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春潮洪浪喜气洋 2

　　话说连长看着谭队长“雪中送炭”，九连的民工只顾砸石子儿迷蒙了，将人家晾在一旁，真的不够礼数了。连长看着不够意思，只好代众礼客了。说：“小谭，上屋歇歇，拉会儿呱。”姚毅说：“谭哥，你坐吧，我还有事呢。”说着走了。小谭说：“不屋去了，帮助砸会儿石头儿我也走，收人家的石套儿钱还没给哩。”连长说：“‘探雷器’叫石套儿？锈不拉几还掏钱买的？”小谭说：“可不！我哥哥说咱们弄的不全是真正的鹅卵石，冒装的一个手捉着就可以铁锤砸碎了。真正的鹅卵石必须铁套儿固定了能砸碎。姚毅俺俩跑了二三十个村子收买铁套儿，铁套儿都是上年纪人修建鸭河水库砸石子儿的用具。少数的都扔没影了，大多保存着。承许5分钱一件。当时没带现钱。虽然都说不要了，我也得兑现承诺的。”连长说句“挺费周折的”便拿过铁锤和铁套同了小谭一起蹲下砸石子儿。
　　其实吧，鹅卵石的路数不少的。真正那石就是大自然用地下冒出来的岩浆铸造而成的，石质特别坚硬，红的、大红的、赤红的、紫红的、血红的，鲜艳无比。那血红的鹅卵石大多被有的人拿玉雕厂切割打磨冒充鸡血石糊弄人眼儿。鸭蛋、鹅蛋、鸡蛋形状的都有，还有小如雀卵，红浴浴，光亮亮，十分美观，足可以拿到大城市里日捣有钱人摆到室内当欣赏品。这种石头其坚硬虽然比不上铁，但必须用铁降服它。另一种石头虽然与鹅卵石相仿，形状不细瞧几乎一样样的，若仔细瞧看，就有很大的不同，表面凸凸凹凹纹理粗糙，拿手捏紧，铁锤轻轻一砸，就成了棱角分明的石子儿。这种冒牌鹅卵石显然而见属于上古洪水泛滥，嵩岳夷为平地，岩石给水无情摧残打磨而成的形状，因之并不坚硬，这种石质为数不少的。
　　铁锤雨点般地起落，叮叮当当的响声好似古代佾官频频敲击编钟的声音，嘹亮动听。响声夹着火星儿映着人们的心情。村里人听着走来看着说：“九连真能，砸石子儿砸出了有声有色的妙曲儿！铁路一定修活的！”
　　连长砸得非常专注，小谭啥时候走的就不知道。眼看着自己眼前的一堆没有了，他抬头看了看。民工们热火朝天，头也不抬只顾挥舞着铁锤激战卵石，忘记了一切。抬头看看天，太阳已经偏西，大约能有四点来钟的光景，这时候“喜马拉雅山”坍塌了一角，仿佛南北两极的冰川全部融化了，人们流出的汗水足可以汇成滚滚洪浪，刷新一个世界。九连大门前在一百多把铁锤的搏击中筑起了璀璨的石子高峰，听见了焦枝路基欢欣鼓舞的笑声，看见了枕木钢轨的跳跃。有的手里磨出了泡，有的手里磨破了血，有的胳臂累得酸痛，可谁也不说一声苦，不叫一声累，还一个劲儿唱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连长跟着唱了一会儿，觉得自己的气有点儿不接续，就不跟唱了。直觉蹲得腰酸腿痛，就想到了这些年轻孩子腰腿也好受不到哪里的！他站起来扭腰晃腚，舒筋踢腿，大声喊道：“同志们，休息休息吧，都瞧瞧我们的巨大战绩可喜可贺的！今天农历二十八的，二十八贴花花，歇歇了贴对联的。”麻袋住了手，道：“连长，往哪里贴呀？除了食堂和连部能贴对子，工棚的门草绒绒的样子，咋贴呀？你自己看着办吧！瞧瞧民工们给砸石子迷得下不了套了，别败了兴致！”连长叹息一声，无话可说了。大麻袋往自己的两手“喷喷”地吐了两口唾沫，“沙沙”地搓了一阵，攥着铁锤继续砸石子儿。忽听“嘤”的一声，一枚微小的石屑飞上了板子的右鬓角，也是正当午时血旺的缘故，一股纤细的血液射了出来，鬓角立刻红红的一片。板子不自觉，依然砸石不停，见自己手背来了一滴鲜活的血液，以为天上的飞鸟中了谁的箭掉下的血，还自言自语：“真缺德，伤害鸟儿！”还忙自己的。大麻袋不经意间，见板子左脸着火了一般地红，喊：“板子，你的脸！”板子笑说：“脸儿好好的，咋了？”麻袋说：“流血了！快上卫生所包扎去！”板子说：“你净瞎胡扯，好好儿的流什么血的？又不是打仗！”说着本能意识地摸了一把左面颊，染红了手，方惊道：“谁的把戏儿，抹我血干啥？”
