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脱贫中的采茶季
作品名称:乡村扶贫 作者:郑安怀 发布时间:2021-10-13 15:31:41 字数:4338
家酿包谷酒,醇厚、性烈、酒劲持久。金秋时节,蒿草结籽,以包谷、麦子、豌豆粉碎合为麯料,蒿草包之制麯。月余麯熟,包谷粉碎,蒸坯拌麯,封于窖。月余坯熟,以山泉蒸馏成酒。故家酿酒便有了大地之醇厚,五谷之清香,甘泉之清冽,秋蒿之馥郁,再加上家乡人纯朴、浓烈之热情,客人不醉,也由不得自己。
贾文化考察、学习归来时,太平村茶园遍布的六个小组,已进入繁忙的采茶季。
茶是南方的植物,移植秦岭南麓的洛西县,始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大集体时代,运动式发展,疏于管理,人们普遍以求温饱为生活目的,茶的消费仅限于少数工作干部,茶园几乎没有效益。改革开放,人们生活水平日渐提高,茶的消费才由王榭堂前燕,进入寻常百姓家。分到几户的茶园管理见效,才被当地人重视,逐步扩大发展,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局面,成为太平村的品牌产业。市场销路打开,以种植、加工大户为龙头,以政府的各方支持为契机,大力发展。在省农业农村厅举办的“一村一品”经验交流推广会上,杨晓向全省村支书代表介绍经验。多次在省茶博会上获大奖的福山青茶成为一方百姓真正的摇钱树。
明前茶的采摘期只有三、四天,雨水充足,气温早升的年份,有一礼拜。明前茶一芽一叶,茶厂鲜叶收购价,每斤百元左右,一人一天可采二、三斤。清明后升温快,茶叶生长进入旺盛阶段,也是加工企业开足马力大量加工的季节,快手一天采茶十几斤甚至二十多斤,收购价日渐下滑,均价五十左右。至立夏,停止采摘,保护茶叶的正常生长。立秋,可采一遍夏枝的嫩尖,做红茶。
太平村村委会大院周围,土地和山坡,遍布茶叶。大清早,采茶人遍布茶园,胸前或身侧挎一竹筐,双手翻飞,既使与邻地的人说笑,双手也丝毫不停,双眼盯着茶树枝条上萌动的绿芽,专注的神情,如打扮他们心爱的孩子。欢声笑语,在茶园间传递。采茶季,家家能动的人都到茶园采茶了,村子里见不到一个闲逛的人。手脚不便或眼睛不好的老人,留在家里做饭、看家。
靳河镇党、政办安排宣传干事老孟到茶园拍照,编辑美篇,宣传太平村品牌产品。杨晓让贾文化陪同。贾文化与老孟相识于上世纪九十年代,两人都曾任职于各自乡政府的文化站。那时的文化站有单位没编制,上边只补助十五块钱,乡政府统筹补贴几十块钱。因为是零时工,文化站干事穷困潦倒,一年聚一起,就一盘卤鸡爪喝顿酒,也需谋划许久。九三年,文化干事转正了一批,老孟转正,贾文化因超生,被人举报,转正资格被取消。贾文化大半辈子,混的窝囊,时运背,错过了那次机会,一气之下回家务农。唯一值得他欣慰的是,当时超生受罚又让他失去工作的小儿如今已211大学硕士毕业,在县城工作。他的大儿子也是硕士学历,娶了位硕士儿媳,在省城一名牌大学工作。回过头来,当初受了委屈,如今却多了个有用的儿子,并不亏。塞翁失马,祸福相依,老天爷并不亏待任何人,人生得失之间,自有天道公正。
老孟与贾文化同龄,两人关系不错,见面爱开玩笑。老孟中等个头,敦实,上唇留一抹浓密的胡子,银盆大脸,细眯眼,嗜烟酒。贾文化见老孟,握手就开玩笑:“老家伙,我那地方的毛掉不多了,你那毛越发浓黑,有啥秘方?”
