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到公德小学当艺友

　　几天后，陆载云从塔峙岙来到大碶，只七八里路。一会就到了。大碶是她舅舅的家，小时候常跟着妈妈来舅舅家做客，所以走这条路她很熟悉。从大碶向北再走七八里路就来到了横河。一到横河，问一下公德小学在什么地方，当地百姓都知道，说就在於家祠堂里。
　　陆载云来到前面一所靠村边的“於家祠堂”。据说那就是公德小学。来到公德小学找李倜民团长，一问学校的人也都知道，原来李倜民团长也是公德小学里的一个老师。他不演戏时也在学校教书。
　　后来知道李倜民老师家还是个教育世家。他父亲李倌卿是当年著名的教育家，三十年代，他在宁波办中学也在家乡镇海办公德小学，还当一家教育杂志的主编。早年还追随孙中山先生参加同盟会，思想进步。所以他的儿女们受父亲的影响，思想也都很进步，积极参加抗日。他有九个子女，除了死了的还有六子一女，受父亲的影响，现在也都是教师。二子李侠民和五子李健民1938年还去过西北参加过保安抗日大学，——即后来的延安抗大。回来办横河公德小学。现在的公德小学校长李健民就是李倜民老师的五哥李健民。而二哥李侠民被调到镇海地下党任工委委员，当了海员工会俱乐部主任。后来又当镇海北办主任。因此李侠民不时到公德小学来指导。在李侠民和李健民的影响下，李家的兄弟姐妹，除三哥外，几乎都加入了共产党。因此公德小学是一所红色的学校，她在抗日战争时是当时在镇海江南地区的一个战斗堡垒。后来的三东地委和宁绍地委领导都常到这里来指导工作。陆子奇来公德小学算是来对了地方，公德小学可以说是陆子奇革命生涯的摇篮。当然这也是陆子奇敢想敢闯闯到公德小学来，才碰到了这样好的的学校。
　　当陆子奇来到学校门口，见前面的操场上传来“一二一，一二一”跑步叫喊声，抬头一看那学校门前的操场，“哒哒哒”地有大队人群绕着圈子奔走着，只见两百多个人在那里跑步出操。天气虽冷，他们却个个脸跑得红朴朴的，嘴里呼着热气。一会儿不奔跑了，却边走边响亮地唱起歌来，他们唱着节奏明快，声音高昂的抗日歌曲。她羡慕地想，公德小学还真和别的学校不一样，真热闹呀。在上海也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学校。果然是个轰轰烈烈的抗日学校，一下子把她吸引住了。她呆呆地在那里看，心想要是我也能来这所学校就好了！这比在太一小学好多了。人又多又热闹，她很向往这样紧张热烈的抗日学校的生活。她在队伍中寻找李倜民老师，李倜民老师一发现站在校门口的是陆载云，他就高兴地走出来与她打招呼：“小陆先生，你还真来了？”陆载云望着汗流满面的李倜民说：“是啊，李老师我来看看。你们学校真热闹，这么早就出操了？”李倜民告诉她：“除了星期天，我们每天早晨都这样出操的。”陆载云点点头，这时她发现，在跟着学生跑步的除小学生外，还有许多十八九、毛廿岁的青年人，她好奇地问李倜民老师：“李老师，你们学校有的学生怎么年龄那么大呀？”
　　李老师告诉她说：“这些较大的学生是艺友。”
　　“什么是艺友？”
　　李老师说：“就是一边读书一边教书，半工半读的学生。因为我们学校也有高小，也是横河乡中心小学。没有读完高小的学生，可以一面在我们学校读高小，同时一面教一二年级学生上课，下课后和我们一起参加“海燕歌唱队”和《海鹰剧团》向群众宣传演出，这样的学生我们学校就叫艺友。艺友读书不要学费，在学校吃饭也不要钱。一个月还有五、六元补贴。”陆载云听了高兴地说：“这太好了！像我这样的人你们要不要？我也想当艺友。”
