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三十三章

　　第三十二章
　　
　　霞霞有了工作，在职工食堂上班，一天很少回家。她母亲跟一些无业男人鬼混，一天到晚也不在家。小虎断断续续勉强初中毕业，没有考上高中，在家闲呆着，像个孤儿似的，无依无靠，饭也不能按时吃。看着和他一同长大的孩子有的上了高中，有的上了中专，有的补习打算明年再考，出出进进有父母伴随。按说自己有两个父亲三个母亲，实际却连一个都没有。他越想越伤心，真想自暴自弃。
　　有一天，他无聊透顶，在书柜、写字台抽屉乱翻，不知怎么翻到一封信，他一看地址，是甘肃省白银市安庆路朝阳小区56号。再看内容和署名，知道是他大舅宝生给她母亲月娥写的信，信中劝他母亲不要和他父亲离婚，言辞恳切。读完信，他感动地哭了，心里说：“我大舅是好人，我要去找他。”他带着身上仅有的三块六毛钱和一身换洗的夏衣就上路了。
　　他乘班车到咸阳火车站时，身上只剩两块多钱了。坐火车只能到杨陵，离白银还远哩。不管怎样，上车再说。好在从咸阳到杨陵一直没有检票。列车在杨陵靠站了，他问自己，下不下？回答是不下。列车在站停了两分钟，又开起了。这时，他开始担心检票，而把饥饿和对未来的忧虑暂时忘记了，他对自己说，只要能平安到达白银就有希望。
　　列车从宝鸡开起时，乘务员开始检票了。他无处躲藏，只好退，退，退到车厢的衔接处，那边车厢也在检票，他被夹在两个正在检票的乘务员中间了，如果现在有一个洞，他会立刻钻进去。他想爬在座椅底下，但那等于自我暴露；他想不顾一切地冲过去，理智告诉他那也不行。他只有把自己无条件地交出去，交给检票的乘务员，看她怎么处理。
　　“喂，检票啦，请各位旅客把车票拿出来。”一个非常年轻而又漂亮的女乘务员用尖细的嗓音喊着，快要到自己跟前了。她走到每位旅客跟前时旅客都把票递给她，她看后把票还给旅客。小虎真希望有个旅客被查出是逃票的，看乘务员怎么处理，这样他就有同伴了。可是没有，所有的旅客所持的都是有效凭证，连乘务员好像觉得检票是多此一举了。
　　终于到他跟前了。乘务员伸手要他的票，他鼓足勇气把票从裤兜里掏出来，交给乘务员。乘务员一看，假笑了一下，说：“你坐过头了，应该在杨凌下车，为什么没下？”
　　“我……我……我要到白银去，我第一次坐火车……”
　　“去白银是在兰州下车，还远呢，快去补票！”
　　这时整个车厢的票全捡了，只有小虎一个需要补票，乘务员说：“走，跟我来。”
　　小虎站着没动。
　　乘务员走了几步，发现后边没人跟，又转过身来，看见小虎站着没动，喝问道：“你怎么啦？”
　　“姐姐！”
　　这一声“姐姐”使这个乘务员的心一下子软了，她问：“你怎么了？”这声音变得柔和，仿佛不是问“你为什么逃票”而是问，“你哪儿不舒服”。
　　“姐姐，我钱不够，我是个孤儿，要去白银找我舅舅。我找见了舅舅，他给了我钱，我回来的时候，把这次的钱全补上。行吗？姐姐。我求求你！”
　　乘务员用眼睛扫了扫周围的旅客，多少人的眼睛都在注视着她，那目光在说：“放过这个可怜的孩子。”
　　乘务员的眼睛有点湿了，她小声说：“你跟我来。”
　　小虎乖乖地跟着个儿和他一样高的女乘务员，到了乘务员值班室。
　　“你说的话全是真的吗？”女乘务员问。
　　“我不骗你，姐姐。”
　　“那好，你去吧。”
　　小虎没走，他天真地说：“我帮你拖地。我在家常干这活儿。”他在车上看见她拖地，觉得她一举一动样子挺美，就想帮她。现在他说出了他的心里话。
　　乘务员说：“不用，你去吧。”
　　他只好感激地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
　　一路又捡了几次票，每次乘务员都放过了他。而他每次看见这个乘务员从他面前走过，他都觉得非常歉疚，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小虎在兰州下了车，出站时又遇到了麻烦，出站口又有值班员查票，这可怎么办呢？好在出站的旅客很多，出站口非常拥挤，检票员并不认真看票，只要看你手上有票就放过了。他就这样出了检票口，来到车站广场。
　　车站广场有开往各处的班车。小虎去询问，果然有一辆是开往白银市的，票价是四元五角，他身上却连五角钱都没有。急中生智，他从提包里拿出自己的夏衣，是新的。他举在手上，大声喊叫：“新衣服，谁要？”一连喊了几遍，没有人搭腔，有的对着他笑，认为他干的是一件荒唐事。只有一个老人对旁边的人说：“这孩子急需要钱。”
　　去白银的车快要开了，他急得在车前车后转来转去，不停地喊叫“卖衣服！卖衣服”，可是没人搭腔。他又改口大声说：“我要去白银，没钱坐车，这件衣服只卖四元五角钱。谁要？谁要？”
　　过来一个中年男人，四十来岁，胖墩墩的个头，背着旅行包，对小虎说：“小伙，别喊啦，我给你买票。”他到售票窗口，买了一张去白银的车票，给了小虎。小虎接住车票，感动地流泪，说：“叔叔，谢谢您，您真好。”叔叔说：“我也去白银。”
