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刀山火海

　　待两脚夫放下滑竿，吴家老四赶紧把老爷子扶起来。吴老爷子见大王爷迎出门来，也笑脸拱手回礼，寒暄些诸如清健康泰类话题。便唤人呈上礼品。大王爷笑道：“瞧您老客气的，来我这过个六月六还这么破费。不成了我倒是扰你老人家了，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吴老爷子笑道：“大王爷笑话了，大王爷是这方圆大名鼎鼎的人物，我这点东西，不过是个进门开口笑而已，还望莫笑话则个；再说了，以前曾有得罪大王爷门下人，还望大王爷不要介意才是啊！”
　　大王爷听到这，手一挥大大咧咧道：“说这些做什么，后生晚辈不懂规矩，合当你老人家教训，富老毛，过来给老爷子见礼，老三，来接老爷子进屋。”这两人答应一声，便走过来。富老毛便来跟吴老爷子陪礼，蒲老三便去接老四手上的东西。那吴老爷子见两人走来循声望去，猛然看杨恭几个站在那，身边还有几个带家伙的人看着，心里暗吃一惊，不知道他来这里为了什么事。随口答着话，且不忙走，回头问大王爷道：“这几个后生，怎么也到大王爷这来过六月六了？”
　　一见老爷子提到杨恭，大王爷脸上顿献怒容，说道：“狗日的，说来让你老人家笑话，我蒲大佑在江湖上走了几十年，没想到今天让个毛头小子给耍弄了，给人放了个过山猪。要不是我回了个阿痢鬼，还不晓得是那方高人和我作对呢！本想一刀剁了这几个不晓得天高地厚的小子，一来是这人和你老人家有点人情，怎么都得给你老人家面子；二来是今天大过节的，也不想扫了兴头。所以把他们留在这里，你老人家看怎么处置的好？”
　　吴老爷子听得大王爷如此说，心下便知定是杨恭私下来找大王爷了，想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为自己开脱。虽然有暗叹后生冒失，却也不禁暗暗佩服这小子胆色，大王爷可不是一般人敢来撩拨的。有心想维护他个周全，便假意叱道：“你个后生崽，好不晓得深浅，大王爷是什么人物？且莫说一身的手段，就是年纪辈分，都是你们长辈。你几个毛头小子一不知礼，二不晓事，要不是大王爷大人大量，不与你等一般见识，你等还能好好站在这里？还不快向大王爷赔礼道歉，谢过他老人家饶你们之恩！”
　　杨恭是个乖觉人，知道今天事难了，就算自己脱得了身，同来的几个伙伴也要遭殃。听得吴老爷子如此说，便顺坡下驴，便向大王爷作揖赔话道：“今天这事儿，全怪我伢崽家不懂事。本来上次舅富的事，是我冒犯了，没想到舅富误会到吴老爷子身上。我今天来，本是想向大王爷你老人家解释清楚，向你老人家陪个话的。只是看门两个大哥不让我进去，我一时没法，就想了这下策，想引你老人家出来好向你老人家解释，却不想到发生这么多的误会。大王爷你老人家要怪就怪我一个人，跟我一起来的这帮伙计他们全不知晓，还请你老人家大仁大量，放过他们罢！”说完深深一揖作下去。
　　大王爷站在那，斜着眼看着杨恭说话作揖，却不搭不理。杨恭虽然放了个过山猪到他家里，可大王爷是什么样人物，岂是就因这点怕了杨恭。换作以前，早就叫人把几个小子给剁了。今天因是当作吴老爷子的面，怕被笑话自己和伢崽家当真，失了气量，才忍住不发作。再则还一直以为杨恭是吴老爷子什么人，本来今天就有心拿板吴老爷子，故此不理不睬，看吴老爷子如何处。
　　杨恭一揖起来，看大王爷冷冷的没点反应，一时倒不知如何是好。吴老爷子知道大王爷自恃身份，是不会轻易搭理杨恭的，便走上来，拍了下杨恭后背，微笑着对大王爷说：“大王爷，这是小山冲的杨恭，年纪虽然小，不过却是个道中高人哦！曾经一个破血蛊，让我老头子好生下不了台。不打不相识，也由此结识了这个年轻人。今天来到你这放肆，虽然冒失，却是因为给我分辨的缘故，我当然是脱不了干系。幸喜只是些玩笑作耍，没什么伤拌。今天本也是个节气日子，大家就当是凑兴乐呵一场如何？就当我多带了孙崽辈，来你这里打扰了。想来以大王爷的家业，不会在意我多带张口吧。”