　　李倜民高兴地望望她说，“小陆先生，我知道你是太一小学的老师，你来我们学校当艺友那太委曲你了。而且我们学校是个私立学校，是我们李氏家族办的。有时经费不够时就向上海一些亲朋好友募捐一些来，经济条件比较差，虽说有口饭吃，工资是没有的，就是五、六元津贴。和各方面比较好的大碶小学不能比。我们招一些半工半读学生，为的是组织学生抗日。如果你愿意参加抗日，宣传抗日，到前线去慰问抗日将士，不怕吃苦，不怕累我们欢迎你来。”
　　未等李倜民把话说完，陆载云就高兴地跳起来说：“我愿意！我愿意！我愿意来当艺友我愿意来参加抗日！八一三淞沪会战，日本鬼子在上海外滩和闸北到处轰炸，把上海火车站炸成废墟，我家在上海租住的济南路的房子也被炸掉，如今上海已经沦陷了，我不知道我姆妈和我哥哥他们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下过着怎样苦难的生活！……”说到这里她流起泪来：“当时我和弟弟只好逃难来塔峙岙。回到宁波，我看到东门口和药行街也被炸日本鬼子飞机炸成一片瓦砾，灵桥也被炸得千疮百孔，日本鬼子飞机也来宁波四周轰炸，我们吃够了日本鬼子的苦头，日本鬼子什么时候能够打出去？我弟弟已经到江苏去参加新四军了，我堂叔也到武汉八路军办事处参加抗日去了，我也一定要参加抗日！”
　　李倜民听了她的话感动地望着她点点头说：“好，好，你有这样抗日的决心很好！那我带你去见校长——我的五哥。”
　　陆载云说：“好，您带我去。”
　　李倜民带着陆载云来到校长室，也就是祠堂的一间厢房里，见穿一件中式棉袍的一个年轻先生正坐在那里看报纸。李倜民告诉她说：“这就是我五哥，他就是公德小学校长。”李健民听得六弟叫他抬起头来看他们。
　　陆子载云望着这个很像李倜民老师理着平头的朴素大方的李校长，激动地说：“你就是李校长？听说你去过延安？我见到你很高兴！”说得李健民很不好意思地脸微微红了起来，他还不认识这个年轻姑娘。
　　李倜民对李健民说：“五哥，这是塔峙岙太一小学的小陆老师。她是我们剧团到太一小学演出时认识的。我们到她们学校演出，小陆老师很热情地帮助我们搬道具搭台子、出布告通知全村村民来学校看演出，她很热心抗日。她了解了我们公德小学学习延安的方法办学，说她也想到我们公德小学来当艺友。”
　　“呵，是太一小学的陆老师。陆老师，你好！你好！”李健民伸出手来握了一下陆载云的手，叫她坐下来，倒一杯水放在陆载云面前，高兴地对她说：“你想来我们学校？我们欢迎你！只是我们学校条件很差呀，你本来在太一小学当老师的，来我们公德小学当艺友也没有工资，睡地铺，吃大锅饭，一个月只五、六元津贴，会很委屈你的。”
　　陆载云望着李健民说：“不委屈！不委屈！我是从上海逃难来的人。李校长，我是去年“八、一三”日本鬼子在上海大轰炸时逃难来家乡的，上海南站和闸北被鬼子飞机炸死了六七百人，我家住的济南路的租住房也被炸了，弄得我们无家可归，我母亲和我哥哥只好到亲戚家借住。我本来在一家毛巾厂做工，工厂也被炸掉了，没有工做了，没有地方住，我只得带着一个弟弟逃难回老家塔峙岙青林村。上海已经在去年11月沦陷了，我不知道现在我的母亲和哥哥还在不在？