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幸福生活(四、五)
作品名称:风簾翠幕柳耆卿 作者:自咏诗 发布时间:2021-10-11 20:42:14 字数:9168
朱儒林与许道宁相识还是年初的事,二人之间因发生口角,还是柳永从中说和,遂成为好友,这次又是朱儒林提出一定要请许道宁参加。
那是在几个月前,柳永刚刚回到京城时间不久。有一天接近傍晚时分,柳永正经过东华门外的马行街,这条街几乎都是行医卖药的,经过一爿经常去的药铺前,见围拢一群人正在看热闹,里面有人在吵吵嚷嚷,听那说话声音很是耳熟。
柳永挤进人群中伸长脖子往里看,见一人方面大耳,坐在一张藤椅上,那人的两个大大的耳垂像佛爷一样,非常显眼,正是自己的好友、画师许道宁。另一个瘦小之人站在许道宁的对面,指手划脚大嚷大叫,柳永一看原来也是自己的朋友、杭州人朱儒林。
见二人只是动口并不动手,便就不忙出面。
他听罢多时,已经明白吵架原委,便分开众人来到二人面前,哈哈一笑道:“你们两个,一个画家,一个画商,就在当街谈上买卖了?”二人扭头一看,齐道:“柳兄你怎在此?”说罢二人相互诧异地看了一眼。
柳永见这二人互不相识,便笑道:“你二人这是在干什么,大庭广众之下不怕人笑话?都是自家兄弟,没见过面,难道也没听说过?”
见二人不言语,又道:“既然是你俩互不相识,那我也就不说什么了。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汴京城里成名的画师许道宁,祖籍长安人,久居汴京。最近刚被朝廷聘为画师,平远山水、野水树木画得最好。这位是杭州人氏,姓朱名儒林,有名的画商和古董商,经常往来于京城和杭州之间。行了,收拾收拾,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走吧,到那边酒楼一叙。”
二人相跟着柳永进到一家脚店,店家认得柳永,忙忙的张罗到一间雅致包厢坐下。柳永刚才已听了个大概,坐定后就问二人到底因何口角。
许道宁看了一眼朱儒林,“你说吧。”
朱儒林向许道宁一抱拳道声得罪,苦笑道:“我昨日来京,正想找你,你又刚刚回京任职,居无定所,我正不知到哪里去找。适才经过这里,见他在这儿摆摊卖药,我就随便看了看,一看这药材也没什么出奇,价钱却要比店内还要贵上两成,我不合说了句:‘这药未免质次价高,违了汴京人的诚实之道。’这一说让这位许兄不高兴了,呛我一句:‘我这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又没谁强迫你买。’他又说:‘我卖药是买一送一,我的药虽比店内贵些,买药的绝不会吃亏。’我又问:‘何谓买一送一?’他取出一方小开张山水画,道:‘买我一味药,送你一幅画。’我一看这画颇有功底,这一地的药材也抵不上这张画。我就说那我就买你这幅画吧。可他却说单买画不卖。”
