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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疙瘩汤

作品名称:字字沂蒙      作者:皇秋成      发布时间:2021-08-04 08:26:15      字数:5698

  大孬和二孬是弟兄俩。
  多年前,二孬掂记的是大孬星期一早晨烧的疙瘩汤。大孬在镇上联中上学,每个星期回家拿一次煎饼,星期一早晨早起,烧两碗疙瘩汤,热热地喝下去,以便赶路。
  疙瘩汤,就是面疙瘩。大孬把水烧得翻滚开,舀一小瓢白面,滴少许水,用筷子搅拌成细小的面疙瘩,倒进翻滚开的水里,放上盐巴,几分钟工夫,一锅疙瘩汤做成了。二孬盼星期一,盼这碗疙瘩汤。每次,大孬都多烧一碗,端给躺在被窝里的二孬。二孬鼻子呼噜,猛吸一下,借着微暗的煤油灯,突突拉拉,快乐地喝下去。大孬吱扭把门带上,上学去了,二孬再次进入甜美的梦乡。
  在沂蒙老家,家里来的客人,或者有男人要出远门,甚至有吵架怄气的女人,在床上躺了两天两夜,等气消了,多半要烧两碗这样的疙瘩汤。如果喂的母鸡多,还可以放上一个鸡蛋,把鸡蛋磕出一个小窟窿,甩进滚开的疙瘩汤,叫鸡蛋碎子。如果连鸡毛也没有的人家,一锅疙瘩汤,也足以让全家欢天喜地。
  时间长了,大孬和二孬已经不满足喝疙瘩汤,也想喝鸡蛋碎子。然而,鸡蛋都被娘藏着,怎么办呢?巧了,这个星期天,爹和娘吵架了。吵架的原因其实很简单,爹要回老庄上续家谱,说本家的男人每人交十块钱,编成一本书,能赚一笔钱。娘不让去,娘说,千生意万买卖,不如在家搬土块。你一走十天半月,家里的地谁种?大孬爹和大孬娘吵了起来,大孬爹抬起腿给了大孬娘一脚。大孬娘要死要活,伤心地哭了一天,又哭到半夜,沉沉睡去。
  星期一早晨,大孬蹑手蹑脚,使出在学校里上体育课的功夫,潜进爹娘的房间,从麦缸的瓢子里摸出一个鸡蛋,兴奋地磕出一个小窟窿,甩进滚开的疙瘩汤里。
  尽管大孬蹑手蹑脚,还是被娘察觉了。娘起来放鸡,看见大孬和二孬正捞碗里的鸡蛋碎子。心头猛然火起:“两个孬屌日的,吃了急等托生!”一抬手,把桌子上的一碗疙瘩汤打翻在地,鸡蛋碎子溅了大孬一鞋面子。二孬听到瓷碗清脆的破碎声,手一抖,疙瘩汤撒了一铺。
  大孬嘴一撅,背起一笼布煎饼,上学去了。走好几个星期没回家,大孬爹往学校里送了好几次煎饼。
  好说歹说,大孬回来了。大孬娘说:“娘不嫌你喝鸡蛋碎子,是嫌二孬贪吃贪喝。你想想,他是属老鼠的,你惯坏了他的嘴巴。”
  从此,大孬再也不给二孬疙瘩汤喝了。
  
