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夭折的铁路
作品名称:铁路魂 作者:安子川 发布时间:2021-09-21 15:01:44 字数:4483
郑队长找了个大石头站在上面,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他环视了一周后,大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就在今天上午,侵略了我们国家八年之久的日本鬼子终于宣布无条件投降了。”
人群中一时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站在前面的马学仁、爷爷和高宝堂等十几个人同时高声喊了起来。“好,好,好。”
可是,等掌声和喊声平息之后,人群中就有人大声喊道:“我们是修建铁路的,为的是挣钱和养家活命,这与日本人投降有啥关系?”
“就是,日本人投降对我们有啥好处?”也有人跟着附和。
郑队长看着大家,沉默了一会,大声说:“日本人的投降,是全中国人的大喜事,更是我们这些铁路建设人的大喜事。要问日本人投降对我们有什么好处,那我问问大伙,我们在家不好好呆着,为什么要出来逃荒,还不是怕日本人占领我们的家乡,才让黄河决口,逼得我们家破人亡,流离失所。现在,日本人投降了,陇海铁路就不再受日本飞机的狂轰滥炸了,中国人民就不用打仗了,我们就可以安心的修建铁路,也就可以过上太平日子了。大家说,这是不是一件天大的喜事呀!”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一件大喜事,我是甘肃山里的,还真不知道修铁路与日本有关系,也不知道你们河南人逃荒也是因为日本人造成的。”刚才持不同意见的人在人群中不好意思地挠着头。
“你不知道没关系,现在知道也不晚。”郑队长看了看大伙,继续说:“日本鬼子占领我们中国大片土地已经八年了,不知杀害了多少中国人,我们一定要牢记仇恨,不能糊里糊涂地过日子。”
“以前我们那地方太穷了,没人给我们讲这些,你这一说,还真是一件大喜事。”另一个人也大声说道。
“所以,为了庆祝胜利,我宣布:今天晚上不用加班,全体放假,大家可以好好休息休息。”郑队长高兴地宣布。
人群中再一次爆发出热烈的掌声。这掌声,随着渐渐隐没的夕阳,长时间在山谷回荡。
抗日战争的胜利,极大地促进了宝天线铁路建设的速度。民国政府为保证这段难度最大、地形最复杂的铁路线早日竣工通车,投入了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财力。
面对宝天铁路沿线人口少,劳动力极其缺乏的实际情况,当时就任宝天铁路局长的凌鸿勋,深入一线,多方奔走,陪同交通部长到兰州与甘肃省政府,商量催促民工赶作土石方。天州行政专员也曾专门召开征工会议,向甘肃各县区农村广泛征招民工,以解决用工人员不足的问题。在短短不足一个月时间,共征招民工32000多人,其阵势之浩大,场面之宏伟,可谓前所未有。
三万多人就是用这种每人一对簸箕、一条扁担、一把铁镐的最原始工具,靠肩挑背驼这种运土运石的最原始方法,修建着一条难度最但又最伟大的现代铁路。
在这次声势浩大的人海战术中,虽然生产工具和劳动方式没有改变,但作业环境和生活条件却大为好转,工人的劳动积极性得到了极大提高,加上各站区相继完善和加强了工会组织,那些如候黑彪侯三之流的败类越来越有所收敛,天州地区保安大队和铁路保安大队在维护铁路治安上虽然没有作为,但也没有胡作非为。整个铁路建设工地呈现出一片快速推进的可喜局面。