朱儒林转向柳永,“柳兄你说,你给评评理,这气人不气人。”又接着道:“这画单卖是卖的画钱,搭着卖是卖的药钱,两下里这价钱相差何止几十倍。我就说:‘你是缺心眼儿怎的,我买画给你画钱,这破药材我拿回去也没用。’可他却说‘这药你没用转手扔了,我管不着。只是我是卖药的,卖什么吆喝什么,这药材我必须推销出去。’说得我这火一劲儿向上拱,就不管不顾的说他脑筋呆滞,缺根弦,又说他肥头大耳缺心眼儿。我这儿连比划带说的,他却不理不睬,执笔在画板上涂抹,等我说完,他冲我嘿嘿一笑:‘说完没有,还说不说,再要说我,我把你这副尊容挂到那药店门口,给你展示展示!’我一看说话之间他竟给我画了幅漫像,我的脸本来就瘦,让他这一画更成了尖嘴猴腮的猢狲,眼珠暴突,大嘴龅牙。着实的把我丑化得不成样子。他把这画一亮,逗得旁观之人笑得前仰后合,还一劲说真像。我脸上实在挂不住,故此与他吵将起来。”
朱儒林端起面前茶杯一饮而尽,朝着许道宁道:“你把那幅画拿给柳兄看,让他评评是我还是你做得过分。”
柳永听到这里早已一清二楚,知道许道宁又是故伎重演。
原来这许道宁性格狂放不羁,喜画人物的各种丑态。有路人从此经过,他便寥寥几笔勾勒下来,虽然夸张变形,却极生动有趣。有时就将画作挂于酒店甚至临街墙上,博人一笑。为此曾遭人抠打,也不改这一习惯。
他青年时贫穷,便以在汴京街上卖药为生,为吸引顾客,往往随药送与买药人一两幅山水画作,逐渐有了名气,公卿士大夫争相延请,其画得到行家赏识。
他初学李成山水,终自成一家,受聘于宫廷,然不改初衷,仍不时在街上摆摊卖药,实际上是在观察市容百态。成名后逐渐活跃于京城。
许道宁的画多写林木、野水、秋江、雪景、寒林、渔浦等,并点缀行旅、野渡、捕鱼等人物,行笔简快,笔下峰峦峭拔,林木劲硬。有《秋江渔艇图》、《关山密雪图》、《秋山萧寺图》为当世人所乐道,被宫中收藏。他的画曾得到宰相张士逊题诗相赠:“李成谢世范宽死,唯有长安许道宁。”被认为是继山水画大家李成、范宽之后山水画第一人。
柳永也收藏了许道宁的几幅画作,每读他的画,便觉心境淡泊,有超凡脱俗之感。如《秋江渔艇图》这幅画,柳永也曾见过,可惜没过多久便被收入宫中,世人再也见不到了。整幅画是淡设色,群山远峰之下的开阔江面上有数只渔艇,很好地渲染出山水技法的平远和深远构图特点。山法为一笔焦墨和浓墨直扫而下的长皴,绘出屏风一样陡峭的崖壁,突显峰峦的峭拔之势,山势纵横江水迂回。近树则用大笔、粗笔勾出枝干,树干不皴,枝似雀爪,只用墨点点厾树叶,笔法洒脱而有气势。远处的树木则用浓墨作长条状,少画枝叶,长短不一,高低错落。他的这些技法不同于李成和范宽,别具一格,充分体现出许氏狂放飘逸的山水画特色。
柳永见朱儒林还有几分不自在,便劝道:“都是自家兄弟,何必当真。这也是你的缘份,我几次求他给我画个像,他都没答应。有一次我真的急了,逼着他让他当即就画。他见走不脱,只得坐我对面,在画板上涂涂抹抹,我心里这个得意劲儿就甭提了,心想我倒要看你怎样丑化我。你就是把我画得再难看,我也不生气。到时候我自己亲自把它挂到大街上,再题上风流浪子柳三变字样,也让汴京百姓寻个开心。”
“你猜怎么着?”柳永问朱儒林,不等他说话,自己笑着道:“等他画完将画板往我眼前一放,双臂抱在胸前退得远远的,我看他那幅得意的样子,就知道他把我丑化得够呛。我就说,甭躲,不会揍你,我今儿还就想看看自己的丑态。我于是认真去看画,只见画上七、八个美女吹弹歌舞,簇拥成一团,并没画我。我一看说,你画完了吗?不是让你画我吗,我在哪里?你猜他说什么?他却哈哈一笑道:你柳兄向来是扎在脂粉堆里的,我也找不到,让我怎么画?”
柳永说完,三个人相视大笑。许道宁取过那幅漫像作势要撕,朱儒林慌忙拦住:“别撕!送与我裱起来,我現在越看越爱看,我这副尊容虽说是丑了点儿,这精气神却丝毫不差,神完气足、一览无遗!”
