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疏影横斜
作品名称:风之候鸟 作者:江红 发布时间:2021-08-03 13:24:30 字数:6032
一个月转眼过去,安懿走出财务室,手里拿着细细长长的工资条,不能做一席,工资少了一半。照这样下去,她怎么攒钱兑现她的承诺?乐团领的是死工资,她得想办法找出路才行。
她踽踽独行在大街上,路边的蛋糕店飘散着蛋糕的香味,她伫足了一会儿,想了想,还是不买了,少吃点零食。
一家咖啡店的玻璃门上贴着一张招聘的广告,她走近前,咖啡店招琴师,最好是弹古典乐器的。安懿心思一动,乐团有不少人晚上外出搞私捞,只要不被发现,按时到团里报到按时参加彩排就行了,晚上也没什么活动,她有时间挣外块。她推开玻璃门,走了进去。
咖啡店的老板是个女的,乍一见到安懿,眼前一花,心里暗暗赞叹。安懿有礼貌地打听用工的时间和薪水。
“二四六,晚上九点上班做到凌晨两点打烊。每晚三百,来就有薪水,不来就没有。”女老板说,“客人点什么曲子你就弹什么曲子。如果满足不了客人的要求,引起客人闹事,就要扣薪水。你能做吗?”
安懿想了想,条件不是很苛刻,且很具有挑战性。她答应了女老板,她接受这份工作。回到家,安懿把在外搞私捞的说给家人听,一听到干到凌晨两点,家里人不放心。
“没什么不放心的。”安燊说,“城里的夜生活才刚开始。”
妈妈责骂道:“你妹长得那么美,出入那种地方本来就不安全,下班又那么迟,回来的路上多不安全。我不放心。”
爸爸说:“这样吧,让安燊每晚按时去接安安,问题不就解决了吗?”
“爸爸这主意好。”安懿笑说。
“天哪!”安燊拍着脑袋仰天大叫了一声。
北风吹了一夜,早上起来,打开自来水,水刺骨的冰冷。奶奶在厨房不断地叫安懿起床吃早餐,安懿打着呵欠伸着懒腰,走进卫生间刷牙洗脸。奶奶把早餐端上桌,安懿喝了一杯温水,拿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
“奶奶做的包子就是好吃。”安懿说道。
奶奶笑眯眯说:“那当然,奶奶在职工饭堂做了那么多年。”
爸爸看着女儿:“你瞧你,睡都睡不够,咖啡店的工作还是算了吧。”
“别。”安懿马上打起精神,“在咖啡店工作挺好的,工钱每星期结算不拖欠,来的客人目前都还有素质,点的曲子都是名曲,我都会弹。我上个月还清哥哥借给我的三千块。我挣的比哥哥一个月还要多。我寻思着,双休日再打一份工。”
“你想钱想疯了是不是?”爸爸生气地说。
安懿耐心地说:“爸,乐团的工资浮动很大,领得少,我心有不甘。我想趁年轻,多赚些钱。厂工会下了通知,三家针织厂合资建集资房,不能按揭,得交现金,有三房一厅和两房一厅,咱家人口多,哥也要成家,得买两套三房一厅的,我挣多多的钱,让你们的生活过得更好。”
安平定住了,女儿孝顺懂事,令他欣慰,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你要多注意身体。”
“放心,我会注意的。”安懿说。
安懿戴上厚厚的冬帽,系上围巾,穿上羽绒服,在门坎外穿上靴子,和家人打了声招呼,走出了家门。屋外的北风犹如带着锋利的刀片刮在人脸上生疼生疼的,手指脚趾都冻得没知觉,她跺着脚快步跑着,挤上公交车。
车上有两位老年妇女的谈话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唉,钱姐前两天病了,听说是肠癌,来不了了。咱的活动少了她的演奏,又一时找不到人顶替,这可咋办?”
“是啊,咱们的红叶社团都办了三年了,拉到不少的赞助商,好多人都是冲着她的琵琶看咱们的社团演出。”
安懿忍不住插话道:“两位阿姨,你们是不是缺少琵琶演奏员?”
“是呀。”
“你们要年轻的吗?”安懿问。
“年轻的?”两位阿姨笑了,一个说,“有哪个年轻的会加入我们老人社团?”