老孟回道:“村干部忙于全村留守妇女工作,日夜两头忙。要不了多久,你那大脑袋一根毛也没了,只剩下一头肉。”
贾文化伸手摸老孟头,笑道:“我摸摸头上有多少肉。”
老孟笑骂:“你摸锤子呢,摸。”话说出口,方知失言,两人大笑。
老孟挎着相机,两人走着去茶园选景、选人,拍照。
老孟拍老汉,拍老婆婆,拍小伙子,更多的是拍穿戴靓眼,眉眼生得齐整的小媳妇、大姑娘,让漂亮些的女人摆姿势,换角度拍。腼腆的女人不好意思,又不好拂了干部的面子,半扭捏半配合。背过年轻妇女,贾文化骂老孟:“见了漂亮女人,你们当干部的就像骚情的公鸡,围母鸡打转,翅膀扇得欢。”
“你村干部一个德性,好意思说我。”
拍了近景,爬山顶拍远景。站在茶山顶上,极目四顾,视线所及,漫山遍野,绿油油的茶树如山的皱纹,随山势起伏而变换纹路,星星点点的采茶人,着各色衣服,忙于茶行间。衣着或粉或黄或大红的女人,点缀于泼黑浓绿的茶园间,仿佛绿海中盛开的艳丽花朵。蓝天上,白云朵朵,苍鹰盘旋。近处,黄鹂、麻雀、画眉等小鸟,双双起落,忙于新一年的新生活。
“人家农民忙翻天了,你却拍照,弄美篇,做这些沟蛋子擦胭脂的工作,真是闲得蛋痛。”贾文化说。老孟也感叹:“我做的工作是没啥实际意义,但是镇党委要求的,我得听党指挥。宣传工作,也不能说一点意义没有。宣传我们的工作实效,脱贫攻坚成果,也是为大局服务,以便做得更好。”
“说得也是。”
贾文化这次出去学习考察,眼界大开。特别是在袁家村学习,正逢袁家村党支部书记郭占武向人民大学的教授与大学生及中央农村工作调研组的专家介绍袁家村发展经验。他听了一天会议经验介绍,又在村里转了两天,看,与村民拉家常,感慨颇多。结合太平村的实际情况,对旅游业的开发与发展,他更加信心十足。极目美丽的茶园风光,突然脑洞大开。他问老孟:“咱们的茶山这么美,你说,把茶园与旅游观光结合发展行不行?”
老孟盯着他看半会儿,说:“脑瓜子叫驴踢了,咋突然开窍呢?”
“就你们吃皇粮的长猴脑子?农民伯伯也有灵醒人。”
“想法不错,也接地气,符合当前乡村发展的大战略思想。听说你们村准备开发银溪沟,做乡村旅游。把茶园观光、采摘体验与银溪沟整体开发,亮点更多,要素更全。”
“你对发展乡村旅游,观点如何?”
“做成了大把收银子,做败了劳民伤财。”
“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旅游的关键要素是有人来。游客客源的分析与定位,决定旅游业成败。景点的开发与打造、服务档次、收费高低,决定兴衰。全省做得最成功的是袁家村。失败的也不少,有的花了几个亿,没人去。有的开始时游客蜂拥,后来门可罗雀,服务不到位,管理跟不上,收费虚高、存心宰客等,都会影响景点的口碑。银溪沟我熟悉,开发旅游的想法正确,关键看你们怎么做。看杨支书领导下的村干部们有没有这个能力。”
“你说得不错。”
拍罢了茶园风光,两人又去茶厂,拍茶叶加工生产流程。
鲜茶收回茶厂,人工分拣、晾露水、杀青、揉碾、烘焙、提香、包装等程序,才从鲜叶华丽转身为可以入口的茶。工艺虽不复杂,每一道工序必须细心,时间和火候掌握得恰到好处。老师傅盯着每道工序的人或机器,一脸严肃,发号施令。食品生产,卫生标准极高,谢绝闲人参观。两人是干部,厂方开绿灯,但必须换白大褂、穿套鞋、戴卫生帽。
茶厂经理是贾文化的中学同学,叫姜福海,高大的一个男人,带领几个年轻人,成立了福山茶叶公司,建茶厂、流转土地和荒山种茶。太平村茶农的鲜茶叶,基本由福山茶厂收购,仅少量由小商贩收购自加工。在配合村两委工作方面,姜经理从不讲条件或打折扣,为脱贫攻坚做了许多实质性工作。仅去年冬,为贫困户新建梯田茶园三百多亩。听从村委安排,吸收贫困户入股,定时分红。安排贫困户劳动力到公司打工,待遇从优。姜福海也是村支部委员,在当地,人缘好,口碑好。
贾文化与姜福海是中学同学,两人拍完茶叶加工生产流程,被邀去姜经理办公室喝茶。姜经理拿出软中华烟招待他俩。贾文化说:“接待上级领导的好烟招得我呀,咱这农民的嘴,抽这烟糟蹋了。”
“农民的嘴咋了,莫非咱农民嘴满口牙,领导的嘴没牙?我这一年下来,接待这块儿,二、三十万,不花不行,哪个项目也得领导批资金。好烟好酒,掏钱的人享受不起,享受的人不掏钱。没办法。”姜纪理说。他把泡好的两杯新茶送到两人面前。
明前茶,以九十度左右的开水冲泡,玻璃杯中,芽叶个个竖立,在水中沉浮。茶汤淡黄,清香扑鼻。喝一口,清甜中透出淡淡的炒豆子香味。
“这是今年第一茬春茶,加工也是第一批。别人来喝不到的,你们好口福。”姜经理说。
“看来,咱也有尝鲜的时候。”老孟吹着茶,小口啜饮,上唇的扫帚形胡子随嘴唇的开合变换造型。
“咱们这多春旱,明前茶采摘期太短。公司计划今年做滴灌工程,引水建塔,茶山全覆盖。项目申请已报水保局了,看啥时批。”
“批项目要运作,不容易。”老周说。
“做啥不活动能成,办这些事倒不算难。去年整修几百亩茶园,今年播茶种,还有件难办事哩。”
“啥难办事?”贾文化问。
“贫困户姜福银、姜福贵两家,我花钱挖好了条田,茶种拉去送门上。别人赶在采茶前播完了,他俩至今未动。”姜经理长叹一声,说。
“为什么不动?”