  如同村里婶子大娘预料的那样,尽管大孬努力读书,最后还是差三分,没考上大学。大孬背着爹娘,偷偷地验上了兵,这可急坏了大孬娘。武装部的张部长来到大孬家征求大孬爹大孬娘的意见,大孬娘正在屋门前的石台子上晒太阳,见大盖帽来了,一下子急晕过去。张部长是个五大三粗的人,一看这阵势,赶紧用吉普车把大孬娘送到镇医院,检查了一阵子,什么毛病也没有。大孬娘自己清醒过来。
  张部长问:“孬他娘,家里还有什么困难?”
  大孬娘望着张部长一张宽厚的脸,再看一看身边的大孬。大孬也跟张部长差不多高了,就是没有张部长魁梧,大孬要是戴上大盖帽,扎上武装带,肯定精神。
  大孬娘说:“啥困难也没有,俺高兴,高兴啊!”
  张部长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大孬也长长舒了一口气。
  大孬当兵走的那年,寒风把大街上的土路都冻裂了,口子二指宽,让穷苦的庄稼人看着心痛。
  大孬穿上黄军装,戴上大盖帽,扎上武装带,精神了。全村的老少爷们都来看,二孬更是兴奋得不得了,围着大孬的黄军装转了一圈又一圈。此刻,大孬不给他喝疙瘩汤的仇恨早已烟消云散。
  第二天早晨天还很黑,大孬爹、大孬娘、大孬姐、二孬,都起来了。全家人一起去送大孬。集合的地点在镇武装部大院里。大孬家只有一辆老式的金鹿自行车,一行五个人,坐不开,于是谁也不坐,推着往镇子走去。大孬家离镇子八里路,全家人推着一辆大金鹿走了八里路,等到了镇武装部大院,天依然很黑。武装部大院里挤满了人,中间点着一大堆柴火,火光冲天,照见这些即将入伍的新兵,清一色的黄军装,打着背包,精神抖擞。每个新兵的身边都围着前来送行的家人,院子里满是叮咛和嘱咐的话语。其中有几个老太太眼里已经噙满了泪水,在火光中晶莹闪亮。
  镇里的一把手开始讲话,大孬娘一句话也听不懂,她的心已经被离别酸透了。大孬长到这么大,还没离开过自己身边,大孬就是她心头上的肉啊。现在,一竿子指到千里老远,她心里能好受吗?
  一把手讲完话,满载着新兵的大卡车开出院子,走远了。院子里,留下一片牵肠挂肚的哭喊声。大孬娘的哭声一直延续了三天三夜,她拉着二孬的手,半睁半闭着眼,一声声地喊着:“我的儿啊!我的儿啊!”泪水和鼻涕淌了一床前,痛哭声听了让人揪心。大孬爹铲一锨炉碴垫上,大孬娘再吐上一摊。
  到了第四天早晨,大孬娘不哭了,起来梳梳头,舀了半瓢子面,搅拌成疙瘩汤,倒进翻滚开的水里;还特意磕了两个鸡蛋,甩进许多鸡蛋碎子,香气顿时弥漫了整个屋子。二孬喝着疙瘩汤,一颗惊恐不安的幼小心灵才安定下来。
  
  大孬走了一年,一共来了两封信。一封是刚到部队时写的,他说当炮兵,部队上很好,同时寄来一张照片。照片上,大孬身穿黄军装,脚蹬红皮鞋,头戴大盖帽,样子十分威武。第二封是春节前写的,和信一起邮来的,还有一双黄棉鞋。
  整个冬天,大孬爹穿着这双黄棉鞋,心里这个乐呀,甭提了。可是,大孬娘却不同了,大孬娘想儿,想得天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
  为了消遣这份想念,大孬娘就牵着家里的黄犍去南窑放牛。南窑有一口大井,井坡上水草丰美。大孬是属牛的,大孬娘把这头黄犍当成了大孬。有露水的草不能放,被割草的弄脏的草不能放,她总是捡最干净的草地、最好的青草。
  每当大孬娘牵着黄牛来到南窑,那些割草的姊妹团,指指点点。看!快看!红皮鞋的娘又来放牛了。红皮鞋早已在附近的村子里传开了。这些姊妹团,都愿意把这块最好的草地让给大孬娘。其中有个叫艾莲的姊妹团,正值情窦初开的年龄,早就暗恋上了那双传说中的红皮鞋
  一次,黄犍撒欢,拽着大孬娘在南窑的坡地上跑起来,大孬娘死死地拽着缰绳不放。此刻,正在坡顶上割草的艾莲看见,扔下镰刀,飞也似地从坡上冲下来,抓住缰绳,跟大孬娘一起牵着拼命往前奔的黄犍。这头大黄犍就跟去年大孬非要去当兵一样,撒欢撒个不停。大孬娘又气又急,跟艾莲一起合力拽着缰绳。大孬娘和艾莲被这头黄犍牛拉着,围着南窑的大井跑了一圈,黄犍牛才喘着粗气,停下来;而大孬娘和艾莲的脸上、胳膊上都划破了皮,划出好几道血口子。
  大孬娘、艾莲相互搀扶着,回到村里。
  这件事立刻成了村里的新闻,都说这个姊妹团心眼真好。第二天,有人说,大孬娘又认了个干闺女;到了第三天,又有人说,这个姊妹团,八成是大孬娘的儿媳妇吧?
  姊妹团的爹娘都来了,看到闺女伤得这么厉害,心疼地哭了起来。哭完说:“是帮你们家拽牛拽的,你们给养伤,养好了再回去。”大孬爹感激不尽,到前院借了二十块钱,割肉买酒,还烧了锅蹩脚的疙瘩汤,热情款待艾莲的爹娘。艾莲的爹娘说:“俺闺女伤成这样,谁还有心思吃您家的饭。”说完就走了。
  果然,艾莲没走,在大孬家住了下来。村里的人更加认定了传言。说大孬爹还从前院借了二十块钱款待亲家,赶快给大孬发电报吧。
  大孬爹果然给大孬发了一份电报,电报的内容只有四个字:母病速归。
  大孬接到电报,跟连长请了假,坐了一天一夜的火车,从部队上回来了。一到村口,正赶上二孬放学回来。二孬说:“哥,咱娘给你领了个媳妇,是全村最俊的媳妇!”
  
