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过山猪和阿痢鬼

　　杨恭站在大王爷的大院外。大王爷家的大院可和牛栏坡吴家那又大不一样。毕竟是做匪出身的团总，对头多，修这大院的时候，还围了围墙，那墙做得特别厚，两边炮楼还开了枪眼，而且做得大。大王爷虽然不做了那打家劫舍的勾当，可手底下还是有百十号跟班的，杨恭也知道，凭自己一个小人物，直接找大王爷，那人家是理都不理的，惹恼了，只怕是枪子儿刀片儿先来了。所以杨恭让伙伴们先在外面转悠着，自己一个人来找大王爷。
　　杨恭和伙伴们是在辰时就到了十方坪，这么早来原是想赶在吴老爷子之前。今天的杨恭和伙伴们也穿着新褂子，修理过了头发，怎么说今天也是个令年轻人动心的日子，杨恭怎么也得把自己打扮得精神些，再说了，今天还得见见大王爷。在年轻的男子汉心中，大王爷算是个传奇人物了，那刀口舔血横枪跃马的生涯，就曾经成了多少人茶余饭后的故事。在此之前，杨恭虽然见过大王爷，但却从来搭不上话，一想到今天可能会和大王爷合上手，杨恭心里虽有点紧张激动，却也隐隐有些兴奋。
　　杨恭没有对伙伴们说他今天来的事，大伙只知道是来赶坳来了。对杨恭一个人转两转就撇下他们一个人走开了，大家心里都不满，以为杨恭有哪个相好的姑娘约了。还商议着回去如何折腾折腾杨恭，却不知道，杨恭正在赴一场生死会呢！
　　杨恭走到大王爷大门前，大王爷两个跨着马叶子（注：一种腰刀）的手下正在看门，看到杨恭走过来，其中一个就走下大门来问道：“喂！你是哪个？”杨恭上前，恭敬地道：“俩位大哥，请问大王爷他老人家在么？”那看门的打量了下杨恭，问道：“你是什么人？找大王爷什么事？”杨恭答道：“我是小山冲的杨恭，今天来拜会大王爷他老人家，是为了特意来说明白一件事的。”那看门听得这般说，又看杨恭两手空空的，就问道：“你是大王爷什么亲戚么？”杨恭答道：“不是的，小辈一直仰慕大王爷风范，却从来没得拜仰过尊颜。今天是特意来受教的。”
　　一听说不是什么亲戚，又没什么交情，那两个门人登时脸色就不同了，对笑了下回道：“今天大王爷要待客，没时间见你们伢崽家！先到外面玩，等下大王爷要出来和赶坳会的。那时候你就看到他了。”杨恭急道：“俩位大哥，我是真有事找他。”那看门的手一挥道：“去去去，毛小子没晓得天高地厚，也不想自己是什么人物，大王爷是你想见就见的？伢崽家去玩自己的正经。”杨恭欲得再说，那看门的已经自顾走回不理了。
　　杨恭无法，总不能硬闯进去吧！正在无计间，突然听得里面杀猪的叫声，心里顿时有了主意。转过身来，自去大王爷院外找个地头坐了，把个竹斗笠叩在石头上，也不去叫门了。
　　却说院子里几个杀猪的，等大王爷把猪放倒后，几个就把猪扔进大汤盆里，然后把烧好的开水倒进去烫毛。烫好了，拎出来，在盆上架上两根木杠，先在猪后蹄上割个口，用杖杆先捅过，来个气长的人，先把那猪给吹胀了吹圆了。然后众人一齐动手，三两下把个猪褪了毛修得净白净白。圆滚滚的好不可爱，其中一个拿来把刀，正要在猪背上拉条长口准备开膛，却不料才一刀切下去，那死猪却一声嗷叫，唬了众人一跳；紧接着居然那猪从杠上挣下地来，带着背上的刀满院子乱跑。一头修刮得白花花圆滚滚的死猪突然一下活来了，还在院里活蹦乱跳的，这种事哪曾得见过。众人一声惊叫，一时都目瞪口呆。
　　待得醒过神来，众人便纷纷上去抓那猪，没料活猪还好，那修刮干净的猪，身上滑不溜手的，却如何能抓得住。一时间院子里鸡飞狗跳，满院人都来抓那猪，好不热闹。那猪在后院兜了几个圈，就直奔外院大门而去，众人慌了神，死猪要是跑出门了那可就笑话大了，而且是在大王爷府上出这事。那岂不成了人家的笑柄！于是有人便飞奔跑去叫大王爷，另外的追着猪来到外院，大叫两个把门敢快关上门抓猪。