　　他们一同上了车，叔叔告诉小虎，他在四川养蜂，回家去看看。问小虎去白银干什么。小虎说：“去找我舅舅。”又告诉了他的身世。叔叔说：“我和你有同样的经历。”小虎把舅舅的地址拿出让他看，他说：“这地方我知道。我领你去。”小虎连连感谢，说：“叔叔，我怎么感谢您呢？我们什么时候再能见面呢？”
　　
　　第三十三章
　　
　　小虎在那位好心的叔叔带领下到了大舅家门口，可是门锁着，全家人都不在。叔叔说：“你等着吧，我还要赶路呢。”小虎说：“叔叔，我欠您的钱怎么还呢？”叔叔爽快地一笑，说：“就算我给你了。”说完，转身大步朝西走去，消失在人群中。
　　顺便交代一下，刘宝生想调兰州大学任课，可是，因各种原因未能如愿，他便调入白银市电视大学任教。
　　小虎在门口饿着肚子等了大半天，却不见有人来开门。直到天快黑的时候来了一个小姑娘，走到门口，要开门的时候，警惕地看着小虎。小虎等她开门，可她就是不开。相持了五六分钟，小姑娘不客气地说：“你走开！”
　　小虎可怜吧唧地叫了声“小妹妹”。
　　“谁是你小妹妹？走开！”小姑娘瞪着憎恶的眼睛。
　　“这是刘宝生舅舅家吗？”小虎仍然很客气地试探着问。
　　这时，小姑娘动起脑筋来了：“我爸爸是他舅舅？我们家有这样的亲戚吗？看他脏兮兮的样子，不是乞丐，就是小偷……他，他到底是谁？他怎么知道我爸爸的名字？”
　　就在这时，刘宝生到了门口，问：“妮妮，咋不开门？”
　　妮妮鄙夷地抽了小虎一眼，才放心地开了锁。
　　妮妮开门时，宝生才注意到小虎，正要问他：“你站在这儿干什么？”不料小虎先开口叫了声“大舅”。
　　宝生定睛一看，啊！是小虎，吃惊地问：“小虎，你怎么来的？到这儿干什么来了？”
　　小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哇”地一声哭了。正要进门的妮妮惊奇地转过头来，盯着父亲问：“爸，你认识他？”
　　“认识。他是你姑妈的孩子。”
　　一听见这话，小虎哭得更伤心了，伤心中含着一种难言的感激，仿佛一个掉入水中的人突然看见一只向他伸出的援救的手。
　　宝生拖着小虎进了家门。他拿出洞洞穿过的夏衣，让小虎去洗澡间冲个澡，然后把衣服换上。
　　小虎洗了澡，他拿出自己随身带的衣服换上，把旧衣服塞进布袋里，没有穿他大舅给的衣服。
　　当洞洞和新兰到家时，小虎已经洗过澡坐在客厅里了。
　　洞洞一看见小虎，心里很不舒服，问他爸：“这是谁？”
　　宝生说：“他是你表哥，名叫小虎，刚来。”
　　一听说小虎，新兰的脸色马上变了，问丈夫：“你怎么把他往家里收留？你这人连个倒顺都分不清，他还是你的外甥吗？快让他走！”
　　“天黑了，让他往哪儿去？”
　　“看他往哪儿去。这不是他的家！”
　　洞洞和妮妮也立眉竖眼地盯着小虎，像对待小偷似的。
　　宝生感到为难了。全家人都反对他，这不是他一个人的家啊！他思前想后，用商量的口气说：“难道让他住一个晚上都不行吗？”
　　“要住你就和他住，我们走。”新兰双手牵着妮妮和洞洞就要往外走。
　　这时，小虎再也坐不住了，他站起来，说：“我走。”说完，毅然离去。
　　宝生从后边追上来，喊着：“小虎——站住！你往哪儿走？”
　　走了十多米，小虎站住了，转过身来，看着大舅。
　　宝生到了小虎跟前，一把拉住小虎的手：“走，跟大舅回去。”
　　“不，我不回去。我不让您为我作难。”小虎身子向后拽着，“您回去，我在外边过夜。夏天，外边不冷。”
　　宝生站住想了想，说：“要不，我领你去住旅馆。”
　　“住旅馆要花钱，我不去。”小虎用乞求的眼神望着大舅，“你回去，大舅！”他几乎要哭。
　　“就是夏天，这里半夜也冷，还是住旅馆吧。花不了几个钱。”宝生诚恳地说。
　　小虎觉出大舅是一片真心，便说：“要是贵，我就不住。”
　　“行。”宝生爽快地说，“我和你都没吃晚饭，咱先吃饭。”
　　宝生把小虎领进一家小饭馆，一人吃了一碗炸酱面。宝生问他：“饱了没有？”他说：“饱了。”其实没饱。
　　宝生把小虎领进一家私人旅店，住一晚五元钱，宝生说：“不贵吧。”小虎点了点头。
　　宝生把小虎领进房间，说：“你好好休息，明天早晨我来接你。”
　　小虎感动地半夜都没睡着。
　　第二天早晨，宝生来到旅店，小虎刚起床。宝生直截了当地说：“本来，我想留你住几天，可是条件不容许。我想了想，你还是去找你妈……”
　　“我也是这么想，大舅。我妈的地址您有吗？”
　　“有。我带着。”宝生从衣袋里拿出一片纸，上面是月娥在陆云的住址。宝生说，“你带上。”又拿出三十元钱，“这钱你带上在路上花。装好。”
　　小虎没有拒绝，也没话可说。他接住钱，只是默默地流泪。
　　宝生把小虎带到班车站，买了一张去兰州的车票，送小虎坐上车，就去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