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疯癫少年

　　是夜，有风吹过，热的风，吹的人很舒畅。夏日里的星星离人间很近，在山顶仿佛可以触摸到月亮，宇宙好像深的看不到边，但它也能包容人世的一切痛苦哀伤。江城的痛如同露天的煤矿崛起地面，暗藏神伤。
　　此时此刻，江城闭着眼睛，伸开双臂，月光并不能给他那颗冷藏的心注入热血。宇宙在黑夜下显的苍白无力，天上的牛郎织女星就在他的头顶，离人间最近的地方。他们却隔开了银河，不正如江城父子之间的那道感情隔膜吗？那也是一条像银河一样无法跨越的鸿沟，沟坳看似风平浪静，水下却暗流滚石，好似有巨鲸搅起三千波浪。很难到达心河的对岸。
　　宇宙之大，星系之多，浩瀚乾坤，到底谁主沉浮？如果茫茫无极空间中自有定数，那么天道轮回到底操纵在谁的手中呢？
　　如果天上真的有神仙，那么江城希望神人能借给他东风。他要拿头顶天上的北斗七星当勺子，把他和父亲之间的那道鸿沟里的水统统掏干，他再轻易的跨过去。那样让两颗心离的距离很近，彼此血浓于水的相互温热。顺便再用北斗巨勺把银河水掏干净，好让牛郎织女不再断隔天河，受那相思恋情之苦。
　　陶然就站在近处看着江城。在他委屈的时期，在他伤心的时候，在他悲痛的时候，陶然，这个他生命里的女孩，在需要她的时候，从来没有真正的离开过。
　　江城爸今晚把酒喝的是烂醉如泥，江城脸上更是鼻青眼肿，疼痛的不光光是江城的身，还有他那颗千疮百孔麻痹的心。
　　陶然就站在月光下，一如一条平静的河流，在江城心灵缓缓流淌过，冲洗走一点点忧伤。
　　江城就这样看着陶然，既使一句话也没有说，那心灵的共鸣、心底的共振以及心底心灵最深处的共扶，就足以胜过千言万语。
　　人世间人和人能相遇，就是一种缘分；缘，妙不可言。
　沁园春、缘
　　红尘情缘，
　　百年同船，
　　千年共眠。
　　看南山大佛，
　　历史悠久，
　　闻名著世，
　　香火永盛；
　　江河百代，
　　代代修缘，
　　朝圣游队排天边。
　　君与我，
　　三千弱水瓢，
　　红颜知己。
　　
　　月老柔情刚炼，
　　牵万世情缘于一线。
　　羡梁祝化蝶，
　　人烟绝缘；
　　慕天仙配，
　　断隔银河。
　　秦孟姜女，
　　空把长城哭怨天。
　　待黄昏，
　　约才子佳人，
　　共舞今宵。
　　无边的黑夜透着淡淡月光，有一束月光照在陶然脸上。陶然是那么的温柔美丽。江城和她离的很近，闻着她吐气如兰的幽香，江城不知道自己是处于感激、还是心里有所喜欢，他就顺势轻轻地抱住了陶然。
　　陶然的头顶刚好到江城上衣的第二个钮扣，这无疑是恋人中最为般配的身材。江城的怀抱也算的上温暖，可秦孟飞那坚毅孤独的身影浮现在陶然的脑海中。陶然轻轻地推了江城一下。
　　就这么轻轻一推，就把江城的灵魂推下了万丈悬崖。江城的魂魄被摔得粉身碎骨、万劫不复，甚至永坠地狱。江城那隐忍埋藏已久的眼泪，无端的涌出眼眶，透着凄凉。
　　这一刻，陶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她不知道，她已经无心的、无情的抹杀了眼前痴情少年的一片痴心。从小到大、从两小无猜到青梅竹马的痴心，这痴心一点点破碎。从秦孟飞出现在陶然生命里的第一天就已经开始了，一直隐忍到现在。那深情以火山喷发的方式释放到高空，是太平洋的海水无法淹没的。那溶岩里的真情，像化石一样，足以让青春永驻亿万年。
　　晚上的时候，江城在恶梦中惊醒。他抓狂、彷徨、呐喊！声音撕裂了睡梦中的人们的好梦。
　　这个夜晚并不太热，可陶然依然无法入睡。听到了村里人的喊叫声，她穿起衣服，走出院子。
