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寂寞大山情

　　如果顺着天州站往东数，魏山花所在的葡萄梁站也要距天州站50多公里，再往东隔4个站就是父亲所在的石嘴岩站了。
　　那时候，相互来往只能坐火车，要不就是座机联系，公路几乎是不通的。
　　幸好父亲和魏山花所在的两站之间，还有梁龙龙和严卫卫。梁龙龙在龙湾站，与魏山花站相邻，严卫卫在柿树坡站，与父亲站相邻。几个人虽没在一起，但一个电话便可相互交流。
　　人往往是不知足的，尤其是对恋爱中的年轻人，更是如此。
　　父亲和魏山花，开始都坚守着各种的承诺，勤奋工作，刻苦学习业务知识，即使相互思念对方，也偶然打个电话，问候问候，鼓励鼓励。
　　可是，时间一长，就受不了了，非得天天打电话，一天不打，两个人的心里就空落落的。可白天工作学习忙，打电话又不方便，他们就只有等到晚饭后，班组没人的时候，拿起电话说说心里话。可一打就忘了时间，经常害得别的工友意见非常大，只好按顺序排队。因此，争打电话就成了这些新工一时间最抢眼的事。下班后第一件事就是抢打电话。有的抢了几次没抢上，就干脆跑到值班室去打。可值班电话是用于应对处理设备故障的，长时间占用会影响安全生产。有好几次段机关调度打值班电话打不通，又打工区电话，还是打不通，就直接打到车间主任办公室。车间主任又把电话打到运转室。这才知道几个电话全被占用。气得车间主任第二天就召开各工区工长会议，对新工不顾安全生产，长时间占用公用电话的做法提出严厉批评，并强调制度，严明纪律，杜绝类似情况再次发生。
　　这样以来，新工的日常通讯往来基本阻断。父亲和魏山花，也仿佛一下子失落到了极点，一种无形的幕幔挡在他们中间，虽不是天各一方，却也是咫尺天涯。
　　面对四面环山的嶙峋怪石，面对光秃秃灰蒙蒙的树木和天空，面对破败不堪的房屋设施，面对孤独寂寞的单调生活，面对黑乎乎、冷森森如地狱一般的夜晚，面对野狼和猫头鹰的嚎叫，身为女孩子的魏山花，一到晚上就和同伴关紧屋门，早早上床。但凄冷的夜晚和门外的怪叫，又让她们无法入睡，彻夜难眠。
　　在这批新工中，有三分之一是女工。这主要由车务系统的特点所决定，作为窗口单位，女职工的加入，会让工作更好开展。比如车站的售票员、站务员、检票员，和男职工相比，女职工更有优势。别的不说，单就服务这一项，女职工会更心细，更认真，更周到。
　　然而，在当时的年代，妇女刚刚解放，思想还被牢牢地禁锢在封建社会的传统观念中，没有真正大胆地走出来，即使招工范围扩大到宝天线附近的农村，也有很多家长不愿意把闺女送到铁路，吃苦受罪。如此以来，招工下来，女工数量还不足计划的三分之一。这样，就给女工分配带来了难度。有的提议不要把女工分到小站，全部集中在大站；有的提议小站还是要分点，这叫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可不管哪一种方案，都是有利有弊。全部集中到大站，小站职工有意见，每个小站分一名女工，吃喝拉撒住又不方便，个人安全也无法保证。
　　权衡再三，还是结合实际分配的好，即以最少两名为基数，只能多，不能少。
　　如此以来，在以男人为天下的站区和以孤独寂寥为伴侣的站区，女工就成了香饽饽和人人宠爱的对象。
　　干活时，女工完全可以省略，只要能陪着大伙说话就行；吃饭时，食堂的师傅准会在女工的饭盒里多舀一勺好吃的菜；饭后，也准会有很多献殷勤的小伙子围着女工转，或有话没话找话，或陪着散步，或帮着跑前跑后。
　　一句话，在小站，女工的一切优惠政策都会得到最大程度倾斜。
　　这些优惠待遇，魏山花体会得更加真切，但她并不快乐，除了父亲，任何人对他来说都不重要。只是她把这种不快乐没有明显地表现出来。毕竟她也是宝天线上长大的女孩子，也是从小吃过苦受过罪的，她理解这里的艰苦和对她好的工友们。
