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梅花一卦

　　只见杨恭抬起脚来，稳稳地走下刀，没一丝血迹。原来杨恭见大王爷夺刀，早知不好，脚下功夫使了个搓刀，那脚在掉下时却是平着踩在刀面上，毫毛无损。围观人众顿时采声如雷，纷纷叫好。可一掉头看到大王爷脸色难看，又悄悄噤了声。但心里，还是暗暗佩服杨恭。
　　这边杨恭走下刀来，又在酒碗里喝一口酒，分别往自己左右脚掌一喷，然后便往那通红的炭火里走去。众人只听得哧哧作响，莫不心惊肉跳，但杨恭竟是没事般，不一时就走过了火海。那火海看着吓人，其实倒比刀山安全，不好捉弄人，所以大王爷看刀山弄不到杨恭，那火海便不再做手脚了。待杨恭走过火海，来到香案前，默诀鞠躬叩谢过师傅，便放下手中酒碗，端起另外一碗酒，来到大王爷面前，单腿跪下，把酒碗高举过头顶，说得：“大王爷，小辈无礼，冒犯你老人家，在你老人家面前卖乖献丑。你老人家是德高望重的长辈，威震一方，大人有大量，望你老人家不和我们小辈一般见识，宽恕我等这一回，小辈在这给你老人家顶酒赔礼了！”
　　那大王爷接过杨恭的酒碗，盯着杨恭看了老半天，说道：“好，好，好，长江后浪推前浪，是个角色，是个角色！”说完一仰头，把一碗酒倒下肚，随手一甩，那碗在石头上砸了个粉碎，喝一声，“走罢！”头也不回，自进屋去了。
　　吴老爷子见得大王爷进了屋，敢紧朝杨恭几个使眼色叫快走，这边蒲老三几个自来招呼老爷子进屋。杨恭几个，看了老爷子眼色，赶紧转身走了，这边大王爷，因为被杨恭在家门口都没耍弄得了，觉得没面子，也没心情找吴老爷子的岔子了，把酒桌摆上，只管招呼老爷子喝酒。倒是老爷子知道场面，便绕着弯说些宽心的话，几杯酒下去，毕竟自己也没出丑，所以大王爷倒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心上了；再加上后来的三王爷龙不动也到了，嘻嘻哈哈一开玩笑，气氛也开了，这酒正喝得个七七八八。那富老毛悄悄走进来在大王爷耳朵边嘀咕了几句，顿时把个大王爷气得火冒三丈，一拍桌子就站了起来。
　　原来，杨恭几个人匆匆来到十方坪村口，正打算回去了，其中一个伙伴说：“这来赶坳，都还没登坳（注：俗语，即坳会到最热闹的时候）呢，就回了？我还没来十方坪赶过坳呢？要不，咱们看一下热闹再走？”一个胆小的，就说：“别玩了，等下大王爷找起麻烦来就走不脱了。”这个就说：“怕什么，你看他今天不是拿杨恭没办法？杨恭，今天真有你的，我们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本事，太狠了你，以前都没听你提起过呢，什么时候也教教我们啊！”众人一听，也觉得杨恭今天是真的露脸，连赫赫有名的大王爷都没能讨到便宜，于是也都夸起了杨恭。
　　这不夸还好，杨恭本来心里还是想早走的，被人这一吹一捧，便也有些熏了，于是就说：“那我们就在村口桥头上那山坳坐坐吧，一般对歌都是在那的，就不进村了，进村里还是不好的。”众伙伴听得，登时兴高采烈，呼哨着跑到那边。恰好等着登坳姑娘又多，得，一玩起来，什么事都忘记了。
