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馨儿哭嫁

　　环儿本来从小娇惯，要说做家务，为孩子操劳，她却是不行。但现在环儿到底变了，你不变一变行吗？肯定不行。自从环儿有了龙崽两兄妹，环儿就变了。这女人也怪，同样是一个人，做女儿和做妈妈不过是人生的两个阶段，但是这两个阶段的变化也未免太大太大！
　　此时，环儿要基叔给她捶捶背，她觉得她的腰实在有点受不住了。基叔一边给环儿捶背，一边心疼地说：“你就不要太急么，总得要休息一下，累坏了身子，不是好玩的。”
　　环儿半闭着眼睛，显得有些疲倦地说：“不是我急，现在的要做的事情也真的不少，我给你说，凤儿快要坐月子了，孩子生下来，我们得去‘打三朝’，龙标这地方，重视‘打三朝’，女儿坐月子吃的鸡主要来自娘家，当然，亲戚朋友都要给一两只鸡。还有孩子穿的小鞋子，戴的小帽子和穿的新衣服，还有做尿布的裙子，外公外婆都应该准备一部分。还有呢，眼下馨儿就要过礼，有好多事情要办那，龙崽还不懂事，许多事情都不知道，全靠我们做爹娘的呢。眼看着三月就到了，把媳妇收进屋，马上就要抱娃娃，看样子馨儿的肚子里已经有了……”
　　“少想些事不行吗？想得太多，累人哪！”基叔打断了环儿的话。
　　“不能这么说，你想想，我能不想吗？孩子们有事，全靠爹娘拉扯，凤儿馨儿都还是孩子，忽然身边添了宝宝，她们知道什么事？所以今年有我累的，一边是作奶奶，一边是作嘎婆（龙标方言：外婆），这两边同时有事，你能轻松吗？到时候你这嘎嘎（外公）恐怕也不会轻松呢。”
　　基叔一边给环儿捶背，一边微笑着，若有所思。基叔在想些什么呢？他在想，这人呀，只有这人最没有定数。要是命运不出现变故，这环儿此时一定在宫廷里享受着极富极贵的生活。可是我就看到许许多多享受极富极贵的人并不幸福。他们放着极富极贵不会享受，却要无端地陷入尔虞我诈的争斗之中，或者无端地没事找事自寻烦恼。唉，这人呀，就是太难琢磨。像现在的环儿，一天到晚忙过不停的，似乎不觉得累，唉，累倒是有些累，只是心里想着孩子们，心里就觉得甜！这孩子呀……
　　环儿忽然感到基叔有点异样，她知道基叔又在想事情，于是转过头来，看着基叔笑笑：“怎么了？又在发呆了吧？”于是伸手摸摸基叔的鬓角道，“委屈你了，来龙标快二十年了，我们都快老了，看你的头发，白了一半了……”
　　“头发白倒没什么，人总是要老么，李谪仙不是有诗句‘朝如青丝暮成雪’么？不过看着你一天天变老，心里还真的不是滋味。”
　　“老就老吧，反正有你一起老，有伴。不是说，‘少是夫妻老是伴吗？’”
　　二月二十八是馨儿过礼的日子。一大早，基叔环儿五哥七哥都忙着准备礼物，猪腿酒水和一应礼物全都准备妥当，叫上两个帮忙挑担的，只待吃了早饭，由媒人张二娘带队向三妹子家里而来。
　　三妹子家里跟基叔环儿的家里不同，他们家世世代代住在龙标，几代的直系亲眷盘根错节，三妹子这一代的舅爷人家和馨儿这一代的舅爷人家就有两大伙儿人，还有姑婆姑妈姨婆姨妈等等，还有馨儿父亲和爷爷两代人的朋友故交……这些人在过礼这一天都是必须请的。
　　现在馨儿的家里已经来了不少客人，他们都是被请来吃“腿巴肉”的。他们一来，就想先看看这位“郎叭公”，他们中的大部分人还没见过这位“郎叭公”，但是也听人家说起过这位“郎叭公”来历有点不寻常。据别人说，三妹子的这位亲家母年轻特别漂亮，也不知她是哪里人氏。关于这位亲家和亲家母，还有那两位奇特的亲家叔，龙标一带有许许多多的猜测，有的说他们原先在北边经商发了财，后来不知出了什么事，逃到龙标定居下来了。也有的说他们是朝廷大官，被削了职位贬到龙标来了。但有一点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明白，就是三妹子那位亲家母为什么在龙标独居了十年，而且还有两位兄弟陪着她。对龙标人来说，这是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迷。
