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潮洪浪喜气洋 3

　　且说往岁老天多是“干冬湿年下”，这个年节兴许是修建焦枝铁路的原因喜乐了上苍，特意慧赐了个“湿冬干年下”。干巴巴的大地轻描淡写着风的失意和淡淡的残寒。邻居的良田碧绿如茵，以蓬勃盛旺的姿态好似颂扬着宜人的时令。这里洋溢着八九点钟太阳似的青年的朝气，不解释那古人的时间感叹，如“白驹过隙”“光阴荏苒”“时光如梭”“逝者如斯夫”等。脑子里满盈盈“不管时间不时间，只要拼命加油干。脚踏昼夜劳日月，提前筑起焦枝线。备战备荒为人民，彻底消灭帝修反！”收获满满的一天即将画句号了，绚丽的晚霞预告着明日更加美好。回到连队，曾师傅正在高腔低调唤大家：“会包饺子的洗洗手都来包饺子。每人按六十个饺子吃，就得好多好多饺子包的。若都不伸手，光顾张嘴吃，伙房里的小伙子累光荣了，也不够大家捣的！会包的快来！”几个排的往伙房蜂拥而至。
　　屋里盛不下，德清说句：“人满为患！”连付说：“哎哎，手生的疏疏，别滥竽充数了！”有不少的说：“学学！”曾师傅说：“隔行如隔山，饺子吃着简单，捏着也有路数的，过了年再教你们。”连付说：“学？学砸石子去！饺子会不会捏都不要紧，娶了媳妇天天包饺子吃。砸石子才能解决根本问题。”大麻袋的权利挺有威力的，年轻人真的拿着家伙砸石子去了。
　　一阵“踏踏”的脚步声自远而近，举目一张，见连长给路基贴对子的回来了。连长说：“小子砸石子儿砸上了瘾！我不是叫大家休息休息，好好过年的，怎么还不闲着呢？”有个胖壮的说：“报告连长，我等学包饺子，炊事员叫过了年学，连付就叫我等好好砸石子儿，说这是根本！”连长说：“有忙有闲，回屋读书去，认真学习《老三篇》。过了年桃花盛开里就是焦枝铁路画上圆满句号的时候。现在大家养精蓄锐，到时好好表现，为留守当个工人阶级的铁路工人做准备。”（事实：末了，通过军事“抓特务”考验，留守一批民工当了铁路工人）人们谁也不说话心里暗喜明年的好运气，一个劲儿叮叮当当。先顺说：“你们耳朵聋了，连长的话不是话是不？”大家这才抬头瞧瞧连长，回各自工棚里读书去了。
　　振德说：“包饺子？得包多少？能吃能喝能干的牛犊子们，得多少饺子塞饱肚子？干脆，饺子馅一搅拌，下到锅里喝胡辣汤省去许多的麻烦。要是有包饺子机那该多好啊！”说着往村里走。连长说：“振德也学得不老实了，大年节里去村干啥？年头年尾的扰民，啥咕咕喵儿的？”振德笑道：“心闲，忽来了咱连人们年里吃水饺，正值的攮饭青年，一人五十饺子，二百多的人万八多，咋解决？想到智慧满头的谭队长发明个新的物件，多多出饺子，岂不好事儿的？”板子说：“会算账吗？光上九里山的就好几十，现在九连差不多一百多人了，还二百多的？脑子缺根儿弦的！”振德执意往村里弄新物件，小苟也要陪着一起去。连长不悦，想这两个货子不懂礼数，说：“不准去！拿出砸石子儿的革命精神，到食堂里用手包革命的饺子！”