然而,由于生产工具的落后,建设材料的紧缺,尤其是水泥的严重不足,致使隧道壁的加固、护坡的加固根本无法保证。有些该用水泥的地方,改用石灰,该用一定数量枕木的地方,却适当地减少枕木数量,该铺二十公分厚的道砟改铺十五公分,该用十个扣件的地方,改用六扣件。这么多环节的降低标准,不但造成塌方不断,伤亡事件频频发生的严重后果,也人为地影响了工程进度,为后期的通车安全埋下了诸多隐患。加之秋季秦岭的阴雨连绵,河水暴涨,本来就质量不高的隧道和护坡,不是山体滑坡,就是隧道崩塌。人们只好集中精力,清理山石,加固隧道,整个宝天线上的三万两千多名铁路大军就这样一边向前修路,一边处理各种各样频频出现的故障隐患。
为其艰难,倍感珍惜;为其艰难,玉成所致。
终于,1945年12月底最后一天,宝天线全线竣工。
终于,1946年3月的最后一天,一条全长157公里,隧道120多座的宝天铁路,在32000名劳工的日夜奋战下,用了整整六年半的时间全线通车运营。
按照陇海线的最初设计,在完成宝天线通车运营以后,继续向西修筑天州至兰州段铁路。
为此,1946年3月,宝天铁路工程局改为“天州铁路工程局”,担负着宝天、天兰段铁路的修建任务。
爷爷所在的工程队,在马学仁的带领下,和高宝堂、严军军、梁刚刚、魏建成、铁牛以及家属孩子,随着修路大军开进,一起来到了一个叫甘梁沟的站区。
和以前刚进入宝天段颜家川和龙湾站区一样,兵马未到,粮草先行。选好地址后,加班加点盖起了职工和家属宿舍。这一次要比在宝天线时的条件优越得多,不但生产生活条件得到了改善,生活水平也大大提高。虽然劳工数量依然是以站区为单位的人海战术,但工会组织的成立和完善,保证了工人工资的按时发放。以前那种克扣工资、欺诈虐待、暴力关押的现象几乎没有,整个天兰铁路建设出现了少有的队伍稳定、工程速度平稳有序的推进局面。
在这期间,爷爷所在的工程队人数不断增加,由最初的40余人,增加到现在的近200人,很多和爷爷一起来的年轻人也都相继成家。找的媳妇不是沿线各站区附近的山里女子,就是工程队进驻天州市以后的本地居民。
铁牛就是在这个时候组成了自己的小家庭。
他找的媳妇就是天州地区一户贫苦山民家的女子,比铁牛小三岁,刚满20岁。两个人是在天州市的一个小菜摊上认识的。
当时铁牛和马学仁、高宝堂以及爷爷几个人在不宽的街道上散步。三年多来的山区生活,让他们很少接触过繁华的街市。猛的一来到市区,看啥都觉得新鲜,走哪都觉得宽敞,恨不能把所有的大街小巷转个够,把所有的好东西买下来。尽管身上没有多少钱,但一些小的头饰和日用品还是能买得起。因此,没转几圈,每个人的兜里都装得鼓鼓囊囊。什么发卡头绳,手帕头巾,梳子篦子,能买的都给媳妇买回去,唯独给自己啥也舍不得买。
但是,他们乐意这样花钱。三四年了,自己的媳妇跟着自己,从这座山沟转移到那座山沟,从这个站区又转移到那个站区,转来转去就是转不出大山,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别人不知道,他们最清楚。如今,好不容易距城里近了,有机会见到这些好东西了,他们当然要多买些,打扮打扮他们的媳妇,也让她们鲜亮鲜亮。
一群男人就这样边说边笑,边转边看,不由得走进了一个蔬菜市场。
初春的季节,所有蔬菜刚刚返青发芽,菜市场除了冬季的白菜萝卜摆满了两行街道外,新鲜蔬菜并不多见。但不管咋样,对他们几个长年工作在山里的铁路人来说,这些蔬菜都是极其珍贵的。想当年他们刚来颜家川的时候,别说没有蔬菜可吃,就连像样的野菜野果干也没有。那个时候,整天为吃饭发愁,整天最要命的就是吃不饱肚子。现在,此刻,他们看到这么多的蔬菜摆满了街道,这要放在以前,该多好呀!