　　两个看门的，正精神抖擞的站在门两边，因为今天大王爷交代过，今天有贵客来，不能堕了威风，要大开门，人要站得有精神。突然听到里面喊声大作，回头看时候，俩人却傻了眼，只见一头修刮得圆滚滚白花花的大肥猪向着大门跑来，后面追着一大群人，吆吆喝喝的，叫着快关门。俩人哪见过这阵仗？张大嘴傻在那，连叫快关门的声音都没听到。转眼间那猪已经跑到门边，出了半个猪头。这时只听得里面霹雳一声怒吼，一把小刀刷的飞出插在那猪背上，那猪顿时软下，但收不住势子，仍是冲出了半截身子。就那么趴在大门坎上。
　　众人回头看时，只见大王爷敞着褂子，趿拉着鞋飞跑出来，原来是听得人去一说，吃了一惊，知道是有人做手脚，待得出来，猪已快出门，一时来不及多想，顺手飞出自己法刀，捏了个镇山诀，把那猪给定下来。众人这才抹了把汗，围将上来，大王爷阴着个脸，上来把法刀拔了，众人见大王爷脸色不对，也不敢多问，围拢上来。正打算把个猪抬进去，却见大王爷伸出手来，大王爷梅山教有一掌叫将军掌，走的是逆行九宫反八卦，数走掌间，能断吉凶。当下这大王爷一掐一堆，回身就问两个看门的：“今天有人来过么？”俩看门的说：“没有啊！客人还没来啊！”俩人糊涂了，忘记了杨恭来过，只是也没把个杨恭年轻人放在心上。
　　大王爷就怒道：“胡说，掌上明断：主人不见客，客在门外歇，差个狗腿子，叫主出来接。这明明是有人来过了。你两个木疙瘩脑壳敢说没人来过？”俩看门的看到大王爷发怒，慌了，就在那赌咒发誓的表白，俩人早把个杨恭不当回事了，忘了。大王爷看到俩人在那赌咒发誓的说没有，不禁心下也暗自嘀咕：难不成是哪个不晓得死活的，故意来这里逞能显本事，出老子的丑？当下也不多问，挥手叫众人把猪抬进去，然后带着几个徒弟走到堂屋，吩咐摆起了香案。
　　富老毛几个徒弟围在大王爷身边，小心翼翼地问是咋回事。大王爷道：“有人差妖催死猪，这法叫过山猪，一般是拿来耍弄人的，倒也没什么大害。只是我这屋里是酿了坛的，一般鬼妖是进不了这院的，这方圆，会这法术的人不多，能差妖进我这屋的人更是只有那么几个，能是谁呢？难到是吴家的人到了，在显本事？”那富老毛在边上听得大王爷这么一说，就附和道：“怕就是吴家的人，今天约请他们来，他们就担心我们杀他的威风，所以先给咱们来个下马威。”大王爷摇头道：“不太像吴家，吴家祖传的三合教，讲的是气象森严，不搞这歪门邪道。再说了，以吴炳昌的架子，是不屑做这事，怕是另有其人。”
　　大王爷本有三儿一女，老大老二在与其它匪争斗中死了，只剩下小的叫蒲有钊，人都叫蒲老三，虽然才二十多岁，却已经深得大王爷艺业，人也很精明。见状插话道：“今天这里过六月六坳会，来的人多，怕不是你老人家哪个朋友来和你开心，三王爷龙三疤子今天就会来，他是最没正经的一个，会不会是他呢？别人怕也没哪个有胆来撩你老人家的虎须。”大王爷摇头道：“不会，要是三疤子，刚才就该到门外了，他又不知道我现在杀猪。管他娘的，东西安排好了没？安排好了老子就招待他下，看是哪方神圣。”众徒弟轰的叫声好，便三两下把香案弄齐整，大王爷叩了师傅，右手在无名指和小指间夹了根香，然后伸出左手，用右手的香火在左手上画了几道符，嘴里一声“咄”一声，一翻掌就拍向门外，右手再把那香火一弹，笔直地飞出门外插在水檐边。然后在才回过头来得意的对众徒弟说：“嘿嘿！捉弄我？老子要先让他出个丑！”众徒弟赶忙问怎么回事，大王爷嘿嘿笑道：“我给他扣个梅花咒，发他个阿痢鬼，老子要他出得门来裤子换都没得。”众人顿时大笑。
　　却说杨恭，坐在外面见大王爷家闹了下，人到门口却没见人出来，知道是事不济了，法被解，正待起身想走开想它法，却没料到一起去的三四个同伴，见杨恭一个人走开了，以为他去私下去约哪个姑娘，大伙就偷偷跟来想作弄下。没想到过来见杨个一个人坐在那边，把个斗笠叩在石头上。其中一个叫杨秀木的，就悄悄走上去就把杨恭的斗笠拎起来打了杨恭下，叫道：“你一个人在这里偷看哪家姑娘？”把个杨恭唬了一跳，回头赶紧道：“快把斗笠还我，那不是玩的。”杨秀木哪里会把这话当真，年轻人嘛！偏就不还，还扣在自己头上跑开了。杨恭急道：“你不还我你不要后悔哈！”杨秀木愣头愣脑的，还笑道：“这有什么怕的啊！你这斗笠还有鬼不成，你来啊！追上我给你。”