　　大家听着忍不住捂着嘴都笑了，笑连长革命熏熏得大脑神经细胞都充满了革命。连长说：“出息！饺子不能革命难道你们愚蠢的笑能革命？当你的命运处在饥饿难耐之时，吃碗饺子试试，命运就改变了，肚子里丰富出饱满的感觉，就有了欢乐、舒畅和力量。因此饺子就是革命的饺子！不白话了，快快比赛包饺子去！”言已毕了，一阵银铃般的婉转悦耳的笑声顺风扬来。众目窥视，见得衣着并不鲜艳的淡红风衣，面容粉红、窈窕俊美的姑娘乃是金妮。都低声说：“仙女想小苟了！”小苟荣幸地说：“那当然了！我是牛郎！”连长听说：“闭嘴！”
　　瞧得金妮右手提着一个栎木板制作的器具，能有二尺左右，上下两端，上端有两窍，功用不同，中间如鼓，消息不得而知。下端突出一孔，莫晓此物何等名称，有何功用。紧随两个约有十七八岁女郎，亭亭玉立，貌艳似花，一身蓝衣服，提着同一器具，姗姗而来了。
　　连长待至，问：“金妮，拿的啥宝贝？”金妮说：“叔叔担心九连众多弟兄年里包饺子忙累，特意耗时数日，摸索出这等饺子机来，以济时用所需的。”又对二位姑娘说，“能连能秀见过连长。”个高的叫能连，个矮的叫能秀，亲姐妹俩，平时爱读《毛选》，心地善良，革命觉悟高，栎木板还是二人到红光木业掏弄的。谭队长按着自己设计的图纸做了几遍难以如愿，姐妹俩就请了木业社的老师傅帮助研制成功了。姐妹恭恭敬敬称了一声：“连长好！”连长点点头。小苟接过金妮的饺子机说声：“十多斤重！”大家前呼后拥来到了食堂。
　　食堂里众多民工围着案桌，有坐着的，有站着的，还有弯着腰儿的，都在两手不停包饺子。半日里忙得怪很，效果平平，包的饺子还不够人们填牙缝的。板子说：“都别瞎忙了！饺子工程师来了！”大家听见停着活计乜斜着美貌无双的饺子工程师，心里不住地赞叹。大多人问小苟拿的什么物件，小苟乐得不行，说：“制造饺子尖端的科学武器！”说着支在桌子上。金妮说：“支错了！”就纠正了，说：“能连、能秀，快快弄好了，展示技能！”曾师傅忙里说：“我来！”金妮说：“师傅一边瞧着便是了。我姐妹仨给你们传经送宝的！”说着腰里绑着围裙，反复净过手，将剩余的饺子片揉个面团儿，又加了数十斤面粉，加上数斤温水，和成了面穗子，装进上端的一个孔里，再把现成的饺子馅装到了另个孔里，启动中间的搅柄。三个机器同时运作，呼呼隆隆的响声有点儿鼓耳。“饺子机！”新鲜奇葩，闻所未闻，所有的人们把个食堂围个水泄不通。忽然人们大声呼唤：“厉害！高科技真的厉害！”只见机器的下端斜孔里涌出了嫩白嫩白的饺子在桌子里排列整齐，好不喜人。
　　桌子里排满了，曾师傅指着一摞子二指厚大木板说：“快抬木板接！”不到三个小时，两盆子羊肉饺子馅消失一空，屋里排满了将近万余元宝似饺子。金妮说：“都看会了吗？”曾师傅说：“学会不难的，简单省事效率高！”金妮又给小苟说了几句话儿，姑娘们离开了连队。
　　连长说：“大家伙儿在院里好好蹦跶蹦跶，蹦空了肚子好多吃饺子。”大家听着有道理，要求大峰教武术蹦跶。院子里都是土尘飞扬的响声。大麻袋懒，坐在一旁看。振德薅起他说：“连付，积极带头，一起运动！”
