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二十六章
作品名称:风萧萧 作者:渭水 发布时间:2021-08-17 15:28:22 字数:4552
第二十五章
第二天,朱效庆就乘车到了陆云市,找见了新光轴承厂,也找见了杨副厂长,把高胜利厂长开的便条给了他。杨副厂长一看,便信任他,领他到库房,看了满库房积压的产品,说:“这些产品如果不很快处理,全厂就要倒闭,你有能力推销吗?”
“我有能力。”效庆充满自信地回答。
“如果你真能销售掉,厂里一定会给你相应的报酬。”
“先不要说报酬,有了结果再说。”
其实,即使没有朱效庆,靠他们场内的职工,也能把这些产品处理掉。问题是,当时改革开放时间不长,大多数人的思想还处于保守状态,特别是国营企业,还是计划经济的那种固定思维,坐在家里等顾客上门。怕失面子,怕吃苦,像围着槽的牲口,都等着吃槽里的料,不敢自己到草场去,他们的精神和思想被一根无形的缰绳拴着。而朱效庆当时被逼上了绝境,不铤而走险不行了。他抱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踏上了这条铺满荆棘的道路。
效庆抱着一箱汽车轴承走进一家五金商店,强装笑脸问柜台后边坐着看时髦杂志的营业员:“伙计,最近生意咋相?”说着,把纸箱放在柜台下边。
年轻的营业员放下手中的杂志,转过头来,原以为是相识的人问他,但一看是陌生人,面容立刻变得僵硬,冷冷地说:“还可以。”想了想,又问,“你要啥?”
“我不要啥。我是推销产品的。这是一箱汽车轴承,放在你这儿零售。”效庆说着从兜里掏出香烟,恭敬地递上去。
“我不吸烟。”营业员不愿接。
“接住接住。”
营业员勉强接住,他立刻打着火,替营业员点着烟,接着说:“我们新光轴承厂是国营厂家,产品质量绝对可靠,价格也优惠。”
“轴承产品太多,卖不出去。我店里还压着不少。”
“是的。可这是暂时的,现在全国大抓交通建设,在不远的将来,汽车越来越多,配件会供不应求。”
“你说的有道理,可是现在卖不出去。”
“放下你慢慢销售。卖完我再来结账,不要你付现钱,你只打个欠条就行。”
营业员一想,这一箱产品不占多大地方,放下,啥时卖完啥时给他钱,有何不可?于是说:“你既然拿来了,我不好意思不接,那就放下吧。我给你开个欠条,半年后你来看。”
他又找到另一个五金门市部。这是一个国营门市部,门面比刚才那个要大得多,四个营业员,各把一个柜台,一个个显得趾高气扬,有拒人门外的架势。他想:“给他多放几箱。”
他把车停在门口,抱着货箱踏进门去。
“喂,你这是干什么?”中间柜台的一个男营业员大声喊。
他把货箱放在适当的位置,站直身子伸了伸腰,笑嘻嘻地说:“这是一箱轴承,正规厂家的产品,给你们送货上门。”说着拿出厂家证明,递给营业员。谁知那家伙不要说接,连看都不看,给了效庆一个伤脸。
“你可以检验一下,这可是正宗产品,绝不是假货。”
“不管什么货我们都不接。我们走的是正规渠道。”那家伙带着傲慢的神气说。
“难道我这不是正规渠道?我带着介绍信。”
“你那个介绍信谁认可?”
“我说同志……”
“我没有时间和你饶舌。拿出去!”
效庆站着没动,他在考虑别的办法。
“拿出去!听见没有?”
效庆只得把货箱又放在雇来的人力车上,去找另外的客户。
劳累了一天,卖出去二十七箱,可连一分钱都没有收回,全是赊账。但他想,不要紧,只要接收,就有回报。
天黑了,他在哪儿过夜呢?国营饭店他住不起,只得住私人旅店。这是宝鸡市,他在城郊一个偏僻的地方找到一个私人旅店,招牌是“妹妹旅馆”。他进去,一问价,单人房间每晚二十元。他想价钱还可以,就住下了。累了一天,在外边随便吃了一点,就熄灯睡了。
半夜,他醒来,想小解,一睁眼,身边睡着一个人,他吓了一跳。开灯一看,是一个年轻女人,短发,脸白白净净,眼睛眯着。他推了一把:“哎,你睡错了!”