　　一句话没说完，一阵冷风吹来，那秀木不觉连打了几个冷颤，忽然觉得腹痛如绞，一声“哎哟”没喊完，好家伙！肚子里连珠炮般响起，顿时黄的白的，便如发山洪般喷了出来，连个解裤带的时间都没，一股子恶臭弥漫开来。原来却是一泡屎尿拉在了裤裆里，把个杨秀木臊得脸皮通红，几个伙伴笑得打跌。杨恭捧着肚子笑道：“我说了我那斗笠是动不得的你不信，这下好了吧！快去河边去洗洗去吧！”
　　你道是怎么回事？原来杨恭在那斗笠画了咒的，叩在那石头上就是个替身，若人家用法弄他，就先弄那斗笠和石头，自己好有时间做准备。那杨秀木哪里知道，拿来就叩在自己头上，恰好撞到了大王爷的阿痢蛊上，哪挡得住，还好是个不要命的玩意，只是替杨恭出了个丑。杨恭一边带着他去河边找个没人地方洗，一边也暗自惊心，没想到大王爷法那么霸道，说来就来，要不是伙伴挡了下，自己一个应对不好可就出大丑了。刚开始的自负一下被打掉了一大半，心里隐隐开始不塌实了。
　　却说大王爷这边做完法，叫来两个人道：“去，给老子看看有哪个到河边去洗裤子，不要惊了他，回来报信。”那两个人得话，出来找了半天，终于看到杨恭几个人在一个河湾里，两人见了，赶紧分一个人跑回去报大王爷。大王爷听得人说，叫来蒲老三，带了十几条人操家伙直奔河边而来。看见杨恭几个，蒲老三手一挥，一行人便围将上来。那蒲老三走上去大喝一声道：“河边几个小子，要命的都不要乱动，大王爷有话，都给我好好地站那！”
　　杨秀木刚洗干净，一条湿裤子套在身上，才上岸待起身走人，没料大王爷人已经到了。听得这一喝，大伙不禁一愣。大王爷的名头那可不是闹着玩，搞不好就杀人放火的，刚才听了杨恭在和大王爷斗法，几个胆小的，腿肚子就开始有点抖了。
　　蒲老三看到秀木穿条湿裤子，便冲着他沉脸喝道：“你小子好大个胆，敢到大王爷屋头来耍弄人，活得不耐烦了？”那秀木战战兢兢的，哪里敢答。杨恭见势头不对，赶紧走上前一步鞠身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与我的同伴无关，冒犯大王爷他老人家了。我本意不是要耍弄他老人家，只是进不了大门，没办法出此下策，还请你上复他老人家见谅，不记过我们小辈。”
　　这时候蒲老三边上富老毛也认出了杨恭，便凑到蒲老三耳边道：“那小子就是那天和吴老爷子一起的小子，搞不好就是吴老爷子的徒弟！”蒲老三听得，便上下打量了杨恭几眼，问道：“你是吴家的人？”杨恭答道：“我没那福分，无缘得在吴家门下学艺。不过有幸得见识过吴老爷子的风范，很是景仰！得蒙他老人家一些教诲，受益非浅！”那蒲老三听得，正待发话，忽然远处有人飞跑而来，边跑边叫道：“吴老爷子快到了，大王爷叫你们快回去！”蒲老三眉头一皱，嘿一声道：“来得还真是时候。”回头对几个人喝道，“把这几个家伙都给带回去。”说罢，拨转过头，就往回走。富老毛就对杨恭几个说道：“识相的就乖乖地跟我们走，要不有你苦头吃！”杨恭看事不对，便对几个同伴使个眼色，跟着往大王爷家走去。
　　来到大王爷门前，大王爷已经走到门边，手一挥，手下人站成整整齐齐两排，分了几个人把杨恭几个看在一边。蒲老三便在大王爷耳边，把杨恭几个的事说了下。其时吴老子已快到门边不远，大王爷便摆手道：“几个家伙等下再说，先接客人！”
　　吴老爷子这次出门，和上次去杨恭家又是不同，一身黑缎绣金马褂，脚穿轻底快鞋，拄着红木拐杖，由两个脚夫用个滑竿抬着；吴家老四跟在身边，后面两个人挑着礼盒。不一时来到大王爷门前，大王爷老远就拱手道：“老爷子走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