　　小苟听见了，说：“初汛！”板子说：“天干路响没发水，汛什么？”小苟笑说：“女人初红的简称！”板子心里骂：“没仇没冤的骂我！整死你个贱东西！”便笑笑，不做声。觉得左边鬓角隐隐发痛，细细一摸，有个微微小包儿，便知不晓何人的微小的石屑暗暗破坏的灾情，到附近麦地拔了刺蕨芽，带着土性，用手揉成了绿泥按到了鬓角，止着了血流。刺蕨芽又叫刺菜因叶片有刺而得名，应含有丰富的凝血因子，止血甚妙。板子伤处不流血了，就要“报仇雪恨”，看见小苟砸石子儿不分心，便攥着拳头抄背后蹭了上去，拳头一拐，突然袭击，照着小苟的鼻子猛击一拳，撒腿就跑，边跑边说：“狗娃子汛期来了……”
　　小苟被出其不意地打灾，吓得不轻，鲜血从鼻孔喷泉似的涌出，扭头见是板子的恶作剧，捏着鼻子，张嘴喘气儿撵板子。囔囔着：“站着，老子打你哕血！”板子跑着笑，以为沾大光了。不巧，金妮来九连帮助砸石子儿，近前瞧见心爱人儿嘴巴都是血，前面有个青年疾跑。一切都明白了，肯定是这个坏货的恶作剧。金妮恨起，快步如飞截着板子，抓着了前胸，一耳巴子打得板子顺嘴渗血。板子说：“不明真相打我？仗着是个女的就蛮横不讲理地欺负人！”金妮说：“你把小苟的嘴巴打烂了，血流得好是寒碜！到底谁是不讲理！”
　　小苟追到了，一男一女，前后夹击，要包板子的饺子！板子大喊：“大峰、茂林快快救驾！”
　　大峰知道小苟嘴欠先骂人家板子，板子打你鼻子流血因果报应！两个人仗着势力欺负一个人，没王法了！大步而来，用手轻轻一推，小苟留不着把了，跟头流水了一丈多远，跌了个吃屎狗子样子。金妮要发作，小苟给她摆摆手不让做声，自己却说：“峰哥，我们耍耍子，你何以如此呢？”大峰说：“滚起来，干活去！再耍，我踢死你！”说罢回去砸石子儿去了。
　　金妮拉起来小苟说：“以后千万别给性不全的人开玩笑了！”板子又拔了几颗刺蕨芽，揉成了浆糊糊说：“小苟，刺菜浆塞着鼻子，根治流鼻血，想汛也汛不了了！”又是一阵笑。金妮说：“别开不着调的玩笑了，快砸石子去！”
　　真的是：巾帼不让须眉！金妮砸石子儿挺有门道，鹅卵石在她的锤子下石子儿比大家来得还快。有的取经技巧。金妮说：“若是把鹅卵石立起来砸，就一锤搞定！”尽皆效仿，果然来得更快乐。金妮又说：“锤柄要攥紧，攥紧了手不磨泡。半个小时就得伸伸胳臂，省得筋骨痛！”板子说：“姐姐行家！”金妮说：“你两眼瞪得核桃似的啥也看不懂！我不到二十岁喊我姐姐，你十几了？”板子说：“我比小苟大十多岁的。那就叫你妹妹的。妹妹砸石子的经验跟谁学的？”金妮说：“我爹！修建鸭河水库时，我爹说自己砸石子儿第一名。经验给了我，叫我来帮助砸石子儿的。”小苟瞪了金妮一眼，意思是不叫给板子搭搭。
　　有的说，那年代的姑娘们非常封建，其实错了，经过了“火红的年代”的“革命大串联”以及“破旧立新”“知识青年下乡锻炼”等历史性的转折，青年男女早已把封建意识彻底粉碎了，男女平等的观念刷新时代的世界观。更况金妮天生的火辣外向的性格，处处显得阳光灿烂。
　　金妮说：“小苟哥，你瞪我干啥？板子虽然缺心眼儿，是个好人。事情过去就算了，可别鸡毛见识的。”小苟说：“金妮，不想你的性格真的复杂！好似那夏天的云，春秋的风，太阳的光，琢磨不透你了！”金妮一听，啥也不说，拼命砸了好大一会儿石子，起来走了。
　　板子说：“小苟弟，人家生气了，不赶紧哄哄啊？”小苟真的丢下活计，追上去拉着金妮说：“妹妹，哥哥给你说笑话的，别使性子啊！”金妮扑嗤一笑，说：“小心眼，我怎能生哥哥的气？你是我心里最灿烂花朵，爱就爱不过的。”小苟说：“你有时好似幼稚的小女孩，有时好似道德巍巍的老师！”
　　金妮说：“我师范毕业，当过老师，教育许多学生的。在你跟前我就是幼稚的女孩，在大众面前我就是老师。你要宽阔心胸，仁爱宽恕恭敬团结所有的人，人生贵人气，有了人气，今后我们一定幸福的。回吧回吧，赶紧干活去。”说着，嘴巴儿给小苟的脸蛋儿又是个深深的吻，一蹦一跳地家去了。小苟摸着自己的脸儿心里比蜜还甜的。