我日夜记挂我母亲和哥哥……日本鬼子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日夜想着要参加抗日，我要参加你们的抗日学校。我在太一小学也不是正式教师，我高小也没有毕业，我弟弟倒是高中毕业还去过陶行知的育才学校。在那里也临时帮帮忙的。后来我弟弟和一个青年老师一起到浙西去参加新四军去了，现在剩下我一个人在太一小学当助教。可是太一小学没有你们这样轰轰烈烈的抗日场面，更没有抗日歌唱队和抗日剧团。如果你们要我，我情愿到你们公德小学来当个艺友。我原来小学还没有毕业，我还想学习。我也要和你们一道参加抗日宣传和演出，我也想为抗日出点力。”说着说着她的眼泪都激动得流下来了。
　　李健民听了陆载云声泪俱下的控诉和她在上海的遭遇而同情。很赞赏她的抗日热情，他一面听一面点头。听她说完他说：
　　“小陆先生，你家的遭遇在抗日宣传中是个活教材，你在宣传中可以以身说法向广大师生和老百姓控诉你家在上海的遭遇和上海被日本鬼子轰炸的情形。我们欢迎你来我们学校当艺友。”
　　陆载云兴奋地说：“那我明天就来。明天就来公德小学！”
　　李校长说：“好的，我们等着你。”
　　说着她就兴奋地与李倜民和李健民握手告别。
　　陆载云回到塔峙岙青林村兴奋地对祖母说：“阿娘，我要到横河公德小学去了。我不想在这里太一小学了。公德小学比太一小学人多得多，热闹得多，那里还可以读书还可以参加抗日宣传，吃饭也不要钱，一个月还有六元钱津贴。我也喜欢那里的生活。”正坐在一把旧竹椅子上纳鞋底的阿娘听了，停了拔针，望望这个生气勃勃的孙女难过地说：“你们姐弟俩来得快，走得也快，我是空喜欢了一场。你们来了还不到半年，忠猷先走了，现在你也要走了。”老人家眼泪汪汪的舍不得这个孙女再走。
　　载云说：“阿娘，我就在横河呀，离这塔峙岙也只十几里路，离家很近的，走一个多钟头的路就回来了，礼拜天我会来看你的。”阿娘说：“你这个丫头，你一来我就看出你了，你也和你弟弟忠猷一样，在家里是坐不住的，总是喜欢东奔西跑。唉，随你们了……只是你有空要常来看看阿娘呵……阿娘已经老了……”她使劲地拔着鞋底上的针头，眼泪掉到了鞋底上。
　　说服了阿娘后，当晚陆载云就到太一小学校长那里去辞行，她对周校长说：“感谢你们这些日子来照顾我和我弟弟。我到太一小学后，深感到自己文化水平还很不够，听说横河公德小学有半工半读的艺友生，我准备到公德小学去学习一下。他们按延安陕北公学的精神办学，边学习边宣传抗日我感到很新鲜。也能学到一些抗日精神。”
　　校长见她来辞行，因为本来她们来是临时的，虽然很喜欢这个热情如火的年轻老师，但现在她既然想到公德小学去也不好强留她。对她说：“谢谢你这些日子来对我们学校的帮助。其实学生们都很喜欢你，只是我们学校小没法留住你。等学好了再回来教我们啊。”陆载云说好的，又对校长说了一些感谢的话就出来了。
　　第二天一早，陆载云吃过阿娘烧的番薯稀饭，就挎着个小包袱和阿娘为她准备的小棉被向阿娘辞行。临行阿娘眼泪婆娑地对她说，“小云啊，你一人在外自己冷热要当心呵！”
　　载云说，“阿娘，我自己会小心的。”
　　阿娘又说：“有空来看看阿娘呵，你在外头阿娘会想你的。”
　　载云说：“阿娘，我会来看你的。过些日子我就会来看你的。”
　　阿娘舍不得地站在门前眼泪汪汪地直望着她走出门去好多路。
　　“阿娘，我走了。”她背着一个小棉被和一张小席子头一别就奔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