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急风少年

　　12 暮春的风吹得越来越热，天气越来越暖。杨树和柳树绽放出白色的纤维毛絮，满天的飞絮在人间乱飘，无孔不入散落到各个大街小巷，像下雪一样，吹得人睁不开眼。
　　江城一个人走在河边，折断几条柳枝，弯成圈后，再编成帽子，戴在头上。这样怎么能遮住强烈的阳光和满天的飞絮呢？
　　王四四正搂着张甜甜向他这边走来，张甜甜齐肩的短发更活跃了满天的飞絮，微微吹得江城心酸。
　　张甜甜不能算是很美，但不能说不漂亮，正好和王四四被打掉的门牙形成鲜明的对比，更刺痛江城的神经。
　　她们走得近了和江城打招呼！江城却不能像张甜甜那样举手投足间做得潇洒自然。
　　满天的飞絮飘落地面，滚啊滚啊！直到滚成一个个鸡蛋大小的毛球。
　　江城伸手在地面拿起一个飞絮卷成的毛球，用力地抛向空中。飞絮球又随风飘向远方，落入房顶的大洞里，落在秦孟飞眼前的桌子上。
　　秦孟飞看着桌子上的两个冰冷的馒头之间，又多了一个飞絮球，比馒头还要白，触目惊心的白。一种苍白无力的悲荒占据了整个房间。充斥着孤独少年的内心。
　　秦孟飞用力地啃咬冰冷的馒头，让馒头去胃里加热吧！胃才是馒头最好的归宿。他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才有希望。
　　人都有求生的欲望。在宇宙无极空间的大千世界里，生灵一直存在着。什么是生灵，能呼吸、会喘气的生物都是生灵，而人是芸芸众生灵中最高级的生灵。人更懂得热爱生命，热爱生活，热爱大自然。
　　秦孟飞从小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他曾经没饭吃的时候，有时一连好几天都不吃饭。实在饿得受不了，就吃点雪充饥。可是，他却一点点挺过来了，一步步走过来了。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些艰苦的岁月，那些风花雪月，那些凄风苦雨的日子，他是以怎样的忍耐，怎样的意志力奔到今天的。每每想到这些岁月留下的痕迹，都搅得他心好酸、心好痛，心好难过。
　　秦孟飞就这样站着，看着远方，看着远方温暖的白云，飘浮在蓝天之上；享受着清新自由。对于生活，秦孟飞从来没有乞求过什么，生存对现在的他来说，温饱就是最大的问题。
　　陶然和秦孟飞肩并肩走在学校的小路上。他们不会知道，江城的双眼被他们温馨的画面灼伤得有多痛。
　　陶然双手抱着几本书，为这个即将到来的夏季增添了不少诗情画意。她和秦孟飞总是有说不完的话，她们有很多共同语言。她们可以算的上是知音，这种知己情意无论是贫的、富的，贵的或贱的，都应该是最真挚的友谊里最完整的生命。
　　迎面手牵手走来的陶桃和高文东，看到了陶然，赶紧把牵着的双手分开了一点距离。
　　陶桃看着陶然，用手指着秦孟飞说道：“姐，这是你新交的男朋友啊！品位也太高了吧！陶桃故意把声音“太高”拉得很长，显然绝对不是对于亲生姐妹的嘲讽，这只是陶桃一贯心直口快的作风。
　　况且身材消瘦，衣服都小得露出衬衫一角，并洗得褪了原有的颜色，面目有点黝黑的秦孟飞；和身材高大衣服华丽，面目白净的高文东形成鲜明的对比。
　　陶然看着陶桃：“你个死丫头，瞎说什么啊，我们只是同学情意。”
　　等陶桃和高文东走后，秦孟飞回头看着她们走远，向陶然追问：“这人是谁！这样口无遮拦？”
　　陶然无奈地说：“这是我亲妹妹，她口直心快，你别怪她。”
　　秦孟飞潇洒的一笑：“不会怪她的。”这时候，上课铃响了。
　　13 同学和同学之间擦出一点爱情的火花，走入恋爱之河，又是处于青少年时期，像纯洁脆弱的花儿一样娇羞。什么时候，人与人之间开始相信缘分，相信缘分的妙不可言。
　　花季少女如花一样娇脆，而正处于热恋中的少女是不惜借东风的，就像是鲜花盛开时，希望有人观赏。
　　高文东最会做赏花的人了。他看着陶桃，仿佛在看一件稀世的古董，眼光流露出多情的目光。
　　月光洒在高文东的脸上，在陶桃看来他是那样的好看，给原本浪漫的月色又增添了妖异恶搞且带有蛊惑力的幻觉。
　　高文东双手环搂陶桃的双肩，陶桃也双手搂着他的腰。他的下鄂顶着陶桃的头顶，高文东低下头来亲吻陶桃的唇，他们的接吻方式，无疑是恋爱中的男女最标准的接吻方式，青涩、青淡，并不甜，令陶桃回味陶醉。