正想着,只见一个卖菜的摊位前围了很多人,几个看上去没事找事的地痞流氓正在刁难一个卖菜的姑娘。他们既不买菜,又不离开,一个劲地品评蔬菜的好坏。什么这菠菜长得这么瘦小,还没这姑娘水灵,让我们摸摸你的脸看是不是呀。什么这些葱怎么一点白杆没有,还没你长得白啦,不信让我们看看你的腿。说着就要上前挽姑娘的裤腿,吓得姑娘赶忙向菜担子后面躲。可是,她越躲,这些小混混们越是得寸进尺,胆大妄为,竟争着上来摸姑娘的脸。
看到这种情景,爷爷抢先一步,一把抓住前面的一个小混混的胳膊,反手一扭,只听“哎哟”一声惨叫,那小混混就跪在了地上。另外几个小混混一看有人阻拦,刚要发威,只见爷爷又是反手一拳,毫不费力地打到了第二个小混混,剩下的几个一看爷爷那个高大魁梧的身材和粗壮有力的手臂,知道不是对手,吓得灰溜溜地跑开了。
就这么偶然的相遇,对别人来说,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但对铁牛来说,却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这印象不是对爷爷的抱打不平,而是对卖菜姑娘的同情和爱慕。
冥冥之中,铁牛觉得,这姑娘就是他要找的意中人。
自此,只要有空余时间,铁牛都要去菜市场走走逛逛,不为买菜,只为看看那卖菜姑娘在不在。若在,他兴奋不已,满眼皆喜,上前和姑娘打声招呼;若不在,情绪低落,如霜打的茄子,焉头耷拉。
因此,他非常珍惜每一次相遇的机会,无论如何都要多说一阵话,多帮一点忙。
如此的一来二去,两人不但越来越熟悉,还成了要好的朋友;不但知道姑娘的名字叫李小红,还知道她有个哥哥,三年前被国民党抓了壮丁,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父亲前年因病去世,扔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因家住城外郊区,平日里种些粮食和蔬菜,用担子担到城里来卖,以补贴生活所用,艰难度日。
这天,铁牛一吃过晚饭,就来到大街上,直接朝菜市场走去。
上次他和李小红商量好了,今后只要有空,就会来街上帮忙。当时李小红不同意,说这样怕影响他的工作,这个责任她可担不起。铁牛就笑着说:“咋会呢,我们几个大哥也让我们没事多帮帮你。”
“啥,这么说是你几个大哥让你来的?你是被逼的?”李小红有意反问道。
“啥呀,我是说几个大哥人很好,非常关心你。”铁牛赶紧解释。
“说来说去,还是你们几个大哥关心我,那你呢?”李小红又一次看着他反问。
“我更关心你呀!”说着,铁牛就抢过担子,准备送李小红回家。可担起那本来就没剩多少菜的担子,没走两步,就失去平衡,一会前头朝上,一会又后头朝上的歪歪斜斜了,逗的李小红笑个不停。但又不能大笑,怕路人笑话,只好捂着嘴紧赶两步,硬是从铁牛肩上接过担子,很轻松地挑了起来。铁牛就跟在后面,一直送她到村口。
几次下来,他们的关系就跟密切了。
一个月后,两个人的感情终于水到渠成。经刘大嫂和奶奶她们的撮合,终于走到了一起,成了当时爷爷这个施工队里人人皆知的一件大喜事。
一年后,这对恩爱夫妻也有了自己的孩子,取名为贾卫兵。白天铁牛上班,李小红上街卖菜,小红的母亲就在家看孩子,日子虽然过得紧紧巴巴,但一家四口却其乐融融。
这一年多来,我们几家的孩子们也渐渐长大。父亲王良成已经6岁,梁龙龙5岁,严卫卫6岁,魏山花4岁,最大的高小兵都已经11岁,他妹妹高小娟也9岁。
他们一起跟着马学仁读书认字学文化,不大的山区学校,常常有读书的朗朗声和孩子们追逐嬉戏的欢笑声。
最可喜的是在这段时间里,除了张秋香奶奶生了个女儿严蕊蕊外,我的奶奶也生了个女儿,也就是我的姑姑王良凤。这样我们五家关系最好的爷爷奶奶共有8个孩子。他们随着父母经风雨,历酷暑,迎霜雪,挨饥饿,转战一个个小站,居住一个个山沟,吃着和大人们一样的苦,受着和大人们一样的罪,慢慢长大,慢慢成才。
本想着这样的人海战术很快就会将兰天铁路修建而成,可修建还不到一年时间,爷爷他们就发现工友们的工资又不能正常发放了,而且一拖就是两三个月,即使发放也比原来每月减少了三分之一。
为此工会组织多次提出过抗议和罢工都无济于事。直到后来一分钱都发不出来了,才出现大批劳工纷纷逃离了现场,整个天兰铁路的修建又一次处于瘫痪状态。
郑功利指挥长也被迫调回天州铁路管理局,等待上级重新分配工作。
此时的马学仁、高宝堂、爷爷、严军军、梁刚刚、魏建成、铁牛他们,只好带着老婆和孩子们,重新回到了颜家川车站,等待着上级的命令。
后来,大家从郑功利那里得知:由于国民党挑起了全面内战,无暇顾及天兰铁路的修建,才致使天兰铁路资金短缺,被迫停工。
一项声势浩大的国家重点工程,就这样中途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