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我的干爸

　　我将凤城的豆制品业务交由褚中新经营后，在做贩卖黄豆的同时，又开创了“海鲜市场”。凤城离大海很远，历史上对海鲜很陌生。开放后，凤城汇集了全国各地的人，而且多是从南方来的创业者。这些从南方来的人，许多人对海鲜是有感情的，而在凤城，虽然各个菜市场也有海鲜摊位，但是供应品种比较单一，数量也很少。
　　我因为在凤城的这些年是很留心菜品行情的，于是设想开创一处“海鲜批发部”，以方便零售商的货源获取，更可以提升人们的生活品味。
　　不过，我的豆制品业务正在进行，又在进行着贩卖黄豆的事，现在再创办“海鲜批发部”，从精力上来讲，就有些力不从心了。在这个时候，我的干爸陈永华帮了我的大忙。因为他，我这些业务才都运行开来了。
　　我这位干爸，是凤城市的当地人，中共党员，转业军人。退休前是凤城市某国营单位的主任，是一位具有丰富工作经验的热情人。
　　我与干爸是在菜市场卖豆制品中认识的。初次交往，很是偶然。那天上午他来我的摊位一次买了五元钱的豆腐。一般来说，私人买豆腐的，多在两三元，一次性买五元钱的很少。我用塑料袋给他装好豆腐后说：“你老人家人口不少啊，买这么多豆腐？”
　　他说：“小伙子，我常常在菜市场里转悠，看到你做生意待人和气，童叟无欺，早就喜欢上你了，所以才多买一点。”
　　我听了很高兴，说：“这么说，你老人家这是对我的鼓励啊，我感谢你呢。”说着，顺手抓了一把干子（豆腐制品），约六七快，足够做一碗菜的量给了他，并且说，“欢迎你老人家经常来指点我啊。”
　　他听了哈哈大笑，说：“你小伙子果然爽气。我横竖是没有事做的人，可以天天来与你做伴。”果然，从那以后，他几乎是天天到我摊位边来，有时候还帮助我料理生意。我看他这样热情，有一天邀请他到我家里做客，他居然热情地应约了。这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交往频繁起来。感情愈加深厚，因为他年纪长我三十四岁，我便叫他“干爸”。
　　所谓“干爸”，就是继父的意思。用我们家乡传统的习惯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干亲，在交往中要是双方都能相互尊重，也会成为具有血缘似的亲人。
　　人的感情真奇妙，我也说不清楚为什么，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时，总有说不完的话。他老人家平时几乎不喝酒，要是我有时间，他总是陪我一起畅饮。
　　当我在“银古水果素菜批发市场”投资三万元创办了海鲜批发部后，更是忙碌了。有一天我对干爸说：“我已经到了应付不过来的时候了，这里的批发事务，你老人家能给我经营吗？”老人家听了很高兴地说：“这是不小的门面呢，你能相信我吗？”
　　我说：“您老人家要是能给我负责这个门市，就是对我最大的体贴。我巴望不得，怎么会不相信你呢？”他听了很高兴，诙谐地说：“这样，我沾你的光，也开店当老板了。”
　　从此后，他像是在单位上班，很准时地天天来为我经营门市部。
　　干爸本来只有在机关工作的经历，没有个体经营的经验。但他答应了给我经营门市后，一守就是半年，而且兢兢业业，从来没有出过差错。老人家这样的作为，令我十分感动——他不仅仅是给我做了事，主要是他用真情支持了我的事业，给了我必须把事业做好的动力。
　　我这位干爸，因为叫陈永华，熟悉他的人都叫他“陈主任”。他虽然是国家干部，家却在农村，他自己是非农业，没有土地，家属却分到了土地。他有两男一女三个孩子，年纪都比我大。在他的关系牵引下，我与他的子女都成了朋友。他当时身体很好，精力充沛，由于偏爱我，乐意为我释放他的余热。