“你们不介意年轻的,就会有人加入。”
两位阿姨怔住了,安懿问社团的活动时间,也问薪酬的事。
“每个双休日的时间到各个社区表演,每天一百块,晚上参加商贸城大酒店搞的活动或是各种商业活动酬金就更多了,三四百是少不了的。前提是演奏员要技术娴熟,有表演经验。”
安懿要了两位阿姨的电话号码,她回去考虑考虑。
下了公共汽车,安懿一路小跑着跑进乐团大院的一幢大楼里,她跑上楼梯,在转弯处,上面两个女子的声音让她不觉放慢了脚步。
“宣宜宾不知道安懿还活着,知道了,他说不准会和你分手,倒回来找安懿。”
“我不会跟他说的。再说了,现在团里我坐一席,安懿坐末席,领那点工资,她会受不了,瞧着吧,过不了多久,她就会自动走人。”
安懿停下了脚步,想了一会儿,重振精神,继续上楼。
签了到,乐队开始彩排,安懿坐在弹拨队里最里的一个位置,她认真地弹奏,没有让自己分心。
彩排休息时,身旁弹月琴的宛贝儿转头悄声对安懿说:“这个月你领了多少?”
安懿伸出三个手指,宛贝儿眼一翻,说:“跟我一样。”想了想,悄声说,“照这样下去,我服装费都买不起,我不想做了。”
安懿用食指压在唇上做了个“别说话”的动作:“吃饭时再说。”她压低声音说。
饭堂开饭的时间到了,安懿打了一份饭,坐在饭堂一个没人的角落里慢慢地吃饭,宛贝儿端着饭走到她身边,两人挨着坐。
“你在家交伙食费吗?”宛贝儿轻声问。
“交五百。”安懿微笑说,“我爸不让我交多,意思意思就行了。”
“剩下的够花吗?”宛贝儿问。
“我除了买服装费和一些化妆品,没剩什么了。”
“听说方子娆上个月领到的是最高的,比我们的两倍还多。怎么办?钱这么少,想去吃西餐都没钱,进肯德基吃得是最便宜的套餐,想来桶全家桶钱包也是瘪的。这种日子怎么过得下去?”
“那有什么办法,钱少用少,钱多用多。”安懿说。
“你看到方子娆那个挎包了吗?又换了一个,贵死了,名牌货,差不多上万呐。”宛贝儿低声说。
安懿放下调羹,看着宛贝儿:“这么说,她下了班肯定去搞外块了。”
“我也这么想的,可我没门路呀。”宛贝儿说。
“我们可以找。”安懿跟宛贝儿咬耳朵,宛贝儿脸上慢慢露出一抹开心的笑容。
下了班,安懿和宛贝儿在公共汽车站等车,安懿掏出手机,拨通一个电话号码,手机里传来咖啡店女老板的声音。
“曹姐,店里还招人吗?
……
接着安懿又拨通另一个电话号码:“钟阿姨,你们还需要演奏员吗?除了琵琶需不需要月琴?”
通了一阵话,对宛贝儿做了一个“OK”的手势,把宛贝儿乐得跳起来。
就这样,安懿和宛贝儿合作,两人一起打三份工。在咖啡店,遇到豪迈的客人,还有额外的小费领赏,一个月下来每人最少领到一万五,两人乐得一收工,跑到肯德基合伙买了份超级全家桶大快朵颐,两人看着对方嘴边沾的番茄酱开心地放声大笑。
时值隆冬,寒风呼啸,严冬封锁了天与地,四周一片灰茫茫,没有一丝生气。安懿坐在公车里,掏出手机,看看新闻。
乐团里在开着大会,由于拉不到生意,没有赞助商,演出的机会越来越少,全团的工资要大幅度缩减,团里取缔了饭堂和行政办公室,只保留几个职能部门。团长发动团里职员,积极拉生意,多劳多得,酬劳加倍。
散会后,团里的人都在三五成群地交头接耳,安懿和宛贝儿两人也坐在角落里低语。
“我听说方子娆是在高级会所里挣外块。”宛贝儿咬着安懿的耳朵说。
“高级会所?”安懿愣了一下。
宛贝儿看着安懿说:“那种地方,有时候是要提供特殊服务的。”
“是吗?”安懿怔住了。
“要不然,她哪有那么多钱买名牌货,从挎包到裙子再到鞋子,首饰轮着换,手机也是上万的。”
“还是那句话,钱少就用少,钱多就用多。”安懿说。
“嗯,那种生意我们是不做的。”宛贝儿点着头说。
彩排结束,时间还有很多,安懿带宛贝儿回家吃顿饭,安爸爸和安妈妈见女儿带同事回来吃饭,热情地接待,安燊见到宛贝儿长得娇俏美艳,和妹妹是同一个档次,一下子喜欢上了。餐桌上,不断地夹菜给宛贝儿,安懿看在眼里,全家人都笑了。
安燊晚上的工作增加了一份压力,摩托车后座上又多了一个人。
临近新年元旦,咖啡店门前是豪车挤满车位。安懿和宛贝儿一晚上都没休息,客人点单如雪片似的,有一个客人甚至连点了三十遍《梅花三弄》,一晚上下来,两人的手指都快弹断了,但收获也是丰硕的,小费一下子领到五千。
而在红叶社团,团里的老人们都很照顾团里这两个小姑娘,好吃好喝的先让小姑娘先用,薪酬不多,但安懿和宛贝儿觉得特暖心。
晚上打烊收工,安懿和宛贝儿在休息间点着手中的一打钞票,不禁开心地笑而相拥。辛苦劳动,换来了成果。
“明天我们也去买名牌大衣怎么样?”宛贝儿把钱放进手袋里。
安懿犹豫着,想了想说:“你自己去吧。”
“为什么?”宛贝儿惊讶地看着安懿,“这个月辛苦得不得了,犒劳自己一下不好吗?”