　　这边大力对拳术也多少知道些，打了几路拳脚，忽然想起来一个事情，匆匆往连部走去见连长。连长说：“肚子空了不蹦跶？”大力说：“喊您蹦跶的，你肚子不空咋响应美味？”连长说：“我年纪老了，零件老化了，再蹦跶零散了。脾胃一弱吃老龙肉也不香的，省下羊肉饺子年轻人多吃，焦枝铁路的修建全指着你们的！”又说，“你来不光说我蹦跶吧，肯定‘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大力说：“怪不得是一连之长，明察秋毫啊！我是在乎九里山的山水中啊！”连长说：“你不说我就晓得！今日晚了，明日蒸几笼饺子，找金星开着三轮车送到九里山去，让隧道的民工也过个羊肉年！”
　　烟囱冒烟了，白色的烟雾在夕霞里翻滚，像绽放的绚丽玫瑰花儿在年的符号里争奇斗艳，亮丽了人们的心目。
　　蹦大足蹦跶够，人们停了下来，一齐观望烟囱上的花朵。锅里的水饺点了几滚水，喷香的味道启开了雄壮的味蕾。人们摩拳擦掌，洗碗洗筷，自动排了一队，等待着饺子的光临。突然，一阵高粗的声音冲了进来，大家感到蹊跷，是谁个邪心歪肺无天无地货子年节来搅扯人？回头举目，见是谭庄的黄寡妇。黄寡妇用红纸把个鹌鹑蛋形的脸儿染个通红，头发梳个发簪儿，皮筋儿头顶绷块绿纸，意思是：红花得有绿叶配！一米多高的身姿穿的红堂堂的好似一团炽烈火烟，扯开发狂的嗓门：“付山，付山！上次你不是说要老娘的吗？不上屋里弄就兔子似的跑了，跑了再也不回了！你摸过我的手，一手定乾坤！想反悔没门！年下里得上我屋里过年！你给老娘出来……”原来，还是几个月前，付山去泡桐地找“皮布袋”补鞋，路过了十字路口，左边的机瓦房就是黄寡妇的家。黄寡妇原来也是本分的女人，自从丈夫儿子得紧病走后就神经了。见了付山，走上前说：“上家帮我挪挪水缸！”付山不知底细，一起来到屋，黄寡妇一下子抱着了，连着“老公老公”地喊。吓得付山推开了寡妇的手跑回连队，结果被自己的两个老表戏弄一回（前面交代了无需重复）。不料黄寡妇却把付山装进了心里，大年下里来作妖。
　　付山见状，吓得不顾吃饺子了，瓦窜子奔谭庄找谭队长撑腰做主去了，黄寡妇追着喊：“老公老公等等我，和你结婚！”付山见了谭队长，把事情说了一半，黄寡妇来了，拽着付山走。金星会针灸，得知此情，拿着大针摁倒了黄寡妇，一顿穴位针灸，扎好了寡妇的神经病，给付山道回歉，了结此事。
　　付山回到了连队，大家依然等着一同用餐。连长说：“付山，你这货木木还忽张女人的？天下的女人是老虎，早晚撕吃你！”付山欲以解释，连长说：“啥也别说了！快吃饭吧，羊肉饺子凉了膻。”这当儿曾师傅放了一挂小鞭，噼里啪啦响了一阵，大家享受美味的快乐。
　　先顺把一碗饺子放到了水池台上，跪在地下磕头。都以为他作怪的。岂不知，先顺想起了自家的老爷爷。老爷爷就是在前年的这个时间咽气的，没吃上一口饺子就走了。在这个撕心裂肺的时间里，自己怎能吃得下饺子呢？爷爷呀，那时咱家里好面馍馍就很难吃到，成天红薯干黑窝窝头，吃得您得个胃溃疡，捂着胸口吐酸水。母亲养只大公鸡，喂胖了给您杀杀吃治好胃病。家里没粮食喂，我到地里逮蚂蚱蟋蟀喂，公鸡长胖了，会打鸣了。我要宰了炖炖。妈妈说：“别慌，再打几天鸣，你爷爷犯病再杀不迟。”结果夜半里爷爷突然肚痛得死去活来，肚腹板硬，急性胃穿孔发作了，没到医院就去了西天。苦命的爷爷啊，您年轻时当兵打鬼子，鬼子跑了又打老蒋，没了压迫和剥削，人民解放了，新中国成立了。爷爷解甲归田，落了一生病。