　　吴老爷子发了话，大王爷倒是不得不应了。杨恭心里暗暗感激，知道吴老爷子为了护全他，不惜把事情一肩扛起。正思量着怎么才能不让老人家多添麻烦。只见大王爷朝蒲老三使个眼色，那蒲老三走出来说道：“你老人家话说重了，以我爹的身份，怎么会和小辈们一般见识。只是富老毛好歹是这边个徒弟，折在了他的手里，今天又到这里来给了我们个下马威。既然说他也是道中高人，这事要传出去，倒让人说我们怕了他了，于大王爷面子上，须不太好听。”
　　吴老爷子听得蒲老三说出这翻话来，不禁微微有气。想自己在这方圆百八十里，走到哪人不敬让三分？今天为个后生开脱，好语相说，算是给足了你蒲大佑面子，居然还这等不依不饶的。别人怕你大王爷，难倒我也怕你不成？居然叫儿子来挡口。吴家老四性子冒，见他老子的话居然别人不理会，早按捺不住，走上一步正想说话，被吴老爷子伸手拦住，回过来脸一沉，冷冷对蒲老三说：“哦！那依你看，要怎么样这事才了结呢？”
　　蒲老三见吴老爷子动了气，心里微微有点怯。但回头一看大王爷，胆气又壮了起来。正待回话，却是大王爷见吴老爷子动了气，便说道：“老爷子，这伢跟你非亲非故的，小山冲杨家的人去了，你护着他做什么咧？还是快进屋去坐吧，一路走也辛苦了，莫为这些个事烦了心。”
　　老爷子正待答话，杨恭早走上一步，对大王爷道：“大王爷，按道理我们晚辈，不该在你老面前这么说话，只是我上次得罪舅富，却是有原故的。这俗话说的好，天大地大，死人为大。别家老人过岩龙坪，虽说别人不知道舅富在那，没前来拜会。但也是按规矩过街，不曾有什么失礼之举。就算是对舅富失礼，舅富翻个山压别人让别人晓得些厉害也就罢了，却是压了山还要断别人的龙杠。那家苦主和舅富素不相识，有哪得罪舅富了？聊施惩戒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别人一辈翻不了运吧？又不是什么生死大仇。当时是我年轻人冲动，得罪了舅富。但一人做事一人当，我这几个同来的同伴，全然不知情，还请你老人家放过他们一马，再有就是这件事不关吴老爷子的事，不要因为我的事闹得你们生脸。至于我，今天到这来了，就是想把这件事跟你老人家讲清楚，跟你老人家赔礼道歉的！”
　　大王爷听得杨恭这般说，上上下下打量杨恭几眼，说道：“果然是道中高人。好，那我也不为难这几个伢崽，叫他们几个走！只是你，既然你说你是来赔礼道歉，居然敢来老子头上放过山猪，嘿！胆子不小啊！好好，老三，来咱家赔礼是要怎么来着？”
　　那蒲老三听得大王爷一说，就明白他心意，接上话道：“道上人到我们家来，倘若真是有诚意，那就刀山火海走一遭，给您老人家下跪端酒赔礼。”大王爷听完回头对杨恭喝道：“伢崽，叫你给老子下个跪，你觉得冤不冤？”
　　杨恭一思量，便觉得今天事情难了。大王爷是一方赫赫有名的风云人物，倘只是三言两语，怎么都打发不了。便道：“你老人家是我舅公辈，给你下个跪，有什么冤的。只是男儿膝下有黄金，上跪天，下跪地，中跪父母。所以虽然您老人家是长辈，我下跪也只能是单腿，还望你老人家海涵。至于刀山火海，既然是你老人家定的规矩，那做晚辈的就遵从吧！”
　　大王爷听得杨恭这般说，点头道：“好，有志气。果然是高人，艺高胆大。老三，准备行头。”回过头来对吴老爷子笑道，“哈哈，老爷子，这下你放心了吧，该进屋去歇了吧！”吴老爷子微微一笑道：“大王爷，多年没见人走刀山火海，难得你考较年轻人，我怎能不在边上开开眼界呢，啊！这里有点小小东西，不成礼仪，你先叫人收进去吧，我先在外面看看热闹，呵呵！”大王爷听得如此说：“便道，你老人家客气，既然这样，老三，先叫人把吴老爷子爱好拿的东西接进去，再给老人家拿几把椅子出来先坐坐。”众徒弟家人答应一声，便纷纷动开了。
