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清明上河（一、二）

　　一
　　清明祭扫是汴京人的一个传统，不单是老百姓，皇家也要在这一节日里祭拜祖先，因此不管什么人都非常重视。
　　清明祭扫又与平时的祭拜有所不同，这时的祭扫可以采取任何形式，你也可以先去陵墓或牌位前祭拜，然后再去园林或郊野踏青；也可以直接就去郊野游春，或者折束鲜花，或者烧几张纸点炷香，以表缅怀之意。
　　虹桥那里原是郊野，人们居住地不远便是荒郊野林，即便人们要祭扫的祖先、亲人不在那里，并不妨碍人们蜂拥前往，正因为清明节是个缅怀的节日，不一定非要到陵墓或牌位前寄托哀思，清明节更像是一个特殊的、具有独特内涵的春游活动。
　　众人决定步行前往虹桥，逛街游玩一块都做了，岂不是好。这些歌女难得有这样休闲的机会，又有声名赫赫的柳永陪同，个个兴高采烈、兴奋异常。
　　才离开大相国寺，便有不相干的歌女认出这群人，便死乞白赖的跟在后面，怎么也赶不走，又有那许多的公子、闲汉，见了这些如花似玉的歌女，更像那拈花惹草的蜜蜂，嗡嗡嘤嘤的裹挟上来。
　　特别是经过相国寺南面的录事巷时，这条街上本就是歌馆集中的地域，队伍内的歌女与出来看热闹的歌女不管相识与否互相打着招呼，呼朋唤友呼姐叫妹的，乱成一团，连住在道路两边的市民都出来看热闹。
　　这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俊男靓女，许多人都看傻了。一个小伙子瞪着双眼，大张着嘴看的六神无主，几个妇女看着他的傻样打趣：“快看这傻小子，哈剌子都流到脚面了，你傻看什么？”有人推他一把，小伙子傻笑道：“嘿嘿，桃花千万朵，比不上美人多。”引起一片笑声，“这小子傻不拉几的，还知道桃花美人哪。”
　　人群中忽然有人叫道：“快看！前面那个人肯定是柳永。”
　　“谁是柳永？”
　　街边一个大胖子男子鄙夷地道：“这个都不知？柳永就是原来那个奉旨填词的柳三变，一心为了作官，为改变风流浪子的形象，还改了名字，改名为‘永’，字‘耆卿’。他以为改了名字就谁都不认识那个风流浪子了，照今天这个阵仗看来，还不是换汤不换药，照样扎在这歌儿舞女群里，较过去有过之而无不及。”
　　旁边立刻有人嘲笑这个胖子，“我听你说话有点儿酸酸的，嫉妒了吧。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嘛，这种场面只有柳七才能承受得起。像你这样的，平日里只能与猪为伍，清明节春游也只能到城南的朱亥墓。”
　　周围发出一片会心的笑声，连那胖子也跟着一起笑了，盖因朱亥就是开封城里一个杀猪的。
　　朱亥为战国时期魏国的勇士和刺客，屠户出身，隐居于大梁（即开封）的闹市之中，后来为报信陵君知遇之恩，随信陵君到军前效力，以袖中铁椎椎杀元帅晋鄙而助信陵君夺得兵权，从而解救了被秦军围困、危如累卵的赵国，而在史上留下侠义之名。
　　出汴京城向南走四里桥这条道，道路左边有一祠，垣宇整齐，树木繁茂，汴京人呼为屠儿墓园，这里就是朱亥墓。每到清明节，汴京的屠夫都要置办酒肴来这里祭祀，把朱亥当作这一行的祖师爷来看待。
　　队伍越走越长，像是一条舞动的彩带穿行在汴京城的大街小巷，蔚为壮观。
　　柳永熟极了这座城市，自州桥出发向东过相国寺桥，沿汴河南岸向东走去，出角门子便到了外城。
　　继续沿汴河向外城的东水门进发。
　　
　　二
　　一个城市有了水便有了灵气，开封有“四水贯都”之说，哪四水？自南而北为惠民河、汴河、金水河和五丈河，是四条穿城而过的河流。汴河是主要运输航线，开封的货物供应都仰仗这条河。
　　金水河主要是供应皇城大内用水及城市居民用水。但是金水河的水是引的京城西南京索河的水，需要横跨汴河，因此在汴河上架起了一个横跨汴河的巨大木槽，使得京索河的水可以通过这条架空的水槽流入金水河。为保护水质，还在金水河道两边建立夹墙，这水径直流入宫中灌满后苑的池塘，再从宫墙东面穿出流经城市。所以，这条金水河也可称为御河。
　　宋初修整汴河，开挖蔡河（惠民河）、五丈河（广济河），沟通了黄河、济水、淮水、长江诸水系，正因为水网发达，使开封城成为“天下之枢”。这几条河流是东京日用物资来源和生活的生命线，其中当然以汴河最为重要。
　　太祖对开挖疏浚这几条河颇为得意，吴越王钱俶向他进贡一条价值连城的宝犀带，太祖对钱俶道：“朕有三条宝带，与你这条不同，但哪一条都比你这条贵重。汴河一条，惠民河一条，五丈河一条。”
　　从汴京城西水门外到外城之东的几十里汴河河道上，河上建了十四座桥，以东水门外七里的虹桥、皇城南部的州桥最为著名。
　　蔡河又称惠民河，河上共建有十三座桥。
　　金水河从西北水门入京城，注入皇城，灌后苑池浦之后，注入五丈河，使两河互通并补充五丈河的水源。金水河上共建桥三座，名为白虎桥、横桥和五王宫桥。
