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暗香浮动
作品名称:风之候鸟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1-08-14 16:17:52 字数:5372
春节期间,安懿忙得连轴转,好在各种演出时间错开了,没有起冲突。一次跟红叶社团在市内一家大型商贸城演出,为防止被认出,安懿梳了个老人发型,还有意在头发上抹了一层白霜,点了一脸的老人斑,连手背也不放过,这个举动把宛贝儿逗得开怀大笑,连社团的老人都惹笑了。安懿也叫宛贝儿化老人妆,大过年的,是全家出门逛街的休闲时间,一定会遇到熟人。
演出过程中,安懿看到人群前面站着笪海明,吓得心慌慌,幸亏事前化了老人妆,否则被认出就坏事了。演出结束,安懿宛贝儿从钟姨手里接过两张红牛。
“明晚六点有空吗?”钟姨问。
“有啊。”安懿说。
“我有一亲戚结婚,想搞个新颖的婚礼。新娘喜欢听琵琶弹奏的曲子,在进餐前弹奏,四百块,怎么样?”
安懿和宛贝儿相视了一眼,宛贝儿没意见,安懿答应了钟姨。两人背着乐器挤公车,上了车,车上一围着围巾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子见是俩老态龙钟的老人上车,连忙让座。安懿不好意思推让着。
女子仔细端详安懿,突然叫了一声:“哎呀妈呀!你是安懿吗?”
安懿把望着窗外的目光收回来,女子把围巾拉到下巴,安懿也叫了起来:“向昳晨!”
两人开心地拥抱着,向昳晨把安懿从头到脚看了一遍,说道:“你不是死了吗?”
安懿装作不高兴地说:“大过年的,你别一见面就说我死了,好不好?我好得很,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儿!”
向昳晨大笑:“我听同学在群里说的,都说安懿在山里被洪水冲走了,警方沿江河边找了整整两个星期,尸骨全无,说你一定被鱼吃了。”
“我被山里人救了,活得比谁都好。”安懿说。
向昳晨笑着询问安懿的老人妆是怎么回事?安懿贴着向昳晨耳朵低语,后者吃吃地笑个不停。
“为着一两百块钱,看把你们给累得够呛。”向昳晨说。
安懿不以为然地说:“反正在家闲着也是闲着,出来走一圈就挣到化妆品的钱,一个小时挣到一两百块,多好。”她看着向昳晨,问道,“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向昳晨笑了笑,低声说:“跟一个乐队在夜总会跑场。”
“收入高吗?”
“不错,一晚上五六百不成问题。”
“天天晚上跑吗?”
“天天晚上都跑。”
“你也累得够呛。”安懿说。
向昳晨大笑,和安懿聊天开心极了。到站了,两人留下联系方式,安懿和宛贝儿下了车。
“刚才演出时,你看到台下的笪海明了吗?”安懿问。
“看到了,吓得我手一哆嗦,连弹错几个音。”宛贝儿说。
“虽说团里没有明令禁止职员外出挣外块,但一旦被发现,肯定不好,有被开除的危险,以后跟社团外出最好化老人妆。”安懿说。
“就这么办。”宛贝儿说,她想到了什么,小心地问安懿,“听说你和方子娆卞尚婕是同班同学?”