自此后,朱儒林和许道宁这二人遂成莫逆。三个人饮酒中间,许道宁又问及柳朱如何相识,柳永说罢,许道宁道:“这又是一段佳话了。”
大家商量着去哪里玩,七嘴八舌乱成一锅粥。有说去城南的古吹台看花,有说去城西大梁门外的金明池看水,还有说城南凝祥池一年中只有后天一天对民众开放。
最后大家商定后天就是清明节正日子,清早在大相国寺南门集合,出东水门前往虹桥踏青,到汴河看刚落成的虹桥,各自在郊外烧些纸钱吊唁亲人。
四
由于昨天的酒都喝得有些过量,次日柳永和虫虫起的都很晚,打算好好休息一天,为明天的春游养精蓄锐。
不料刚刚收拾好,朱儒林与许道宁已联袂而至,约柳永去逛逛古玩市场。三个人都有此雅兴和擅长,便和虫虫道别前往大相国寺。
大相国寺的市场每月开放五天,逢到年节假日也会开放,百姓在开放日可以进寺做买卖。相国寺的市场非常有名,每当开放日挤满了数不清的商户和市民,人流汹涌,拥挤不堪。
门前的广场上聚满了打把势卖艺的,表演各种杂伎奇能。蹴鞠、相扑是人们最喜爱的运动和表演的节目。凡有蹴鞠的,周围就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挤得水泄不通。东京人喜欢蹴鞠这项活动,特别是到了春天,人们脱去厚厚的冬衣,舒展舒展筋骨,不管技艺高低,都可以聚在一起玩一玩,有人记载说:“触处则蹴鞠疏狂”,意思是说放眼看去,园林里、广场上到处是纵情蹴鞠的人们,可见人们对这项运动的喜爱程度。
当然了,相国寺前的蹴鞠就带有表演的性质了,那都是有绝技在身的人,一般人不敢在这种场合露怯。
而相扑这项活动在大宋国朝更是普及,尤其得到那些勇猛强悍的青壮小伙的青睐。相扑的普及与太祖、太宗为了提高军人的战力、勇气而大力提倡分不开,甚至有一届的贡举因前两名的成绩难分高下,皇上竟让这两个人以相扑决名次,胜者为状元。本来要夺的是文状元,却要凭借武力来夺魁,这在科举考试的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一次了。
男子相扑的穿着有一定的规定,上身赤裸,下身只穿着短裤,光着脚。许多相扑手身上都刺满纹身,向围观的人群炫耀,不断博得阵阵喝彩声。
在官府组织的正式的相扑表演或比赛中,男子相扑前还要安排女子相扑,主要是为了营造气氛,聚拢人气。
女子相扑又称厮扑,和男子相扑形式一样,女子也裸露着颈项臂膀和腰围,虽然被一些道学家斥为“女人裸戏”,但官府并未因此而禁止,女子相扑大受市民欢迎。女子能参加公开的相扑活动,可见大宋的开放程度是各个朝代不能比拟的。
在东京最大的宣德门前的广场上,有一年的上元节,为皇帝与市民举办的盛大集会上,曾经安排了众多女相扑手进行表演。东京简直是万人空巷,人流汹涌地涌向广场,演出台前万头攒动,争看表演的场面热闹非凡,嘈杂的声音直冲云霄。
恼得司马光第二天早朝就犯颜上书《论上元令妇女相扑状》,直斥:“今上有天子之尊,下有万民之众,后妃侍旁,命妇纵观,而使妇人裸戏于前,殆非所以隆礼法,乐四方也。”
此外还有数不清的舞蛇的、斗鸡的、斗蟋蟀的,玩鹰逗鸟的。
各种商品大致按类分片,寺院门口是禽畜市场,摆满了狗、猫、鸟、鸡、鸭、龟等摊位,笼子里有鹭鸶、仙鹤、鹦鹉、鸽子、孔雀、鹰,还有许多长像奇特或丑陋或可怕的小宠物。
进了寺门是卖日用品的地方,整个庭院里搭起许多的彩色帐幔和棚屋,地上摊满了卖零杂的摊子。