　　黑夜里，只听有人私语着：江城疯了！这一句话，足有千斤之重。黑夜里，她看到江城像一匹脱疆的野马，横冲直撞。荆条割裂了他的衣服和血肉，也不能让他停下来。最后，他撞在一颗大杨树上，晕了过去。
　　陶然本想过去看看江城，无奈村里人多。只见江城爸挤入人群，脸上流露出少有的温情。他抱起江城，消失在黑夜里。村庄刹那又恢复到夜晚的沉寂中。
　　只留下陶然久久不肯离去。那残留在树上的鲜红血迹，模糊了陶然的双眼。那鲜血鲜明地刺痛她那少女柔弱的芳心。对于陶然来说，今晚三更过后，又是一个不眠之夜。
　　清晨该上学的时候，江城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来找她一起上学了。
　　路上的风，只能吹着陶然一个人。夏日的风，却吹得人好冷。也许，在这冷风吹动青涩成长的时代，她正一个人一步一步走向成熟。而他和江城之间的感情，并没有寿终正寝。才刚刚开始。
　　陶然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在上学的路上，远远的她就看到了秦孟飞。秦孟飞也是一个人，走在上学的路上。
　　秦孟飞也看到了陶然。陶然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手扶着单车看着秦孟飞：“你的单车呢，怎么走着？我带你一程。”
　　秦孟飞能说我为了你、为了你妹妹陶桃把车给卖了吗？他不能这样说！秦孟飞看着陶然大熊猫隆肿的双眼反问道：“怎么昨晚没睡好吧？还是我带你吧！”
　　秦孟飞回了一下头：“怎么今天没有和江城一块上学啊？”
　　陶然轻声的说道：“他疯了！”
　　秦孟飞不解的追问道：“怎么疯的？”
　　陶然没有回答。她不知道江城是怎么疯的，他只知道江城是为情所伤。究竟是被父子感情所伤，还是被男女感情所伤，她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就如同她不知道秦孟飞一个人走这么远的路上学，会不会累一样！她也想知道，她只能紧紧的抓着秦孟飞的后背衣服，任凭眼前的急风少年踏动自行车的飞轮，带她在风里飞驰。这条路，就像转动的车轮一样沿弧线无条件画圆，永远没有终点。
　　校园里，陶然余光中再也看不到江城的身影。教室里，斜眼四十五度角的角落里，再难看到俊朗少年的侧脸，再也没有谁鞍前马后的跟在陶然身边了，更不会有谁把目光寸步不离的投向陶然了。这一切，在陶然看来，却是这么的疼。
　　放学的时候，陶然已经在学校门口等秦孟飞了。
　　当秦孟飞刚走出学校门口的时候，陶桃把一件蓝色衬衫按在秦孟飞手里：“送你的，喜欢吗？我带你啊。”
　　秦孟飞看到了远处正等他的陶然。
　　陶桃送秦孟飞的衬衫，只有秦孟飞自己和陶桃知道，这完全是感激之情，别无他求。但在陶然看来，那疼就像银针穿过心脏一样，没有多么的疼，也没有多么的不疼，只有心脏溢出的血是红的。宛如盛开的牧丹，夺人心魄。
　　当秦孟飞拿过陶然手中的单车时，陶桃并没有不悦。她好像看淡了风尘，她好像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冬天。她把一小块冰块放入陶然的脖子下的棉衣里，那欢声笑语铺天盖地袭来，温暖了那个寒冬。现在想来，陶桃笑了。
　　放学的路上，陶然不是孤单的一个人，还有秦孟飞，还有陶桃和她同行。
　　一个人只有在受过伤痛之后，才明白，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亲情是最可靠，最不会欺骗人的，最安全的感情。现在陶桃明白了，她又回到了陶然的身边。