“是啊。”
“怎么没见你们在一起说过话?”宛贝儿讶然地问。
“我们已经形同陌路。”
“怎么回事?”宛贝儿不解地问。
安懿把进山旅游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听得宛贝儿愤愤不平。
“没有同甘共苦的合作精神也就算了,还落井下石,太可恨。”
“算了,都过去了。我现在要好好地活着。”安懿微笑说。
两人信步走着,一路上引来不少回头率,人们讶异的目光都在说,这俩老太婆脚步走得怎么那么像年轻人?安懿宛贝儿相视着,眼里闪烁着青春的光彩。
春节过后,安燊与宛贝儿把关系正式确定下来,安燊已属大龄青年,和宛贝儿一确定关系,两人马上领证。安懿没说二话把房腾出来让给哥哥,自己在亲戚的介绍下,在乐团附近的银行宿舍租间套间住,把父母亲给心疼得直揪痛。
安燊为了让妹妹住得舒服安全,把套间重新装修了一番,买了家具家电,甚至换了防盗铁门。妈妈隔三差五地送吃的,并帮女儿搞屋里的清洁。安懿一个人在外住,从小没做过饭,一个人住了,惰性更强了,都是快餐面打发三餐,成为嫂子的宛贝儿,每天早上都带着用保温盅装的早餐送来给安懿。
看着安懿大口地吃着包子喝着豆浆,宛贝儿说:“你看你,一不在家吃,整个人都瘦了。”
“啊?有吗?我怎么不觉得?我过得很好,一回到出租屋,打开冰箱,里面全是妈做的饺子馄饨,我煮熟了坐在沙发上边吃边看手机,没人吵我,不知有多爽。”
宛贝儿笑了,小姑子善解人意,很贴心的一个人儿。
三八节,市妇联和文化馆搞一次古典乐器比赛,不分年龄,有独奏有组合也有大型团体。安懿报了三个项目,组合是与宛贝儿合奏。比赛那天,全市将近有五百多人参赛,十几岁的女孩子占了三分之二。安懿到工作台签到,一抬头,看到工作人员居然是钟姨。两人打起了招呼。
“小安,晚上有空吗?”钟姨问。
“哪个晚上?二四六没有空。”安懿说。
“谈恋爱了?”
“没,没空谈。”安懿脸孔不觉红起来。
“能不能请假?就请两天。”钟姨说。
“有什么事吗?”安懿问。
“钱姨不是有肠癌吗?做了好多次化疗,病好得差不多了,可最近她家手头紧,化疗都停了。咱们这个社团当初还是她创办起来的,赞助商也多是她拉到的。现在她病了,咱们这些老姐妹想为她出份力,搞一次捐款。大家商量了,在时代广场办个小小的演奏会,筹到的钱全部给钱姐治病。”钟姨说。
安懿听了,说:“那我请两天的假。”
钟姨笑了,说:“三八节的晚上,在时代广场,六点开始。”
“没问题。我准时到。”安懿说。
时代广场位于市中心,人流量很大,每到夜幕降临,广场四周是许多散步的人群。这天,时逢三八,广场的人流量比平时都多。安懿和社团的阿姨拉起了带灯光的字幕,上面写着捐助的内容,摆好音响设备,安懿坐在音响前弹起了琵琶。
一个晚上,安懿没有休息,一首接着一首地弹,弹《黄昏》《鸿雁》《春江花月夜》……弹得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曲子,有悲伤也有哀愁,勾起人们的共鸣。伫足的人是越来越多,捐款的也跟着多起来。
夜幕低垂,围观的人群是密密麻麻,形成了一圈,许多人走到捐款箱前你一十我一百地捐款,每有人捐款,钟姨在一旁鞠躬致谢。
“会不会拉二胡?”人群中有个中年男子问安懿。
安懿弹完《高山流水》,停下动作,看着那个问话的中年男子。
“会拉,但不是很熟。”安懿说。
“你用二胡,拉阿炳的几首名曲,我捐一万。”中年男子气场很大,口气相当威严,把在场的人都惊呆了。
社团里的大姐们用恳请的眼神看着安懿。
“我拉得不是很好。”安懿有点心怯,平时练琵琶累了,她会用其他乐器放松手指。
“没事,只要你拉得出阿炳的曲子,我就说话算数。”男子说。
安懿接过钟姨递过来的一把二胡,她试了下音弦,拉起了阿炳的音乐。悲伤的如泣如诉的曲子回响在广场四周,让人听了肝肠寸断,情不能已。没有得到男子叫“停”,安懿一首接着一首地拉,直拉到十点。
男子走到安懿身旁,问:“谁是这次活动的发起人?”