这里的商品五花八门,应有尽有:洗脸洗澡用具、蒲苇席子、竹席、屏风、帐幔、马鞍、缰绳、弓剑,还有腊肉食品、时鲜水果。大佛殿的正面廊下卖的是孟家道冠、王道人自己做的蜜饯、赵文秀笔和潘谷制作的墨锭,这些小商品在东京百姓心目中很有知名度。
而院内两侧回廊下,就几乎是各个寺院的尼姑们的天下了,她们带来了自己亲手缝制的刺绣、领巾、抹额、绒花、头饰、幞头、帽子、假发髻、彩丝线以及镶嵌金丝和珍珠、翡翠的贵妇人的冠。这些小商品有些摊在地上,有的挂在廊下或树杈上,几乎占满了整个空间,游逛的市民只能小心翼翼地在这些摊位间穿行。
后廊一带则是各式各样的算命和占卜的摊子,还有专给人画像的摊子,这些摊位算起来足有百十个。
柳永三人挤得满头大汗,刚来时的兴趣已荡然无存。朱儒林道:“哪里是卖字画古董的?”柳永道:“马上就到。”
三人转到大殿后边,资圣门边上一拉溜全是书摊和各种珍奇玩物、字画、手工艺品摊位,还有是各路卸任官员带到京师的各种土产、香料、药品等,都拿到这里出售。
经营书铺的人都是些有很高鉴赏眼光的版本专家,他们不单是售书,而是集编辑、刻印、出版、发行于一身。
柳永经常来这里闲逛,混了个脸熟,不时地与人打打招呼。
在杭州时,柳永与朱儒林除去歌楼酒肆、游山玩水,另一大爱好便是逛古玩市场和书肆。杭州的书铺很发达,像贾官人经书铺、张官人诸史文籍铺、尹家书籍铺等,都是非常有名的批发兼零售书铺,讲信义不欺客,在业内很有威信。
柳永一般是只看不买,而朱儒林则不然,职业习惯,总想淘些老货。
朱儒林看上几样东西,对柳许二人道:“看来京师这里就是比杭州好东西多,要是时间耗得起,还真能淘到好东西。”
许道宁哼了一声:“小心点,别打了眼,东京这市场上造假厉害得很。到时候赔钱是小事,这脸可丢不起。刚才我扫了一眼画摊,那里挂着几幅我的画,没一幅是我画的。”
朱儒林道:“走,咱们去理论理论。”
许道宁一笑道:“理论个屁呀,人家说不定靠这个养家糊口,管那么多干嘛。”
他二人边看边说,一转眼不见了柳永,赶紧四下观瞧,见一群人围在一起,便走了过去。原来这里有人在兜售新印的柳宗元文集,朱儒林一看文集印的很精致,装订也很牢固,便想买上一部。
不料刚伸手拿起一本翻阅,被卖者批手夺下。卖者微闭双睛道:“问价了吗?就乱动。”
朱儒林来了气:“不就一本书嘛,你说价,我给你三倍的价钱。”
卖者轻蔑地抬眼看了他一眼,硬生生地道:“你钱烧的呀,多少钱也不卖。”
朱儒林来了火气,“不卖你上这儿摆摊干嘛,占着茅坑不拉屎。”
那人一笑:“我就愿意赔本赚吆喝,管得着吗?要不这么着吧,你要是能顺畅的读完一篇柳宗元的文章,句逗符号不许错,我就白送你一部。可惜了偌大一个汴京城,这大半天都过去了,我连一本也没送出去,看你这副模样,也不是那块料。”
听着二人斗口,围观的人更多了,朱儒林有些下不来台,便激那人道:“我确实读不下来,可是我要找个人背上一两篇,你的话算不算数?”
那人一笑道:“当然算数,我这书是面向汴京城的读书人的,谁来都行。”
朱儒林道:“你等着。”说着站起身来,揉着蹲麻了的腿。
后面有人一拍他肩膀,说道:“甭等了,我把这人给你找来了。”朱儒林扭头一看,说话的是许道宁,旁边站着柳永。
柳永笑道:“行了,你别说了。”又对那售书人一笑道:“在下试着背上一篇两篇,中间有些失误处,尚请先生莫笑。”
那人也客气地道:“既然你想背诵,整篇大致背下即可,中间有些失误是正常的,在下不会求全责备,那就违背了我送书的本意了。”
柳永道:“既是如此,我先选一篇短些的游记背一背可以吗?”