　　有一次我去干爸家，他女儿的公公（他女婿父亲）来了，干爸炒好了菜，拿出酒来，我们一起喝酒。他亲翁说：“亲翁，多少年来我都没有看见你喝过酒，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喝酒啊？”
　　我干爸看着我笑笑，指着我说：“他好事不教我，就教我喝酒。我是跟他学的。”其实，老人家是能喝酒的，平时只是不喝而已。他和我在一起喝的话，我们两个人总是一斤，喝完后，他骑自行车走路，根本没有醉意。
　　在我们交往中，他老人家把我看得比他亲生儿女还重，我也待他是我自己亲生父亲一样。1997年4月农忙的时候，干爸回家干农活去了。在那大忙的时候，还三天两头的来看我。我在经营门市部的同时，还要贩卖黄豆，干爸不来，真的分不开身。干爸说：“我很快就能忙好了，忙完后就来给你帮忙。”
　　他又说：“我自己儿子要是能像你这样做生意，我累死了也高兴。”
　　我笑了笑说；“干爸，你偏心了吧？我不是你自己的儿子吗？”
　　他发现好像失言了，摸摸我的头说：“傻瓜，我对你也是一样，这不是一有空就来了吗！”于是，我们一起哈哈大笑。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突然说道：“我死了以后，你这个儿子要捧我的头进棺材啊。”
　　我以开玩笑的口气说：“那还不把我吓跑了？”
　　老干爸说：“那你概不能跑，你要是跑了，我咋办？傻瓜，臭小子！”
　　接着，干爸说，他身体现在还好，还能给我帮忙几年忙。我说，这样，委屈您老人家啊！
　　干爸笑嘻嘻地说：“没有办法呀，谁叫我遇到了你这个生瓜儿子呢，再累我也开心呀。”说着，又在我头上拍了一下说：“好好干！干爸支持你。”
　　在干爸热情且快乐的支持下，我兴趣很高，再怎么忙，都不感觉累。只觉得很幸福。
　　在干爸的支持下，我豆腐、海鲜、黄豆生意都做得很顺利。当时，一百元钞票还没有出来，我们经营收到的钱都放在收纳盒子里，每到晚上必须整理一次。我和老婆两个人整理钱时，经常的钱还没有整理完，就都睡着了。可想而知，当时我们忙得多么厉害！
　　我们常常忙得早上没有时间吃饭，干爸总是买来早点给我们送来，再回去给我们做中午饭。我们生意特别忙碌，不能按时做饭是经常的，他常常主动的把饭菜做好，给我和丁雪梅送到工作处。我最喜欢吃他做的红烧肉。我要给他几个钱，他总是不肯要，我过意不去，就给干爸、干妈各买了两套衣服，还给干爸配了一副眼镜，干爸见了开心得很。
　　那时候，干爸女婿和二儿子都伴着我跑生意。他女婿买了一辆农用车，与他二儿子两人天天给我拉黄豆。他们对我很负责任，时间长了，我很放心他们，付给他们的车运费和装卸费比别人都高。这样，他们为我服务，都有很高的积极性。
　　我贩卖黄豆，出门联系业务，催收欠款是经常的。老干爸在门市部，为了能够随时联系，我买了一部手机和一个传呼机给他。当时手机才出现，特别贵。一开始我叫二哥在湖南株洲市给我买了一部168数字台的手机，但塞上还没有这个台，我又寄给哥哥用去了。之后，在凤城花了七千三百元买了一部摩拖罗拉，入户费就是四千元，机卡费四百元，双显传呼机两千一百元。我将花了这些钱买手机的事告诉了丁雪梅，她批评我不心疼钱。其实，这不仅仅是钱的事，主要是我对干爸的感情的原因。
　　1997年6月20号，干爸和他二儿子不知为什么事吵架，来我家了。那天我去吴忠市收购黄豆去了。他看我不在家，马上就回家了。那天特别热，他老人家因为和儿子生气，中午没有休息，就去玉米地里干农活。其实，干爸自己退休后没有田，那是干妈的二亩地。本来生气，再加上天气很热，他突然犯了高血压病，在田埂上坐了下来。