钟姨站了出来。
“你明天到我办公室找我。”男子写了张字条交给钟姨,然后和安懿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个淡淡的笑容,走出了人群。
钟姨看了眼字条上的签名,惊叫了起来:“小安,是鑫鸿公司的安老板,他的公司是上市公司,可有钱了。”
安懿微笑着,钱姨的治疗费有着落了。社团里的大姐们激动地上前与安懿拥抱着,感谢安懿出了一份最大的力。
第二天,安懿继续在广场募捐,当晚筹到了三千多元,成绩不错。
三八节这两天,安懿参赛的曲目独奏和组合进入月底的决赛。她背着乐器走出后台,钟姨叫住她。
“拿到钱了,不是一万,是两万。”钟姨笑眯眯地说。
“两万?不是说一万的吗?”安懿诧异地问。
“那位老板问了你的名字,一听说你姓安,可高兴了,他也姓安,大笔一挥,签字两万,让我到财务室领钱。”钟姨停了停,又轻声说,“你知道钱姨的儿子是谁吗?”
“谁呀?”安懿真不知道。
“笪海明呀。”
“啊,是吗?”安懿吓了一跳,这世界也太小了。
“笪海明前天推着他母亲到广场散步,看到了你从六点干到十点,中间都没休息,可感动了。可笪海明什么也没说。”
安懿说:“这下惨了。”
“怎么了?”钟姨不解地问。
“团里有不成文的规定,团里的职员不能外出搞活动的。被看到了可能要受处罚的。”
“是吗?”钟姨说,“没事,他要是在团里批评你,我就告到钱姨那里。”
安懿笑了:“有钟姨支持,我就不怕了。”
钟姨笑说:“这么好的姑娘,钟姨是支持你的。”
安懿为了补回三八节请的假,连续在咖啡店工作,一个星期下来,睡眠不够都长了黑眼圈。早上起床发现睡过了头,急急忙忙漱洗了一下,五指当梳,随便把头发束成一把,穿上衣服,扣子也没扣,带上门慌慌张张地跑下楼,以冲刺的速度挤上公车。
车一到站,她没等车停稳便跳下车,又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楼直冲入彩排厅,厅里正开着会,冒冒失失的安懿乍一出现在门口,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她身上。
安懿慌神了,向一脸严肃的笪海明说了声:“报告。”
笪海明说道:“迟到一次扣工资的百分之二十,你不知道吗?”
“知道,我睡过头了。”
“迟到没有理由。”笪海明锋利的眼神让安懿不安地垂下了头。
“回到座位上。”笪海明说。
安懿低垂着头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抬头时看到宛贝儿一双担忧的眼睛。
笪海明在会上照例做着一番思想政治工作会议,台下的人昏昏欲睡。笪海明咳嗽了一声,提高音量,说要做一次团里的演奏位置大调整,底下的人顿时没了睡意,坐直身体,紧张地聆听。
笪海明在会上朗声做着调整,弹拨琵琶队一席的位置换人了,是安懿坐一席,熊小小二席,方子娆退到了三席,卞尚婕第四,宛贝儿坐月琴一席,古筝、二胡、管弦等都做了大幅度调整,人群发出哗然声,方子娆不服气,当场站起身询问原因。
“我上班从未迟到,从未早退,演出没出差错,为什么退到三席?”方子娆责问。
笪海明看着方子娆说:“你说的都没错,但调换位置团里有充足的理由。团里最近联系到了一位很有实力的赞助商,这个赞助商是我们团的及时雨,他帮助我们拉到了生意,提供演出的机会。而且赞助商有权力指定一席的位置。下个月,我们团要参加东南亚十国的巡演,以后每年都有这个机会。”
团长话间一落,欢呼声四起,掌声雷动经久不息。
“团长,是哪位能人帮我们拉到生意的?”有人大声地问。
笪海明目光在人群中扫了一遍,一字一句地说:“安懿。”
人群哗然,目光纷纷指向安懿,事出突然,安懿莫明其妙地看着笪海明。
笪海明做了个“安静”的手势,说:“从现在开始,抓紧时间彩排。从今天开始,团里出一份正式通知,在外面搞私捞的、继续走穴的,交一笔管理费挂靠费上来就可以了。”
