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七章

　　天完全黑下来了。天上是一弯月牙，淡淡的月色洒下来。正值深冬，街上行人已稀少。
　　武陵候府后园的一个小偏门轻轻地打开了一扇门，两名小厮打扮的人走了出来。可能因为天气寒冷，他们都用头巾包着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头上还戴着棉帽，身上穿着厚厚的棉袍，双手藏在袖笼里。两人打量了一下四周，便一起走向侧门斜对着的一条小巷。
　　小巷里的人家早已关门闭户了。小巷又窄又长又昏暗，只有几户富户的门檐上仍挂着一盏纱灯，发出微弱的光，似乎仍有主人未归。在小巷深处，偶尔传来一两声犬吠。
　　两名小厮走到一条分岔路时，两人相互点了点头，然后便各走一边了。其中个子矮小些的一人顺着小巷，慢慢走出巷口，来到一条大街上。大街上的店铺除了老板还在算账的几间杂货铺，其他都关门熄火了。那人快速走到一间仍亮着灯的杂货铺，抬手用力拍了几下门环。门里传来懒懒的说话：“本店今日已关门了，请客官明日再来吧。”那人又用力敲了几下，门内人有点不耐烦地一面嘟囔着“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买东西”，一面慢慢地打开了一扇门。
　　开门的老板是个四十开外的中年男人，他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说道：“客官，有何事干？”
　　那人拱手道：“老板，在下想买一匹马。”声音略有些低沉，却显得很年轻。
　　老板失笑道：“客官莫非在说笑？小店只是个生药铺子，只卖葛根莲芯等物，没有马可卖。”
　　那人说道：“既是生药铺，总要拉货的吧？马也好，驴也好，在下都要。开个价吧。”
　　老板有点恼了：“客官，你也太强人所难了，若是把拉货的驴给了客官，那小店明日还怎么拉货？不卖不卖。”
　　那人也不急，从袖子里取出一锭银子，随手放在门前日间用来摆放货物的一张条桌上，淡淡道：“老板，这锭银子够你明日买一匹壮马还有多了。请今晚先把贵店的驴卖给在下使唤吧。”
　　老板一看那银子少说也有一二十两，不禁吃了一惊，又仔细看看银子的主人，昏暗的灯光下，那露在帽子下的一双眼睛很清亮，眼眶周围的皮肤也很细嫩。他想了想，便说道：“好吧，看在客官急用的份上，小店的拉货驴就转让给客官了。”
　　来买驴的正是阎素素。她拒绝了独孤英司的车马，只是换上小厮的装扮，在小陶的陪同下，悄悄出了独孤府。她在那小巷里与小陶分开，让小陶拐个弯然后直接回独孤府了。但越王府与武陵候府相距近二十里，若徒步走回越王府，只怕要走到三更时分，而且深夜在街上行走，必然会引来巡防的士兵的查问，那就更麻烦了。于是，她便打算到那些仍亮着灯的杂货铺碰碰运气。
　　那匹拉货的驴看起来还是很壮健的，只是日常作拉车拉货之用，并没有可配的鞍鞯。那老板总算还有点良心，白赚了二十两银子，便给驴身上搭了一条厚厚的粗布毯子。阎素素道声谢，接过驴绳，翻身跨上驴背，便扬长而去了。那老板在后面看了她很久，直到她消失在街角才慢慢回身进屋，把大门紧紧闭上了。
　　阎素素骑着驴子赶路，才刚走出那条大街，便被一小队巡夜的士兵拦住了。
　　“站住，干什么的？”一名兵士喝道。
　　阎素素看看四周，发现并无其他人，显然他是在对自己说的，便停了下来，平静地说道：“军爷，是问在下么？”
　　“这么晚了，为何还在街上乱逛？”
　　“军爷，如今才戊初，还早呢。”
　　“大胆，军爷问你话呢，还敢顶嘴？下来。”那兵士看她居然仍坐在驴上，不禁有点火了。
　　“军爷，在下还有急事要办呢，请军爷借过吧。”
　　“什么急事也急不过军爷查案！下来，再不下来，别怪军爷亲自动手了。”
　　阎素素暗暗皱眉，不明白自己是哪里可疑了，难道是这头驴的问题吗？她说道：“军爷，我家少爷还等着在下赶回去呢，有什么事请明日到我家府上说吧。”
　　“呵？什么少爷？你以为随便说一个少爷就能吓着军爷了？就算你家是王爷，今晚也得接受盘查。快下来！”说着，那兵士就要上前动手了。
　　阎素素无奈，只得解下腰牌，举在手上，说道：“军爷，请看，这是我家府上的腰牌，请军爷看清楚了。”
　　那军士笑了：“什么狗屁牌子？你家军爷不识字，你别想糊弄我。”
　　阎素素哭笑不得：“那能否请认得字的军爷瞧瞧？”
　　一直在后面的小队长听了，便示意身旁的一名军士上前看看。那名军士上前，举起手中灯笼一照，只见那腰牌上写着“独孤”两个朱红色大字。他微微“咦”了一声，仔细看看骑在驴上的人，便回转身，走回小队长的身边，低声地说了几句。小队长一面听一面抬头很仔细地看着阎素素。阎素素心中不禁暗暗有点疑惑了，难道她今日的打扮真的很有问题？
　　不久，刚才那名军士仍走过来，说道：“胡队长说了，今晚接到上头的命令，不管是哪个府上的人，都是要查的，请下来跟我走吧。”