国家给您的工资您不要，说国家刚刚解放，一穷二白，正在大力建设，省一分是一分支援祖国。就这样您在南征北战里落下的胃病一天比一天重了，没尝到老公鸡的味道，您无怨无悔地走了。我前天晚上做个大梦，梦见爷爷也来到了焦枝铁路。爷爷呀，今晚是羊肉饺子，比老公鸡的肉好吃得多。羊肉是暖物对胃病特好，您用吧爷爷，用了您就再也不得胃穿孔了，您就好好地看看你的为祖国争气儿孙们修建的焦枝铁路是何等地高大！爷爷啊，吃吧吃吧，儿女们的敬意！你吃了这碗饺子，孙儿我也吃去了！先顺告颂一阵子地下的爷爷，看看吃得津津有味的大家，把一碗香喷喷的羊肉饺子毫不犹豫地倒进了土里，又去盛饺子。
　　这一幕被眼尖的曾师傅看了个一清二楚，不动声色，悄悄地走过去，收拾起来，到伙房里开水洗了洗，自己装到了肚里。真的，年节来之不易，好生活来之不易，羊肉饺子来之不易。
　　大峰、大麻袋偷偷各装一碗饺子，给先顺使个眼色，先后往路基去了，要唤醒那位长睡不醒的质检员小程过个好年。过了这个好年，铁路通车了，兄弟们就哪里来哪里去了。小程兄弟，真羡慕您长期风雨无阻坚守着“备战备荒”的焦枝铁路，您太伟大了，活着的人谁也不能与您相比！
　　呜呜的哭声顺风传来。先顺说：“可能小程的父母千里迢迢地来了，到底血肉情深啊！”来到了路基，不远看见一个汉子跪在坟前，哭声就是从这个人的嘴里跑出的，弄得大地心痛。
　　“谁？！”
　　来到坟前，竟然是老蒋！东方红链轨拖拉机的驾驶员的老蒋！洛阳离这里好远，你单单跑来小程坟前掉眼泪？莫非小程给你托梦想你了？先顺说：“蒋伯伯，你顺便节哀！大年下里身子骨要紧！小程虽然离我们而去，去得伟大，把自己永远定格在焦枝铁路的战斗岗位上！”
　　老蒋抬起头擦了一把泪，叹息一声说：“人啊这一辈子就是缘分！小程活着的时候，总觉得是亲兄弟；他一走，我更觉得兄弟亲，年节忍不住哭他一场，盼着哭醒了到我家过年！”
　　大峰心里说着这个老蒋想得荒唐，人死岂能复生？嘴里道：“蒋叔叔，程弟弟不去你家同样过年。瞧羊肉饺子，你尝尝可香了！”老蒋说：“你这孩子，说话荒唐！我又没死，叫我吃？”大峰说：“叔叔，你说错了，人生下来都得死。其实所有的人都是为死活着！有的人为自私自利而死，死得可耻，轻如鸿毛，遗臭万年！有的为利益人民奉献人生而死，死得光荣，重如泰山，永远活在天地的心里，日月同辉。生死同跟，存亡一道！您吃了这碗羊肉饺子，小程在那边高兴。还有一大碗足够英雄享用的！”老蒋想了想，觉得是理儿，细嚼慢咽下了饺子，心里说：“羊肉真香，明年也包羊肉饺子吃。”从怀里掏出一瓶洛阳老烧，扭开盖，绕着坟浇了一圈，圆满了祭悼。
　　先顺在坟前用手挖个窑儿埋了饺子，说：“小程兄弟，你别生气，你不在，我替你干了一节质检员，我已经是您的徒弟了。焦枝铁路明年桃花开就通车了，高兴吧啊。九连吃了羊肉饺子，你也吃吧！我们不陪你了！”说罢大家一齐磕了几个头，寄托哀思，相辞而去。大峰说：“咱们快走。假若别人窥见，告发咱们迷信，还挨批斗的！”都“噌噌”跑回了连队。欲问后来怎的，继续下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