　　这一坐就出大事了，还亏得干爸弟弟也在隔壁农田劳动，干爸叫他弟弟快来，他弟弟听到后跑了过来。干爸当时心里是清楚的，对他弟弟说，不要乱动，赶快打电话叫救护车。不一会，120车就来了，到医院一检查，是脑溢血，要尽快做手术。
　　这时候，干爸问我大哥，洪旺程怎么没有来？大哥说洪旺程去吴忠市还没有回家，干爸听说，不肯做手术，一定要等我到场不可。那时候，凤城没有长途手机信息，我也没有想到会有这种事。我晚上六点钟才回家。到家就听说干爸在医院里了。
　　我听说后，大吃一惊，赶紧到医院去了。他们一家人全部都在那里。我一进病房差一点就不认识干爸了——他老人家特别讲究穿着打扮，头发平时从来不乱，那天我一眼看见他，居然没有头发，原来他平时是戴的假发。我来到老人家跟前问道：“爸，您怎么啦？”
　　干爸用眼神看着我，泪水从眼角流来下，我看了格外伤感，安慰他说：“干爸，不要怕，我来了，我会找最好的大夫给您看的。”干爸大儿子我叫他大哥，他把我叫到一边，把具体情况告诉了我，我听了没有多说什么，便叫大哥赶快签字做手术。
　　大哥去签字时，我陪着干爸，安慰着干爸。
　　医院检查的结果说，干爸头脑里左边出血量70毫升右。其实，他左边的手和脚不能动弹了。
　　我问干爸：“您怎么不及时做手术呀？”
　　干爸含着泪嗫嚅着说：“我怕手术中挺不过去，看不到你。我要见到你后才做手术。”
　　我说：“爸，您好傻呀，你是在拿生命开玩笑呀！”说着我泪水竟流下来了。
　　干爸说：“不要哭，我会没有事的。”
　　这时候，大哥把做手术穿的衣服拿来了，我很快给干爸穿好，我对爸爸说：“不要怕，我陪您进去。”干爸摇摇右手说：“不用，没有关系的。”
　　我们把干爸推进手术室后，医生不让我进去，都只能在外面守着。大哥告诉我，出事后，干爸第一个就叫他打电话到我店里，可是我不在，一直不肯做手术，是在等我。我听了很后悔——早知道这样，我今天待在家里有多好！爸爸在家生气，来到我家也一定就会消气了。那样，就不会到农田里去干活，也就不会出现这样的病症！
　　不知不觉竟然过去了七个小时，干爸终于出来了。大夫说，手术很成功。我伏在手术车旁问干爸感觉怎么样？他眼睛不能睁开，右手点了点，意思说还好。我们把他推进重病监护室，一切安排好了，我返回家安排了一下，告诉夫人，我要在医院护干爸，她说应该啊。
　　第二天干爸醒了，护士同意一个家属进去看看。我和他们说让我进去。他们都理解，没有和我争。干爸还不能吃饭，干妈炖了老鸡来，我给干爸喂鸡汤喝。干爸体质很差，说话声音很小，我劝他安心养病，会天天都来陪着您，等您能出院，我们一起回家。
　　干爸说：“你生意不做了？”我向他解释：“钱，我可以慢慢赚，爸，你这样我放心不下。”其实，干爸早就知道我不会离开他的，还骂我“臭小子，我就知道你就是不能离开我”，还像小孩子一样没有出息。我笑了。干爸说，他是修来的福，天上掉下来这样的好儿子。
　　干爸在急诊室内待了四天，才进了住院部。家里亲戚很多，天天人来人往，我一直在埋怨自己，那天为什么要出去？赚多少钱也换不回来干爸这条命啊！
　　手术后，干爸在医院里住了三个月。我们看他的情况，在医院的允许下，将他接回家来调养。又五个月过去了，病情忽然加重，再来到医院。这一次，只是四天时间，即1997年12月12日正午12时，干爸与我们永别了，享年六十一岁。
　　在干爸即将离开我们的时候，医生匆匆送来“病危通知书”，要我们签字。在那一刻，我简直要崩溃了，站也站不住，眼前直冒金星，在那场合里，我只能免强坚持下来。
　　如今，是2015年，干爸离开我已经十八年了。我回忆起他来，还历历在目，他给我的情谊，让我无法忘怀。许多往事老是萦绕着我，常常令我感到干爸还在我的身边。于是，我用笨拙的笔，写下了《回忆干爸》的真请实感：
　　《回忆干爸》