　　但是当他们第一眼看到这位“郎叭公”的时候，他们的眼神呆了，三妹子的馨儿究竟是那世修来的福，竟然得到这么一位“郎叭公”？就那身材，在龙标一带就从来没见过，也不知他那老爹当年是何等人物。
　　又有人提起，这位“郎叭公”还有一个妹妹，生得天仙一般。龙标人都说三妹子的馨儿漂亮，但是比起她婆家的妹妹，那就远远比不上了。大家这么漫无目的地议论着，于是就想看一看那位馨儿婆家的妹妹，但是今天还是馨儿过礼的日子，馨儿婆家不会来更多的亲戚，馨儿那位婆家妹妹也不会来，于是大家也只是议论议论，说说闲话而已。
　　龙崽收亲的这一天很快就到了，三月二十三是三妹子这一边发女，一切都按部就班进行。第二天清早吃留念饭，在馨儿的闺房里摆了满满两大桌。吃留念饭全是女的，大家都要帮着出嫁的女儿哭嫁。在坐的人，绝大多数对哭嫁都是老里手，此时大家要馨儿哭嫁，但是馨儿毕竟没正经哭过嫁，扭扭捏捏的哭不出来，于是媒人张二娘对着馨儿哭道：
　　“我的女儿啊！你今日就要去别人的家，跟人家父母在一起。你要孝顺人家的父母，要好好地服侍他们，要好好地看顾父母。我的女儿啊！不要像跟你自己父母一起住，责任不能推给别人。我的女儿啊！你别再玩耍。我的女儿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要嫁人，女儿都要嫁出去。我的女儿啊！”
　　有人模仿馨儿哭：“母亲啊！你养我就是为别人养！我的父母啊！我服侍你们还不足，现在嫁给人家去，我的父母啊！什么时候能报答你们的养育之恩！”
　　又有人模仿馨儿的腔调哭道：
　　“忽听金鸡一声叫，好像乱箭穿我心，唢呐吹起‘娘送女’，镏子打起‘大开门’。唢呐一声泪一滴，扯娘罗裙扯爹衣。苦命女儿送上轿，亲生骨肉两离分。”
　　接着又有人替馨儿哭道：
　　“啊！爹啊娘啊！我爹养女真没用啊！我娘养女是为何。女大要做别人的人呀！女大就要嫁出门。我爹养我要是儿啊！也会替爹干农活。可惜养我是女儿呀！不能替娘操家务。我要嫁人没办法呀！无法把家来照顾。家中的事情慢慢做呀！犁田挖地莫要急。冷茶冷水不要喝啊！冷饭冷菜不要吃。头痛脑热你要去看啊！事情太累你要歇歇。啊！爹啊娘啊！自己的母亲我顾不了啊！别人的爹娘要抚养养。自己的兄弟管不着呀！别人的兄弟成一家。自己的姐妹要分散，别人的姐妹成了一家人啊！啊！爹啊娘啊！”
　　馨儿听着听着，不由得笑出声来：“是我出嫁还是你们出嫁？”于是大家一齐笑了。好，馨儿自己急着要走了，不要再哭什么嫁了，赶快把妹妹的“押衣袋子钱”给了吧，于是你一百我一百她一百，一下子就收了好几千元。这是女儿从娘家带到婆家的第一笔财喜。
　　二十四这一天，对基叔和环儿来说又是一个不寻常的日子。这一天，他们要“收新妇”（龙标方言：收媳妇）。按照龙标人的说法，把“新妇”收进屋，就标志着你的儿子是成年人了，所以把“收新妇”又叫着儿子“做大人”或者叫着“圆成儿”。在龙标人的眼里，男人不管你年级有多大，五六十岁七八十岁，只要你还没有堂客，你永远还是“童子”，不能算大人，甚至死了还不能在家族的风水坟地下葬。相反，只要你收了亲有了堂客，即使你的年级还在少年，十三四岁十五六岁，你也是大人了。
　　从今天起，龙崽就是“大人”了。龙崽做了“大人”，那么基叔和环儿做了什么呢？等着，很快他们就要做爷爷奶奶。