　　第二天上学的时候，秦孟飞穿上了陶桃给他买的蓝色衬衫。他骑车带着陶然，陶然在他身后看着。衬衫背面画着一个倾斜着装满水的透明杯子，有几滴晶莹的水珠滴在杯子外面。好像是有人流的眼泪一样。陶然没有哭，秦孟飞更没有哭，陶桃在笑。
　　第八章 恩怨何时了
　　在这个炎热的夏天，迎来了漫长的暑假。秦孟飞像是水蒸气一样，在人间不知不觉的蒸发掉了。陶然知道他又去打零工了。陶桃每日都躲在家中看电视，不再像以前一样不着家了。江城常常愣在小河边，有时连饭都不肯吃。
　　太阳好像将要烘干大地一样，连吹的风都热得过分。树上的知了叫得人很心烦，河里的蛙叫声，虫鸣声，鱼搅水欢声，好像都在向大自然喧泄心中的愤懑和不满。
　　江城就在河边坐着，手中拿着一个蒲公英开出的球种。他用力一吹，蒲公英的种子伴着风飞去了那遥远的地方。江城笑得多天真。这样的画面，谁能想到昔日的英俊少年，今天内心已成疯狂。
　　江城也看到了陶然。他走过去，拉着陶然的手：“你陪我玩，好不好？”
　　陶然轻轻的问江城：“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不幸的是江城谁也不记得了，可幸的是她还记得陶然，“你叫……陶…然！”
　　江城现在的状态仍停留在儿童时的记忆里。陶然有留下来陪他玩的理由，和他玩游戏，玩一些儿时很高兴，现在看来很幼稚的游戏！
　　也许对于现在的江城来说，疯癫是上天对他最好的给予。至少现在的他，每天都很快乐，脸上一直挂着微笑。再也不用像以前一样生活在担惊害怕中，那个忧虑而神伤，英俊又沧桑的少年再也回不来了。也许能，不过要等待奇迹的出现。
　　江城爸吸着烟，一明一灭的烟火在无边的黑夜里，显的是那样的牵强。弹落的烟灰苍白无力的飘落在尘埃里，诗写不出生活华丽的断章。
　　自从江城疯癫后，江城妈天天以泪洗面。她那原本弱不禁风的身体，又憔悴消瘦了不少。江城爸再也没有喝过一滴酒，江城那如痴如狂的疯癫状态，像一支利箭一样，直截他的心口。他再也没有出手打江城的理由了，江城疯狂后再也没有叫过他一声爸爸。他多想再听到江城再叫他“爸爸”啊！现在看来，是多么的遥不可及。
　　专家说的那些话仍缠绕在江城爸的午夜梦回时，低头沉思时，茶前饭后时：“这孩子是被极大的精神压力刺激大脑所伤，这精神的疯狂需要精神的治疗。药物手术是无济于事的，等待奇迹吧！”
　　江城爸那凌乱不堪的胡须，显示了他内心的沧海桑田。他好像又走进二十年前的那段梦里。
　　二十年前，江城爸虽算不上英俊潇洒，却也男人味十足。江城妈自然是娇美一枝花了，才子佳人，当然会有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没错，他们爱的你死我活，因为一点感情小纠纷，生活小破事，他们爱情就鱼死网破了。从此，分道扬骠，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井水不犯河水。
　　红尘里有那么一种人骨子能生长出至死不渝的爱恋，也许江城爸和江城妈都是这一种吧！
　　他们彼此都还眷恋着对方。四年后，江城妈又回到了江城爸身边，还带来一个刚会叫爸爸的小男孩！那个一岁多的小男孩后来就叫江城。江城爸接受了他们。是因为痴情深情的力量。这种力量能摧毁世间一切铁肠钢骨。
　　人世红尘里最让人咬牙切齿的痛恨就是背叛。我们看梁羽生大师小说里的白发魔女，卓一恒为了所谓的什么武当大局，背叛了她和他们的爱情。她白头未老，宁可受尽思之苦，无论别人怎么苦劝，都不肯和卓一恒和好。这是何等的气概？！