　　早有好热闹的人，把这事传开了，一传十，十传百。一个十方坪无论是本地还是外来玩的，都知道今天有个年轻人要在大王爷门前走刀山火海，顶酒赔礼，顿时大家都围过来看热闹，把个大王爷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不一时，早把个刀山火海弄好，那吴老爷子一见那刀山，悚然一惊，问蒲老三道：“蒲老三，你怎的搭个剪刀山？”
　　你道什么是刀山火海？火海就是铺一丈长烧红的木炭。走的人须赤着脚，从炭火上走过去。刀山原叫刀梯，是湘西做法事常见的，就是用二根粗木立一个木架，中间绑上刀，刀口朝上。走的人须赤脚从这边上那边下。刀梯又分为平刀梯和剪刀梯，平刀梯就是每一级用一把刀横着绑，刀口向上。剪刀梯却是每一级用两把刀交叉绑，刀口上。像个张开的剪刀。平刀梯还没什么，能踩的人多。剪刀梯就凶险异常，稍有差错便是断手断脚的事。而蒲老三这剪刀山更是不同，不搭架，每一步远两根木桩，一共九排，每两根木桩前搭两把刀，白森森的刀口朝上成剪刀状。这剪刀山比剪刀梯更凶险。剪刀梯怎么说手还有着力的地方，而这剪刀山，却是全凭脚下工夫。这落脚，自是比剪刀梯重多了。一般的师傅，是怎么都不敢走这种刀山的。再加上今天不是平常做法事，而是纯属考较为难。万一有人动手脚耍弄，那后果可想而知。无怪乎以吴老爷子之能，看了也要悚然动容。
　　蒲老三见老爷子问起来，心里早有准备，笑答道：“老太爷，杨恭是高人，寻常平刀梯，怎显得了他的工夫？这剪刀山难得了别人，可在高人面前，就算不得什么了。杨老弟，你说呢！”
　　杨恭看那剪刀山，心里也有些后怕。本来按师傅教的，走这一趟刀山，还是能走下来的，只是面前大王爷等人不怀好意，倘若当中做什么手脚，自己一个应付不来，那可就惨了。但现在事以至此，那也是没办法，只有硬着头皮闯了。
　　想到这里，杨恭转过头，蒲家人早在大王爷和吴老爷子面前摆上了小案，酒杯香炉一并上来。杨恭吸上一口气，向大王爷和吴老爷子一揖道：“在你们老人家面前献丑了。”便走到傍边的一个稻草垛上抽了一把稻草出来，在每个刀桩上绑上一个结。然后拿过一个酒碗，伸中指在酒中画个符，喝一口，走到刀山前，左手拿碗，嘴里默着咒，右手曲中指扣拇指，小指无名指压中指，伸食指，扣了个诀。这诀有说道，是五遁诀里的金遁诀。杨恭念完咒，拿好诀，两只脚先后一抬，把脚上草鞋甩出去，就赤着脚往往刀口上踩去。
　　这边上吴老爷子看到杨恭打的稻草结，便放了些许心，再看到杨恭拿的诀，更是露了些笑容。而大王爷脸上却见了些阴沉，眼见杨恭抬脚稳稳的走上刀山，连过四五个桩子，脸上更是见沉。看到蒲老三在侧，便对他使了个颜色。蒲老三会意，暗把左手背到后面，念咒拿诀，右手握把小刀，在拇指上割开一道血口，渗出一缕血来。这名堂叫“倒血桩”，弄踩刀山的人最是凶险不过。或者是破对方法，或者是令刀山倒塌，直到见红为止。他背手对着杨恭，料得杨恭瞧不见。却不料吴老爷子早留意大王爷等人的举动，早见了蒲老三举动，却从怀里悄悄摸出个小印，也扣指拿诀，一印印在地上，谁也没留意。这是他三合教里的“请神令”，此印一下，方圆土地山神皆来守护，妖邪不得作祟。那蒲老三一刀下去，杨恭正走第六把刀，没见出事；蒲老三又一刀一下，杨恭走第七把刀，还是没事。蒲老三一急，使劲一刀，差点没把个拇指割下来，杨恭却稳稳地走到第八把刀上，还是没事。
　　大王爷瞧着不对，知道有人做手脚。眼见杨恭就要走到第九把刀上，在自己门前让人这么稳稳当当的把刀山走过，脸上可挂不住，不容他细想，劈手拿过蒲老三的刀，扣指就往地上一插。这手厉害，在他梅山教里叫“驱鬼神”，着实霸道，有说是如外来神鬼不退，斩无赦。登时就破了老爷子的请神令。恰值杨恭走到第九把刀上，那刀桩登时轰然塌下，杨恭在众人的惊叫声中落下来。人虽不倒，却是一双赤脚踩在地上的两把雪白的刀上，众人登时屏住呼吸，瞧着杨恭脚下，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受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