道场边的一扇废弃石磨上,缩着脑袋吸烟。一动不动,仿佛神游在另一个世界,对张治国的到来,毫无知觉。孙来财把牛扔在山上,他回家吃午饭。穿一件亲戚送的假皮子黑夹壳,敞着拉链。假夹壳皮面脱落多处,裸露着里面略浅颜色的衬布,像一条春暖正在脱冬毛的狗,圪蹴在道场边的蒜地里,懒洋洋拔草。
  “孙来财,放牛回来了?”张治国叫他。孙来财抬头,身子趔一下才站起来:“村长来了。”回头大声喊“爹”。孙有福闻声,慌忙站起身,过来招呼张治国,并大声对屋里喊:“多煮些饭,叫村长在这乞中午饭。”女人耳朵聋,哪里听得见。故意这样说,是装脸面。
  张治国说:“饭有地方乞,不用你费心。泡杯茶,我走的口干舌燥。”
  孙来财去洗手,准备泡茶。
  孙有福伸手摸烟,张治国先发他一根。孙有福接了:“到我门上,村长发烟,咋好意思。”
  “发你两盒都行,上午开会你也去了,任务你也清楚。对你家,我还是不放心。”张治国说。孙来财先拎出两把椅子,道场放好,又去拿茶。走路慌慌张张的,进门被门槛绊了下,差点栽倒,破烂夹壳鼓起来,要飞一样。准备坐下的孙有福盯着儿子的背影,大声骂:“慌张你娘的x,三十岁的人了,毛手毛脚的,像三岁伢。我死了你还长不大。”转过脸羞愧地对张治国笑道,“看看我这一家人,就那么个八成货,我弄啥有心劲。”
  孙来财端来茶水,听见老爹的话,立即回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人家爹当干部,你咋只会扒土巴?”
  孙有福大骂:“滚,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世上只有怨儿女不成器的爹,哪有怨爹不成器的儿?说你是八成,抬高你了。七成都不够。”
  “种包谷长包谷,种麦子长麦子。你种的是狗尾巴草,还想收谷子。”孙来财不会说好话,瞎话一套一套的,气得孙有福干瞪眼。父子俩一对活宝,在一起有演不完的丑角戏。张治国劝道:“孙来财,搬个凳子坐这,少跟你爹犟嘴。”
  孙来财嘿嘿笑,转身去屋里再拎只凳子出来,坐两人对面。脚上一双破黄胶鞋,一个漆黑的大脚趾露在外边。臭脚臭鞋味儿,能熏死牛。
  “听你爹的话,甭犟嘴。你爹妈也老了,他们顾不了你一辈子,你总得挑起担子过日子。国家政策好,关顾你们贫困户,你们也得争口气。把荒了的地套牛犁出来,种上茶叶。过两年茶叶有收入了,攒点钱,娶个媳妇,日子就过好了。”张治国和颜悦色对孙来财说。
  “村长,你对他说,不如对墙头子说。他要晓得过日子,母猪也会上树。”孙有福对儿子早已失望透顶。
  “你们父子在一起,就是尿不到一个壶里。来财是实诚些,你当爹的也没尽到调教的责任。张嘴只会骂,是牲口也骂皮了。政府都不放弃,你先放弃,破罐子破摔,日子能过好?来财嘴是犟些,手脚不懒,比那些生个不会说的、不会走的、看不见的强些吧?娶个灵醒的女人管着他,成一家人,过一般人的日子还过不去?”
  “村长说的好。”孙有福三分羞愧七分无奈地说,“我不是没这样想过。天天打嘴官司,心伤透了。穷烂杆日子,过不到人前去,我慢慢没了心劲。”
  “村上知道你家的困难,正在做安全住房认定。下一步,政府在街道盖楼,分你一套楼房。孙来财,听你爹的话,好好种四五亩茶叶。三五年后,住有楼房,吃用有茶园。身上洗得香香的,穿一身好衣裳,理个大背头,叔领你去找个好媳妇。”
  “我要个头发长长的,个子高高的,不打我不骂我,顿顿给我做好乞的媳妇。”孙来财张大嘴,流着涎水说。张治国满口应承:“没麻达,包在叔身上。要个头上扎辫子,脸上抹香脂,大屁股大奶的媳妇都行。叔这就开始打听,打听好了,搁丈母娘家先养着。等你日子过好了,开个车去接回来。”
  “我下昼就套牛犁地。”孙来财高兴得脸上笑开花。当地人把下午叫“下昼”。大公鸡厚颜无耻地围着母鸡转圈,脑袋伸着,脖子毛奓起来,一只翅膀激动地拍着腿。孙来财骂一声,去撵鸡。孙有福小声说:“你会调教这犟东西,哄得一蹦八丈高。我看到时候找你要媳妇咋弄。”
  “到时候再说。我都不怕你怕啥,你真把日子过好了,自然有女人跟他。接了儿媳妇,你老家伙甭当灰头。”
  “扒灰是你张家的家风,我孙家人不会。”
  马秋菊炒了六盘精致的菜,拿出一瓶藏了三年的陈年西凤,酒旁放一盒没开封的芙蓉王香烟。张治国进门时,酒菜已在堂屋的茶几上摆好。厨房里,锅和铲子还在嚓嚓响。
  “说了不喝酒,还弄这么好的酒,糟踏了。倒壶包谷酒来,菜也别炒了,三个人有好大的肚子,乞不完。”张治国大声招呼。马秋菊从厨房出来,系着围裙,双手奓着:“没啥菜,放了几年的酒,怕都寡了。村长你先喝着。我和妈包饺子。”
  “都来一起乞,我一张嘴能乞完这多?”
  “马上来,村长你先喝,这瓶喝完,我拿包谷酒。”
  “你当我是酒缸,喝半瓶,睡到明儿早晨也起不来。”
  马秋菊的脸“刷”地红透,眼皮耷拉下,不敢正视张治国。张治国猛然省悟,讪讪笑着,往沙发上坐。
  这一顿饭,婆媳俩轮番劝酒,还真把村主任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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