人群发出阵阵惊呼声,有人笑,有人叫,有人吵,笪海明不做理会,挥手散会。人事部主管钒素梅叫住方子娆和安懿到办公室签到。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人事部主管办公室,看着像陌生人的两个姑娘,主管脸上挂着一丝不解。
“你们俩在外面的事团里早有所耳闻,想继续呆在团里,又想在外面赚外快,就到财务室交管理费,每月都交。不想交就走人,团里不会挽留。”钒素梅说。
“交多少?”安懿不安地问。
“到财务室就知道了。”
这句话等于白问。
方子娆一句话都不说,签了字转身就走。安懿却有点心不甘。
“钒姐,我在红叶老人社团跑来跑去,一个月就挣那千把块钱,刚够化妆品费,这一上交管理费,不等于白忙活了吗?我现在是在外面租房子住,开销大着呢。”安懿说。
钒素梅放低姿态,看着安懿,轻声说:“这是团里的新规定,没有规定不成方圆。没办法,快去交钱吧。”
安懿没办法,到财务室交钱。安懿从财务人员手中接过账单,傻眼了,一千五,她在红叶社团一个月都挣不了那么多。
“钰姐,这也太贵了吧?我这不是白干嘛!”安懿低声叫。
钰慧敏小声说:“这是团长决定的。方子娆交两千五,才刚在这里发了一通脾气。你的情况团长交代了,酌情处理,快别生气了。”
安懿把背包翻了个底朝天,身上只带几百块,她恳求明天再交,今天没带够。钰姐同意了。
安懿心情低落地走出财务室,在走道上碰到笪海明,都忘记了跟团长打招呼。
“安懿,过来。”笪海明叫了一声。
安懿走进团长办公室,坐在办公台对面的沙发上。
“团长,你是知道红叶社团的情况的,这么一交管理费,我那么辛苦不就打水漂了吗?都成负数了。”安懿目光哀切地说。
“你不是还跑咖啡店吗?”笪海明说。
安懿吓了一跳,很快镇定下来。
“那种小地方能挣多少?”
“能挣多少?三千总有吧?”笪海明说。
安懿又被吓了一跳,脱口说道:“团长,你知道我是在山里被山里人救起的,我感激他们,临走时有过承诺,支助山里两个孩子的一切读书费用,直到他们大学毕业。你瞧,我身上这件大衣,穿了一年都起球毛了,若是在过去,我早换了,可现在我是一分掰做两分用,不敢乱花一分钱。我哥结婚,我得在外面租房子住,手头很紧张的。”
笪海明喝着茶水的手停了下来,目光怔住了。他放下杯子,看着安懿说:“这是团里的规定,每个职员必须遵守。考虑到你对团里做出的贡献以及你在比赛获得大奖为团里挣到的荣誉,团里让你做回一席的位置。这不是弥补回来了吗?”
安懿回过神来,问道:“赞助商是怎么回事?我都不知道,怎么谈得上贡献?”
笪海明眼中露出一丝赞许的目光,他说道:“安伯昭,你知道吧?就是鑫鸿集团公司的老板,那天你在时代广场募捐,他看了你的演奏,有意出难题,你的敬业态度和专业精神让他极为欣赏。他的集团下面有一个文化公司,与国外有文化商业往来。这段时间,找他的大单位有不少,都是我们有力的竞争对手,我曾经找过他,他不理会。不曾想前天他主动找到我,问单位里是不是有个叫安懿的琵琶演奏员?就这样,他与我们签了合同,负责我们的演出项目和一切费用。”
安懿被深深地震动到了,一个善意的行动,换来了如此美好的结果。她高兴地向笪海明致谢。
笪海明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的黑眼圈,微笑说:“钱是挣不完的,得劳逸结合。回去彩排吧。”
安懿谢过团长,脚步轻松地向楼梯跑下去。才刚跑了两步,鞋子跑掉了,还掉了跟,这一幕恰巧让有事出来的笪海明看到了,微笑地摇摇头。
安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彩排厅,看到安懿狼狈的样子,宛贝儿笑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