  大孬带来了木耳、味精,大孬娘从未见过这些东西。
  大孬把木耳用开水泡了,炒的时候,磕了五六个鸡蛋。大孬娘拿起那包味精,看来看去像糖精,在心里嘀咕,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撒芝麻一样撒上一点,把木耳炒得松软喷香,吃起来真鲜。
  晚上,大孬娘在院子里给大孬和艾莲搭了一个临时的床铺,上面撑上蚊帐。大孬娘把睡得迷迷糊糊的二孬拉到大街上的凉席上,全家人都躲在外面,把大门一关,大孬和艾莲成了两个人的世界。
  大孬问:“你叫什么名字?”
  艾莲望着大孬脚上的一双红皮鞋,说:“艾莲。”
  大孬问:“你同意了?”
  艾莲说:“不同意就走了。”
  大孬无话,想拿什么送给艾莲,想了半天,没想出来。
  “你爹在电报上说了,你知道俺在这里?”艾莲问。
  大孬犹豫了片刻,点点头。艾莲的脸马上红起来,幸福地低下头。
  天黑下来,蚊虫多起来,趁你不注意,突然给你一个带刺的吻,然后唱着欢快的歌儿飞走了。
  大孬让艾莲扯开蚊帐,钻进去。大孬从来没和一个姊妹团这样接近过,他的心有些慌,有些抖,连说话的声音都在抖。
  艾莲热得脱去褂子,露出两条光洁的胳膊,像两截刮净的藕。大孬望着她的两条胳膊,问:“你的胳膊,好了?”
  艾莲点点头,说:“脸也好了。”
  大孬望着艾莲的脸,像水面上的荷叶,娉婷。
  艾莲说:“您娘说,你就像一头撒欢的黄犍牛,你现在怎么不撒了?”
  大孬伸出双手,颤颤巍巍,抱住艾莲。
  艾莲笑出声,说:“你现在就是一头撒欢的黄犍牛,我也不怕,我会紧紧拽住你,不让你跑掉。”
  二孬已经在凉席上睡醒了一觉,爬起来,惊问这是睡在哪里,被他娘使劲捶了一捶。二孬吼叫一声:“娘,你打俺?”大孬娘骂道:“孬屌日的,睡觉!”
  夏夜的天空有一条长长的银河,从西南到东北,灿烂浩瀚。星辰们眨着眼睛,猜测着人间发生的爱与欢乐。
  
  没等大孬的探亲假期结束,大孬就飞跑离开了村庄。因为艾莲的爹娘气势汹汹,闹上门来了。“叫您给俺闺女养伤,您却这样糟蹋俺闺女,叫俺丢门败祖!”艾莲的爹娘要大孬爹大孬娘交出他们的闺女艾莲。
  艾莲早就躲了出去。
  大孬爹双手拿着一颗大前门香烟,递给艾莲爹:“亲家!亲家,消消气。”
  艾莲爹抬手打翻了大孬爹手中的香烟,睁大双眼:“谁是你亲家?”
  大孬爹说:“你看,这都是小孩的事。”
  艾莲爹怒气更大了:“俺闺女的肚子都大了,还是小孩的事?”
  艾莲的爹娘在大孬家闹了一整天,无济于事。他们看不见他们的闺女艾莲。挨近黑天,艾莲的爹娘又气势汹汹地回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孬娘烧了一锅热气腾腾的疙瘩汤,大孬和艾莲突突拉拉地喝完,手拉着手离开了村庄。艾莲跟着大孬上部队去了。
  艾莲的爹娘再来闹,艾莲已经跟着大孬远走高飞了。
  到了部队,连长一看大孬带来一个闺女,傻了眼。连长说:“大孬,谁批准你把家属带来的?”
  大孬说:“俺是逃婚来的。”
  连长愕然。
  连长暂时把艾莲安排在炊事班里,一旦艾莲的爹娘回心转意了,就打发艾莲回去。
  一晃,半年时间过去了,艾莲的爹娘仍然咬口不开。他们的老脸丢尽了,索性豁出去了。
  大孬所在的炮二十四团传出赴云南前线参战的消息。听说兰州军区在云南打得不错,拿下了老山。兰州军区撤下来后,山东军区补上。山东军区已经拟定了方案,炮二十四团是先头部队。
  消息一传出来,已经有人开始偷偷往家里写信了。大孬没写,他不想把这个消息告诉爹娘,甚至在艾莲跟前也不提,直到团里召开动员大会,政委作了动员讲话,大孬才跟艾莲说起这事。艾莲一听,顿时傻了眼,过了好长时间,才一声长啸,哭出声来。
  