　　也许是恋爱中的女孩子智力最差吧！既是大伙对她再好，她除了表面上有礼貌的感谢外，整个心思都在父亲王良成身上：干活时，想着父亲干活的样子，吃饭时，想着父亲能否吃好。那么大的块头，肯定是吃不饱的；晚上睡觉时，想着父亲睡了没有，是不是也在同样地想她。
　　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每天充斥着她的头脑，让她闷闷不乐，茶饭不思，也天天注意力不集中，严重影响着她的工作。
　　有一次，师傅正给他教如何做好站务工作，也就是接发列车的最基本动作。可师傅说了好几遍，她一点都没有听进去。让她演示，她一遍都没有做正确。师傅生气地说：“你一天都想什么呢？难道这些动作很难吗？”说完一扭头走了。
　　魏山花愣愣地站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泪水却无声地流了下来。
　　晚上，她用短暂的时间把这件事电话告诉了父亲，父亲除了安慰她外，决定周末利用休息时间去葡萄梁站看她。
　　父亲的这句话让魏山花的心里燃起了幸福的火花。从第二天起，她就像换了个人似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说话有了底气，就连走路也有了劲。一上班，就直接找到师傅，诚恳地道歉，认真地保证。
　　她的师傅叫瞿锁来，是位四十岁左右的老职工，具体地说，和他父亲魏建成也认识。只是他来宝天线比较晚，也就是解放军战士去朝作战后，新招进来的那一批。他们中有的留在了铁路，有的吃不了苦回了老家。
　　瞿锁来就是留下来的其中一个。一个典型的四川汉子，个子不高，身材消瘦，肤色有点偏黑，但却很精明，一看就是那种悟性比较高的人。
　　当工长让他给魏山花当师傅时，起先不愿意，再三推辞。那时候的师傅，一旦确定了师徒关系，就如同父子一般，师傅要承担一定的责任，不仅仅是教徒弟技术，还要教其如何做人。魏山花是段长魏建成的闺女，可以说是千金小姐，他这个普通工人咋能当人家师傅。
　　可这事不知道怎么搞的，竟让魏建成段长知道了。魏段长专门打电话给瞿锁来，拜托他对女儿管教严一点，不能放纵，更不能因为她是领导的孩子就网开一面。他这才答应了下来，像对待自己孩子一样对魏山花，手把手教，面对面训诫。凡有不对的地方，严厉批评，不留情面。尤其是上次几个新工为争打电话一事，对她进行了严厉的批评教育，好几天没有搭理她，直到她写了份深刻的检查，承认了错误，才算完事。
　　对魏山花的批评如此，对她的表扬鼓励也是如此。只要她业务学习有收获，哪怕是一点点进步，作为师傅的他就及时表扬和鼓励。前两天得知魏山花文学基础好，没事还写写诗歌什么的，他就及时鼓励，让她多写。魏山花却谦虚地说：“写得不好，都是抒发感情的诗歌。别的也没啥可写。”
　　“咋能没啥可写？这里的山水房屋，钢轨火车，干活情景，都可以写呀。”瞿师傅边说边给她掰着指头数。
　　“可我写不出来，觉得很平常。”魏山花红着脸说。
　　“那是因为你还没有融入到里面，具体说是还没有真正爱上这里，把这里当家。”一句话说得魏山花脸更红了。正要解释，瞿师傅的另一个徒弟，也就是和魏山花同住一个屋子的师姐苗晓玲在一旁抢着说：“师傅你说得也太轻松了，这里除了我们站上十几个职工外，你看看附近还有什么，别说有村庄，连户像样的人家都没有。说是叫葡萄梁，可找来找去也没有一片像样的葡萄园。即使山里的村民坐火车，也要走四五里的路程。你说咋让人能爱起来，又咋能把这里当家呀！”
　　“那是你们没有好好了解铁路和铁路职工的艰难和奉献精神。你要了解了这些，就不会说这些话了。”瞿师傅抬高了声音，语气中明显表示不满。
　　吓得苗晓玲赶紧吐了吐石头，不说话了。