安懿说:“不瞒你,我得存钱支助山里的两个孩子。”
宛贝儿一下子惊呆住了,瞠目结舌地看着安懿。
走出咖啡店,一股寒风迎面吹来,冷得两人一哆嗦,连打几个喷嚏。安燊还没来,两人背着琴,双手抱紧双臂等着。安燊开着摩托车匆匆赶到,手里拿着一包热乎乎的东西,安懿打开包装纸,里面包裹着一只香喷喷的烤鸡。
两个姑娘开心地大叫,站在路边就吃起来。
“安燊,你真是个暖男!”宛贝儿对安燊说。
“暖男你又不喜欢。”
“谁说的?听安爷爷说你在你单位都处了一个对象。”
“那只是朋友而已。”
“真的只是朋友?”宛贝儿瞪着安燊。
“真是朋友,若是女朋友,我哪有时间来接送你们?”安燊说。
宛贝儿直盯盯地看着安燊:“你找对象有什么条件?”
“像你一样的。”安燊直爽地说。
宛贝儿眼睛一亮,照着安燊的脸孔就亲了一口,满嘴吃得油腻腻的,照亲不误。
安懿微笑说:“你们也过火了吧,洒了一地的狗粮,我都看不下去了。”
“你又不是外人。”安燊宛贝儿异口同声地说。
两人这么有默契,幸福地笑了。看着哥哥与宛贝儿好上,安懿想到了宁冠初。思念的闸门一打开,思念像汹涌的潮水泛滥成灾。
在农历春节来临前,她跑进邮局,给宁冠初汇了一笔款,写上祝福的话语。
大山里,经过几个月的奋战,一座漂亮的彩虹一般的雄伟大桥横跨大河两岸,一排青砖瓦房立在山脚下,一条宽阔整洁的水泥公路从山脚下直通到山上并进入村寨里,环村寨一圈,寨里的泥路被水泥路取代。山村里拉上了电线,家家户户用上了盼望已久的电灯。
宁冠初在院子里跟施工队结账,外面有个穿制服的人在叫着:“宁冠初住在这里吗?”
宁冠初抬头望过去:“我就是。”
来人走到宁冠初面前,说:“我是镇上邮政局的,你有一笔从扬州寄来的汇款,数额蛮大,邮政局派我进山通知你,去领汇款记得带上身份证。”
宁冠初一听,心里顿时热烘烘的,安懿,是他的安懿。跟施工队结清账款,宁冠初迫不及待地发动摩托车,小弟也吵着跟去。摩托车从山上一路行驶而下,穿过大桥,跑在盘山路上。
在邮局里,宁冠初打通安懿的电话,听到那有点陌生的声音,宁冠初有点懵了,可是再听到电话里那娇嗔的软语:“傻子,听出来了吗?”他笑了,是他的安懿一惯来的语调。两人聊了半个多小时,电话里,宁冠初告诉安懿,网络设备还没装上,光纤也没拉到,等一切搞好,他就回到她身边。和安懿恋恋不舍地说完话,宁冠初带上弟弟去买年货,今年买的年货是这辈子以来买得最多的一次,回去的路上,车头车尾挂着满满的,弟弟怀里也抱着两大袋新球鞋新棉衣。
大年的脚步在走近,山里的年味逐渐变重,宁家的男子在杀鸡宰鸭,女子在做年糕年粽各种糍粑,今年要过一个最丰盛的新年。冠绣带着三个女儿提着一篮粽子来串门,妈妈把一篮装着各种年货的竹篓塞在大女儿手上,宁冠初把杀好的一只鸡递给姐姐。
姐姐轻声问弟弟:“听说安懿寄来一笔款?是给小弟小妹读书用的?”
宁冠初点头。
“多少?”