　　那富老毛一直对杨恭气不过，看杨恭他们出来，就溜出来看他们去哪，恰好看到杨恭几个在河那边坳上。年轻人，不多想事，居然在那跟姑娘对起歌来了，这富老毛就溜回来，挑唆大王爷，说杨恭几个不把大王爷放眼，还在寨外唱歌，并跟众人吹嘘呢。你叫大王爷听到这话如何不恼，正待发话，忽然看到吴老爷子，心想要是这时候找杨恭麻烦，叫老爷子笑话了自己，强按住脾气，桌上人就询问咋个回事，大王爷道：“没事，下面几个人做点什么事都做不好，你们坐一下，我去安排下来。”说毕起身来到后院，叫上蒲老三道，“你叫几个人先去枫木坳待着，等那几个家伙回去时候，在那给我剁了，丢山沟头喂野狗。”这边蒲老三答应一声，密密安排去了。
　　大王爷再回堂屋，对吴老爷子及三王爷一干人笑着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把大家晾了，来来，大家继续喝酒。”三王爷龙三疤子在一边笑着接话道：“蒲老三咋个不回来，这叫鸡公肯定是没干好事去了，老爷子，久闻得你老人家的八卦是一绝，从未出错，你给这叫鸡公算上一卦，看他搞的么名堂去了？”吴老爷子笑道：“三王爷这个是拿我出丑，这个哪敢算，算也算不出啊！”一听这话，大王爷猛然醒起，自己请吴老爷子来，原本是拿扳一下，被杨恭这一搅，都没心情了，何不借这事开个头？心里一想，便回头笑道：“你老人家莫谦虚，这方圆哪个不晓得你老人家道行，就露一手，你老人家要是说对了，我自罚一碗酒！”
　　吴老爷子捻须笑道：“各位既然要申量我这把老骨头，那就凑个热闹呗！老四，你起一个？”老四答应一声，随口问道：“算什么？”老爷子笑道：“玩乐一下，就来个快一点的梅花易吧！”
　　（注：梅花易原为北宋邵康子所创，与易经八卦不同，用先天八卦代数，却用后天八卦方位，先以数定，后以理推，重在五行生克，佐八卦之象。以上下分体用，以互卦见变化，以变卦见结果）
　　老四听说，便伸出左手，不一时，推出一卦。老爷子一看，却是个天水讼，互见巽离，动爻为五，变火水未济。心里登时一惊，却不说话，反到叫老四：“老四，你来说说！”
　　老四默了一下神，说道：“大王爷刚是安排酒水去了，估计要今天不喝趴几个，放不脱手。”众人听说，正待想问，忽见蒲老三抱着一个酒坛边进屋边嚷道：“酒来了酒来了，各位敞开了喝！”众人登时大笑道：“果然家学渊源，就是准，佩服、佩服！”
　　这大王爷听众人如此说，心里却是很不以为然，暗道吴家八卦不过如此，还不如我的将军掌呢。但却又不能揭破，还得顺口也跟着夸，拿起碗来一口干了一碗，众人于是又吆三喝四的喝了起来。
　　喝得几杯，吴老爷子跟大王爷笑道：“大王爷，时候不早了，喝了这么老半天了，你倒是爱好，只是我这身板骨可是扛不住了，我是再不能喝了，你们还是放过我这把老骨头吧！”众人虽极力挽留，奈何老爷子就是不饮，且去意极坚，大王爷苦留不住，只得让送他出来。
　　一出得门，老爷子就催众人：“快出村子，然后转走枫木坳那边。”老四不解道：“爹，走枫木坳那边不是咱们回家的路啊，你要去哪？”老爷子不答，却反问道：“老四，刚才那卦，你觉得自己解的对不？”老四得意道：“当然对了，他们不都说对，而且酒也拿来了？”
　　吴老爷子叹口气道：“数理数理，要讲圆通变化。数定，则要循理，大王爷安排个酒，用得着他自己跑去么，叫个人不就行了。这天水讼卦，讼：有孚，窒惕，中吉，终凶。摆明不是个好卦，有刀光血影，争斗之象显而明之。你仅凭一个乾金坎水的体用表象，结合酒桌上环境，推为酒水，其实乾金有刀剑之影，坎水有血光之危，互见巽离，风火之象，这其中更有推波助澜之因。再变火水未济，已是不相容之兆了；你想想，现在跟大王爷争斗的，还能有谁？”老四：“难道是杨恭不成？”老爷子道：“正是，从卦象看，大王爷已动杀心，或许未必杀得了杨恭，但伤人恐怕是难免了，而且还可能因为此事给自己添莫大麻烦。杨恭或许能脱此劫，但大王爷岂是易与之辈，一旦性发，杨恭和小山冲的人，怕都有麻烦了！大王爷刚走开，一定是安排人对付杨恭去了，斗法杨恭未必输，但斗武，杨恭哪是大王爷的对手，从十方坪到小山冲，最偏险的地方莫过于枫木坳，山高林密路险，最好动手，我们如果快点赶上，能帮他们化点仇怨！”