　　其实苗晓玲完全是替魏山花着想。两个人同住一个房间，又是同一个师傅，天天上班在一起，对魏山花非常了解。她知道魏山花最近在热恋中，眼里心里都是她的未婚夫，哪还有别人？既无别人，又哪来的山水人家？要不是师傅发觉她干什么都心不在焉和魂不守舍，及时批评教育，估计现在的魏山花依然沉湎在爱情中不能自拔。
　　也正是魏山花对爱情的专注和全身心投入，创作了很多爱情诗歌，让苗晓玲激动不已。有好几次她都是无意间看到的，就放在魏山花床头的枕头边。
　　苗晓玲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多少还能感觉到那是对爱情的渴望和思念。只是这本属于个人隐私的爱情诗作，她悄悄看后并没有告诉魏山花，而是用心记在了心里，其中的一首《你还好吗》，她不知怎么就能一字不落背诵下来：
　　你还好吗？
　　
　　天色已晚，
　　大山归于死寂，
　　一切都进入梦乡，
　　只有我辗转反侧
　　望着摸不透的一层幕幔
　　轻轻地问一声
　　你还好吗？
　　
　　天已放亮
　　启明星仍眨着眼睛
　　陪伴我走进小站
　　尽量地全神贯注
　　给师傅一个满意
　　然后，寄思念于
　　飞驰的列车到你身边
　　轻轻地问一声
　　你还好吗？
　　
　　真想飞到你的身边
　　真想让时间倒流到从前
　　真想紧紧地拥抱你不放
　　真想哪怕不说一句话
　　草草地对视一眼
　　都将是一种奢望，
　　让我梦绕魂牵
　　我的心上人呀
　　此时此刻
　　你还好吗？
　　作为同样少女的苗晓玲，也有着对美好爱情的渴望。当她无意中发现这首描写爱情的诗歌后，深深地触动了她的少女心。她一方面羡慕魏山花的文彩，一方面又被魏山花的美好爱情所打动。她渴望这样的爱情啥时候能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虽然追她的小伙子不算少，可从小生活在天州市里的她，总有一种优越感促使她看不起来自农村的小伙子，再加上艰苦的小站生活，恶劣的站区环境，更让她一天也不想在这里待。一心想办法调回天州市。
　　要不是这次招工对市区的青年男女政策优惠，她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招工来铁路，更可气的是还分配到这么艰苦的小站。因此，对整天围着他转，时不时献殷勤的那些师兄师弟，她连正眼都不看一眼。
　　有时她也想迫使自己融入到大伙中去，可一看到每天面对的大山和孤寂无聊生活，尤其是晚上连个娱乐活动都没有的时候，他的心就凉到了冰点。有时，她真不明白，魏山花和那个她喜欢的王良成，怎么那么喜欢这里，难道仅仅是因为他们都是从小在山里长大的吗？还听说他们的父亲都是领导？真想不通这大山里有哪点好？
　　可是，经过一段时间的接触，她才知道，魏山花和王良成的关系是生死之交，王良成对魏山花有救命之恩。直到她偷偷看了魏山花对王良成的爱情表白之后，对自己触动非常大。那种“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思念，那种“没有你的日子，太阳将不再璀璨、我将度日如年”的等待，那种“只要我的生命里有你，即使把大山坐穿，我也心甘情愿”的誓言，时时感动着她，让她感到了只要有真爱，处处都是最美的风景。
　　现在，师傅提到了魏山花的诗歌创作，不由得让她想到了那首诗《你还好吗？》。
　　本来苗晓玲想给师傅说说魏山花这首诗的动人之处，一想又不合适，毕竟是自己偷着看到了，要这么说出来，那岂不是暴露自己偷看人家的情诗？
　　这样一想，苗晓玲赶忙改口说：“师傅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慢慢爱上这里的，山花也一定会把这里作为她诗歌创作的最好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