“懒呗。说的理由一条一条的,没一条是人话,又懒又拗。这么好的扶贫政策,这些人不知好歹,依他们,干部把饭做熟,喂他吃,他才张嘴。我有时气急了,就想,这些懒汉,稀屎抹不上墙,能扶起来吗?永远扶不起来。说心理话,扶贫就不该扶这些人。”
“心平气和吧,我们见得多了,百人百性,都跟你同一水平,都开公司了,谁给你打工?耐心些做工作,需要村上配合,你吱声。”贾文化劝说。他是见怪不怪,贫困户中,哪类人没有?不是因这样那样的问题,怎会成贫困户?
姜福银、姜福贵亲伯叔弟兄,父辈是亲兄弟。与姜福海是同宗兄弟,两人比姜福海小。
包扶干部第一次到姜福银家。家里三间旧土房,屋里屋外,鸡屎遍布,农具、杂粮,臭鞋烂袜子满地扔,凳子上除了屁股常坐那块,两头全是黑灰。早晨吃饭的锅、碗,半上午还没洗。父子两人,老的靠墙根晒太阳,长一声短一声打呼噜。姜福银仰床上玩手机。
包扶干部何晶是位漂亮的女同志,她进门,惊动了他,他才懒洋洋出来。
何晶落落大方,穿戴出众,身材苗条,长相漂亮。她几间房看看,自我介绍后,问他:“你家最缺啥?”
姜福银看花了眼,不假思索:“我缺媳妇。”
何晶一听,便知道这家伙是花痴,二百五劲成。故意说:“这事不难,政府帮你找一个。”
“要个排场的大姑娘,工作干部。寡妇我不要。”姜福银讲条件。农村女人,没法和工作干部的女人比,姜福银打定主意。
“工作干部嫁你,你能养活?”
“她养我。”他回答得蛮有理。何晶说:“好办,我回去找领导反映,你耐心等好消息。”
何晶拧头走了,不敢久留。她害怕呆久了,发生意外。回村上说给村干部们听,并问杨晓:“这样的人,咋帮扶?”
姜福贵三口人。娶了个有精神病史的媳妇,带个娃。媳妇除了带娃,啥不做。男人整天窝家里做饭,干家务零碎活。
两弟兄的荒山连片,姜福海在去年冬用挖掘机无偿为他们挖了梯田。要建连片的万亩茶园,他们的荒山在其中。如今弄啥难,土地荒山全是私人的,与各户协调难。放在那长杂草,一分钱收入没有,公司想统一规划,承包或流转不放手,攥在手里不服从大局去经营。公司代为规划整修了,播种还指望公司做。拿农民的话说,懒得屙长虫也要人扯。公司长年有活儿,整修茶园,管理茶园,修辅助设施,缺劳力。找他们两弟兄,十回有八回不去。夏天怕晒,冬天怕冷,春天睏,秋天蚊子咬。弹嫌一天挣一百元太少。坐办公室挣工资轻省,没那本事。提起这类贫困户,三人感叹颇多,都发了些牢骚。
脱贫攻坚,实现全民奔小康,一个不落下。具体到村两委,任重而道远。三个人的感叹是相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