　　亲爱的干爸；我好想你呀！我好想念你啊——干爸您太狠心了，您就这样离我而去，再也没有理会我！您知道，你的一个外姓的儿子在想你吗？您住院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我这个儿子都在陪伴您。不知不觉，您睡了八个月，我就陪伴了你八个月！我不知道这八个月是怎么过来的，现在回忆起来，和您在一起的时间里怎么就那样快！
　　您是1997年12月12日12时您离我而去的，享年61岁。我不知道您在那个世界还好吗？那个世界里您不孤单吗？有人陪您聊天、有人伺候您吗？
　　干爸！我现在好想、好想您拥抱我，安慰我！您知道吗?在这个世界上，我永远也找不到像您一样爱我、痛我、喜欢我的人了。您那忠诚、善良、厚道、仁义的性格，我很敬佩！我常常想起您的笑容，您一笑，脸上两边的酒窝多好看；您走路一举一动，在我脑海中好帅呀！我为您自豪，我为您骄傲！我无法驱除脑海里的您，干爸！我想您时就想哭，就想笑，不知道为什么！您走了，把我的心也带走了。这十几年里，您知道吗？去见您，只是那一堆黄土，一块木板，挡住了我们相逢！
　　有一次我和高叔（另一位忘年交）吵了，想您想的不行，就去看您。我把您坟墓的土扒开，看见棺材，我不知道拍打过多少次，叫您、喊您，还骂您狠心丢下我不管。爸，您听到没有？一直到我为您带的一瓶酒我都喝完了，就睡在您棺材上面，您知道吗？我流了多少泪，躺在您身上睡了多长时间……突然有人在叫我，我抬头一看，是高叔，他也抱着我大哭一场！因为那天我和高叔吵了，我从他家骑自行车，到榆树沟汉墓，他知道我去看您，便坐一辆汽车来找我，天黑了，我们才一起回来……
　　我记得很清楚，就是我当时太傻了。您说，您家门口二只鸟，您顺手扔石头砸死了一只，飞走了一只，当时我怎么就不问您，为什么要砸死一只?还剩下一只?您是说那二只鸟就是我们呀？死了的是您、飞走的是我！
　　自您生病那天起，您就再也没有站起来……您住院三个月，回家五个月，八个月就离开了我们。在这个八个月中，我天天去看您，无论刮风还是下雨，我都去陪您，和您在一起，为什么时间就那样快？就在您离开我们前四天的晚上，我去您家，您叫我陪您睡，我没有答应，那时候我确实太忙。晚上忙到11点才回家，没有想到，您就是那天晚上昏迷！当我第二天早上去，怎么喊您、叫您，您都不说话。当我听到医生说；你们准备后事吧，我实在忍不住抱着您哭！从那天起，我就陪您睡了四天四夜。我知道您有好多话要对我说，可是我陪您睡了四天四夜，您一句话也没有说，就看见您在流泪。意思知道我在陪您睡，可是我那天晚上没有陪您睡，你就走了——让我后悔一辈子！
　　干爸，您知道吗？我要知道您是那样要和我告别，我宁愿睡死在您的怀里，也不愿意今天这样的后悔！我记得我四天没有回家，就在第四天早上八点钟回家看看，从五里台到金三角，骑自行车要一个小时，我到家才两个小时，就听见传呼机响，一看傻了——您去世了！
　　那个时间我一辈子也忘不了——1997年12月12日12时您告别了我们，您享年61岁!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您太残忍了！我陪干爸睡了四天四夜晚，你一句话也没与我说，你也没有和我们告别，为什么我回家几个小时，他就走了?太遗憾！
　　你用这样方式与我告别，这是为什么？这让我后悔，老天爷呀，太不公平了！在我心中，干爸是这个世界上，我最好的爸爸，干爸！我有好多话想对您说，您知道吗？您留下我一只孤独的鸟，您知道我自杀过两次，都没有死掉，爸！您知道我有多么想您！想你啊！！！
　　我现在明白了，想也白想了，后悔也没有药可治。剩下一只鸟，自由飞翔吧！现在我要想开来，要好好活下去，我要开心，我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