  大孬剃了光头,背着枪、棉被,拉练。艾莲看得清清楚楚。艾莲问:“上前线打仗,都得剃光头?”
  大孬回答:“嗯。”
  艾莲问:“你上前线,俺上哪去?”
  大孬说:“你回老家吧。”
  艾莲说:“俺爹娘还没回心转意。”
  大孬说:“咱都有了孩子了!”
  艾莲看一眼渐渐隆起的肚子,一阵幸福的潮流涌到心间。
  半个月后,部队出发了。大孬坐了七天七夜的闷罐车,来到云南。大孬抬头一看,娘啊,除了山还是山,几乎没有道路。大孬所在的山叫大青山,山上全是红土,没有多少树木,经常上大雾,一年多半是雨水天气。
  大孬跟战友们一起在大青山上安炮位的那几个夜晚,大雨像瓢泼一样。大青山上的红土太粘,用编织袋装土,十分困难,花了几个夜晚的功夫,才把炮位安好,把四周围起来,测试好目标,上面蒙上绿色的隐蔽网。
  最困难的是山上没有水,吃水都得往上背。有时候大孬和他的战友们一起,把塑料布撑在炮位上,让雾水撒在塑料布上,收集起来,当水喝。压缩饼干也得往上背,有时候也有蔬菜、鸡蛋和肉。大青山上,除了炮声,还是炮声。
  大孬在山顶上,不时从背水的战士那里得到消息:211高地攻下来了,步兵师伤亡了600多人,下来的战士高声喊着“炮兵万岁”。越南鬼子往后撤了三十公里。中央已经下令停止进攻了,部队就要返回。
  好消息一个接着一个。
  炮声渐渐地少了,最后,双方自发地停了下来。
  闲下来的时候,大孬就用炮弹壳子加工和平鸽。工具是一只简单的钢锯,照着鸽子的形状,用锉锉得光滑明亮。和平鸽渐渐有了模样,最后竟然栩栩如生。吃完饭的时候,大孬就把那只和平鸽拿出来,端详一阵子。
  大孬一边端详,一边念叨:“爹、娘,大孬孬种,没考上大学,非要当兵。谁让大孬喝了那么多疙瘩汤,想有个好前程。大孬要能活着回去,就好;要是牺牲了,就让艾莲再找个人家,咱不能坑了艾莲。算算时间,艾莲也该生了,就叫孩子青山吧。这只和平鸽,给他戴上,那是给他的礼物。”
  
  大孬牺牲的消息从前线传了回来。战友们说,大孬是在随后的清山行动中牺牲的。大孬走在队伍的前列,一脚绊倒一颗地雷,地雷炸响了,他的身体随着一声巨响,朝山谷坠去。
  艾莲哭得死去活来。艾莲爹艾莲娘流着泪,劝慰艾莲:“大月子里,别哭了,这是命啊!”
  艾莲爹艾莲娘和大孬爹大孬娘围坐在一起,叹息了一夜。一锅疙瘩汤,搁在锅里,凉了。
  青山的哭闹声跟鸡蛋壳破碎的样子。青山没有奶吃,大孬爹大孬娘商议着:“八成是艾莲给哭回去了,让二孬吸吸吧。”
  大孬娘把这个意思跟艾莲一说,艾莲半天没说话,脸上红一阵子白一阵子。
  大孬娘说:“孩子吃饭要紧啊!”
  艾莲点点头。
  晚上,大孬娘把二孬叫进艾莲的屋里,艾莲掀开衣襟,露出一对颤颤的奶子。二孬忸怩一阵,探起身,张开嘴巴,衔住那肉红色的乳头,使劲吸起来。艾莲浑身都在颤动,昏暗的油灯下,艾莲扭着身子,羞赫的表情映到斑驳的土墙上。
  艾莲猛然觉得浑身的血液涌了起来,一阵又酥又痒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艾莲紧紧地抱住了二孬。
  “通了!”大孬娘惊喜地叫了起来。
  艾莲望着青山依偎在她怀里,尽情地吸吮着她身上的乳汁,脸上淌下两行热泪。
  
  光阴荏苒,大孬的坟头上长满了荒草,一棵柳树挺拔茁壮。
  二孬很快长大了,考上了镇上的中学,跟大孬一样,每个星期都回来拿煎饼。星期一早晨,烧两碗疙瘩汤,热热地喝下去,再赶回学校里。疙瘩汤的香味随着热腾腾的气儿传到艾莲屋里,青山从被窝里伸出一个小脑袋,喊道:“妈妈,叔叔喝的什么?我也喝。”
  二孬拿出一个小龙碗,给青山盛上一小勺。
  青山双手捧着,“突拉,突拉”一边喝,一边问:“妈妈,这是什么?”
  艾莲眼里噙着泪花,答道:“是——疙瘩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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