　　“收新妇”这一天，环儿忙得不可开交，但是也乐得合不拢嘴。由于太忙，说话往往颠三倒四，跟一个人一句话还没说完，又忙着答应另一个人的话，常常惹得别人好笑，说环儿有点喜疯了，但是不要紧，许多事还有七哥五哥替她打理。
　　首先是馨儿来的嫁妆多，被子来了一十八牀，帐子一顶，高衣柜两个，两屉柜、矮衣柜、方柜共一十二个，箱子六个，还有脚盆、火箱、烘笼、马桶子等等，大大小小一共一十八抬。
　　按龙标规矩，这些嫁妆每一样都是要打发钱的。首先是那顶帐子、马桶子、正被单（铺在新房里面当夜要睡的被单）这三样，它们的打发钱最重。抗帐子的是馨儿的弟弟旺儿，提马桶子是馨儿的一个八岁的表弟，抬“正被单”是馨儿的叔叔和一个表哥。由于这几样活儿打发最重，所以都是安排最亲的人。
　　扛帐子、提马桶子跟抬“正被单”的打发，一般最基本的是八块八。龙标有俗话：“要得发，冒离八。”根据家底，除了“八块八”，还有“八十八”、“八百八”，等等。龙崽给他们的打发是“八百八”，是龙标多年以来打发最高的。其它的十七抬全部按“八十八”打发，所以送嫁妆的“脚子”（抬嫁妆的人）也都满意。
　　嫁妆摆满了博雅楼前面的庭院里，但是眼下最要紧的是把“新妇娘”安顿好。虽然从馨儿家里到龙崽家里只不过“从东家走到西家”，但是这坐花轿的规矩却不能免。当馨儿的花轿来到博雅楼前面，龙崽亲自把馨儿从花轿里抱出来，在一帮女人的簇拥下戴着伞穿着“露水衣服”来到了新房。
　　接下来要做的事就是逐渐把嫁妆安顿好，这些事帮忙的人多，凤儿现在做过大人了，对这方面已经有了不少经验，比起妈妈还要里手，于是替妈妈指手画脚地进行安排。
　　下面的重要事情是要把送嫁妆来的“脚子”招待好，在客厅摆“茶”，这个“茶”不是“茶叶”，而是指喜糖。这时吃喜糖叫着吃“辛苦茶”，不需要掏腰包，所以你大不必因囊中羞涩而害怕。也不需要讲什么四言八句，你只管大胆的吃，来它一个风卷残云也无妨。
　　一切按部就班，帮忙的人多，各类事儿都有专人负责。炒菜靠厨师，洗菜切肉剪辣椒烧火担水端盘出席，还有摆桌子摆凳子洗碗筷摆酒，还有收礼金登记礼金给客人散瓜子花生水果糖，还要安排几个十五六岁的姑娘给客人筛茶水……总之，一应大小事务都有专人负责，工作的分工、督促指挥全靠“编客师”。
　　打个叉，这“编客师”相当于朝廷里专门管理接待外宾的“司仪”，还不是一般人能胜任，必须在当地有威信，并且能说会道，对工作安排得当，指挥果断。还要懂得招待客人的各种礼数，不会得罪远方来的客人，等等等等。
　　今天基叔家里请的“编客师”是明月楼一带的有名编客师。有了这编客师，主人家就又不着管接待客人的具体事务，只需要给客人们打打招呼，表示表示对客人的欢迎。所以事情倒轻松了。
　　现在开始开席了，席面开在博雅楼前面的庭院里。舅爷人家应该在堂屋里，龙崽在龙标没有舅爷人家，就把在龙标的的一些故交当着舅爷人家放到了堂屋里。像博老先生一家，孙先生，马车老板，还有吴妈张二娘等。当然，现在在龙标已经有了几家亲戚，像博老先生以及他那边的直系亲眷，三妹子家里这一边的直系亲眷，他们也都成了基叔环儿家里的亲戚。
　　整个博雅楼处于一片沸腾之中。划拳声，猜拳猜中的吆喝声，大声嬉闹声，各种话语的嘈杂声，时而传来一阵阵鞭炮声，碰杯声，“把壶官”催酒的声音，忽而还传来山歌声，霸王鞭的歌唱声……
　　这民间百姓喝喜酒的场合就是这样，什么声音都有，什么声音都尽量放大音量，这就是老百姓的喜，这就是老百姓的乐！
　　热热闹闹的一天终于安静下来了。龙崽馨儿在闹洞房的人们散去以后，马上关了房门，上了门闩。对于龙崽馨儿来说，早已没有了新婚第一夜的神秘，他们最急于要做的是：马上行动，今晚要来一个大战通宵，目标——一十二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