卖者笑道:“只要不是那首‘千山鸟飞绝,万迳人踪灭。孤舟簔笠翁,独钓寒江雪。’人人都知的,余者都可。”
柳永朗声而诵:“柳宗元《至小丘西小石潭记》:从小丘西行百二十步,隔篁竹,闻水声,如鸣佩环,心乐之……。”围观之人越来越多,听他背诵完,也不识得他背的对与不对,只觉得声音悦耳、流畅自然,鼓掌叫好声一片。
卖者笑道:“今天遇到真人了,这部书送与你。”柳永方待推辞,朱儒林已伸手接过。
卖者又道:“还能否背一篇吗,抑或技止此耳?”
柳永听出卖者话中有话,笑道:“本想背篇《黔之驴》,奈何先生已说出技止此耳,只得作罢。”沉吟一下道:“我就再背上一篇《捕蛇者说》吧,永州之野产异蛇,黑质而白章,触草木尽死,以啮人,无御之者……。”
离开书摊,朱儒林先是买了两个微书,是在半片桃核内壁上用细如毛发的小字写了几十个字的《心经》,又于一个米粒上写“国泰民安”四个字,而且是当着游人面即时写的。柳永和许道宁都说写的不错,可就是费眼睛。
朱儒林又在古玩摊上买了个大象牙,柳许二人都很怀疑,但朱儒林坚持是真货。
五
刚一转身,一个手腕上缠满珠串的大肚皮男人悄悄拉了朱儒林一把,见那二人不注意,便拉朱儒林到一旁的一个角落里,鬼鬼祟祟地对他道:“今天这么多的人堆里,我一眼就看中了您,您在这人堆里简直是鹤立鸡群,一看您就是个古玩大行家。而且您不是我们汴京人,汴京的许多行家那都是互相吹出来的,靠着朝廷一些高官和宫内的宦官招摇撞骗,那哪儿是行家呀,纯粹是从那些官人、宦官那里蒙吃蒙喝。我看您和他们不一样,您一定是从江南来的,见多识广。”
那人说到这儿,不错眼珠地看着朱儒林。
见朱儒林没有甩手就走的意思,胖子知道刚才的话已经套住了对方,于是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道:“我这儿有一件绝世珍宝,您老不上上眼?”
朱儒林警惕地道:“拿来看看,你说的绝世珍宝是商彞周鼎还是秦砖汉瓦?那些玩艺假的忒多了。”
那人笑道:“那是那是,我就是真有那货,我也不敢拿给您看啊,一看您就是行家里手,蒙谁也蒙不了您哪。再说,那些就算是真货,也称不上绝世珍宝。我这件物件不单是绝世珍宝,而且是天下独一份。得,咱们别在这儿多说了,人多眼杂。您要有心,您跟我到那边去,管教您不虚此行。”
朱儒林被捧得五迷三道,跟着那人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那人小心地看了看周围,从腰间掏出一个布包,朱儒林盯着布包看,猜不出是什么东西,心里想也许是古玉或者是五铢钱。
那人打开一层又一层,朱儒林吃惊地看见,布包里珍藏的既不是古玉也不是古钱币,而是一只灰不溜丢的女人袜子,脱口而出道:“你这是什么玩艺?拿我逗着玩。”
那人嘿嘿一笑:“玩艺?您可外行了。客官别看是金石书画的行家,但我敢说先生绝对说不出这件东西的来历,这可是天下奇珍,独一无二,蝎子尾巴独(毒)一份。”
朱儒林不屑地说,这不就是一只旧袜子嘛。
那人小心地托着袜子道:“这若是只普通的袜子,还让你来鉴赏?你过来先闻闻这是什么味。这可不是一般的古玩,必须先闻后看再把玩。”
朱儒林听他说得神神乎乎,半信半疑地伸过鼻子去闻。他深吸一口气,一股怪味猛地窜入鼻孔,呛的他一连串打了几个喷嚏,好不容易能说话了,这才道:“这是什么味道?好难闻。”
那人道:“你说难闻?告诉你,若是这只袜子还新时,你这一闻就得收你百金。现在旧了,摸的人多了,不值那么多钱了,可是东西是真的,作为文物去收藏是太值了。哥,你再好好闻闻!”