那女人睁开眼,笑眯眯地说:“没错,我陪你。”
他有些心慌,可一看,房门关着,周围静悄悄的,心想,一个白白净净的漂亮女人睡在我身边,主动陪我,这……他有些动情了,便伸手摸她,她笑意相迎。正在这节骨眼上,忽然外边砸门:“喂,开门!开门!!”他吓得缩回手脚,推了女人一把,可她转喜为怒,坐起来,披着衣服开了门,立刻进来两个保安:“我们是查房的,拿出证件来!”
效庆乖乖的把证件让看了,保安又问:“你俩是什么关系?”
他俩都回答不上。
“送派出所!”一个保安说。
“快穿衣服!”另一个喊。
效庆只得再三求情,说:“请放过我这一回,我实在搞不清。”
“搞不清就乱搞?”说话的保安诡秘地撇撇嘴,斜着眼笑了笑。
“要不,拿五百元罚款,各掏二百五。”另一个接上说。
女的说:“我身无分文。”
“那就由男方全部承担。”说着便开始搜身。将效庆所带的三百元全部搜走了,女的趁机溜了出去。
效庆躺在床上,气得砸腿,一时弄不清来龙去脉,不知道这些人搞的什么把戏。
就这样,他经历千辛万苦,将库存产品运到陕西关中各市、县,采取卖完结账的办法(当然,也有少数几家付了现款),先将产品推出去,必要时,让对方经手人吃一点回扣,然后再逐步结账收款。一次收不齐,可分几次收。这中间要磨牙说话,要反应灵活,要善于应对,要吃苦耐劳,要忍饥受冻,要不怕碰钉子。
除了他个人的这些特点,也遇上了天时地利。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家大抓通讯、交通等基础建设,机械车辆迅速增加,高速公路到处修建。在短短数年内,轴承从滞销到供不应求。当然,这中间也有些假冒伪劣产品,但它们总经不住时间检验,而真正的高质量产品一定走红。
就这样,朱效庆不到半年时间就将厂里的库存积压产品全部推销出去了,资金也逐步收回,生产能正常运转,工人工资能逐月按一定比例发放,一年后能全额发放。一个濒临破产的国营企业被朱效庆救活了。厂长没有食言,他按预先承诺,让朱效庆按百分之一的比例提成,并另外长了一级工资。此外,给他奖励了一套85平米的单元住宅,位置在当时陆云市最繁华的南桥头安乐小区。
这里顺便提一下:龙泉造纸厂在建成后第三年就破产了。原因是:一、该厂当初修建时没有考虑到原料来源。造纸原料主要靠麦草,而改革开放以后,平川地带由原来的小麦产区转换为蔬菜产区,山区的麦草因交通不便运不到厂里来;二、该厂建在渭河边,对渭河两岸的农作物污染非常严重;三、生产连年亏损。破产后,全厂职工下岗。一个南方老板试着承包了半年,也无利可得,弃之而去。
第二十六章
效庆走后,月娥在白银仍以捡破烂度日,虽然住在哥家,但生活基本是独立的,她靠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并没有依赖哥嫂。效庆因为工作繁忙,很少和她联系,可她心里总是惦记着效庆,经常写信问候他。当时电话还没有普及,一般通讯还是以书信、电报为主。
有一天,她捡破烂回来,在门口听见里面有谈话的声音,她本能地感觉到有意外的消息。推门进去,原来是效庆回来了,正在和哥哥交谈,看他面容很风光,穿着一身很得体的西装,和过去在煤矿第一次见到他时一样。哥哥宝生也精神焕发。两人的精神面貌感染了她,她变得兴奋起来,开口问:“你怎么回来了?”问话时,她眼睛里充满着焦虑和期待。
效庆很自然地露出笑容,回答说:“我来接你回去。”
“回去?回哪里去?”那意思是说,“我们还有家吗”。
宝生接上说:“你们成了暴发户了。现在什么都有了。”
“哥,你可别取笑我们。”月娥半信半疑地说。
效庆怕她不信,补充道:“眼见为实,你去一看就知道了。”
这是中午放学时候,正好新兰也回家了。宝生要做饭,效庆说:“不做了,咱都到外边去吃,我请。”
在街对面的“蓬莱饭庄”,效庆丰盛地点了一桌菜,餐桌上水陆纷陈,应有尽有,口味再挑剔的人,见到这些海虾鱿鱼、鸡翅,也会咂舌惊叹。加上两个孩子,一共六个人,围着一张圆桌,融融乐乐,边吃边谈。月娥说:“老朱,你可不能忘本。咱这次翻身,全靠我哥给你搭桥。”