　　我们的主人公江城爸是没有这种气魄的。因为生活不允许，他还要生活。一个人的生活只能叫活着，两个人的的生活才叫生活，才算一个真正的家。
　　江城爸就是处于这种矛盾和无奈，纠结与痛苦中，靠着对酒的烂醉和对江城身体的发泄来麻木自己，和痛击世道的。
　　十六年多，江城受了多少的苦。事实证明，一个单亲家庭对青少年的影响有多么的大，造成的那阴影以及那乌云会覆盖人的一生，让人永远生活在黑暗里。
　　现在江城爸才明白，他失去的，不只是良心的谴责，还有生命里最可贵的爱。
　　江城爸开始后悔了。他自责，他抓着自己的头发，那久违的老泪横跨他那因为饮酒过度日见消瘦的脸。人，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惜。得不到的东西不一定是最好的，但一定是永生难忘的。
　　陶然小的时候，相信迷信，有了封建时期的神与鬼。上学后，她相信科学，有了实验室的对与错。现在，她相信哲学，有了生命中的成与败。
　　耶酥不一定是神，也不一定有法力，但是他为了人类和平团结友爱，在世界历史上做出的贡献是不容置疑的。什么时候开始，人类加入基督教的教徒越来越多，是在太平安乐的时候，是在痛苦将临的时候，是在疾病缠身的时候。现在，江城爸为了江城能早日恢复健康，一家人加入了基督教。
　　一向崇尚哲学的陶然，也默默的在眉头连点双胸至心脏，画出一个十字架的基督典型标号：“阿门，主，保佑江城早点好起来。”
　　陶然看着江城。江城的脸依然好看，夏日的风吹出他额头的热汗，他也不知道热。
　　当田野烂漫处的鲜花开满人间，江城把一朵野黄花戴在陶然发间。陶然那么美，江城却已经不懂欣赏。江城眼里，是开满山野的花儿。
　　江城一个猛子扎入水中。他的游泳技术还像小时候一样好，记得小时候好多伙伴在水里捉秘藏，都抓他不住。
　　江城上岸的时候，衣服都湿了，他却还是笑得很开心。
　　江城爸看着江城。他知道，他今生欠江城的，在他的余生里，他会用力的还，用心的补。补救他们父子曾经残缺受伤的心。
　　今晚月色很美，陶然做的梦也很美。梦里她和秦孟飞在一起了，秦孟飞有没有梦到她呢？今夜，秦孟飞也梦到她了，因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秦孟飞的梦还没有做完，就被勺子敲打盆子的声音震醒。一个胖子老板说道：“都起来吃饭了，吃了饭给我使劲地干。”
窗外还不明。等吃过饭后，窗外才刚刚露明，秦孟飞已经在工地干活了。这些人里面，属秦孟飞年龄最小，他还算是童工。他为了生活，生活不允许他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他只有咬紧牙关度日。
　　建筑这种工作，是社会最底层最大规模的劳动。当秦孟飞用力地艰难地推动装土的小车，他额头的汗像露珠一样布满。夏日里的太阳是火热的，当热汗在秦孟飞头顶越积越多的时候，开始顺着脸面往下淌。他衣服的后背全被汗水湿透了。他衬衫后画着的杯子上，那滴水，更像是在哭泣的样子。
　　秦孟飞把一块块砖加上灰垒成墙，再苦他也要忍耐着。他要上学。在风里，他看到陶然在向他招手，当这种压力变成动力，人间就没有了痛苦。
　　中午吃饭的时候，一个大叔看着秦孟飞：“小伙子，多吃点，吃饱了不想家，才有力气干活。”
　　一种心酸侵略着秦孟飞的这颗心。家，他从来没有过，听说家很温暖。
　　在雨里，他仿佛看见了陶然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