　　高文东请陶桃吃的水煮鱼，直辣得陶桃吐舌头。陶桃头发不是很长，不过有一种天生丽质的自然美。陶桃上身穿粉红色衬衫，下身穿浅绿色休闲裤，两只手总习惯插在裤子口袋里，从来不化妆自己，也不穿高跟鞋，不打耳钉，不带包。纸巾等一切所需都装在裤子后面口袋里。言谈举止、音容笑貌间尽显出温柔可爱。
　　高文东背着陶桃，一点也不感觉到累。陶桃趴在他的背上，看着夜晚的街道一步步往后退。灯光把他们的倒影拉的很长很长，陶桃在高文东的背上睡着了。
　　很大的酒味，江城爸又喝酒了。江城躲在墙角不敢作声，破晓无情地吞噬着黑夜。
　　江城拼命的跑，从村里跑到村外，从山下跑到山上，被脚下的一块凸石绊倒在地上，嘴里是满满的泥沙。他就像是泄了气的汽球一样软趴在地上。他想哭，可是怎么也没有眼泪。他想大声喊叫，嘴里满是泥土。他双手用力地抓着手下的小石块，伏趴在大地小山上。
　　江城心中的痛，并没有在大地的慈祥怀抱中得到释放。他翻了个身，仰望着天空。宇宙那么深，那么远，那无边的恐惧足以将他的灵魂埋没。河里的青蛙叫个不停，也许今天他逃过了暴风雨，但逃不掉的是心灵最深处那永远的创痛。
　　江城就像是被抛弃在荒野的孩子，无边的黑夜掺杂着孤独、伤心、悲伤、还有伴着那疼痛的风一起向他袭来。他用他那薄弱的身体来抵御。
　　今晚的月色暗淡，今晚夏日的冷风本该吹得人凉爽，可却是吹得人好痛。
　　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里，这阵风也正无情地袭击着屋顶的大洞，惊动着更孤独，更寂寞的无助少年。那疼痛也正无孔不入到无边无际的漫漫长夜中，雕刻着生命的永恒的心伤……
　　第六章 花落知多少
　　14 陶然收起作天老师布置的作业，向办公室走去。
　　交完作业后，老师叫住了她：“陶然同学，两个月前，省内组织的作文评选大赛结果下来了。你得了全省第三名，老师真的是替你高兴啊！听校长说，还有奖学金啦。”
　　老师又语重心长地说道：“更值得高兴的是我们学校的秦孟飞同学，得了省第一名。下午的时候学校会开表彰大会。好了，你先回去上课吧！”
　　这无疑是个天大的惊喜，也是天大的鼓励。陶然为自己高兴，更为秦孟飞感到高兴。
　　下午，表彰大会如时召开。陶然和秦孟飞为学校争足了光，校长万分高兴。两人受到了很高的表扬。同学们又羡慕又嫉妒。作文中陶然把自己的童年编织得如诗如画，而秦孟飞写的正好相反。他把自己悲苦的童年都写进了作文里，听说感动得好多人流泪了。同学与同学之间那些平日里看不起秦孟飞的人，因为今天开始对他刮目相看了。
　　秦孟飞走在路上的时候，斜阳把一沫血红的光照在他的脸上。这一刻，他抬起了头，男人的自尊心给了他勇气。
　　秦孟飞紧紧的攥着今天刚刚得到的奖学金，想到以后几个月的生活就有保障了，心里莫名的心酸。
　　陶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是特意等秦孟飞的。陶桃像春天的桃花一样美丽，只是现在是初夏了，美丽的桃花早就飘落了，已经和大地化作了春泥。
　　秦孟飞看着陶桃。陶桃轻咬着嘴唇，眼泪像线一样的滑落。秦孟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陶桃拉着秦孟飞的衣袖，以哀求的语气看着眼前的少年：“求求你，救救我，我好害怕！”
　　秦孟飞不解的看着陶桃：“到底怎么了？”
　　陶桃语不成声地说道：“我怀孕了，高文东他……他……他跑了。”
　　秦孟飞看着她，安慰道：“别害怕，我们一起想办法。”
　　陶桃停歇了一下，看着秦孟飞说：“我看你质朴忠实才告诉了你的，你可千万替我保守秘密啊。”
　　秦孟飞说道：“放心吧！明天我还在这地方等你。”
　　陶桃眼前涌动的暗涌模糊了秦孟飞远去的视线。一滴泪，洒落在风里，挥洒着哀伤。
　　清晨的第一抹霞光照在了秦孟飞的脸上，他看着东方的日初，便下定了决心。不为别的，原因是她是陶然的妹妹。光这一点，就能让他不计后果，心甘情愿去帮助另一个不大相干的陶桃。
　　秦孟飞拿着那点奖学金，他想可能不够，就又把那破旧的、平时就骑它上学的自行车，连同家中所有能卖的东西都卖了。他拿着换来的钱，就去昨天的地方找陶桃了。