　　阎素素没办法了，说道：“军爷，我家少爷屋里的人病了，要在下赶紧请大夫回去呢。如果延误了病情，在下可担当不起呀。”
　　那军士说道：“如果贻误了案情，我等上下都不得了，别说你家少爷的屋里人了。快下来吧。”
　　阎素素说道：“军爷，你们要办案也要看看对象的吧？在下这样的人，象是会做歹事的人么？”
　　那军士冷笑道：“难道贼会在额上刻字的么？”其实，他很想说，你这副模样和打扮还真是很让人怀疑。
　　阎素素无可奈何，很想用力驱动坐骑跑开，但是，她要是骑着一匹骏马还好，一头拉货的驴，能怎么跑？再说了，她如果跑了，那就坐实“有问题”了。到时被一队巡防兵追捕，那就真的不想引人注意也惊动全城了！没想到武陵候府的腰牌也顶不了什么用啊！她都忍不住想夸巡防营总兵几句了。
　　“快点，军爷可没空陪你在这耗呢。查明之后，就让你走了。”那军士又催促道。
　　阎素素无奈，只得跳下驴背，随那名军士走到那小队长面前。
　　胡队长抬眼仔细打量了阎素素一番，说道：“你是哪个独孤家的？”
　　“武陵候府的。”
　　“这么晚出来干什么？”
　　“奉少爷的吩咐，去请大夫回府看病。”
　　“谁病了？什么病？”
　　“军爷，这个请原谅在下不便透露了。”
　　“你是哪位少爷屋里的？”
　　“是七少爷屋里的。”
　　“哦……”胡队长一面拉长了腔调，一面往后招招手，“小武。”
　　后面一个年轻军士走上来：“是，胡队。”
　　“你把这位送到那位大人那里。对了，带上那头驴。”
　　“是，胡队。”
　　阎素素呆住了，这是什么情况？她刚想分辨，那胡队长一摆手，说道：“你若是不想受苦，就乖乖的听话，随小武去。否则，本老爷只能把你绑着送去了。”
　　“可是，在下犯了什么事了？为何要送官？”
　　“你有没有犯事？犯了什么事？都不归本老爷管。自然有合适的大人来审案。快走吧。”胡队长不耐烦地挥挥手。
　　胡队长带着他们的巡夜小分队继续前行了。
　　小武看着阎素素，说道：“走吧。”
　　“军爷，能不能……”
　　“不能，你最好什么都不要说。我也只是奉命行事。”
　　阎素素看看渐渐走远的巡夜队，说道：“我是想说，能不能把驴给我？我，腿脚不好，走不了多少路。”
　　小武一怔，冷笑道：“难不成你才是那个少爷？哼，没听说人犯坐驴，而军爷走路的道理。”
　　“可是，我不是犯人呀。我犯什么事了？”
　　“少废话，走吧。”小武牵着驴绳，示意阎素素跟他走。阎素素只得叹了一口气，慢慢地跟他走。
　　走了一段，阎素素问道：“军爷，今晚办的是什么案呀？”小武不理她。
　　她又问道：“是京城出了什么事了么？”小武仍不理她。
　　“军爷，我总是在府里，很少在外面走，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呢，你给我说说吧？等回到府里，我也好跟伙伴吹一吹呀。”
　　小武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不知道。有些事情呀，还是不要知道的好。明白吗？”
　　“那，你总得告诉我，你要带我去哪里呀？这个我总可以知道吧？”
　　“到了地方你自然就知道了。”
　　“军爷，反正我都是会知道的，为何你如今不能告诉我呢？说一句很难么？”
　　“臭小子，即便你真的是武陵候府的人，有大树护着，军爷也不必侍候你！”
　　“军爷，你总不能恃法弄权、欺压百姓吧？”
　　“我怎么恃法弄权欺压百姓了？”
　　“那你说吧，如今还不到戊中，凭什么我就不能出门了？难道就因为碰到你们巡防营了？你们到底讲不讲理的呀？你还说这不是欺压百姓？”
　　“哼，若是平日里，宵禁从戊中才开始，但今日不同了，今日的宵禁是从酉中开始，凡是之后在大街上乱逛的，都要盘查。”
　　“什么？哎呀，你们为何不早说？我家少爷在府里也没听说呀，只是吩咐我必须在戊中前回来呢。军爷，请你就行个方便吧？我回去禀报少爷后一定会好好答谢你的。”
　　“好了，别再废话了。无论如何，你都得随军爷去见过那位大人再说。”
　　阎素素心想，大概是因为今日在那条小巷发生的事情，而且，她又失踪了，提前宵禁，巡防营还要加强盘查。也许这位小哥是要带她去巡防营了，如果到了那边，她就更不好脱身了。怎么办才好？她总不能在巡防营里表明身份吧？到时也未必有人肯相信她，搞不好让那暗算之人知道了，又生事端了。
　　阎素素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盘算着脱身之法。小武见她终于安静了，便也不再管她了。两人默默地走过一条街，前面出现一个十字街口。忽然，阎素素惊叫一声：“哎呀，那是什么东西？”紧接着随手向旁一指。小武不由自主地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阎素素迅速转身拐入另一边的小巷，发足狂奔。小武一愣，马上反应过来，急忙跟在后面，大叫：“站住！臭小子，你给大爷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