“我可不闻了,我想起来了,好像是一股尿臊味,对,就是茅厕里那种味。”
胖子怪笑道:“果然有眼力,仅凭这一闻就能做出判断,不愧行家里手。不过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哥,你再闻闻,就你说的尿臊味里夹没夹杂着一种独特的味?”
朱儒林拗不过胖子,又怕丢了面子,毕竟自己只是对书画方面下过功夫。这回他不敢冒失了,不敢再直接放到鼻子底下,上来就猛吸气。他小心翼翼地从胖子手里接过袜子,一手捏着袜子,一手作扇子状向脸部搧着,扭头叫道:“还是那股味。”
“哎,哥呀,你那鼻子是不是有毛病呀?你就豁出去深吸一口,你品品这味道里是不是有一股幽香,那可是千古幽香咧!”
朱儒林把袜子交还给胖子,“闻我是不闻了,你就说说袜子的来历吧。”
“好吧,告诉客官,你知道这只袜子是谁的?”
“不管是你妹子还是你老妈的,你家里也不至于穷到这份儿上吧?”朱儒林半开玩笑地说,话里含有猥亵的成份,以解他闻臭袜子的尴尬。
那人一点儿不恼,“我妹子、我妈?您真抬举我。谅你也不知道,我就明告诉你吧,这是天下第一美女,大唐杨贵妃的袜子!”
听他这样一说,朱儒林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道:“嘻嘻,还杨贵妃的袜子呐,大唐到现在都几百年了,你蒙谁呀。”
那人嘲笑地道:“这你就外行了不是,《唐玄宗遗录》是唐代人写的书,书里清清楚楚的写着,高力士监刑,眼见杨贵妃被兵士用白练绞死,看到贵妃惨状,慌忙将眼光移开贵妃扭歪的脸,一眼看到贵妃挣扎时掉了一只鞋,便跪下来想再尽一下奴才心意,把鞋给贵妃穿上。当他握住贵妃渐渐冰凉的脚时,忽然想到玄宗那悲凄的眼神,高力士灵机一动悄悄地扒下贵妃的一只袜子揣到怀里,将鞋给贵妃穿好。后来高力士将袜子献给玄宗,玄宗靠着这只袜子度过晚年,想极了就取过来闻一闻。再后来此袜被宫廷一老媪偷出,她开了一家客栈,凡遇到真正懂得怜香惜玉又有钱的客人,她才拿出来让客人把玩,半个时辰就要收十两银子。”
说到这儿,胖子咳嗽了一下,不容朱儒林思考,又说下去,“今天让你占个便宜,白闻,谁让这袜子这么旧了呢。这事连李肇《国史补》书中都有记载,这是有史料记载有传承的,假不了!李肇,听说过吧?他就是唐朝人,大文学家,唐朝人记唐朝事,他不会说瞎话吧。”
见朱儒林仍是一幅半信半疑的样子,胖子又将他一军,“不会吧,看您是有大学问的人,不会连李肇也没听说过吧?”