　　九连的干劲厉害得没治，硬生生地用铁锤把座“喜马拉雅山”消去了一少半。他见了板子走上前，亲热地说：“板子，你我以后是亲弟兄了！”板子头也没抬，说声“谢谢”，依然忙。
　　连长看看大家的干劲，照这样干下去，恐怕多数累有病的，就掂起广播筒子喊着下命令：“喂喂喂！停止停止！”叮叮当当的响声立即消失了。大麻袋听了心想：“当个头儿还扰乱军心，干扰战斗罪不可赦！”一会儿又叮当了起来。连长跑过来，夺了铁锤，说：“大麻袋，连付你是不想当了，存心不活的劲儿，九连不要你。今晚卷着铺盖上路基睡去，给狼薅贱了！”
　　大麻袋听到不叫当连付，害怕得不行，说：“砸个石子儿为之咋出罪来了？卷铺盖上路基，干脆卷着铺盖回老家去好了！不当连付我照样儿出气儿！”
　　连长说：“大峰，拿出真功夫扪他个不出气儿，容是大麻袋不想跟地球过了！”
　　大峰笑道：“连付，连长是好心，就是为了大家休息休息，以图越战越勇的。大家的热情比地球中心冒出来火红的岩浆还热，喜马拉雅山的冰雪瞬间就融化了。连长岁数大了，他的意思，想把第一把交椅让你坐的。你咋不明白呢？”大麻袋想大峰不会开玩笑，信以为真了，点着头说：“明白明白，连长是好人！”就大声喊大家，“都听连长的，休息休息，好好地休息！”又说，“连长啊，我可不坐第一把交椅，没宋江的两下子，当不了山大王！”说得大家好笑。
　　连长拿出一捆对联，来到伙房门前说：“曾师傅，搅一盆子浆糊，贴对联的！”曾师傅说：“玩笑个啥子？食堂连部不是贴完了嘛，还往哪里贴？弄这么多对联，就不知几个门儿？”连长说：“团部给的，叫红红火火鸿运当头的。”老曾不再说啥了，赶紧打了浆糊拿把刷子给连长说：“连长，快快鸿运东头去吧！”连长喊：“连付、大力、大峰、走跟我贴对联去！”都心里咕哝着连长干俏里，跟着往村里去了。先到村头立的巨大的古寺石贴了一副对联。连付在石头正中刷了两道浆糊，连长取出一副对联看了看，贴了。老巨石立刻放出光彩，对联道：“春潮洪浪喜气洋，巨龙腾飞贺吉祥；横批；焦枝会战。”大家鞠了一躬，村里走去。到十字路口，见谭队长拿着几副对联给抗美援朝的英雄和老红军以及五保户老人贴对联的，金妮端着浆糊依次忙碌。连付要喊，连长悄悄说：“别喊，别喊，人家见了笑咱们的。走，走，路基贴对联，焦枝披盛装。佳节逢佳气，福禄满荣光！”大家哼着：“东风吹，战鼓擂，世界究竟谁怕谁……”歌儿一路往东而去，远远见八连的、七连的三三两两的人们拿着对联和浆糊也往路基去了。因之会战的民工心里只有一个信念：焦枝铁路是伟大的革命路！
　　路基的漫高的坡度，贴着红色的对联，好似那簇簇火焰在燃烧，一片光明。贴完对联，大家乘兴在路基上面跑啊跳啊。当一座坟茔闪进了脑海里，都是心情骤然沉重了，质检员小程英俊潇洒的形象跃然眸子，大家来到墓前，默默致哀！这时，先顺、板子、振德、小苟、兰亭、付亭、梁旺、梁云等十几个人手里拿着火纸给小程送钱花。
　　那年头不许迷信。是板子起的头要给阴间的小程送钱花，兑了几元钱找了金星暗暗去了地下巫婆处，弄得了火纸，阳钞扣扣，就是阴钞，烧阴钞是给小程表心的。连付说：“啥时代了，还敢迷信？一举报就上烹州不问路了。”先顺说：“‘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认个什么死理儿的？”连付说：“批林批孔里说这话就给批得抬不起头来的！”先顺说着“此一时彼一时”就“刺啦”划着一根火柴，“纸船明烛照天烧”了。连付榷个树枝子要扑灭，结果越扑烧得越大。连长说：“别扑了，小程是焦枝铁路的有功之臣，迷信一回没事儿！”风儿一来，阴钞烧尽了，灰飞烟灭。都说着“吉祥”，回到了连队。欲知来的事儿，且往下逗乐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