“那当然。要不是哥,咱哪有今天!咱要好好报答哥嫂的恩情。”效庆满口奉承之词。
“报答不报答是小事,只要不忘就行了。”新兰接上说。
宝生很谦虚,他说:“归根结底还是效庆有本事,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
效庆浅笑道:“哥说话太有涵养了,到底是高级知识分子。”
新兰道:“话说到这里了,容我插一句,不瞒你们,宝生最近正联系往兰大哲学系调哩!十有九没问题。”
月娥赞叹道:“我哥将来就是大学教授了。”
宝生说:“你不要听她胡吹。”说得月娥半信半疑,她仔细观察哥哥和嫂嫂两人的不同表情,判断嫂嫂的话是否真实可信。
两个孩子不管大人谈话,只拣他们爱吃的往自己面前的碟子里夹。新兰说:“妮妮,虾不能太多吃。”听母亲这么一说,妮妮急忙把自己碟子里的两尾虾放在哥哥的碟子里,把哥哥碗里的一片百合夹在自己嘴里,惹得大家笑起来,餐桌上更充满了温馨热闹的气氛。
吃过饭,效庆说:“咱到街上转一转。”效庆想去商场给月娥买一身像样的夏季服装。已经到夏天了,月娥还穿着春天的衣服,而且经常和垃圾打交道,风吹雨淋,颜色都不鲜了。
“孩子要上学,你两个转去吧。”宝生说完,拖着两个孩子上学去了。新兰也欣然告辞,去公司上班了。剩下效庆和月娥两个,他俩感到一阵轻松,效庆问月娥:“上哪儿逛去呢?”
月娥说:“不转了,回去歇歇。”她确实也有些累了,再之,好长时间没在一块了,想在房子里亲热亲热,但她不理解效庆的心意。
效庆说:“看你这一身衣服。这能上路吗?”
月娥说:“还有一身干净点的,一换就行了。”
效庆推了月娥一把,说:“不要有顾虑,我身上带着钱,好好给你买一身夏装。打扮你,是给我挣体面,懂吗?”月娥只得依从。
他俩乘市内公交车来到西街,走进凤祥首饰店,给月娥买了一枚金戒子,花掉3500元。月娥有些心疼了,说:“这么贵。”可她还是很随心。能戴金戒子是她早有的夙愿,没想到在今天成了实现。
他们又到丰庆商场,直接上三楼,这层全是服装,各种布料各种颜色各种款式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效庆说:“自由权给你,由你选,喜欢哪件买那件。”
月娥选了一件浅蓝色的丝绸短袖衫,效庆说:“这太淡了。”
月娥说:“我就爱这。”
标价是169元。效庆搞到120元,把钱付了。
效庆建议买一件短裙,月娥不同意,说:“都到什么年龄了,还穿短裙!不如买一条好一点的裤子。”她看上一条橄榄色中长夏裤,纤维布料。原价188元,打七折,她买了。
效庆劝她再买一件毛料外套,她说:“算了。这里物价贵,到陆云再看。”
吃晚饭的时候,月娥和效庆都在考虑晚上的住宿,还在那间放杂物的房子里过夜吗?
不料新兰发话了:“我给你们在朝阳宾馆登记了一间房子,吃过饭把你们领过去。”
月娥和效庆对视着挤眼暗笑了一下,月娥说:“我们还是住我住的那间房子吧。”效庆也说:“不用嫂子破费了。我上次来不就是睡那间房子嘛!现在是夏天,不冷。”
新兰不好意思地说:“上次是上次,这回是这回。”
第二天早上,他们就乘车返回了。从白银乘大巴到兰州,然后坐火车,下午五点到达陆云。
“啊呀,这不是做梦吧!”一进房门,首先看见一间宽畅的客厅,两个带套的单人沙发,中间是双人皮沙发,面前摆着大理石茶几,对面电视柜上放着一台二十英寸彩色电视,电视上方墙上嵌着一面大镜框,反射着室内的摆设。沙发背面墙上也是一面镜框,装裱着名人字画,屋顶悬挂着花形吊灯。客厅右边是厨房,对面是两间卧室,里边都是双人席梦思床、写字台和衣柜,房子里一切都是新的。打开窗户,清新的空气迎面而来,城市风景俱收眼底,谁能享受这么豪华的住宅?当时绝大部分职工住的是筒子楼,房内只有卧室,厨房设在过道里,做饭时全楼都能听见炒菜的声音。每层楼几家住户合用一个卫生间,卫生状况可想而知。
这真是“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月娥心里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