他的话又把朱儒林推到进退两难的地步,承认吧,说知道李肇这个人,可确实没看过《国史补》这本书,也没听说过这件事;不承认吧,显得自己孤陋寡闻,连这样有名的历史名人和书籍都不知道,枉为古玩行家了。
前者已有几顶高帽被扣到头上,自己也已欣然领受,此时怎好装熊,只能硬着头皮往下听。
“还有,你到骊山华清池去看看,那里壁上写着一首词就说的这事,至今还在,我去年得到这件宝物后,专程去趟华清池悼念这位天下第一美人。那首词我当时就背了下来,不过现在只记得几句了:‘三郎年少客,风流梦,……马嵬西去路,愁来无会处,但泪满关山。空有香囊遗恨,锦袜传看。’你听好了,香囊遗恨,锦袜传看,这事早就传开了。罢了,索性再跟你透个底,那位唐代宫廷出来的老媪就是我家老祖,这你就全明白了吧。”
那人云山雾罩、信誓旦旦,朱儒林听得将信将疑,被搧乎得晕晕乎乎。
胖子观察着对方的表情,见对方还在注意听,他便假意继续说,却又欲言又止,朱儒林催促他道:“快说呀,卖什么关子啊。”
那人更加神秘兮兮的了,说话也变得有些吞吞吐吐,“哥呀,这话说出来有点儿不好意思。”
又是一阵犹豫,好像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说道:“哥,咱哥俩有缘,我就全都跟你直说了吧。我小时候听家中长辈闲谈,他们许多话都是半截,我也听不甚明白。稍微懂事了以后,我听出了弦外之音,我将断断续续听到的归总到一起,才理清了事情原委。就我刚才提到的祖上老媪,我现在说她老媪、老太婆,是尊称。她在大唐宫中时还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也许是杨贵妃一离眼的功夫,她就被唐明皇给睡了。谁知道一次两次呀,有一就有二呗,反正不久就有了身孕,怀上了龙种。我祖上惊惶不安、不知所措,若是被杨贵妃知道了,性命难保。也是我祖上积德洪福,发生了安史之乱。那唐明皇只带上杨贵妃逃难,其他妃子、使女、丫环的哪顾得上。我祖上就趁着战乱逃出宫廷,匆忙嫁人产下一子。后来听说明皇又回来了,她迫于生计,又回到皇宫侍候明皇。”
见朱儒林听得入神,胖子一脸得意道:“哥,你看,兄弟我身上还有龙种血脉呢。你看我这模样,多富态呀,我哪天披上一件黄袍,往龙椅上一坐,够不够份儿?”
朱儒林听他说话没有把门的,吓的他赶紧制止,“休要胡说八道,小心开封府的探子,这人群中保不住就有。”
朱儒林被胖子搧乎得活动了心眼,这类另类的玩物的确不好把握,但也轻易遇不到这种机会,机不可错,先问问价再说吧。
正在朱儒林准备与那人商谈价格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耳边说道:“又在卖你那破袜子呐,就没点儿新东西?”吓了二人一跳。
朱儒林扭头见是许道宁和柳永,连忙拉住许道宁,“你帮我看看,这件东西值不值。”
许道宁道:“你刚才一定已经闻过了那个味道,好闻吗?我保你记忆深刻,三月不知肉味。”
那人见他们是熟人,赶紧将东西揣到怀里,说着:“哟,是您哪,您二位是这儿的常客,我见过。一块儿的?这就走,这就走。”
许道宁不耐烦地催促道:“识趣点儿赶快走,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说破了就没意思了。”
见那人突然说走就走,朱儒林脸上露出一丝失落的样子,许道宁笑道:“还想那味呐?我告诉你吧,这些人作假非常简单,找一只八成新的女袜,喷上一点点香水,然后放到一个小陶罐里,将陶罐埋到厕旁的土里,过几十日取出来,这袜子就成这模样了,你刚才闻的就是尿臊味。我搞字画,也略知造假这行,知道这里的水有多深。”
只听得朱儒林一个劲儿的恶心,许道宁也许是想要朱儒林接受教训,又接着道:“你要不信,一会儿吃完晚饭,咱们再去潘楼大街夜市。那里夜市非常有名,周边几个坊巷都是市场,从黄昏开始直到下半夜,吃过晚饭,开封人就涌到那条街上,车马不能通行,人进去就很难挤出来。你要不累我再舍命陪君子,那儿也有两个卖杨妃袜的,让你闻个够。”
见朱儒林难受的样子,柳永道:“算了,别逗他了,一会儿连晚饭也吃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