　　老四想了想，不解地问道：“爹，这怎么也是大王爷和杨恭的事去了，你老人家为什么要去凑这个热闹呢？弄不好我们还和大王爷割孽，有什么好的嘛？”老爷子道：“老四，要有点眼光，杨恭不是个寻常人物，现在虽然没什么，以后一定非同一般，我们莫讲别的，大王爷跟我们总是有点坎，能有一个人帮我们分担点压力，我们都要好很多。再说了，多好一个后生，不能就这么毁了啊！赶快走吧，晚了只怕就来不及了！”
　　老四一听得，虽然心里还是没想通，但也不好忤逆爹的意思，当下也就催着脚夫快走，紧赶慢赶，看看到枫木坳，突然一声惨叫，划空而来……
　　却说杨恭几个，在十方坪玩了一时，眼见已经过午，时候不早，杨恭心头老觉得有那么点不塌实，便催着几个伙伴回家，几个年轻人虽然不舍，但想起招惹了大王爷，毕竟心里发虚，便也就答应了。一路上几个人说说笑笑，东家妹子西家姑娘的，紧走慢走，渐渐的就来到了枫木坳。那杨恭忽然觉得右眼眉毛乱跳，心道不好，正想掐上一掌，早见林子里冲出十几个人，一个个手执板刀蒙着脸，杀气腾腾扑将上来，见人就砍。
　　这时节杨恭纵然再有艺，一时间也措手不及，顾不了那么多人，四个人又手无寸铁，只能转身就往回跑。没跑得几步，秀木和另外一个叫秀成的脚慢，早被人追上，手起刀落，砍翻下路坎，一声惨叫，便是秀木发出的。
　　老爷子早下了滑竿，本担心今天大王爷宴无好宴，老四几个人也都带了马叶子防身，这时候也亮将出来跑上去，一转个弯，正看到杨恭几个跑来。老四开口便叫：“牛栏坡吴家从大王爷家赴宴回来，不长眼的家伙看倒起来哈！”
　　几个拿刀一听这话不禁一愣，一是想不到会有人赶来，二是更想不到会是吴老爷子赶来。山路逼窄，施展不开，一旦不能灭口，被认出来，就后患无穷了。其中一个一挥手，一转身便跑进林子里去了。
　　这里杨恭见有人来，心下稍定，赶紧回去看秀木两个，待从路坎下抬将起来，早成了两个血人。秀成一刀被砍在脖子上，眼见是不活了；秀木背上一条刀口尺把长寸把深，骨头都露出来，还好倒下坎后没被复刀，还有一口气。只是血流不止，几个人慌了手脚，正不知咋办，早见吴老爷子叫人从路边一棵小树上摘得几大把树叶，那叶片正面青背面红，每人分一把，放口中嚼烂，敷在伤口上，然后撕下秀木的衣服缠紧。那树叶也奇怪，嚼出来的汁是暗红的像血一般，敷在口上过一会儿，那血便不流了。
　　吴老爷子说道：“这万里青山一口血，止血是最好不过的，你们把他扶上滑竿，抬回去慢慢调养。命该是保得住的，只是砍坏了肩胛骨，日后那只右手，怕是不大灵便了。”
　　杨恭看着秀成血淋淋的尸身，心头既恼又怒又伤心。捏着拳头，牙咬得咯咯响，忍不住漱漱掉下泪来。吴老爷子瞧在眼里，过去拍拍他肩膀，说：“孙崽，先什么都不要想，把人抬回去再说。伤者要治，逝者要埋，耽搁不得！”
　　吴老爷子叫人砍树和藤做了个简易的抬床。杨恭也知道，这时候只有先抬人回去，当下一抹泪，一咬牙抬起秀成的尸首，过了枫木坳后吴老爷子别过，自回牛栏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