　　五丈河又名广济河，从外城东面新曹门北流入京城，五丈河因宽五丈而得名，河上共建桥五座，名为小横桥、广备桥、蔡市桥、青晖桥和染院桥。
　　汴河是最重要的一条河，隋朝时开掘大运河通济渠段，通济渠在唐时称为汴河，汴河负载了几百年的沉重历史，见证了中州大地沧桑巨变，是一条充满诗意、神秘气息和哀伤的河。应该说，宋太祖选择开封建都，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看中了汴河的漕运能力。
　　淳化二年(990年)六月，汴河在浚仪县决口，太宗皇帝亲自在泥水中指挥兵士堵塞决口，他对劝阻的两府大臣道：“东京养甲兵数十万，居人百万家，天下转漕仰给，在此一渠水，朕安得不顾？”可知汴河在皇帝心中的份量。
　　沿途卖清明用品的极多，摊上满是一些黄纸糊成的纸人纸马、车轿以及香蜡。
　　朱儒林有意卖弄，问众女子：“谁知道为什么上坟烧的纸钱祭品都是黄色？”
　　众女子抢答：那是钱呗，铜钱是黄的。
　　朱儒林道：“那衣服等为何不弄得红红绿绿的？量你们也不知，告诉你等，这个习俗还来自大唐之时，唐太宗有两位贤相房玄龄、杜如晦，有一天太宗心血来潮，赐房玄龄一条金银带，又说也赐杜如晦一条，话一出口就知不妥，原来杜如晦刚死不久。房玄龄见皇帝无法收场，就说：俗话说鬼神畏黄银，圣上赏赐他，可以让他的家眷在其墓前焚化，正好助他㝠间安定。老杜地下有知定感谢圣上大德。太宗高兴道：那就赐他一条金带吧。从此后，祭祀用品多用黄色，金色可以镇鬼魅也。”
　　忽然有个闲人想刁难刁难朱儒林，喊道：“听你一说，好像你挺有学问，听你口音不是我汴京人，到我们汴京卖弄来啦？我问你，纸钱、纸人起自唐时，纸人有男有女，为什么纸人有鼻子有眼，就是没有嘴呢？”
　　他的话引起众人的好奇心，嘈杂声一片，“是呀，为什么呀？”
　　柳永一見朱儒林被人问住，便接过话头道：“烧纸人是为了联接人间阴世，表示没有忘记故人，时时送去纸人探询。可是世人行事欺心，又怕纸人多嘴多舌，担心鬼神知晓，故此不画嘴也。有几句词单替这纸人说话。”
　　柳永盯住了那人看，朗声道：“词曰：你自平生行短，只知欺物瞒心。道我无口难言，行事敢眛神明。我亦无凭无据，只是肚里清醒。阎罗不用我开口，早晚要尔性命。”
　　周围人不管听得明白与否，只是一片喊好声，再看发话之人不知去哪儿了。其实刚才这些话都是柳永随口编的，为了不让人搅了大家兴致。
　　
　　三
　　出了东水门，有人喊累，许道宁也冒了汗了。
　　一见这城外汴河水面煞是宽阔，船只密密麻麻挤满水面，便向河面招手，早有几只蓬船撑到岸边，柳永这群人嘻嘻哈哈上了一只大船，船上还备有瓜子、坚果、果脯、茶水，价钱也只比岸上略贵少许，朱儒林让众歌女任选自取，吩咐船家沿汴河南岸向汴水下流划去。
　　夾河堤岸皆栽楊柳，岸边碧草如茵。再向前划，水面愈发宽阔，船只少了些，已不太拥挤了。
　　岸边田野风貌越来越清晰，乡村气息越来越浓郁，这些久在都市内夜晚笙歌白天睡觉的歌女们，心身眼底俱是一片清朗，兴致越来越高。
　　忽然一个歌女指着岸边高兴的大叫：“快看！那群鸭子真好看。”只见好大一群白鸭自水中向堤岸爬去，苲着翅膀奋力向上爬，已上到堤岸的鸭子则摇摇摆摆大模大样的横穿过堤岸。
　　看着群鸭挺胸凸肚趾高气扬的憨态，众人看得有趣，忽然有一个歌女看了柳永一眼，捂嘴娇笑：“我看这有一比，柳兄你可别生气。这不就是柳兄词里多次写的‘鹓行’吗？”
　　众人先是一楞，复又想到朝堂上群臣上朝时，也许果真如这鸭行一样，扭扭捏捏，都禁不住笑了起来。
　　柳永也跟着笑道：“这回真该夸你对词的理解很深很透彻了，只是我官职卑微，还不能忝居这鹓行或鸭行之列。不过嘛，”他沉吟一下，看了一眼那女子，这个歌女不是虫虫她们这群人里的，是硬挤上这条船上的，不知道她叫什么。见这歌女白白胖胖，肌肤细腻，乃是许道宁最喜欢的类型，接着道：“看你这白白胖胖的样儿，倒可以列入那鸭行里。”
　　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那歌女红着脸道：“就知道七哥嘴里不饶人。”
　　朱儒林向来不甘寂寞，左顾右盼看了看旁边几位女子，特别是盯住了秀香、王虹不错眼球地看，看得这几个女子浑身发毛，他笑着道：“这几个也是白白胖胖的，也可入列，正好排成一队，无奈这一队畜生耳！”
　　众歌女笑骂：“他敢骂人，揍他揍他！”
　　朱儒林赶忙讨饶，“我可不是说你们的，我是顺口而出，想起某个名人说的这句话。”
　　众歌女不容他分说，围了上来不依不饶推推搡搡，甚至威胁要抬他起来扔到汴河里，直到他答应到了虹桥请大家吃饭，船上这才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