　　陶桃已经在那里焦急地等他了，还以为他不会来的。现在他来了，还穿着平日褪了颜色、里大外小，洗了好多遍，依然干净的上衣。陶桃心里翻涌起一种叫做心酸的感情分泌液。也许秦孟飞从来都没骗过别人，虽然他生活在恶劣的环境中。对于陶桃来说，他一个穷孩子，今天能在她受伤的绝地站出来，已经是最大的别无所求。
　　妇科诊所里拉了一条黑布，遮住了强烈的阳光，仿佛深不见底的恶魔一样，无情地吞噬着人类最脆弱的灵魂。陶桃有点害怕，秦孟飞轻声的安慰着她。
　　两个中年妇女看着陶桃穿着的学生校服，指着秦孟飞的脸，唾沫星子在他脸前像狂风暴雨一样，横扫他那颗无辜的心。耳畔传来中年妇女的声音：“现在孩子都是怎么了，一点也不爱惜自己。”
　　其中的一个妇女医生递到秦孟飞面前一张纸单，叫他在上面签字。秦孟飞知道意味着着什么，秦孟飞看也没有看里面的内容，拿笔就在家属签字的后面签上了自己的姓名。
　　“都两个月大了，必须人流，怎么不早点来？”中年妇女怜惜地问躺在床上的陶桃。
　　陶桃目滞地看着天花板，没有流眼泪，平静的说：”当时我害怕。”医生哀叹道：“早知后果，何必当初啦？”
　　冰冷的铁器伸入到陶桃身体里。陶桃吸着氧，没有感觉那么疼。可她的心像刀割一样痛，那疼痛，还带着恨，对高文东能同欢乐不能共患难的恨，以及对自己的恨。
　　陶桃能感觉到在她的身体里，有一种叫生命的东西悄悄溜走。命运给等待它的是死亡，她不能给它完整的生命，却无情的决定了它的灭亡。它的生日明明在夏季，却比冬天更加寒冷。
　　当医生端着平日里医院专用的、洁白的水盆，走过秦孟飞的面前时，一阵难闻的血腥味迎面向他扑来。他看到了盆里的血红血水还带着淡黑淤物。等待这盆血水的命运终点站是下水道。
　　医生平静无情，小心地对秦孟飞说：“手术不太成功，这孩子恐怕将来没有生育能力了。”这一切，这些话被隔在黑布里面的陶桃听得一清二楚。
　　陶桃感觉天快塌下来了。当生命的铁蹄将要踏出最后一步，做了短暂的停顿后，陶桃哭出了声。声音足以撕毁咽喉，撕裂充满阴冷气息的房间。撕碎人心最坚硬的铁血柔肠，譬如秦孟飞的心，又如医生司空见惯无情的心，统统破碎，碎的拾都拾不起来。
　　陶桃已经由一个女孩变成了女人。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对女人的整个人生来说，失去生育能力，无疑是女人人生道路上最痛苦的事。失去生育能力，就代表着失去美好的年华，失去对生活的色彩，以及失去对生命的真正意义；失去生育能力，女人就变的不完整，不完整的是女人的人，更不完整的是女人的心。陶桃的心里像是打翻的五味瓶一样，连碎瓶的碎玻璃也在互相蹂躏，酸的、苦的、辣的、咸的、腻的，一起迸发。痛彻心肺，痛不欲生，悲痛欲绝。伤心欲死的想法也有了。
　　秦孟飞背着陶桃，陶桃对他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秦孟飞安慰道：“明天会好的，别想那么多。”
　　“难道明天会好吗？有些伤一辈子也好不了，不过，真是太感谢你了秦孟飞，我会记的你的。”陶桃这样说道！
　　炎热的太阳照在陶桃脸上，她还是感觉很冷。秦孟飞身子虽然瘦弱，可他的背上依然很温暖，只有这种温暖才是女人一生最好的归宿。陶桃这样想着，他知道自己已经配不上秦孟飞了。
　　陶桃的家很远，很远。秦孟飞额头的汗已经摇摇欲坠了，可他依然没有停下来的打算，他用超出常人的毅力迈着岁月的脚步。
　　陶桃不忘叮嘱他：“千万别告诉我姐，他会给我远方的爸妈说的，记住了吗？”
　　秦孟飞抬头看着太阳：“我知道。”
　　陶桃又说道：“累了的话，下来歇一会吧！”
　　秦孟飞说道：“没事的，我不累。”
　　秦孟飞背着陶桃终于到家了，刚好陶然不在家。如果陶然在家的话，看到秦孟飞背着陶桃，不知道心里会是一种怎么样的滋味！
　　秦孟飞简单的交待了几句关心陶桃的话，就匆匆的离开了。
　　陶桃看着秦孟飞的身影消失在门口，目光久久不能收回。
　　秦孟飞这个急风少年，又要走进生活的风波中，去开始他为温饱奔命的新的一天。远山的太阳快落山了，他却没有休息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