“两万。”
“天哪!咱一辈子都挣不到这么多钱。”姐姐咋舌道。
宁冠初说:“以后会挣到的,很快。”
“这个安懿对咱们家真是太好了。你过年去看她吗?”姐姐问。
宁冠初说:“她说过年要到外地演出,我去了不会见到她。”
妹妹走过来递一张画好的纸给哥哥,姐姐接过来看了一眼,这是一张四合院的草图。
“要建新房?”姐姐问。
“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是该换新房了,让阿婆阿爸阿妈享享福。”宁冠初说。
“听说你答应二舅,年后帮他盖两排砖房,做农家乐?”
“嗯,二舅平时很照顾咱家,现在我有能力了,应该回报他。”
屋外传来吉作智的声音:“冠初哥,冠初哥。”
宁冠初应一声:“那两笼公鸡你帮我分给全部的亲戚了吗?”
“你交代的,我能不办好吗?”吉作智说。
宁冠锦看到吉作智手里拿着一对缝绣着鱼戏荷花图的腰带,便问道:“这腰带是怎么一回事?”
吉作智把腰带交给宁冠初:“这是我姐送给你的。”
宁冠初脸沉下来:“拿回去,我不要。”
“这是我姐花了两个晚上绣的。”吉作智说。
“你拿回去,叫你姐将来送给她喜欢的男子。”宁冠初没好气地说。
“她上次做的鞋垫你都收下了。”吉作智固执地看着宁冠初。
宁冠初无奈地说:“上次是没办法。我不能总是收你姐的礼物。”
吉娟娅走过来说:“你冠初哥已经有人了,叫你姐别把心思放在他身上。”
吉作智不知所措地说:“可我姐说,那个外地女子不适合你,她什么活儿都不会做,看到个虫子都大惊小怪地乱叫,这种女子要来做什么?”
宁冠初被这些话惹生气了,却极力按捺着:“那她说什么女子适合我?”
“像她那样的,什么活儿都会做,对你百依百顺。”吉作智讷讷地说。
宁家人听到这里全都放声大笑,宁冠初忍住笑说:“作智,你回去跟你姐说,缘分这东西很玄奥的,我对你姐只有亲戚的感情,男女之情这辈子是不会有的。安懿不同,她让我有一种没有她我就活不下去的感觉。”宁冠初坦诚地把心里话全说出来。
吉作智惊愕地呆望着宁冠初,奶奶拿了一大袋的糯米交到吉作智手上,推他快回家。
姐姐见天色已晚,牵着女儿跟父母告别,宁冠初叫住姐姐,塞给她一千块,姐姐的眼泪当场流下来。
“到时做生意,我和爸会想办法帮你。”宁冠初轻声说。
“阿弟。”宁冠绣哽咽着,紧紧抱着弟弟的胳膊。
看着姐姐带着女儿转过山坳,宁冠初踅回来,厨房里亮着明亮的灯泡,全家人其乐融融地坐在摆着满满一桌菜的餐桌前吃饭。
宁冠初夹了一条鸡腿给外婆,又夹了另一条鸡腿给小弟。
“小弟,吉富源是不是跟你借了两本小人书?”冠锦边吃边问小弟。
“是啊,借了两本《聊斋志异》。”小弟咬着鸡腿说。
“你明天把书要回来,这些成套的书是第一期的很值钱的,以后不许再借出去。”冠锦生气地说。
“好多人跟我借书,我总说不借的,他们就骂我小气鬼,还扯烂我的书包。我只好借了两本给吉富源。”小弟委曲地说。
冠锦生气了:“你告诉我,谁扯烂你书包?我去骂他!”
宁泰华心平气和地对小儿子说:“那些成套的书以后不能再借出去,他们想借书,就借一些单本的,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和《少儿文艺》《故事会》都可以。”
“成套的小人书不能搞丢,一借出去时间长了忘记拿回来,书不成套,将来就不值钱了。”宁冠初也是这么说。
“对呀,这次的四大名著卖得天价,多亏了爸爸保护得好。”冠锦得意地说。
“我今晚就去拿回来。”小弟说。
“天黑,我陪你去。”姐姐说。
吉娟娅看着大儿子说:“过年你真不去看安懿?”
“她不让我去,她要到外地演出。”儿子说。
“我寻思着,做一些她喜欢吃的花生馅糯米粑粑,唉,你去不成。”吉娟娅叹着气。
“到那时我找到她,再做给她吃,不成吗?”儿子说。
“也成。”
宁冠初盛一碗热乎乎的鸡汤端给外婆,喜得外婆连连点头:“当初选择跟女儿女婿生活,不跟几个儿子一起过,被村里人说死了。现在看来我这老太婆当初的决定是正确的。”
全家人都笑开了。
“阿妈,当初是你最支持我,还跟阿爸阿哥们吵架。”吉娟娅笑说,“又给我出了不少主意。”
说到过去,母女俩笑得甭提有多开心。三个孩子偷眼看着爸爸,宁泰华脸上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把三个孩子都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